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不二心下坦然了几分,将酒一饮而尽,笑道:“数年已过,兄长竟还看顾着不二,……真是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河村道:“我虽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也不能体会你究竟怎样艰辛,却也猜你定不会好过。当初那些朝夕相对嬉笑怒骂的日子,怎么可能全是假的?你知道我父亲先前最是喜欢你,所以大家都一昧指责你时,他便跳起来说,‘这孩子是情非得已!’,还生了好大一场病——那时刚过了伊人节,因而我记得特别清楚。”不二闻言,微微漏了几分苦涩在脸上,道:“其实也并不能说是情非得已。英二的事,想必你也听闻一二了,错全在我。兄长即使记恨,不二不敢怨言。”
河村听了并不接话,顿了一刻,却道:“还记得你我初见时情景么?一路在蔚青官道上走,后来就碰着了英二,没几日,你们又拖了个半死不活的人来,把我吓了好大一跳!……”他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那日的情形,略有些发福的脸上渐渐起了笑容,“为兄的不算伶牙俐齿,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买卖做的多了,人还是看的准的。胡乱比方,一人来我这买马,三两句话、一个半个眼神,看他在那马厩前脚步是怎么迈的,我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样儿的、跑路的还是运货的、要多少匹、怎样的牙口,付得起怎样的价钱。试想当初若不是他,你会那么煞费苦心地救转一条人命?同样眼下若不是他,又还有谁能强你回青春来?……英二的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你也莫往死胡同里钻了,将养身子为上。为兄的想尽方法也定会救你出去。——只管放心罢。”后面几句,明知没有旁的人,也仍是压低了声音,对不二如此承诺道。
不二又是感激,又是内疚,一时说不出话来。让河村这样老实本分的人来为他操心打点,实在是他所不愿见的。因而娩拒道:“不二如今已是收押天牢的罪身,回想先前所为,但凭常理,青国断不会放我生路。不二不愿连累兄长也卷进这是非之中,还请兄长莫要插手此事罢。”河村急道:“说道轻巧!你家里须没有别的人了么?!你父母姊妹谁人供养?你还年轻,膝下尚无一子半女,即使淡看了生死,不愿为自己多谋一些,也想想你家里日夜替你祝祷望你平安的那些可怜人吧!”
这话说到痛处,饶是慧若不二,也亦不能应答,怔怔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道:“如此说来,离公堂会审之日也近了罢?难怪兄长会急成这样。那是什么时候?”
河村自知失言,却不好瞒不二,只得讷讷地道:“上面人说,攸王有令,待他回到青春方可举行国审。……”不二淡淡笑道:“他怕是已回来了。”
河村赶紧道:“不,我特意细问了,若按正常行军,要到明早才到得青春呢!”不二闻言,默然一刻,道:“那也即是说,升堂会审的日子也多半就在明日。明日我就得看着他的脸听着一群四年前尚且与我称兄道弟的同科在我面前历数着种种罪状,最后被判凌迟,游街示众,推出午门!……”说到此处,他语气略有些激动起来,胸膛微微起伏着,闭紧了眼,仿佛要将自己与那近在咫尺的未来隔绝似的。
腹里堂堂千卷,下笔洋洋万言,座上鸿儒常满,樽中绿蚁不空,举杯纵论今古,煮酒评说曹刘;十年寒窗,谁不望此?这样下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见的。河村见状刚要劝他,却见程武从一旁快步走了过来,对不二道:“殿下,河村大官人,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殿下,您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小的就是拼却这条命不要,也要保殿下平安。”他左右看了河村与不二一眼,续道:“要想走脱,只有今夜。也是天意使然,今晚是小的当值,几个同僚,都是生死朋友。小的预先将狱卒灌醉了,到时候仗着殿下的本领,哪还有出不去的道理?”河村闻言喜上眉梢,站起来便是一揖,道:“如此便不知当如何谢军爷才是!”一面对不二道:“那样我便先回去准备,在城西口备好快马,专等你来!”不二却摇头道:“这样太过冒险!不管事成与不成,都难为你们二位。我不想再有朋友受我牵连!只为不二一人,到底还要牵扯多少人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