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派胡言,简直浪费时间.
杀生丸心想,连诅咒ˋ魇胜之物ˋ索命都跑出来了,真令人无言已对.除降头与蛊术横行的泰国之外,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刑法都不处罚迷信犯.理由相当简单,”持铁钉打进藁人形的心窝以诅咒对方”这种无法透过科学加以验证的超自然手段,在西方科学至上的思想体系中,不足以引发危险概念;换言之,连造成一般民众恐慌的能量都没有,大家只会觉得好笑而已.刑法大师Roxin曾说,无知的定义是”不积极认识科学已经证实之事”,愚蠢的定义则是”相信科学无法验证之事”,怪力乱神之类的手段无疑属于后者,是以,不论是企图透过踽步作咒ˋ偶术操弄致仇人于死,或威胁”代替月亮惩罚汝!”,刑事侦查原则上都只会当笑话看,不可能积极介入.
“阴谋论与官方版本一样胡说八道.姑且不论魇胜之物等等的无稽之谈,脸部松弛ˋ握力丧失是每个死人—上自天子下至庶民—都必然发生的自然生理变化,除非受害者是被勒毙的,才会呈现特殊的死亡面容,否则没人过世后还能微笑或扮鬼脸.”杀生丸开始意兴阑珊了,正考虑着如何把话题拉回魍魉丸与修验僧身上.见白童子一脸不服气,杀生丸又补充道:”即便舍弃咒杀的可能性,也不像毒死—中毒反应从发生到身亡的过程非常缓慢,被害者死前会经历一段极度不适的时期.上皇陛下倘若被下毒,必有充分的时间寻求援助,但当晚没有侍从或女官耳闻任何奇怪的声响,或留下丝毫可疑的记录.难不成整座仙洞御所都是暗杀共犯?”
与其探讨”大狱丸弒君”的阴谋论内容与可行性ˋ并对之表示惊讶,不如说天资聪颖又学富五车的白童子人云亦云,才是不可思议的事;不过考虑他乃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裔,从小在神鬼之说中被教育成人,倒也不那么值得讶异.“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杀生丸冷笑:”以数十年刑事庭裁判官的经验而言,大狱丸谋杀上皇的动机非常不足.先不论天皇只是虚位元首,在位时都很难插嘴实际政务;上皇已经退位,无论赞成或反对老干派或新枝派的修法,均不可能造成政局风向的变动.想说服或杀害,也该针对新继位的天皇陛下才是.我杀生丸认为,比较接近真相的版本应为,上皇死时的老迈狼狈模样一点都不符合身分,而宫内厅发现的那一刻为时已晚.身为皇室化妆师,只好胡诌一些人民爱听的内容,以维护上皇的尊严,同时也能摆脱议员们’玩忽职守’的究责.结果毫无医学背景的他们,表演得太过火了,反而启人疑窦.换言之,宫内厅想掩盖的,并非死因,而是死状.”
啪ˋ啪ˋ啪—白童子皮笑肉不笑的拍手:”很精彩呀,宫殿下.但那是你的专业推测,要听听我的吗?”不等杀生丸回答,白童子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回到问题原点--为何宫内厅看仙洞御所不顺眼呢?据我所知,与管线ˋ空调或风水ˋ方位都无关,而是大狱丸突发奇想,另有设计.宫相不仅将原先已经竣工的仙洞御所主建筑物全部拆除--注意!是全部喔!财政大臣都快昏倒了--还命宫大工在天子的卧房附近多辟了原先所无的两迭大小密室,前后左右上下都没有出入口,榻榻米下方就是坚硬的整块岩盘,上方则直通天花板.隔着约十公分厚的桧木墙壁,密室外头为通往膳寮ˋ更衣间ˋ书房ˋ花园的走道与缘廊,人来人往.这个空间做什么用?我大概可以揣测.”
“知道得真清楚.”
“因为不才就是改建时的建筑师啊.”白童子不无得意的说:”大狱丸那只老乌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我对印度灵数建筑*很有研究,特别上门要老头答应我帮忙测量计算.而且在上皇迁居仙洞御所的前一晚,还出动了我曾爷爷ˋ爷爷ˋ爸爸以及所有直属弟子一起做法,阵仗史无前例的大--你能想象贺茂忠行带着贺茂保宪ˋ贺茂光荣ˋ安倍晴明ˋ安倍吉昌ˋ安倍吉平一起执行三万六千神祭吗?现场大概就是那么具有阴阳道的历史意义.可说仙洞御所是我土御门家四代共同的心血结晶.”
杀生丸更加沉默了.费时五年以上建造的主建筑一声令下全部拆除,只为了增加一个不通天不彻地ˋ无出入口的湫碍空间;上皇迁移之前,还动用土御门一家老小举行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神道仪式.虽然不能确定大狱丸的目的何在,但他铁定在背地里从事些什么不为人知的鬼域伎俩.”能看出仪式的目的吗?”杀生丸沉吟良久后,抬起头来问道.
没想到此话一出,原本说得神龙活现ˋ口沫横飞的白童子瞬间安静,面露怫然之色:”不知道.很奇怪的典礼与步骤,之前完全没见过也没听过.”见杀生丸眼神轻蔑,带着一副”问你果然是白问”的表情转过头看湖光山色,白童子气急败坏的说:”全家都不知道!据说是宫相自己设计的旁门左道,也不知是参考什么数据,反正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因为是从未接触过的密仪,所有相关人士都经过全新密集的训练.我听曾爷爷与爷爷私下的讨论,也一头雾水.”
这并不奇怪.阴阳寮主掌的学问是根据古代中国的阴阳五行之说,藉相生相克之理解读万物,以及基于天文历数判断吉凶祸福.阴阳师利用观察日月与天干地支的运行排列,发展特殊占卜法,订定日常琐事的庞杂禁忌,并依此举行各种祭祀祓禊,包括鬼气祭ˋ泰山府君祭ˋ属星祭土公祭ˋ天曹地府祭ˋ四角四境祭ˋ雷公祭ˋ三万六千神祭等,将近五十种,以及七濑祓ˋ河临祓ˋ驱邪驱咒ˋ身固方违等诸多仪式;思想内容则有本命星信仰与御灵信仰等.光是把有如荷马史诗的战船清单般冗长又拗口的名词全看过一遍,就能累出白内障.任何阴阳术者,都不能夸口自己精于此领域的所有仪式与法度,更遑论传子不传贤的密仪或其他派别与信仰的法术世界?
--如此线索就中断了.
杀生丸不无可惜.他略把嘴角往下撇着,狭长的眼型透露着百无聊赖.白童子见状,说道:”看来你也渐渐当一回事了嘛~态度可嘉,我就再告诉你一点.被宫相这种大外行指挥,还摸不着头绪,对土御门一家而言是奇耻大辱,所以我们大概做了一些研究,却无法完全掌握宫相真正的意图,不如你也来一起想吧.你刚才说宫相缺乏暗杀上皇的动机,我觉得蛮有道理的--说不定我家就是因此才弄不清楚宫相的意图.我们的查数据的方向是咒杀,一开始就钻错洞了,应该反其道而行.”
换言之,大狱丸可能透过诡异的祭典,祈求上皇陛下长命百岁ˋ健康安泰;然而因为该仪式纯属怪力乱神,等于劳民伤财的白忙一场,上皇仍然不敌老耄,乔迁不过三周即行骤逝.
“古老的建造法中,在房屋里埋藏各种咒术用品十分常见…”杀生丸回忆起每次赫映宫邸大翻修,都会从屋根ˋ梁柱ˋ覆瓦等角落发现令人不寒而栗的符令,甚至是经过施法的动物尸首,吓得年轻工匠立刻辞职走人,连当日薪水都不要.相对的,富有经验的老师傅们则气定神闲ˋ恭恭敬敬的将之归位:”那是祖先与建造者的美意啊.”有鉴于此,御许大人多次叮咛杀铃二人,无论平日怎么耍威风摆架子,对建筑师傅务必以礼相待--“以免被放了鬼东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然,铃谨遵懿旨,杀生丸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