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庆已过近十日，民怨未平，仍有不少人日日候在衙门外头等官府回应，与王爷这钦差亦做得十分为难，整日难见着巡抚不说，在城内调查民房垮塌一事，也四方受阻】
【好容易自工匠那儿得了条口证缺口，如今又仅是他一人之辞，搬不上台面。至于五年时旧情，更是云里雾里，连篇回京奏揩也拟不出来。晨起用过膳，王爷即个个传话，让至偏厅议事，昨夜邻州知府也方赶至，好些话还待要问，起身令人合窗，又复整衣肃服，外头凉风陡起，不由一叹】
要变天儿啊

王爷，大人
【见人俱齐，皆请入座，待人奉过茶后，各怀心事小心落座】
【至皖一月，头回见来了这么齐整的人，昨儿王爷即道要同李知府问明地方上灾情，毕竟分身乏术，这一月来还不曾走访诸灾地，情势如何，仍需打听，而更重一层，则这李知府五年时即任徽省，为官平平，但起码在旧事上问他要比问现巡抚得力些。】
【坐定看去，见他目色劳顿，想必彻夜赶路所至，候着王爷开腔的功夫，道】
在座诸位，早该一聚，李大人，池州府事皆仗您安顿，辛苦辛苦

【王爷在二人身上转悠的这一眼，意味不甚明，颇不像他平日做派。不知近几日现巡抚可有什么异样，更不晓得池州知府为官如何，默了半晌，因离巡抚大人坐得近些，低询道】
城北民房的事儿，大人这几日安置得如何了？
【王爷叫来议事，想来便定要问这些，池州府的情况亦不清楚，但眼下之重，仍泰半在城北之事上。闻王爷问，瞧那知府一眼，道】
池州府所辖各县，可有因天灾而至哄抢物资之事，百姓日常饮食，官府能否接济上？

【小小一个池州府内，听闻民情民议亦十分不稳，与王爷俱一诧，忧虑顿上心头】
大人这话的意思，池州府内亦有闹事儿？
【安庆城内已够让人焦头烂额，此番领命出京，为任安抚灾民之职，却连日来分身乏术，除去城郊几处，邻近县府全然无暇顾及。故而乍闻知府所言，不由敛眉，但至如今，实也不能总拿地方刁难，遂道】
尚有粮食可继，倒还不算太糟，大人不知，这安庆城内灾民已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漕粮需等，就近调粮亦需等
【与这巡抚不大对付，更因疑他在先，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瞟去几眼】

【池州知府】
【安庆城内的事儿听闻不少，原在安庆府辖下做个县官，后虽升调至池州做起了父母官，多少还有几位旧友在此。闲来聚朋饮酒，常述原百里巡抚的短处，在安庆时遭他压了一头，又可恨他罔顾百姓的行径，只可惜其人有的是通天的本事，告状无门，待等盼他到致仕，重新到任的这位巡抚，哪知又是个与他一丘之貉之辈】
【今日同堂而坐，有意给他难堪，将实情说来，半点无掩藏，也不给他留个台阶儿，道】
自然是处处先紧着安庆府了，到底是一省之会，里头住的这些个都是皖府的脸面人物，至于池州这样的小地方，反正也穷惯了，还能再把自个饿死不成

【甫坐下未说几句，这厢客套未了，邻座挨着的池州知府大人却突然朝巡抚发难，与王爷俱感惊诧，这夹枪带棒的，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左瞧右瞧，几回要插话说句什么，话到了口边，又恐思虑不够，反说来无用，半晌才道】
池州紧邻安庆府，真有大人说的如此？
【与王爷听了诧异，巡抚如何不惊，待听他给自己如何开脱，不出所料，又是这翻来覆去说烂了的在地方不足一年的老话。心道知府既要翻这个底，索性瞧他们怎么斗下去，道】
巡抚大人莫急，李大人所说，也就是替百姓发几句牢骚，您在地方才过一年，前任如何，前前任如何，咱们知道的俱不如李大人全

【乍听知府之言，正自一头雾水，分明听出他有意予巡抚难堪，但这二人间究竟又有何因果，与王爷俱不甚解情】
这富商…
【抬手紧拦下知府话头，方自言语里听出些苗头来，什么富商接济，又是闻所未闻之事，还未及问，却被巡抚打断。王爷一道瞧来，张嘴欲言，方知被巡抚将了一军。心下着恼，憋下一口气儿来，朝巡抚拱手，回与王爷道】
臣历礼科，户部与各地方的事儿确不大听闻，臣没生过这等心思，也不知赈灾之银还有如此用处，枉大人高看了
【未想巡抚将这话说得如此坦然，不由朝他多瞧两眼，其人面色薄怒，正这么关头，莫非真给气得没了理智？顺王爷追问，又道】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池州知府】
下官领到手里多少，均按灾户人头拨发，至于短缺之处，银子流到哪儿去了，臣也想同各位大人请教请教
【眼风往巡抚处扫过一眼，哼声冷道】
谢巡抚大人解惑，如此说，下官倒也懂了
【体人龌龊之处，官场这点门道早就摸得透了，也不过是瞧二位钦差嫩杈得紧，又同跟前这位巡抚向有嫌疑，才格外寻他霉头】
【心中何不为困苦百姓着想，只如今吏治如斯，单仅杯水之力，也不能狂作妄想，借着二位钦差在，才敢在安庆地界动一动这太岁爷。心知犯险，巡抚什么手段，也早略有风闻，索性说透了它，道】
方才说的这富商接济，是五年时的旧事儿了，那会遭了冰灾，官府急着筹银安顿百姓，原百里巡抚在任，也说是手头银子不够，才在民间筹措用款，家中富裕的好个声名，倒也有不少人出财力

【巡抚缄默，倒也意料之中，不过方才所言，既像要同与座表个实情，又像是给逼得急慌，才口不择言。莫管哪层儿，总看不大惯其人，池州知府连连发难，指不定还真能乱他阵脚，索性未拦，顺口道】
银子不长脚，还能自己跑了不成，李大人是官场老人，说这等笑话，当真来揶揄我同王爷的
【面上带笑，眼风余光却往巡抚那儿瞄，先为质疑巡抚，惹王爷几通训斥，这会更不好直言，只端看情势再说。但情势急转，亦未料到，原不晓得池州知府是当年建造民房时知情之人，且不仅知情，还俱是不为广传之内情，诸如民间赈款这事儿就闻所未闻。银子流向何处，流了多少，甚需向百姓伸手要钱？眉头一敛，忧思更沉】
还有这等事儿？怎么先前不曾听人说及？既是如此，府衙之中可有记档？大人还记不记得，约莫济来多少款？

【池州知府】
大人说笑
【可不就是说笑，不过是闻者瞅，说者笑。与巡抚对面而坐，打从落座开议，便见他面色不佳，原还道是钦差问询，不慎戳他痛处，这会乃知端倪，身旁这位钦差非见得与他对得上盘。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日，心里嗤笑他贪得无厌，这会好，钦差中来个多疑的，瞧他如何开脱】
【目光稍在巡抚身上一顿，转又回话，道】
王爷，大人，民房营造好后第二年，下官就调往池州任官了，官府那会仍在清点赈款，至于多少入库，如何偿还，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话中留了一勾，在座俱默，趁这功夫，故亮嗓声，似幡然忆及，道】
不过，倒还记得当时城内有位做营生的白老爷，济款人不少，但合总加起，还无他一人赈得多，下官那会常听人说及，倒还不会记错

【事儿未说透，反愈搅愈乱，怎么就一句王爷请，待将糊涂处留作糊涂账。王爷未言，先行出声，道】
巡抚大人这话，倒说得有意思，这商人家产如此阔绰，想在本府可算名动一方，巡抚大人就任至今，不曾听闻？
【信谁疑谁，尚需计较，但巡抚面上躲藏之色，瞧得再真切不过。与王爷向也知道，地方庶务，总有冗乱不清之处，只务必不失大格，小节处稍有偏失，按今朝廷风气，都是人之常情。可至安庆如今，哪一桩遇事都非人之常情，方愈发起疑】
还是听李大人先说说细节，咱们再作商量

【池州知府】
当年这商人出手阔绰，济款又是个善事，何乐不为，也算解了当年官府燃眉之急，王爷、大人，下官方才若有失言，致二位多想，那是下官过错
【话虽同二位钦差讲，眼风却时时扫向巡抚处，欲看他作何反应，反一双端盏的手遮了面。知根知底，钦差不领会，与巡抚却心知肚明，彼此试探，唇舌交锋，方才这番反话，想必直戳了他痛处】
当年细节，是原来百里巡抚大人允下的，彼时臣一小卒，哪得脸接管这些，也只从旁听闻罢了。巡抚道他搬走了，倒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家大业大之人，听闻府上还有营生留在安庆，也不大会走远

【巡抚之言，王爷是没工夫听，我是不想听，两番话一堵，齐齐候知府下文】
先前不曾听闻此事，如今王爷与我又为民房事奔走，若多一人知悉当年事，方多一分资信来源，不过想从这商人处问些细情罢了，济款确为善事，哪有误会处，大人才莫多想
【真如知府所言，当年济款不菲，府衙之中应有记档，平素不知倒也罢了，但今民房出事，正出在这批筹款捐建之房上，巡抚何以不知？心内计较，但也晓得当着王爷的面问，他道有人回护，必问不出实情来，反不如就知府所言，全作不懂】
回王爷，臣看可行，官府今有急难，百姓亦有困苦，这位商人当年既有献款助民之善举，今时必不会推辞

【坐得离巡抚近，眼角瞄去，可将他一举一动全囊括入目，观其神色已久，这会知府说到要紧处，他却时时饮茶，瓷盏子遮住小半张脸，叫人瞧不真切。王爷突打发人走，在座三人都未料及，李大人话至一半，收声一顿，耳边巡抚嘬茶轻声亦悄然静了，张了张口，眼中全是迷茫】
【待巡抚走远，厅门重合，料想王爷大抵有话不便当面相询，这想法一冒头，自个又全否决。王爷不似我，在巡抚处生疑已久，照理防谁都不会防着他】
王爷这就让...
【话音未落，李大人突撩袍跪地，事出突然，竟没接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