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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都做不好。方兰生可以让师兄的伤痛全部愈合,而他只会没有意义的止住最面上的鲜血。
百里屠苏悄悄走过去,把碎布踩在脚下。
雷炎已死,青玉坛内原本追随他的弟子一些折在了秦皇陵里,而另一些则势必如鸟兽散。一朝天子一朝臣,雷炎不在,哪里还有他们活路?这些道理,便是个傻子也能想得清楚。
他不在,对欧阳少恭的威胁便全都解除。桐姨不必再担惊受怕,跟随着尹千觞重新回到少恭身边。
欧阳少恭告知众人自己将回青玉坛去接掌门派。原先被雷炎压迫的弟子此时终于能重回旧地,而他既是门中丹芷长老,便要担当重振青玉坛的重任。如今完整玉衡已落入他手,他自言可以玉衡之力炼就起死回生之丹药。
起死回生一说,百里屠苏三年前就曾听他提起,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未放弃。然而他又怎么会拒绝呢?多亏雷炎,他终于得以在秦皇陵内忆起失落已久的前尘往事---南疆、乌蒙灵谷、大巫祝、女娲大神...以及灭族之痛。
这世上断不会再有比这更糟之事,纵然起死回生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他也情愿一试。少恭允诺,若真能炼成,那这第一枚丹药便赠与屠苏,去救回他死去多年的娘亲。两人立下约定。
少恭依循古书中记载寻求所需药材,独剩下一味仙芝无处觅得。《十洲记》中曾记载鬼谷子所言,东海祖洲上,有不死之草,生琼田中,或名为养神芝。其叶似菰苗,丛生,一株可活一人。便是指的这仙芝。若得这味药材,想必能够炼得起死回生药。
百里屠苏原本打算只身前往,然而风晴雪跟襄铃要缠着他一起,少恭又说人多好行事,叫上了千觞相助;红玉是奉了紫胤之命协同他,自然要去;陵越放不下心也要求一道,而方兰生自从出了秦皇陵就一直跟陵越走得近,也死活要一起去。这下一个也没能甩掉,还多出个尹千觞来。
他本不愿牵连他人,然而嘴上说着无奈,心里却是像火焰生起一般罕有的暖。
要往祖洲,势必出海。欧阳少恭为众人定下前行路线:先到得青龙镇,借那处航海之船,方能驶入祖洲。百里屠苏不愿耽搁,与众人当下收捡好行李,便要启程。
欧阳少恭目送他们离开。方兰生与他总角之交,感情深厚,走出一小段路程又跑回来与他再次道别。少恭笑脸盈盈,从衣袖里掏出小巧精致一个瓷瓶,递到兰生手上。
"少恭,这是什么东西?"方兰生把那瓷瓶握在手心里把玩一会儿,开口问他。
"滋补修养之药。我听晴雪说,这一路陵越为了你又是帮襄铃恢复灵力又是负伤的,耗损了不少修为。这几日炼丹,便特意为他炼制了这些丹药,助他稳固功力。届时由小兰交与他,想必陵越师兄会欣然接受。"
方兰生听了,连忙把那药瓶收进衣襟里,笑嘻嘻的在少恭身上扑了两把:"还是少恭想得周到!"
欧阳少恭佯怒,把兰生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叫他不许再耍这些,赶紧去追屠苏几人。方兰生噘着张嘴,依依不舍与他再道一次别,便连忙使那腾翔之术去追先行的几人。
腾翔之术日行千里,为众人省去不少麻烦。他们在青龙镇落脚,四处探听,得知这里最为有名的造船匠是那向老板、向天笑。听闻此人不仅技艺高超,甚至还能造那能在水下行驶的船;镇上人谈起这个皆是嗤之以鼻,屠苏几人却是暗暗惊喜。
只没想到恭恭敬敬前去租船,却被那叼着根烟枪、脾气暴躁的向老板给拒绝了。原来他那弟弟前些时日被妖怪给掳走了,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心不安神不宁的,根本没法再造船。
这倒不是难事。屠苏陵越本就是天墉城门人,以除妖卫道为己任,于是与他立下协定,若能帮他寻回弟弟,向老板便要将那能下水行驶的船租借给他们。
向天笑心里不踏实,非要跟他们一起去。几个人跟着他一路去寻。
没想到那妖怪所在之地咕噜湾竟然在东南边海中的大洞里。红玉忧心既是海中洞穴,或许有水浸漫,寻常人只能屏息片刻,入水怕是有些困难。却见向天笑豪爽大笑几声,从怀里掏出圆圆一个小球来。
别看它其貌不扬,原来是个宝贝。这小球名为沙棠,带在身边,几尺之内皆能自由讲话呼吸,与在岸上时无异。
几人下了水,待在向天笑身边,果然不觉窒息。一路上遇到些小精小怪,不足为惧,几下便过得去。只是到了一个岔口,出现几只叫做"茵茵"的小妖怪,绒毛粉嘟嘟,长相又乖巧可爱,晴雪襄铃跟兰生看了都不忍心下手,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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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隔天方兰生果然把百里屠苏叫出去,说是有事要跟他谈。矮矮小小一个人,叉了腰瞪起眼,脚尖在地上点啊点,仍然半点气势都没有。
他昨晚因被屠苏抢走了亲自给陵越大哥送宵夜的机会而发誓以后再不理这个人,然而到底是心宽,睡了一觉起来就忘个一干二净;这时候把人给喊出来,又是为了另一桩事了。
"何事?"百里少侠脸上冷冰冰,却没有昨晚看着吓人;方兰生揣摩两下他神色,清了清嗓,假装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我昨天都看到了。所谓窈窕...那啥,君子...那啥,你、你明白的吧?"
百里屠苏看起来并不明白。
方兰生急得揪了揪头发,"我就想问问...你看你,虽然是块木头,这方面还真不能小瞧.......我们俩,好歹一起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发愤图强,勉强算得上有那么点...呃,那个,情谊...你可不许藏私!"
然而木头脸还是冷眼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不带,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这副模样不似假装,兰生一下子就泄了气。
"都说这么明白了,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矮冬瓜气鼓鼓,朝后面退了一大步,指着屠苏鼻尖道:"就是、昨天的事情本少爷都看着呢!现在不耻下问,想...想向你讨教下怎么讨人喜欢!够清楚了吧?还不给我说说...你可别小气!"他心里觉得极不爽快:每次木头脸一出现,襄铃的眼里就没他了;可他现在居然得来向这个他命里的霉星讨教追求女孩子的招数...这,这算什么事啊!
哪知他这话一出,木头脸那眉毛瞬间皱到一起。百里屠苏动作飞快,一把拽过方兰生,眼睛恶狠狠的盯住他,像要把人给活剥了。
"昨天的事,你怎么会看见?!"莫不是昨晚压根没能把他从师兄门口赶走?
他反应这么大,把方兰生也吓得一愣一愣,说话都说不顺畅:"我,我怎么看不见啊?你又不是偷偷摸摸的在做...."
兰生委屈得很。他昨天安慰襄铃那么久不见效,木头脸一过来襄铃就不哭了;那时候自己明明就在旁边蹲着,可木头脸这会儿居然问他怎么会看见...他方兰生不聋不瞎,不止看得见还听得见呢!
他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到了百里屠苏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别的意思:烛光未灭,月光亦是满堂,师兄还装睡...的确算不上是偷偷摸摸。
看他还揪着自己不放,方兰生憋红了脸,一巴掌把他手拍掉,去整自己的衣领,嘴上犹自嘟囔个不停。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没生气,你、你还想跟我动手....要不是她喜欢你,我才懒得问你...问你这木头,我还不如去问臭酒鬼!"
屠苏刚刚还没回神,这下又被他这句话猛地敲中脑袋,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他喜欢我?"他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相信,摆了摆手,声音苦涩,"你多想了,我看是喜欢你还差不多。"
如果方兰生这时能有碗茶水在手,那他此刻一定是恶向胆边生、一碗水给他泼过去---可惜他没有。于是方小公子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来淹没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人。
"啥啥啥?说你是木头还真是根木头了?她她要是喜欢我,我还犯得着来你这找不痛快?人家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
百里少侠还是晕晕乎乎的,猜自己或许还在梦里;然而方兰生还在一边念念叨叨的,那些词句连珠炮弹似的直往他耳朵里钻,拦也拦不住。
"虽说平日里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吧,是比你要多上那么一点点,可是每次我们俩讲话,她总是三句不离你,还不准我说你半点不是.....
还有,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的,你一说她就听...还有还有,她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第一个想到你,什么都顾着你,这还不叫喜欢你?!你到底有没有脑袋嘛...."
方兰生是越说越气,气得要哭,巴到旁边的柱子上面把整个人给贴上去;一边抱怨着木头脸是当局者迷、身在福中不知福,一边又可怜自己,他这人生怎么就这么苦!
另一头百里屠苏认认真真听了他说的每句话,心里受用得不行,不知何时脸上冰雪消融,竟是慢慢勾起一抹笑来。他还有些不放心,怕方兰生不死心,要给方兰生加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知道他心有所属,不如就趁早放弃,勿要再做无用功。"说完,煞是愉快的掉头回房去。
他说这话时笑意太甚,连方兰生都能听出来。兰生直接给气得哭号起来,他简直出离愤怒,一手抱着柱子,一手朝着木头脸离去的方向胡乱指着舞着,嘴里还在控诉他不讲道义:"天哪!好你个木头脸,真是气煞我也!"
他哭到实在没力气才肯从柱子上下来,抹了把眼泪,打着跌跑到陵越大哥那告状。


2025-06-15 17: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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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天,向天笑那边终于传来好消息,一艘崭新的沦波舟已经大功告成,随时可以再次启程。
事不宜迟,几人于是辞别了龙女,要再次前往祖洲寻找仙芝。这次得了龙女指引,得知去那仙洲的准确方位,定能有所收获。
方兰生从咕噜湾宝库里带的那块桐木占位置得很,拿着又不方便,这下就暂时寄存在龙绡宫里,等他们取得仙芝原路返回之时再来取。
出东海往祖洲,一路风平浪静、再无波澜。到得仙岛,向天笑与延枚二人没什么功夫傍身,就在那外头守着沦波舟等他们回来,余下百里屠苏七人进了那神秘之地去寻救命仙草。
前半路程有惊无险。虽是不断遇上守护在此处的仙兽与精怪,但几人已经磨炼出些默契,互相配合之下皆是胜过对手。
只没想到变故陡生。行至中段,冰桥上忽的生起烟雾来;而待烟雾散去,已不见方才陪伴在身边的人,就连那冰雕玉砌的四周景物也一一更迭,幻化成了一片深深的丛林。
"师兄!"
百里屠苏运起内力喊了几声,没得回应。他不死心,又唤晴雪等人的名字,也无人应答,甚至连阿翔也不见踪影。
他心里不免慌张,却又知晓不能自乱阵脚。眼前那丛林寂静而又透出沉重的气压来,让他心神不定,同时又觉得似曾相识。少侠思忖片刻,举剑在入口处的树身刻下一道印记,随即往那深处走去。
出此丛林得见一潭,不知其水深。榣木参天,若木照水,光华遍地,风光秀丽。此情此景,竟与他梦里的榣山毫无差异。
他行到崖边,往那潭水看去。须臾之间,黑色巨龙破水而出,龙尾甩出巨大的水花,划破宁静。它堪堪停在屠苏身前,金色眼瞳收入他挺拔的身姿。
巨龙看他半响,喝道:"小子何人?敢闯入此地、扰吾安眠!"
它能讲人言,其声如铜钟一般雄厚,与山壁之间激出回音。屠苏不作应答,只是呆呆望住它那闪着金光的瞳孔。
"凡人,面对天界战龙胆敢神识恍惚?!"
百里屠苏被它这一喝,心口隐隐作痛,他不受控制的张开嘴,讷讷道:"金色眼瞳,你是...悭臾....."
"不对,"他刚说完,又自顾自的反驳自己,"悭臾…是一只快要化蛟的虺…怎会是龙……"
黑龙眼瞳缩紧,龙须抖起,威慑面前凡人:"凡人!何以知晓吾名?!"然而它仔细探得来人神识,只觉一股熟稔气息迎面而来,不由惊得发出气声:
"你!人仙半魂!一介凡人身中如何会有——!!"
百里屠苏半眯住眼,正要问他所指为何,却见那黑色巨龙甩起龙尾,硕大头颅凑到自己眼前,口中热气亦是喷吐在他面前:
"也罢!是与不是,战过便知!让吾明白你究竟何人!"
"小子,此非儿戏!若不想就此化为齑粉,便激发出你所有的魂魄之力!全力而为!"
说罢,不再悬于半空,直直朝百里屠苏袭来。
相传北狄之国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其上有人。
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凰来、鸾来、凤来。祝融对三琴爱惜不已,尤以凤来为甚,时时弹奏。
凤来化灵,具人之形态,能说人语。祝融心悦,托请地皇女娲,用牵引命魂之术,使此灵成为完整生命,号曰太子长琴,以父子情谊相待。
是处榣山,始作乐凤。
太子长琴温和沉静。平日除去清修,便喜爱去榣山旷野奏乐怡情,由此结识好友悭臾。悭臾本为一只榣山水湄边的水虺,然而志向鸿远,立誓总有一日将修炼成通天彻地之应龙。
而后数百年,伏羲不满人间种种,率太子长琴等一应仙人升于天界。此后三百年间,他与悭臾无缘得见。
数千年后 ,一条黑龙于人界南方的戏水之举引来民怨。黑龙打伤伏羲派遣惩戒它的仙将 逃入不周山中,寻求烛龙之子钟鼓庇护。
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太子长琴,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因钟鼓战力非同寻常,太子长琴受命奏乐,令钟鼓安神睡去。然而奏乐之时,太子长琴因黑龙的金色眼瞳,认出昔日挚友,吃惊之下忘了弹奏,使得沉睡中的钟鼓醒来,和水火二神争斗不休。三方强大之力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几近覆灭之灾。
众神奔波许久,终于平定此次灾劫。而后悭臾被女神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永失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东的深渊归墟,思过千年。
太子长琴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百里屠苏半跪在崖上,听悭臾回溯过往之事。
他刚刚才与它激战两个回合,虽是激发煞气,却仍然不敌;幸而悭臾只是试探,而未下杀手,才使他保得性命。
"虽未及吾力之万一,然凡人能与吾一战至此,已属不易!可是小子,你当真只是一介寻常之人?你可否识得太子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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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知晓。仙人于榣山之上抚琴,黑色水虺静静在旁倾听,那是他多年不散的梦境。黑龙破水而出的刹那,他便忽然忆起这前尘往事。
时光荏苒,那时的水虺如今已修炼成了通天彻地之应龙,却再不见那善乐的仙人。
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
"为何会梦见太子长琴,为何有这些记忆,我究竟是否是他轮回中的一世……你能告诉我吗?"
黑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子,唤作何名?"
少侠撑起身子,重新站立起来,答道:"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或许吾也可以将你称作‘太子长琴’"。黑龙目不转睛,盯住面前黑色身影,"可知你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如此汇于一处,恰恰相合,这才成就了你!"
百里屠苏霎时失声:"一人一仙魂魄?!我....."
"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尔等,究竟谁得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
"....不可能!"他忍住身上伤痛,眼神坚定,不愿相信悭臾所说,"我便是我,又怎会是别人?"
悭臾闻言,爆发一阵意义不明的笑意:"不能置信?小子,你体内煞气惊人,是否渐渐感到无法压抑痛苦,为邪煞侵蚀,惟恐迷失心智?"
百里屠苏握紧手中焚寂,沉默不言。悭臾于是又凑近些许,到得他跟前,去探寻他心中所想。
过得些许时候,它再睁开眼睛,便带上了些促狭的神色来:"小子,你体内煞气与你几成一体,你努力驾驭它,它又何尝不在驾驭你自己?你是否有时感觉心中憋闷、不可抒解,而后又莫名舒缓、而你对此全无记忆?"
百里屠苏闻言,怔怔抬头。
"看来如此。"悭臾观他反应,便明白过来。他在半空几番搅荡,一片纯黑龙鳞自空中缓缓坠下,落进百里屠苏手心里,"也罢,也罢!自可去想个明白!此枚龙鳞,小子收起。你过去之事,皆可由此得知。"
它说着,朝那深不可测的潭水里沉去,只留得龙头在外。
"昔时与太子长琴约定,待吾修成应龙,便让他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后来竟再也未有机会。小子,若有朝一日想透,以此为媒召唤于吾!
自汝触碰龙鳞的那一刻起,唤吾之法存于汝之神识,不可宣诸于口,不可诉诸于笔,心中默想,吾自会现身!吾已时日无多,力量亦所剩无几,小子,可莫要令吾等得太久。"
悭臾言罢,整个龙身都埋进水中,不见痕迹,只余其声与空山回荡:
"先前有几人失足于祖洲无形无处的迷障中,你却安然穿过,可见心智远强于常人,无怪乎能与煞气同存。想来那几人是你同伴,吾已将其护于结界,暂令昏睡,无性命之忧。
祖洲之事,吾从未关心,但你所寻之物定不在此地,榣山以外仅一处生有草木,便将你与同伴送往那里一试,沿途无形迷障也已暂时除去,算得报答过去奏乐同乐。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吾友,你曾在榣山水边如此自言,经历这般漫长的时光,你,可曾寻得解答?"
他这话凄凉无比,与那山跟水一同压在百里屠苏心上。
百里少侠握住手里龙鳞,沉默许久,终于道了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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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百里屠苏一大早就离了房门,要去寻些热水来给师兄擦身。他没个节制、折腾到半夜,把人弄得精疲力尽,自己却精神头足得很,哪还有头回在花满楼里宿醉难起的样子。
奈何他实在起得太早,站值的虾兵蟹将都还栽着脑袋打瞌睡,只得自己去烧热水。龙绡宫中气温较陆上要低些,加之他一边温着水一边走神,脑子里浮想联翩的尽是昨夜情景,耽搁不少功夫才终于得了足够擦身用的热水。百里屠苏舀满一盆,快步走回房。
到得这时,海底才微微有些亮意。百里少侠轻手轻脚开了门,曦光趁着开门的间隙透进来些,又马上被格在门外。
陵越撑起半个身子,静静坐在床榻上。他未着寸缕,一手无意识地攥住被面,眼神放空,呆呆望着凌乱又冷清的床铺。一直到昏暗的房间忽然被光线照亮,他才缓慢回过头来朝门口一瞥。
"师兄!"百里屠苏两步跑上前去,把木盆搁在一旁,又掀起被褥,将陵越整个人裹进去。天色尚早,他没想到师兄这么快便醒来。陵越看他一眼,干涩的唇张了张,却又没说话。
他坐了怕不止一时半会儿,连耳廓都沾染凉意。屠苏在他耳鬓流连一会儿,又弯下腰去,将盆中吸了水的布巾拧干。陵越眼睛不离他,这会儿终于开口,"这水...."
"给师兄擦身用。"百里屠苏一边答,一边伸手将被子往下拂了些。他正要上手,却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嘴唇在陵越唇上点了点,"屠苏没忘。"
陵越这下眼中总算恢复些神采,随即将面前人推开些,"...还未洗漱。"
百里屠苏却不顾他阻扰,唇瓣贴上去,不带半点情yu,只是静静挨住他。
像寒夜里相依取暖。
过了许久,百里少侠终于想起正事,这才依依不舍松开师兄,重新拧了把布巾。陵越伸手要接,他却不肯松手。
“师兄,让屠苏来。”末了,怕师兄不放心,还磕磕巴巴补上一句,“我…一定安安分分,不做其他的。”
陵越赧然,思潮回涌,连忙垂下眼去、任他动作。
百里屠苏平日里雷厉风行,这会儿却怕手上力气用多、让师兄不适,于是一下一下细致入微,体贴无匹。见到师兄身上痕迹也只能移开眼去,不敢多看。
等他终于将陵越周身擦拭干净,外头已是天光大亮。屠苏早起时已把昨晚扔在桌边的衣物收捡到床头,这下依次帮师兄穿回身上去。
最后还不忘把那碍眼的腰坠攥到手心里藏着。
这又如何逃得过他那师兄的法眼?陵越无奈的摇摇头,冲他伸出手去,“若是不戴,兰生要闹。”
百里少侠既不想师兄戴,也不愿方兰生去闹他。
“师兄对兰生,好像很特别。”
陵越还不知他这糊涂师弟在芙蕖面前说过“师兄只是喜欢兰生”这等胡话,并没思虑过多,只道:“兰生…他,很好。”
没想到屠苏猛地把他拉到身前来,两双眼对个正着,“那我呢?我好不好?”
“……”陵越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意,连点了两下头,“好,你也好。”
百里屠苏并不知足,他一犯浑,竟然拉着师兄那只手,一路往下走,抚上昨夜大逞威风的那处。
“是我好,还是兰生好?”
陵越脸上一热,急忙要缩回手来,却被钳制在那、动弹不得。
“师兄说,是我好,还是方兰生更好?”他问得认真极了,表情正直,叫人完全猜不到他手上做着多不正直的事。
陵越臊得慌,搞不懂他做什么非得跟兰生比,咬着牙低声喝道:“你知不知羞!”
“不知。”他回得倒是快,“有多不知,师兄昨晚就明白。”一边说着,手上还不安生的磨蹭起来。
那物渐趋苏醒,陵越登时焦头烂额。他被折腾一晚,腿脚本就无力,被那人一拉扯就又踉跄着倒在他身上。
“别!”
他这一痛呼,是因牵扯到昨夜劳累过度的腰,这才终于让沉浸在一片醋海里的人恢复点神智,连忙松开钳住师兄的手,又伸手去帮师兄按捏下饱经折磨的部位。
--这才总算没让先前又是擦身又是穿衣的变成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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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在船舱内补眠,他即便是在睡意来袭时也是坐得挺直。偏偏百里屠苏要挤到他旁边,不遮不掩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伸手把师兄的头揽到自己肩上。陵越霎时周身肌肉紧绷起来,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后又放松下去。
他还想探过去将人从眉梢到嘴角吻一遍,却又在看见师兄眼下淡淡青黑时忍住。
百里屠苏静坐片刻,另只空闲的手轻轻摸进自己怀中,寻到并握紧那片龙鳞,心中默念:"悭臾...这世间、当真有死而复生之法?"
一段长久的沉寂。久到他以为那高高在上的天界战龙无暇理会自己时,终于响起一阵窸窸水声,随之而来便是那饱含威严的低音,响在他神识之内。
"如何没有?只不过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眼前不就是…最好的……"
"什么?"悭臾似是意有所指,他正待追问,却又被绕开话来。
"所有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只有活着之时尽力而为,令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这是你曾说过的话,记起了吗,吾友?"
他说这话,怕是又将自己当做了太子长琴。百里屠苏皱起眉头,要再纠正一遍:"....我不是..."
却再次被生生打断。
应龙之声低沉厚重,如天地广袤:"生为何,死又为何?天无尽、地有涯,其间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
"吾不敢妄言参透生死之意,吾只知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可有人将你放于心中、你临到死前可曾悔恨?就如那漫天神明,入目这锦绣河山、四方辽阔之土,便会想起我战龙悭臾。吾一世征战,亦无惧无悔。"
屠苏胸中激荡,不住在心里无声重复他所言:"可有人将我...放于心中....无惧、无悔..."
悭臾长舒口气,缓缓道:"这世间,何曾有永生不灭的魂灵,唯有斩不断的人心。若要逆天改命,自古几人能成?你此生,恐逃不脱坎坷多难……好自为之。"
说罢,龙鳞沉寂下来,再无声响。
百里屠苏难免有些心烦。他已经努力不抱太多希望,却仍害怕到头来失望。
毕竟逆天命、活死人实在太过玄幻,着实让人心虚。
“唔……”他还没来得及多烦心一会儿,便听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陵越靠在他肩上,脸上涨起病态的红,汗水布满额头,此时正一滴滴往下滑。
“师兄?!”百里屠苏一惊,伸手去探陵越额头,只觉如炭火一般烫手--竟是发起烧来。少侠有些茫然,不知哪里疏忽了才使得师兄染病。
“无碍…”他嗓音变得嘶哑得很,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无碍。
百里屠苏疼惜的紧了紧手臂,将人揽在怀里。
“师兄…等回了青龙镇,我们去找少恭。少恭医术高超,定能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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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沦波舟靠了岸,兰生跟襄铃揉了揉被船板硌得生疼的屁股,刚一站起来便眼前一花。只见百里屠苏脚下如风,横抱着他师兄闪电般从船舱里钻出来。
"事不宜迟,速速返回青玉坛。"
他急匆匆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顾旁人听清楚了没,两下运起已熟稔于心的腾翔之术,带着陵越一同朝青玉坛方向离去。
方兰生跟襄铃面面相觑,不知道木头脸做什么那么着急,还把人抱着走。这下也没法在青龙镇多作休憩,只得收拾好行李匆忙与向天笑两兄弟告别,再叫上剩下几人,跟着百里屠苏的脚步往青玉坛赶。
青玉坛地处南岳衡山,由会仙桥可入。会仙桥桥身由光影聚成,仅可容步又处于高耸山峦之上,行至其上可见脚底浮云略过、令人心惊,稍有不慎则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陵越一手虚虚搭在屠苏肩上,轻拍了他两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他虽是带病之身,却还未至连行路都要别人代劳的程度,方才被师弟强行抱了一路已是很失体统,这会儿遇上这等不容差池的小路当然要自己来走。
"会仙桥,又名试心桥,师兄可知?"百里屠苏不撒手,探到师兄耳边去问,"我二人同心,何惧不能一同度过。"
"此试心,非彼试心。"陵越低声反驳他一句,却不再动弹,乖乖勾住他脖子,任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带着自己从会仙桥上走过。
待他二人到得桥那头,跟在后面的风晴雪几人也跟着到达。他们到底只需一人使那腾翔之术,动作当然要快上些许。
很快便有青玉坛弟子来迎,将他们带往青玉堂,即欧阳少恭所处。
方兰生头一个扑上去,把自己抱了许久的桐木递给少恭。少恭爱琴,自然喜出望外,眼角带上笑意。顾忌外人,路上百里屠苏终于将师兄放下、搀着他走,这会儿连忙扶着人上前,请少恭为其诊脉。
他当然不会推辞。
欧阳少恭将陵越迎进堂内,方兰生仗着少恭跟陵越都宠着他,好赖也给挤了进去,尹千觞几人则被一众弟子带去空房休息。百里屠苏原本也想跟着进去,转念一想自己实在在行医治病上毫无造诣,只得退下,以免打扰到师兄。
医者望闻问切。
脉象浮而柔细,应指少力,轻手相得,反则重按不显。
按小兰所言,一路未曾遭受过风浪侵袭,至多是在东海之下受了点寒,但依陵越身底,不至于此。欧阳少恭沉思半响,仍不能断定他病因,只能暂且站起身来去寻纸笔为他开些寻常主诸虚的药来。
见少恭起身,陵越便垂首将拢起的衣袖拂下去。他这一低头间,原本拉得严严实实的衣襟松下去些,脖颈与锁骨之前斑驳红痕悉数落入欧阳少恭眼底。他有过妻室,自然晓得那些痕迹代表什么,只是多少觉得难以置信。
面上仍是不好明说。
"这些日子,恐怕是小兰常来叨扰,才使陵越师兄身体抱恙。"他斟酌片刻,出言试探。
陵越尚未来得及开口,倒是在一旁托腮看了许久的方兰生一下子蹦起来为自己平反,"才不是呢!我好几天都没能跟陵越大哥待一起了!都怪那个木头脸!"
他恐怕是忍了许久,这会儿把肚子里的憋屈一股脑的吐出来,"我每回要去找陵越大哥,木头脸都在门口那把我给堵着、不让我进,他自己倒好,在里头一待一晚上的...我看啊,就是他每天去打扰陵越大哥,才让陵越大哥染了风寒!对对对,就怪木头脸!"
陵越面上一红,哪像他说的那样天天跟屠苏共处一室,轻声喊他一句"兰生",让他别往下说。
欧阳少恭心中的困惑这会儿终于散去,他眯起两眼,浅浅一笑,"原来如此。"
病因找到,开药方便不是难事。少恭亲自抓了药,让弟子去煎,又特意嘱咐了众人陵越需要静养、千万不能被打扰。百里屠苏两手紧了紧,欲言又止,都没能逃过欧阳少恭的双眼。
安排妥当此事,欧阳少恭便要开始着手炼丹。他们果真没有寻错药,采回来的的确就是古书记载可活死人的仙芝。只是,开炉炼丹,少则半月,多则数月,几人只得暂时留居青玉坛中,等待仙丹制成。
此处亦是一方洞天日月,不可以日出日落断言早晚。青玉坛实有上下两层,若从高处看则现太极之意:下层永为白昼,上层永为黑夜,意指分阴分阳、化生万物。炼丹房与陵越住处居于下层,其余人则居于上层。
欧阳少恭常于空暇时在陵越房外走动,果然得见百里少侠时不时从上层传至下层悄悄探望,心里又更笃定几分。
---他是有意而为。陵越只是有些发热,本不需在房中静养如此之久,不过是他为证明自己猜想而特意安排。
其间又逢朔月,所幸有少恭药物辅助,又有风晴雪在旁护持,并无大碍。
过得几日,百里屠苏再次从窗口偷看师兄完毕,正要回他自己住处,却在出传送门后听到铮铮琴音。连绵不绝,空谷回响。
竟然是梦中太子长琴于榣山弹奏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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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少侠忆起旧梦,心中荡出波澜,循声走去。
欧阳少恭抚琴已久,正是情到深处,听闻一阵他等待已久的脚步声走近,两手按在琴弦之上,阻绝回音。
"耳闻少恭琴音,不由停步。"他尚以为是自己打扰了少恭,出声致歉。
少恭勾唇一笑,道:"适才于房中翻阅典籍,书中记载一处仍有不明,便先到屋外闲坐片刻,以免一时多思反入歧途。"
"令少恭劳神,多有愧疚。"
"不必。"欧阳少恭半转过身,月光之下的脸庞依旧如春风和煦,"一诺千金,自当尽力而为。况且屠苏以真心待我,我亦愿以真心待人。若有兴致何妨稍坐片刻?"
屠苏点点头,上前两步,到他身边曲腿坐下,"少恭果然亦知此曲。"
"方才那首,听屠苏言下之意,于别处也曾听过?"欧阳少恭闻言倒是有些讶异。
"说来恐少恭不信。"屠苏目视前方说道,"我初次听见这首曲子乃身处梦境之中。"
欧阳少恭扣住琴弦那手微微一颤,又立刻稳住,"为何不信?世间本无奇不有。梦由心生,梦回前尘亦不在少数。未知屠苏梦中又是何种情形?"
少侠犹豫片刻,将梦中榣山以及弹琴仙人与水虺同处情景一一道出。
"梦里...是处叫榣山的地方,有一位仙人时常在崖上抚琴,他的朋友是一只山林水湄间的虺......."
"此曲由那位仙人奏来,清雅从容、悠然淡泊,换做少恭便带了几许刚柔相济之意。"
他说话之间,少恭已渐渐转回身去,脸上表情被背影隐去,看不真切。"难得,当真难得....屠苏虽然曾经自言不通音律,却每每能够明白我曲中深意。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尚虚华,得一听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百里屠苏脸上亦是浮出淡淡笑意,"愧不敢当。"
少恭提议二人合奏一曲、一抒胸臆;然他并无略通之乐器,只得随手摘了身旁树梢上一片绿叶,照他幼时玩闹时那般置于唇边,合着少恭琴声悠悠吹响。
音律之道原本无所谓拘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附着乐器或许才是落了下乘。两人所奏之物分明不同,合出来一曲《榣山》竟是无比谐和。
一曲毕,回音犹自未绝。欧阳少恭抚摸琴身,,阖上双目,长长舒了口气,"今日当真心旷神怡,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不枉我初识屠苏便有相知之感。"
"少恭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我一生之幸。"自天墉城至青玉坛,处处相助,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不胜欣悦。"
百里屠苏放眼青玉坛无边黑夜,脑海里浮现黑龙身姿,心里亦是翻涌,不能平静。
"少恭博学,我...有一事请教。"他走到少恭身前,背对他而立,"未知少恭可曾听过魂魄分离之事?"
欧阳少恭手上一顿,所幸屠苏看不见他异样,"....魂魄分离?何以,问起此事?"
屠苏点点头,接道,"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只是突然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少恭沉默两息,缓缓站起身来,"依我所见,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呢?不循天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他说得几句,情绪不受控制高昂起来,幸而百里屠苏听得认真,未曾留意。
"虽不知屠苏为何有此疑惑,但我所言并非厌弃于此,只不过见得世情百态、心中感慨...如此异类,终究难容于世....说来屠苏亦是一个命数不同寻常之人,当初闻瑾娘所说,便能想见从前往后困苦诸多。"
"坎坷虽有...."屠苏闻言一怔,又想起不久前与师兄互通心意,心中泛起暖意,只觉命途多舛也不再苦闷,"幸而,始终得人相伴。"
欧阳少恭脸上不带表情,静静看他背影片刻,抱起琴来。百里屠苏听闻其声,转头来看他。少恭此时又已换上那副笑容,柔声道:"丹药明日便可出炉。时刻不早,屠苏还是早早休息为好,少恭这便回丹炉房去,不能奉陪。"
屠苏心里欣喜,连连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正要喊住人,却见少恭悠悠停下脚步,道,"陵越师兄已无大碍,明日可与你们一同启程。只是今晚....还是勿要叨扰。"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回程。
-TBC-


2025-06-15 17: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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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越】思归
(二十八)
欧阳少恭次日将众人聚于青玉堂上,手中持一精致药盒,而在上层修养多日的陵越也站在一旁。方兰生一进屋来便缠着陵越、把人往自己那处拉;百里少侠瞥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却悄悄把师兄朝自己身边带。
起死回生之药名为仙芝漱魂,当真风雅至极。
风晴雪背着双手在后面探头来看:"太好了,这样苏苏就可以拿药去救人了!"
屠苏接过药盒,声音难得的有些颤抖:"多谢!"
少恭轻摇了下头:"言谢尚早。仙芝漱魂丹循古法炼制,不知药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记载,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轮回井投胎,丹药自然无用;而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这一说,却是不知何故。"
...日光?红玉在后头若有所思。
她总觉不能行于日光下这一说有些耳熟,却始终无法准确忆起。
百里屠苏低声道:"无论最后如何,均只一试,绝不会...太过期望。"
少恭颔首一笑:"如此甚好。救人之事,我本该随你同去、细察药效;奈何两日前接到洞宫山掌门信函,向青玉坛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灵药,三十日后便有所需。两派平素略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辞,我恐怕得闭关炼丹一段时日。未知屠苏是想快些去救人,还是愿意等我出关后一道?"
屠苏抿了抿唇,"心中急迫,今日便打算离开,还望少恭见谅。"
"当能明白你心中所想,如此亦不必强求。"
方兰生在旁边插嘴:"没关系的少恭,你去不了,我们跟着木头脸过去便是,回来就告诉你那药有没有用。"
屠苏回头看他一眼,方兰生怕他反悔,赶紧钻到陵越身后去,"之前讲好要一起的,你,你可不能反悔!"
陵越无奈的摇了摇头,以眼神征询自家师弟。百里屠苏怔楞半响,点点头应许道:"此去南疆,有处地方名为乌蒙灵谷,便是我故乡,当携仙芝漱魂丹去那里救人。少恭,若无其他要事,我想即刻启程。"
"思亲心切,亦不多作挽留,望屠苏此行能够得偿所愿。"
几人话别过后,均是有些迫不及待,重新踏上会仙桥,启程前往乌蒙灵谷。
待百里屠苏一行人走远过后,一名青玉坛弟子拱着手上前两步,单膝跪在地上:"元勿拜见长老。"
"起来讲话。"
元勿乃他亲信,幼时因顽疾遭父母弃于山林,为欧阳少恭所救,后跟随他成为青玉坛弟子;昔日受制于雷炎之时多亏有其虚与委蛇、从中周旋,才使少恭能带着寂桐一道脱出青玉坛。
"弟子来此有一件事情禀报。"他说着,抬眼瞧了下丹芷长老站立的风姿,顿了一顿,继续道:"衡山脚下穆家村众人昨日行至山腰,摆上祭祀之物,口中念念有词,祈求青玉坛仙人现身,如往年一般赐予仙丹。"
"此事照旧即可。你命锦纹于丹房中取出数丸清骨丹,送予穆家村老小。"他话毕,却迟迟不见元勿动作,便猜测道,"如何?丹房中已无此药?"
"并非...."元勿迟疑道,"弟子仅是一事不明。这穆家村之人自从几年前蒙长老赐药,便十分贪得无厌,年年来求所谓仙丹,我们为何....为何要去理会?"
欧阳少恭轻呵一声,"元勿且与我说一说,这清骨丹有何效用?"
"去附骨之污浊,顺体内之阴阳,正是长老当年亲自炼制出的一味奇药。"
欧阳少恭满意的点了点头,顺着他话说下去,"附骨污浊即是毒性。清骨丹讲究以毒攻毒,病入膏肓时服下自可去除污秽,有身轻体健之感;而当无病无痛之后继续服食,与吞毒又有何异?
"人欲无穷,食髓知味。昔日不过偶然路过穆家村,见村民饮污秽井水致病,虽命在旦夕,那种求生之念却令人动容,于是教他们如何净化井水,并赠清骨丹服下..."少恭舒了口气,其声隐隐有厌弃之意,"不想那些人自以为得了仙缘,无性命忧患后再不肯勤劳度日,只一心企盼继续求取仙丹、长生不老。转眼已是第四载,最后一回...再服最后一回,便将引发剧烈毒性,全身疼痛、七窍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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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勿听他这话,大惊失色,不住朝后退了半步,"长老,这!"
"不是想求仙丹吗?"他此时语调又转而变得欢欣起来,"予取予求便是。贪婪之念永无止尽,祸及性命犹不自知。如何,你不觉得,这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弟子...."元勿脸上惶恐尚未全数退去,双膝一软,再度跪下去,"弟子心中亦是厌恶穆家村之人,却不如长老这般...思虑周到。"
"思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花一分心思,我不过起了个头,身处人间还是沦落地狱皆由他们亲手所选。能死在梦寐以求的仙丹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吧?"言及此处,欧阳少恭忽地想起些什么,勾起几点笑意来,"倒是假借亲近之人之手、循循诱导,要有趣得多。"
"长老所思果然是弟子不及,弟子心服口服,稍后便命锦纹去办此事。"
"小事而已,不必多费心神。"他一拂袖,示意元勿退下。
元勿领了授意,匆匆退下去取丹药。
"少恭....你这又是何苦?"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迟缓的脚步自一旁传来。
欧阳少恭早发现寂桐站在亭后,并不拆穿,也不回头看她,轻声道,"何来‘苦’这一说?桐姨年事已高,留在青玉坛内人声喧哗,怕是不利于休养。"他说着,负手缓缓朝丹炉房行去,"倒是少恭疏忽了,明日我便嘱咐弟子送桐姨回琴川颐养天年,以免打扰。"
寂桐呆呆站在原地,注视他离去的背影,许久后轻声叹了口气。她双眼沧桑却不浑浊,此时浮出淡淡哀愁的光。
一息过千山。
众人驭着那烂熟于心的腾翔之术前往南疆,又循着百里屠苏那残缺的童年记忆找到通往乌蒙灵谷的小道,步行小半日,夕阳已垂垂西下,终于得入一个小山庄。
一去经年,顽石也能生出青苔。自入口朝前望,可见一尊女娲神像,高耸如云而又庄严肃穆,令人生敬。乌蒙灵谷与幽都住民皆是世代信奉女娲大神,百里屠苏站定片刻,与风晴雪不约而同朝着那尊神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往前走有一个山洞,我...将娘亲藏在那山洞里。"众人了然,随着屠苏脚步继续朝前。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身后,尹千觞却一动不动;半响,他躬下身来,右手在空中一挽,也朝着那大神施了一记大礼。
几人皆是沉默下来。沿途所见,村屋残破不堪,茅草和土壤上仍然留存着干黑的血迹,依稀可以想见当初的惨烈情景。
百里屠苏亦是一路无话,陵越的手始终被他攥在手心,也只得亦步亦趋,跟着他快步朝前。跨过腐朽的木桥,绕过古老的祭坛,眼前终于出现一个黝黑的山洞,洞口布着精细机关。
"停步。"屠苏将众人带至山洞前数十步前驻足,随后转过身来朝他们说道,"冰炎洞中另有机关,道路曲折,我一人进去便可。"
他缓缓松开陵越的手,目光在上面流连片刻,还是只身离开队列。
尹千觞在后头小声嘟囔:"怎么不把人带进去拜见下高堂啊?"
方兰生挨他最近,也只得他听见了这句话,半是好奇半是不悦的问他,"臭酒鬼,说什么呢你!"
臭酒鬼望着天装疯卖傻,并不回答。天晓得他在龙绡宫那晚听见些什么!好不容易煮好醒酒汤给恩公送去,结果找了半天发现人在他师兄房里,这下可好,该听的不该听的全被自己给听去了,害得他心惊肉跳,去跟晴雪妹子聊了一整晚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陵越当然不知后面在聊些什么,他一颗心全悬在屠苏身上,眼见他破开门上机关,一步一步进了山洞,随后了无声息。
天色完全暗下来,南疆的夜空深沉而静谧,星与月耀耀其上。
尹千觞早瘫到一边喝他的酒去,红玉寻了块干净的所在席地而坐。晴雪跟襄铃凑在一堆看星星,方兰生挤破脑袋要挤到她俩中间,又被襄铃嫌弃的一把推开。
唯独陵越仍站在他先前的位置上,不曾挪动半分。
正当他心里担忧、眉间亦拧出一个川字时,山洞的门再度缓缓开启。
百里屠苏搀着一位美貌妇人,小心翼翼自洞口而出。
那妇人身着南疆样式的衣衫,周身亦佩戴许多与中原一带风格迥异的银饰;她面上冷若冰霜,不带情绪,而细看形容,则与少侠有几分相似。
红玉失色,从石坛上站起,满脸不可置信,讷讷道:“竟当真有死而复生之法?!”晴雪脸色也不算好。她何曾见过这等逆天情景,此时心中非但毫无喜悦,反倒是惊出许多冷汗。
襄铃蹦起来瞧了几眼,显然有些被她惊艳,捂住嘴小声说,“屠苏哥哥的娘真好看……”
她们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面前来。风晴雪神色有些慌乱,错身施了个礼,“见过……大巫祝。”
离得近了,更使红玉觉出些不对劲来:只见这大巫祝虽是能够自己行走,外表也与常人无异;然而她眼神空洞,毫无生气,让人难以心安。
“这是,我娘……”百里屠苏大喜过望,气息不稳,声音也发起抖来。陵越亦是动容不已,一时间手心都闷出汗来,也不知手该往何处搁。
--却见百里屠苏忽然半转过身,将自己娘亲还垂在身旁的那只手郑重的交到师兄手里去。
“…我?”陵越愣住,尚未将师弟那点心思猜个透彻,“我来?”屠苏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瞳如星般璀璨。
夜里更深露重,晴雪手心又多燃起一团阴火照明。
火光麟麟,陵越犹豫片刻,终究在那火焰与切切目光之下执起韩休宁另一只手。
来时的木桥也被一并照亮。两人一左一右挽着那刚刚苏醒的巫祝,朝着路边一处村屋走去。
“娘…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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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越】思归
(二十九)
好景不长。
母亲死而复生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便被种种异怪之象冲淡。
韩休宁自复活以来便不曾开过口,一双眼也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百里屠苏初时还当这是由于娘亲适才醒来、尚未适应,还时常在她身边与她说话,盼她回应。然而转眼十几天过去,她只偶尔在屠苏询问她意见时点一点头,其余时候则连表情、姿势都未有一时松动,唯有在每日太阳初升之时会主动站起身来、循光亮处走去。
屠苏时刻惦记着少恭临行前的嘱咐,每每这时便挡在韩休宁身前,这才免使她行于日光之下。他不敢大意,生怕一切转眼成空,于是几日来均是不眠不休,一直候在她身边。
陵越推门而入,一手端了碗粥。也亏得方兰生是个受不得饿的主,有些先见之明,怕这里没得米粮而在启程前买上了一些,不然几人在这荒废已久的部族里可撑不了许多时候。
"屠苏..."一直把碗递到了跟前,那人才恍惚地转过头来。
百里屠苏怔怔接过碗,却不放到自己面前,而是搅动起调羹问道,"娘,你饿不饿?"
韩休宁仍然不答,却是缓慢的点了一点头。
少侠眼中霎时燃起些火焰来,舀起满满一勺,小心翼翼喂到娘亲唇边去。
然而韩休宁点过头后又是一动不动,他手举起半天,那唇瓣竟是一点也未曾张开。
陵越眼见屠苏挺起的肩背又垮下去,心中亦是酸楚不堪。他将粥碗夺回自己手上,舀了半勺吹到半凉,随即送到屠苏面前,"你也吃,十多天了就吃那么些东西,身体怎么熬得住?"
"我不饿。"他现在真像成了块木头,眼里半点神采也无。
"你若不肯吃,那我以后也不吃。"陵越收回调羹,把凉透的米粥重新和进去,又再舀起一勺来,"反正我习了辟谷之术,也是不饿的。"
百里屠苏当然知道自己师兄并没能修成辟谷之术,归根结底也都是自己添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师兄抓住可乘之机、喂了勺粥进来。
"你乖点..."陵越喂完一勺,皱着眉头伸手去擦拭他嘴角残留的汤水,"听话。"
屠苏顺从的任他动作,半响后将自己侧脸埋进他温暖又干燥的手掌。
陵越松了口气,一勺一勺将整碗粥慢慢喂完,却还是嫌他这几日吃得太少。
"先前路上遇见晴雪,她说过会儿来替你守着大巫祝。到时你便来厨房,我跟兰生都在。"
"嗯。"他这会儿听话得多,"听师兄的。"
方兰生心不在焉的熬粥。
木头脸的娘亲活过来了,这是大好事,大家都为他高兴;可自打他在自闲山庄里中了叶沉香的鬼魅术、看见了那些前尘往事后,就始终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自己心上,到这时候也觉得不痛快。
晋磊、贺文君已是前世恩怨,暂且不提;可那叫虎子的男孩分明就是自己,照这样说来,他非但不是方家的骨肉,还更该有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他不是没有大胆的猜测过,甚至一路上还在红玉跟晴雪那旁敲侧击,想问出些有关陵越大哥和他弟弟的事来。
晴雪知道的并不多,都是从天墉城弟子那听来的,无非知道陵越被紫胤真人带回山上那年家乡闹过饥荒,再有就是他那弟弟小他五岁。这些虽然能跟他所见一一印证,却始终少了足以一锤定音的证据。
倒是红玉饶有兴致打量了兰生半天,悄悄告诉他在自闲山庄时心魔缚体,曾听陵越叫过他的名字。
可这又如何?无论他这几日怎么问,陵越都一口咬定自己弟弟早已过世。这摆明了是不想认他这个弟弟。方兰生恨恨的想,说不定在陵越大哥心里,更想要个像木头脸那样的弟弟。
想什么来什么。
陵越端着空碗回了厨房,一边帮兰生收拾灶台,一边嘱咐他再多煮些粥,以备一会儿屠苏过来。
方兰生恹恹的"哦"了声,低头去切他跟襄铃先前找到的野菜,一刀刀剁在板上咣咣作响。
"...怎么了?"陵越觉出他闷闷不乐,停下手里动作,"是不是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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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方兰生拨浪鼓似的摇头,浅蓝色的发带在空中飘啊飘。他手上不停,十万火急般的忙着切菜,突然刀子在案板上滑了一滑,"我切到手了。"
陵越一愣,连忙抬起他手来看,果然在食指指节处看见一处伤口;伤得虽然不深,却仍是有血液从上面渗出。方兰生把手抽回来,舀了一碗水,食指往水里搅了搅。
"陵越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聒噪、很没用..."他一边在水里搅动,一边对着那碗水讲话。
"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不肯认我?"兰生猛地抬头,眼中竟是晶亮,"我就是你弟弟,你就是我哥,对不对?"
陵越蹙着眉头,又要再讲一遍自己弟弟已经离世。他不是不愿认,而是不敢。方家如何待兰生,他都看在眼里。他既给不了兰生比现在更好的人生,又着实亏欠他太多,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继续做他那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他正待开口,却见方兰生红着眼睛,手里握着那把刀走过来,咬咬牙朝他手上轻轻划出一道口子来。
"兰生!"阻挡未及,他眼睁睁看着方兰生把他那只滴着血的手拉过去,鲜血摇摇晃晃,最终滴进那碗水里。两滴血液本是各据一方,然而过得几息,竟是互相吸引、彼此靠拢,最终融为一体。
"你还说不是!你就是我哥!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要我!"方兰生哭得难看极了。他跟条八爪鱼似的缠在陵越身上,生怕他待会儿就要把自己甩下;他一边抽抽搭搭的控诉,一边哽咽着施展起善法甘霖,小心翼翼包裹住先前划伤陵越的那处。
"你是不是不爱我、不想要我...你是不是只想要屠苏那样的弟弟!"
"没有没有...."陵越焦头烂额的安抚贴在身上那人,想要把他手指抠开,却发现他使出了全身力气,一星半点儿也扒不开,"哥没有不要你,没有不爱你...没有要屠苏来做我弟弟..."
"呜呜呜你就是不要我...."一点都不见效。方兰生知他是变相承认了,于是变本加厉,嚎得更凶。
"方兰生!"陵越还要再安抚他,却听得一声怒喝从厨房外传来。不是他师弟还有谁?
百里屠苏简直是火冒三丈。他好半天等来了晴雪轮替,一路小跑跑来找师兄却恰巧撞上这样一幕,"你放开他!"
"我不放!凭什么我放!"要是换了平时,方兰生是绝对不敢这样跟木头脸叫板的;然而他今日委屈极了,连带着胆子也膨胀了许多,"你都霸占他那么多年了,现在人归我了,我抱一抱怎么了!?"
岂有此理!百里少侠眼睛此时也是红了:师兄是他的,过去是,现在更是,方兰生怎么敢说这些!
陵越被夹在中间,哭笑不得;他是真搞不懂,怎么不仅屠苏时常要拿自己跟兰生比,这会儿兰生也要跟屠苏比。
"屠苏…把焚寂放下!"陵越面有难色,"兰生他…他是我弟弟。"
焚寂应声落地。
"原来是晴雪在此处照看巫祝大人,屠苏呢?"红玉走进房来,未见本应在此的屠苏,只看见晴雪一人蹲在床前,一脸的担忧。
"苏苏十来天没怎么吃饭了,陵越大侠刚刚把他带走,我来帮他顾一下。"
红玉摇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每天不吃也不喝,不语也不睡,有时还会往屋外走,似是迎着日头,实在令人忧心。屠苏没日没夜在旁看顾,就算有我们几个轮流替着帮个忙,他那样怎么吃得消,迟早得病倒了。"
"红玉姐,在苏苏面前我不敢讲....你说巫祝大人真的、真的活过来了吗?要是活着,为什么可以不吃东西不睡觉,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呢?虽然十几天前大家是那么高兴,可现在,心里还是挺难受的...是不是少恭炼的那个药不够好,所以?"
"亡者重生之术我未曾听说,"红玉神情不比她轻松,"倒是少恭所言不可行于日光下,令我隐约想到什么,却又寻不到那个头绪。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人与日光...既然晴雪问起,我亦实言相告。"
红玉侧过头,见韩休宁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这其中多半有诡谲之处。两日前,我替屠苏照看巫祝大人时,曾与她闲聊试探。你也晓得,凡问问题,巫祝大人虽不言说却会点头摇头以示回答。怪就怪在,那天我问了许多事情,有些与屠苏相关,有些却全无干系,甚至是关乎我自己一些隐秘旧事,巫祝大人竟从未错选。这...简直已经不是在与人闲谈,而完全是因人心中所想做出回应。"
晴雪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会?!"
红玉接道:"一个死而复生之人,为何能够窥探他人内心,还是巫祝大人生前便有此法力?"
"你们...."木门忽地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应声而开,"在说何事..."
两人皆是一惊,朝门口望去,正见百里屠苏面上铁青,一手还扶在门上。
"苏苏,我..."
"都别说了。娘总有一天,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他这话,也不知是说与晴雪跟红玉,还是说与自己。"她现在只是、只是一时如此。"
风晴雪连连摆手,她没想到这些话会被屠苏听去,要是刺激到他那还了得,"苏苏,我们并不是那个意思!"
"都走吧。"百里屠苏却打断了她。他心里或许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愿相信。少侠单手扶额,声音低落,听来竟是有些萎靡。
"既然如此,屠苏你也要多加休息,最好是睡上一会儿,莫要太过劳累。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勿要让你师兄担心。"红玉何其聪颖。陵越或许不懂百里少侠先前举动出于何意,她看在眼里,却是清楚得很。
百里屠苏仍站在门口处,不作回应。红玉也是无计可施,拉了还在内疚的晴雪一道出了房门。
他站了许久,最终缓缓行至韩休宁面前半蹲下来,"娘...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一定。"
许是因师兄与兰生的关系终于大白,他稍稍宽心了些,竟在半夜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到得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却有浅浅的微风自窗户爬将进来,拂动他额前碎发。
这种安宁,不该存在于他身上。
不好!百里屠苏猛地睁大眼睛,余光一扫床榻,竟是人去床空。再一回神,更见房门大开;天色未明,然而那淡红的朝阳正在山头之下跳动,隐隐有划开天际之意。
"娘----!"他站起身来,身形摇晃、险些在门槛处摔倒。
顾不得这些,他朝着四方大声呼喊起来,山石之间荡出他自己的回音,却始终没人答复。
百里屠苏咬紧牙,右手两指并在口中吹了个口哨,阿翔循声落在他手臂上。"阿翔,有没有看到我娘?!"阿翔在他手臂上跳动两下,振翅朝女娲神像一带飞去。
"屠苏!"他喊了几声,倒是先把陵越喊醒。方兰生昨夜搂着他哭了半宿,陵越好不容易将他哄得睡下,自己才合眼不久却又被师弟慌张的叫声给吵醒,"发生何事?"
"师兄!我娘她,自己走出了屋子..."众人这时也逐个走出房来,与他们俩围作一堆。百里屠苏顾不得再解释许多,顺着阿翔指引,朝祭坛那方向跑去。陵越几人眼见即将日出,也是心急如焚,跟着他一路往前跑。
吊桥被踩得摇摇欲坠。自住屋至祭坛,不过半盏茶脚程,却如天涯海角般漫长。
每个日出都象征着新生与希望,此时却只能使人绝望。
百里屠苏跑得飞快,他一抬脚便是长长一大步,然而那日光却比他更快,每一步都落在他身前一寸。
身着华服的大巫祝此刻端立在祭坛中央,哪怕只有背影,看来也是庄严极了。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仰起脖颈,双手缓缓抬起,像在迎接某种神圣的仪式。
"娘!"百里屠苏一个信步跃上祭坛,手指堪堪触到韩休宁衣角;那朝阳终于在此时升起,稀薄的日光顷刻间洒满大地。
灰败的坛面被阳光照亮。那朝圣的女人迎着日光,被百里少侠扑到怀里,却又在刹那间化做点点荧光,随风消散开来。
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获罪于天,无所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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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得而复失,最是煎熬。天意始终待他不仁。
"是我错,"百里屠苏跪在祭坛上,手掌盖住脸庞,只剩满眼绝望,"都是我的错。"他不该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过去?娘亲好不容易死而复生,若不是他疏忽,何以至此?!
长久追寻的尽成虚空,此中悲愤与伤怀旁人根本无从体会。
陵越见他自责至此,亦觉心疼难忍,"屠苏..."
襄铃看屠苏哥哥那么伤心,也是鼻子泛酸,两只粉拳揉了揉眼,嘤嘤的哭起来。
红玉却上前两步,走到屠苏身后,神色肃穆:"屠苏,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难过,但是现在你要收敛心神听我说。令堂恐怕...并没有真正活过来,而刚刚散去的也并非令堂。"
风晴雪喏喏不解,"红玉姐?"
"什么...意思?"百里屠苏将双手从面前移开。
"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若以特殊之法入药,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
方兰生听得一愣一愣,跟着重复道:"虫豸?食人尸骨?那她,不是木头脸的娘?"他反应有些慢,没觉出自己说了多伤人心的话,倒是陵越动作飞快的在他手背打了下,叫他收声。
红玉点点头,继续道,"古有所谓异能之士,为攀附权贵,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称可逆天道,活死人。屠苏,你眼前这些并非令堂魂散,不过是焦冥之形,白日散开,夜晚重聚。焦冥寿岁漫长,寻常水火不侵,唯蕴含灵力之火方可烧灭。"
"这,怎么可能..."连方兰生也终于说不出话来。
"只怪年月久远,我记忆中印象早已模糊不堪,若是能早些想起---"
"不要说了!"一直跪在地上那人忽然爆发出一声低吼,旋即站起身来,"什么都不要说了。"
红玉知此等变故常人难以接受,仍是轻声续道:"不忍令你伤心,却也不忍你自责太甚。若是不信焦冥一说,可待夜晚一观。"
众人均是入睡不多时便被惊醒,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行离去歇息,皆候在祭坛台阶之下,等待夜晚来临,当真默契无比。
村庄许久无人居住,没有人气;入夜四下漆黑,虫声呿呿,更显空旷寂寥。
百里屠苏瘫坐在祭坛之上,他已经坐了许久,一贯挺直的背也坍塌下去。余光所见,是那点点荧光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塑成人身。
"真的,"襄铃瘪着嘴,小声说道,"到晚上真的又变回屠苏哥哥娘亲的模样了。"
风晴雪心中亦是像团乱麻,"为什么会这样?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苏苏那么开心,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似是要感召她所说,厚重的云翳之下忽然滴下浑圆的雨点,落进土壤,沉闷的空气里荡出凉意。
两日转瞬即过。几人眼看着那大巫祝数次随日光化作焦冥,又在日落之后重新聚成人形。周而复始。
上头百里屠苏坐了多久,下头陵越便站了多久。晴雪担心屠苏煞气发作,也是不敢松懈、一同守在底下。
青丝沾露不及理。
"木头脸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等会儿又要砍我哥吧?"方兰生在后头站着,手里拿了两个馒头;他虽然没亲眼见过木头脸煞气发作逮谁砍谁的场景,可还是听说了两次他的"壮举",有些按不住。
没人分得出心去想他说的哥哥是谁。
"....可是,"风晴雪看来有些困惑,仔细瞧了好几遍才敢确信,"可是苏苏煞气没有发作呀。"
一场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了许多时候,这会儿还未停歇。
方兰生终于是看不下去,蒸好的馒头一个塞到晴雪手里,一个塞到陵越手里,随即叉着腰道:"我,我去找少恭,他一定有办法救回来的。"
襄铃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些什么,也跟着叫道:"襄铃也要一起去!"
"人死复生本就是逆天而为,又怎么再救回来?何况此药乃少恭亲手炼制,他在事前...."红玉欲言又止,方兰生显然领会出她话中深意,却固执的要去反驳。
他始终是太过相信。
"你想说什么?少恭肯定也不清楚这些,他只是按书上的方法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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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脸上表情并不好看,他说完这些,拉紧了身上的书袋便往来时的入口处跑;襄铃跟在他后面,看来是要与他一起去寻欧阳少恭问个明白。
红玉见他如此,无奈的摇摇头。
尹千觞咳了声,突然开口:"我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讲来讲去也没啥用。恩公这是眼瞅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能好受吗?让他先静一静得了。"他平日里话也不算少,这几天却还是头次说话。
红玉也做此想,"只好暂且如此,我们莫要再去打搅屠苏。"
晴雪尚且担心,她手心攥着裙边,皱紧眉头看着还在不远处一站一坐的两人,"可是,苏苏他...还有大师兄..."她仍然有些后怕,虽说现在苏苏没有煞气发作,可要是之后控制不住,又该如何?
"哎呦晴雪妹子,"尹千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重剑扛在两肩之上,"这要真出了事,那恩公的师兄在,肯定比咱们在能派上用场啊!"他说着,甚至还暗示性十足的挑了两下眉毛。红玉蔑他一眼,拉着还没觉出尹千觞戏谑神色的风晴雪一路掉头回去。
不知多久过去,祭坛上那人终于有了动作。
百里少侠缓缓站起身来,迟疑的拉了拉韩休宁的衣袖。他好像说了什么,身形被雨帘遮掩住些许,陵越看不分明;然而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坍陷去了一块,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要一并失去。
一团火在雨中升起。
寻常的火如何能燃在雨中?
那当然不会是寻常的火,陵越何其聪明:那是红玉所言唯一可将焦冥烧灭的蕴含灵力之火。
他站在祭坛下,看着那团火攀上韩休宁的衣角,绕上她的发丝,然后一点一点将她整个身体蚕食殆尽。明明隔开那么远,陵越的眼睛却也被火光灼得生疼。
时间过得很快,雨势刚刚小下去又陡然增大。
百里屠苏迈开步子往下走,一步一步沉重而艰难;他的双眼已经熬得通红,眉间朱砂若隐若现,周身却不见黑气渗出。
几层台阶,小小一段路,不知他走了多久。
他终于走到平坦的土地上,走到陵越身前。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便是先前十几日过去,也没有这样憔悴;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缓慢的抬起手,为师兄理顺被雨打乱的头发、展开皱起的衣裳。
他站立半响,最终两臂伸展开来,将人揽进怀抱,把自己的头轻轻埋在那能承载一切的肩膀上。
陵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只好不停抚摸着他后颈,然后在人稍稍转过头来的间隙里将自己贴过去,挨上那两片唇瓣。
那人的嘴唇已经被寒风吹得坚硬,像被磨钝的岩壁。陵越吻着吻着,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和着冷雨一并落在自己脸上。
"师兄..."得了些润泽,百里屠苏终于能够开口讲话,只是嗓音喑哑,听起来难受得要命,"雨大,你进屋去。"
陵越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起。"
"我们一起,"他说,"屠苏,我与你一起。"
他把一句话说了三遍,像是不能再郑重的承诺;他一双澄澈的眼被雨水浸得更湿润,其中千种相思,万般柔情。
百里屠苏只觉自己要溺死在这种相思与柔情里。他方才在想些什么?在想自己前两次煞气难抑、错伤师兄;在想龙女绮罗说的"心境莫要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丧母之痛已经难耐,无论如何不能再伤到心上人。
原来不止方兰生牵挂,他也一样忌惮。
"好,"他终于接道,"我与师兄一起。"
即便去了青玉坛,自然也是见不到欧阳少恭的。他先前便说了要闭关炼药,兰生襄铃二人在丹炉房外说到喉咙都快冒烟,也始终没见大门打开,最后还是被一旁的弟子给带了下去。
两个人都不免灰心。
使了腾翔之术回到乌蒙灵谷外,两人仍然勾着头往地上看。


2025-06-15 17: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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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哥哥好可怜,"襄铃嘟囔了句,"要是襄铃有一天找到了娘亲,娘亲又忽然不见了,我一定会比找不到还要难过好多好多。"
是了,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终于还是失去。若是全无希望,反倒不必太过痛苦。
她突然萌生出强烈的思念,思念紫榕林里的小小生灵,还有她和蔼可亲的榕爷爷。
"襄铃,你不要太难过了,"方兰生挠挠后脑勺,想些话去安慰她,"你以前说希望姜大夫就是你娘亲时,我还在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可后来我发现陵越大哥竟然真的就是我哥哥,我才知道这世上多得是这么巧的事;所以,襄铃你也一定可以找到你娘亲的,而且以后一定也会开开心心,不会、不会找到了,就又失去的...."
"真的?"小狐狸亮闪闪的瞳孔漂亮极了,她头一回觉得呆瓜也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来,"原来呆瓜也有不那么呆的时候?"
方兰生连忙挺起他的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那是!我可从来都不呆的!"
两人缠着闹了会儿,襄铃一路又问他跟屠苏哥哥的师兄到底怎么回事;一人一句说一路走一路,慢悠悠的进了村子。
到他俩终于回到住处时,百里屠苏已经在陵越监督下补了几餐饭,恢复了些精神,正收拾着房里的旧东西。
起死回生虽是妄言,然他已经尽力而为,不必再有执着。
"屠苏哥哥..."襄铃揪着自己的小辫,心里盘算着怎么跟他说要更好些,"襄铃好担心你,你先前不吃不喝那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百里屠苏收起手里的东西。晴雪方才也来过,为了让他开心些,送了他小时候一起捏过的泥人,能有这样一群牵挂自己的朋友,他还如何能自怨自艾。
"让你们担心,实在过意不去。"他说得无比诚恳,"先前你提起自己也住在南疆,如今回来一趟却一直耗在此处,是我考虑不周。现下我的心愿已经了结,襄铃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有故人探望?今日便陪你一同。"
襄铃"嘻"了一声,高兴得一拍掌,"真的可以吗?屠苏哥哥都会陪襄铃去?"
"自然。"
方兰生小声嚷嚷着自己也会陪襄铃的,为什么只问木头脸一个。
"屠苏哥哥真好!可是,虽然很想两个人去,但兰生他们也是襄铃的好朋友啊...我也想让他们见一见榕爷爷。"襄铃有些犹豫。方兰生是听傻了,襄铃还是头回不叫他呆瓜或是矮冬瓜。
"那就找大家一起,若是愿意,同去便是。"屠苏应道。
襄铃闻言开心得不得了,立马就跑去喊上其他人。方兰生还傻乎乎的咧着嘴,耳朵旁边无限回放襄铃喊他那句"兰生"。
百里屠苏回头去看陵越。未等他开口,陵越便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师兄当然与你同去。"
兰生看着这两人眉目传情的,疑惑得很,不知道他们关系怎么就变那么好了,明明先前还....哎,不管了!还是去襄铃的故乡要紧!
他一想到要去见襄铃的爷爷,兴奋得简直要蹦着走。然而他始终还是顾忌着木头脸的感受,不好把开心表现得太明显,强按着激动慢吞吞的走回房间去收拾衣物。
几个人雷厉风行就上了路。紫榕林就在南疆西南面,跟乌蒙灵谷挨得不远,不多久就抵达。只是路上方兰生一直念叨着没能备上些礼物,把众人的耳朵都给唠出了茧子。
"榕爷爷脾气最好了,不要你送他东西的!"
红玉倒是把他那点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也只掩唇笑笑,并不点破。
紫榕林名副其实,枝叶遮天蔽日,树木郁郁葱葱。树林里最中心那棵大大的榕树年岁已久,化出树灵,便是襄铃口中的榕爷爷。
风晴雪将镰刀收到一边,对着中央那株巨大的榕树伸展开手臂来,像只欢欣的小雀,"这棵树可真大啊!"
"榕爷爷!"襄铃欢呼一声,扑到榕树跟前去。
那榕树枝干生有人面,形貌与普通老人无异,只更添了几分慈祥。它是真将襄铃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老远感应到气息便知是小狐狸回来,与随行几人寒暄几句就问起襄铃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襄铃掰着手指头将他们的经历一件一件数给榕爷爷听,听得树灵不住感叹小襄铃也有长大的一天。
自榕树树灵口中,众人得知许多旧事。原来襄铃便是屠苏幼时曾在红叶湖救下的那只狐狸,为了报恩才一直要待在他身边;又得闻原来襄铃的父亲乃是海外青丘之国的九尾天狐,却与凡人女子相爱的感人故事。
原本林中其乐融融,气氛和洽非常,却见藤萝之后,忽地传来自林外响起的怒喝:
"百里屠苏你这天墉城逆徒!还不快滚出来!"
陵越听闻其声,眉头霎时蹙起,"是陵端。"
陵端素来心胸狭窄,上回铁柱观一事后偃旗息鼓了些许时候,这些时间陵越不在天墉城,倒是又让他找到机会溜下山来找茬。今日寻到紫榕林外,恐不易与。
"又是天墉城的人?上回江都城外那个?"方兰生啐道,"这帮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几人虽不想理会,那声音却是不依不饶,"百里屠苏,你难道是怕了?这样的懦夫也配做执剑长老之徒!"
屠苏摇摇头对众人道,"你们勿动,我一人出去,看他有何打算。"他有所顾忌,怕师兄又会同上次那般难做,想想还是一人应对的好。
"且慢!"红玉叫住准备一人离去的屠苏,"陵端此行应是有备而来。头回江都一战,他便持有千光残方剑,这次不知又有何法宝,你单身前往岂非不妥?"
"是啊恩公,"尹千觞也在一边讲话,"那什么端一听就不像善茬,最多不就打架吗?谁怕?都出去就是!"他说完,装酒的竹筒挂在腰际一甩一甩,大步就朝外面走。
陵越在后面握住百里屠苏的手,也道,"无妨,一起便是。"
少侠思忖片刻,终是答应下来。
然而他才堪堪迈出一步,便又听陵端在外头叫嚣,"百里屠苏,既然你这么喜欢藏头缩尾,可休怪我们不客气!"声音停下去两息又再度响起,似是在吩咐旁人,"一把火把这林子都烧干净了!我看他还往哪躲!"
他话音落下不久,竟真有阵阵青烟在紫榕林外升起,一时间飞鸟四散,好不慌张。
"着火了!"襄铃急得跳脚。
方兰生心地善良,眼见生灵即将涂炭,恨得是咬牙切齿,"这可是树林!烧下去还得了?那个什么端也太狠毒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把火灭了才行。"
百里屠苏皱起眉头看了几眼那火势,开口说道,"出去。"
陵越亦是点头认可,"此为离火之阵,寻常之法不能令其熄灭,只得去紫榕林外让陵端罢手。"
"那我们快去找他!烧得久了这里就全毁了!"晴雪眼见那火势越烧越旺,也一样焦急。几人于是又照着来时的路往林外跑去。
火势已经蔓延到树林之内,一行人要避开燃起的枝蔓,又多耗费了一些时间;到得陵端几人身前之时,已是气息不稳。
"瞧瞧这是谁?一位是咱们的大师兄,这另一位,看着像执剑长老的高徒百里屠苏啊?不过依我看,是只缩头乌龟还差不多!"陵端一脸不屑,竟是连陵越都不怕,毫无顾忌的出言挑衅。
屠苏不愿与他争辩,一挥手怒道,"陵端,我已出来,还不将火灭去!"
"呵!"陵端一手直直往百里屠苏脸上指去,"可笑!凭你也配指使我?别说没给过你机会,之前分明是自己躲躲藏藏不肯出来,怨得了别人?"
方兰生毫不示弱,又骂回去,"你才鬼鬼祟祟,使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放火烧山还有理不成?"
百里屠苏一臂拦在方兰生跟前,"陵端,你若奉命下山捉拿,只管冲我一人来,不必牵连其他。"
"掌教真人若知你放火、累及无辜,又将做何处置?"陵越在后头试图动之以理,"陵端,还不速速将火灭去?!"
陵端声望到底不如陵越,此言一出,身后弟子纷纷萌生退意。
他冷笑两声,非但不见好就收,反而不知死活继续嘲道:"大师兄,平日里你偏袒这个怪物也就罢了,今日,却是由不得你!"
百里屠苏闻言,眉间沟壑更深,强压怒气问道:"究竟如何,你才肯将火灭去?"
"容易,与我比上一场,让我看看陵越大师兄讳莫如深的师弟到底有什么天大本事!"他边说着,边拿鼻孔朝着少侠出气,"在天墉城里连跟同门比剑都不敢,不过是个废物怪物,却挂着执剑长老徒儿的名头!"
襄铃气得不行,这胖子瞎讲什么!屠苏哥哥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晴雪也恼,叫他不要诋毁苏苏,却不起作用。
陵端平素在天墉城里道貌岸然,这会儿下了山无人管束原形毕露,竟是觉得自己颇为有理:"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跟个怪物混在一起,竟还胆敢议说天墉城?"
百里屠苏缓缓拔出焚寂剑来,指在陵端身前,"闲话休提。陵端,你要战便来战,莫要忘记自己承诺之事!"
"好!好得很!"陵端拔出佩剑,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且看我如何教训你这废物!"说罢,带领后头弟子摆出剑阵应对。
只他话说得太满,又实在太过低估对手实力,十几个回合之后便彻底败下阵来。百里屠苏到底念着那微薄的师兄弟情谊,并未下狠手,不过点到即止。
谁知陵端无耻至极,落败后依旧不肯允诺,仍旧不死心地大放厥词。
"百里屠苏,你做梦去吧!我陵端为何要听命于你?就凭你莫名得了执剑长老赏识便收入门下,还是凭你有个处处偏袒的好师兄?!真不知他俩是如何鬼迷心窍!"他分明是嫉妒,口不择言,一句话同时辱及三人。
"住口!"百里少侠终于忍无可忍,"胆敢侮辱师尊师兄!"
陵端却不以为然,继续搬弄是非,"你当年使妖法打伤大师兄,还害得自己师尊常年闭关,如今又与妖物混迹一处,早该被逐出门墙才是,竟然还有脸面说别人对你师门不敬!?"
他喋喋不休之间,那火势得不到控制,已经越烧越盛,要朝最中央那处燃去。
"陵端,休要欺人太甚!"陵越喝道,"私人恩怨便私下了结,何苦牵连其他!快将离火之阵撤去!"
他这副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叫陵端受用得不行,"大师兄,你那师弟既然如此有本事,自己灭火便是。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神通广大,连我师傅戒律长老的阵法也能破解。若不然跪下来求我也成,"陵端装模作样的一甩刘海,"念在同门一场,总不至太过绝情。"
百里屠苏静默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竟如含血一般红得触目惊心。
他对着已经被吓得瘫软下去的陵端讷讷说道,"陵端,是你逼我。"话毕,焚寂离手,直取陵端面门。
剑尖将将要抵上陵端双眼之间,却又突然被一道蓝光格挡开来,焚寂被那剑气激荡开,钉入一旁土中。几人均是一愣。
却见巨大剑阵从天而降,清光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上,旋即甘霖降落,将那火焰涤荡干净。
陵越怔愣后回神,与红玉、屠苏一道转身,恰见一白发剑仙自低空缓慢降下,落在地面。仙人广袖一摆,一名通身皮肤呈现古铜色泽的高大壮汉凭空出现,单膝跪在他身前,双手奉上一把古剑。
红玉朝他行进两步,矮下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红玉见过主人。"
苏越二人方从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登时跪地,一同失声喊道:"师尊!"
-TBC-
下章熟人夫妇上线,嗯...你们懂的[doge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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