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且慢慢耗着吧。
暗觉成竹在胸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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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劫玩智商玩不过苏妄，迟早装不下去玩脱了，先替他点根蜡
失踪人口回归，以后保证更新频率_(:_」∠)_

“唐劫那边如何？”
“尚未有新消息传来。”
阴影中的男子冷哼了一声。
“他和他母亲一样心软，成不了气候，派个妥当点的人全程盯着。当初若是唐清芷不那么废物，苏家的秘密早就挖出来了，哪里会需要再折损人手。”
“长老以为苏妄就是当年的苏家少爷？”
“他就是。不知道怎么逃出了火场，又被万花谷给救了。个小娃儿能从洛家手下逃出来，和唐清芷不无关系。那丫头会死，只怕是安稳日子过久了，端不稳千机匣！”
“．．．”
“你刚回来， 先熟悉下情况。苏家的事就交给你负责，旁的事物先缓一缓。只一点，千万不可教闲杂人等知晓。”
“晚辈省的。”
长老起身从暗道离去，另一人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里新做的孔雀翎，漫不经心地开口：
“清洛。”
“属下在。”
遮去半面的身影出现的悄无声息，沉默的像块石头。
“你看好的那个苗子，胆子挺大，连累我吃顿排头。”
“主上恕罪！唐斐他心系师弟，难免失了方寸。属下定会好好管教。”
“那就让他自去刑堂领罚吧。这件事你可别说不知情。唐劫是唐清芷的儿子，你敢说你当真没有私心？”
“属下知罪。”
跪在地上的人冷汗直冒，浸透了后背衣衫。
“罢了罢了。我又不是洪水猛兽，瞧你怕的。你和唐斐都不错，我不会下死手，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自领罚，你管教不严，便替他善善后吧。”
“主上的意思是？”
“他把唐劫的消息透给了唐…唐霜？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你去盯着，别出什么岔子。”
“是。”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唐霜托了柳挽澜去打探消息，得知苏妄将出席秦刺史的寿宴，于是伺机混入打探消息。
“阿劫，下月秦刺史寿辰，邀我参加。我带你同去。你若是答应我不跑，我就把内力还给你，可好？”
“一言为定。”

十五、
平心而论，苏妄的确是个体贴的情人。
他会在摸清唐劫口味后不动声色地改变食谱，也会在发现唐劫天分后教他辨识毒药，甚至连唐劫擅用他的工房都不计较。
凡事都依着唐劫的性子来，只除了一点，他始终不肯提前归还唐劫的内力，哪怕对方已经应下刺史府之行。
“阿劫，你当真不信我能护得住你么？”
端方如玉的男子低垂了眼睫，瞧上去三分委屈，七分黯然，好像此刻受制于人的是他自己一般。
唐劫简直要被气笑了，俊朗的眉目间一派愠色。
“苏妄，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既然我以护卫的身份跟随，就没有被主顾护在身后的道理。否则只怕情急之下露出马脚，坏了你的好事！”
“唤我子谦。”
声音低沉磁性，语气温和而宠溺，苏妄唇角含笑地开口纠正对方的称呼，耐心地解释道，
“坏事又如何？身为男子，自当回护心上之人。况且阿劫你身手凌厉，待你拿回内力，若是不要我了，我又该上哪里找你去？”
逆光的身影倾覆下来，苏妄平视刺客的双眼，眼波如潭。他开口，语气坚定，语速沉缓，仿佛在叙述一件不容更改的事实。他说，
“阿劫，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这四字一出，仿佛要将一颗真心剖出来与对方细细查探，端的是脉脉深情。
有那么一瞬间，唐劫的呼吸和着心跳一起，乱了。
他沿着苏妄的目光溯游而上，看到的尽是真情实意，不露丝毫端倪。日光笼罩不到的眼底漆黑一片，仿佛真有情深万丈，不见其底。
唐劫深深呼吸，阖上双目，隔绝了一切纷扰。不可信，不可扰，不可说。真心从来都难得，又如何肯将其交与一个目的不明的刺客？
失手被擒乃至屈于人下都是他学艺不精，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就算如今任务有变，不再满怀杀意，也不代表他就当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更罔论交付真心。
自手握兵刃夺取人命那日起，此身便是唐门掌控的一柄利器，苦练受伤乃至交付性命，他都可以不在乎。属于他的唯有一颗真心，只有这个，是万万不会轻易丢弃的。
他是真的动摇了。苏妄对他的影响太过可怕，这样的温柔小意，是他过去十数年未曾见过的，唐家人的关心，向来藏在冰冷的外壳下，悄无声息，不会像苏妄这般春风化雨，暖日生辉，不可忽视却又避无可避。
况且，这样的日子是他曾真心向往过的——
依山傍水置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一世安稳。
——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劫握紧双拳，直到指甲嵌入肉中，阵阵刺痛令他从不切实际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是早已把姓名写在阎王簿上的人，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又如何是他有资格去过的？
平生夙愿，不过一错。
至此，唯有收好本心，勿要动情。
勿要，一错再错。

十七、
两侧燃起的火把静静烧灼，仿佛连风都止住了。夜色低沉，院中静如死水，一旁侍立的家仆连大气都不敢出，场面恍若静止。
长到令人心悸的沉默。
在秦刺史开口的一刻，唐劫面色如常，身下却默默握紧了一侧的拳头，他不知道苏妄在此虚与委蛇是为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样物件一定十分重要。重要到他愿意离开安全的栖身之处，离开江湖与官场搅在一起。
甚至这几年苏妄多次结交权贵，可能都是为了找它。
他相信苏妄不会真以他相换，但是他不敢赌。秦源到底是执掌一方的朝廷大员，也许苏妄会假意答应，待事成后再让他自行脱身。唐劫垂下眼睫，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苏妄的反应。
留下也无所谓，或许能从中探听消息，任务太过模糊，他至今都不确定唐门让他找的到底是什么，就算找得到，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有出卖苏妄的决心。
他不想伤害他。如果苏妄同意了秦源的要求，也许他反而更轻松也说不定。是你先背弃我的，那么接下来我的背叛才能够心安理得。
一时间思绪如潮般将他淹没，唐劫自己也不清楚，是希望苏妄拒绝还是接受，无论如何，该来的终究会来。
周遭太过安静，他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听觉。四周的景物不断远去，远去，只剩他站在死寂中沉默，茕茕孑立。
答应他吧，望哥哥。
他闭上眼，就这样沉沦在黑暗里。
“…绝。”
什么…？
仿佛睁眼的瞬间亮光乍现，犹如闪电劈裂了这片寂静的黑暗，模糊的宴席、摇晃的人影逐渐清晰，他的听觉好像缓缓恢复了。冰冷的手甲都阻挡不了不断透进来的温度，视线对焦后看到的，是被苏妄紧紧握住的手。
混沌消散，他听到苏妄斩钉截铁般重复一遍：
“我拒绝。”
唐劫突然感到眼眶十分酸涩，热力蒸腾出水汽上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力地阖上眼睑，企图将水雾抹消。
苏妄的手用力得发疼，好像并未察觉手甲的坚硬冰冷，他紧紧攥住唐劫的右手，一再用力，唯恐这个人从眼前消失一般。
鬼医眼神阴冷，他望着上首静静开口，道：
“容在下拒绝。”
苏妄半侧着抬起头，与唐劫转过来的视线交融，火光映得他眼中柔情百转，似有粼粼波光。
“他是我心上之人。”
我心悦你。
你是我眼中珠，心头肉，我放卿于心上。
长卿长卿，你可懂我？
阿劫，你信否？

十八、
酒宴后，秦源借口有要事相商，邀苏妄去了书房。
唐劫留在偏厅等候，桌上茶水分毫未动，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伺候的侍女早被清退，房外是赭色的回廊，从唐劫的角度能看到修剪得当的花木，疏疏密密，错落有致，这样寒气未消的初春里，便是在南方都很难得。
据传，扬州刺史是个无党无派的清官，现在看来可十分不像。以他的眼界都能认出好几种名贵花木，有些明显不是这里该有的，养到这般地步，定然雇有专门的种花人精心照料。
算下来，光是养活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显然不是刺史的俸禄能供得起的，就算秦源是上州刺史也一样。
还有那个兰姑娘…
虽然明面上她在看苏妄，可唐劫始终感到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来，还有那个手势，她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唐劫当真吃了一惊。
——那是唐门内部辨认同门的手势。
如果任务需要同伴配合，但是因为易容、保密或者其他原因，执行同一任务的几人往往互不相识，此时便会用这个手势辨认同伴，以防误伤。
那么，那个兰姑娘是唐门的人？
可是不对，唐门如何得知他会跟随苏妄赴宴？难道一直有人监视？唐劫呼吸一紧，心跳顿时快了几分。
苏妄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能引来江湖和朝廷同时窥探？唐门，背后不知名的主顾，以及今天的刺史，他若想从这些势力中全身而退，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没关系。
回廊风穿行而过，带起廊檐上的灯笼摇摆不定，晃动的微弱光线映在脸上，明明灭灭，却丝毫动摇不了那双丹凤眼里的信念。
我会保护你的。烛火将刺客的身影拉得很长，原本并不算强健的身体显得高大了不少。紧皱多时的剑眉舒展开来，唐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握紧了右手。
下一刻，他的身影突然消失，柳挽澜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腰间便抵了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阿劫，我并无恶意。”
刚准备从门外偷摸进来的女子显然十分无奈，她不想打斗引来注意，只能试图以言语沟通。
阿劫？唐劫疑惑地瞟过去，为求迅速，他并未拿出千机匣，而选择用随身的匕首制敌，对方显然也不想闹大动静，这般称呼，熟人？
“唐霜。”
制住她的力道依然没有放松，女子只能状似无奈地又透露一点，在完全确认这个人的身份前，她也不能冒险暴露自己的来意。
“霜师姐？你是——”
唐劫稍稍移开匕首，警惕地看着兰姑娘费力侧过上半身，露出挂在胸前的一支雀翎。
那是只有他和唐霜才有的东西，大概是他十岁那年，唐霜为了他的新年礼物跑去抓孔雀拔毛，几番折腾后，以脸上挂彩的代价拔来几根孔雀翎，可惜品质略有折损，做不了暗器，唐霜干脆做成了挂件，他俩一人一个。
“嘿嘿，这可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记忆中的唐霜得意地拍着胸脯，献宝似的将并不算顶好看的挂坠替他戴在颈上，语带揶揄地打趣道：
“将来有了心上人，就把它当定情信物，哎嘿嘿，师兄是不是很有义气？连这都帮你出了。”
他没想到，当年坚定认为自己是男子的师姐，竟当真找了个姑娘。
一时间顾不得思考对方来意，唐劫满心满眼都被师姐的堂客是个漂亮姑娘这事儿占据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兰姑娘感到对方力道一松，赶紧转身后撤一步，很无奈地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拉下了颈饰，露出明显的喉结来，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她说：“在下柳挽澜，是唐霜的堂客。如你所见，是个男子。”
…
…
唐劫默默后退一步。
“柳姑——公子，”他维持着一脸的面无表情，语调无波无澜，“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十九、
苏妄居住的山谷两端均有茂密的树林，寒风被阻挡在外面，是以谷内气温尚比谷外高了些许。
连着大路的那边，苏妄林林总总布了不少阵法，没有准备便贸然闯入，结果十之八九会葬身此地。此处草木要比山谷另一端茂盛不少，也不晓得是因为设置阵法的需要，还是不间断的血肉供养。
唐劫第一次探路的时候，差一点便折在这里，后来请教了长于破阵的师兄，试探了月余才摸到进来的路，饶是如此，他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此刻他踩着苏妄的步子小心翼翼地坠在后头，刺客在夜间的视线要比常人清晰得多，但此时树林挡住了月光，头顶是乌压压的一片，足边不时擦过丛丛只见轮廓的地生植物，他从未走过这里，辨认道路时显得略微吃力。
行走间只顾着脚下，唐劫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被苏妄牵着的手越攥越紧，距离也愈加靠近。
苏妄打着灯笼在前方开路，任由右手被刺客用握匕首一样的力道握着，笑得一脸得意。
他就是故意带阿劫走小道的，心上人是个男子，且还是个胆大的高手，想来他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对方小鸟依人地钻进怀中了，只好耍个小聪明，引着他下意识地依靠自己。
感受着唐劫身上清爽的气息，苏妄满足地喟叹一声，将对方往身边带了带。
“我们走的并非大道，而是山谷的另一侧。这是条我不常用的小路，没什么障碍，若是事出紧急便可顺此路离开。待天明后，我再带你走一趟，认认路。”
这是第一次，苏妄向旁人开诚布公地交代他的底牌，这路本是他避开仇家的后招，现在却毫不在意地透露给另外一个人。
这也是一种试探，便是消息走漏他也不惧怕，狡兔三窟，逃生的方式远不止这一条。只是，他愿意将更多的信任放在他身边的这个人身上，总有一天，他们能全身心地信任彼此。
耐心和信心，他一样不少。
“这条路，不会再走过第三个人。”
身后传来的声音穿透黑暗，撞入有心人的耳，清朗的音色压低了些许，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唐劫轻易不会发誓，他若对某事起了心，只会暗地里花费几倍的心思，将承诺一丝不苟地践行，绝无反悔。
比如十三年前决定要保护一个人，又如十三年后决定要守住一条路。
水木相生，回到屋里的时候，两人身上难免沾染上湿重的水汽，并着初春的寒意一起，显得衣衫黏腻厚重，只盼着速速换下来才好。
等苏妄想到屋后的温泉时，两人都已换上大袖的单衣。，便将今日的大氅随手套上，又捡了件深色斗篷细细替唐劫裹了，才携着他向后山去了。
那口温泉生在半山腰上，倒是不远，以两人的功力，片刻也就到了。可苏妄偏偏舍不得两人漫步的时光，偏要舍了轻功作步行。好在他顾着唐劫今日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怕着了寒气，便没有故意拖慢脚步，只以常速信步走了上去。
泉口不小，苏妄生活精细，便又扩了一扩，修缮了边围，显出了粗而不陋的雅致来。容纳两人倒是绰绰有余了。

夜里的山风带着未尽的寒意，唐劫弃了湿透的单衣，严严实实裹在斗篷里，跟着苏妄下山。
月色已经隐没在群星之后，索性习武之人目力极佳，借着星光倒也步伐稳健，只可惜唐劫拒绝了苏妄的帮助，非要自己走下来，苏妄也只能刻意放缓了步子迁就。
唐劫连苏妄的手都不肯牵住，面色沉沉地独自往下走，感受着身后不可言说的地方传来的阵阵酸痛感，行走间牵动的肌肉都十分难受。
他到底好强，长长的石阶上，两人隔了一步的距离，一个面露无奈地前头带路，一个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竟像是情.人间赌气了。
苏妄一面好笑，这少年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强还真是十分可爱，一面思绪又不禁飘远，分神去想刺史府里的对话。
秦源果然是猜到他的身份了。
从他第一次开口求人的时候，秦源就已经怀疑上了。好在苏妄精心筹划了大半年，不动声色地引着秦源的对头下毒，又掐准时机出现，卖了秦源一个好，久经宦场的老狐狸自然不肯放弃这个结交的机会，苏妄再摆摆架子，拿捏着分寸应下邀约，两人慢慢结交，自然得不能更自然。
即使后来苏妄要找寻苏家旧物，秦源猜到他的身份，也决计猜不到最初的相遇都是被算计进去的。在秦刺史看来，不过一个后生，再怎么心机深沉也是有限，他只会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让寻找多时的人自己送上门来，接下来的算计也不会太严密。
苏妄有心算无心，占尽了先机，秦源此刻只怕还沾沾自喜，自觉暗中使绊子绝无阻碍，哪能想到一切都看在苏妄眼底？
耗神耗力这么些年，苏妄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心里，容不得半点超出他的预料。
秦源如是。
唐劫亦如是。
这样想着的苏妄，急急转身，将踉跄了一下的唐劫抱了满怀。
唐劫挣了一挣，奈何他体力消耗太大，又不能真对苏妄下死手，只好由着苏妄一把抄起膝弯，将他打横抱起，哼着愉悦的调子走完了剩下的路。

夜已三更，刺史府的书房却依然灯火通明。
到了秦源这个年纪，这般地位，养生已然融入每个细节，饮食作息无不规律，像这样酒宴之后还苦熬不眠的姿态委实少见。能令他思虑半宿的自然不会是朝廷公文，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于案后静坐半晌，冷哼一声，从暗格里抽了一块丝帛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苏家那小子竟然自己凑了上来，白送的线索，若是找到了便是大功一件。大人想来也能放下心了。”
“嗤，你手下无能，给主子要灭的人留了活口，现下倒是好意思邀功了？”
这把声音醇厚低沉，咬字带着点儿卷舌，原是十分迷人的，可惜被几乎溢出来的讥讽破坏了。秦源倒也不恼，将帛书细细铺开，慢条斯理道：
“东西尚未寻到便灭了口，岂不是事倍功半?”
“哦？当初除掉柳家的时候你可没心软。啧啧，昔日上司说宰就宰，那位柳大人家的公子也不过舞勺之年吧？你这世伯当真心狠手辣。”
“那是大人的意思，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如今线索也有了，知情人只那苏妄一个。大人既派你援手，便莫要与我废话，斩草除根，你应是不应?”
秦源紧盯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不放，对方似是掉够了他的胃口，终于现出身形，懒洋洋应了一句。
“那便做了吧。”
与烛火一般耀眼的金色刘海儿下，赫然是一双猫儿眼，熠熠生光。

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_(:_」∠)_

黄花梨的长案上，静置一只雕工精湛的匣子，精铁铸就的匣身满布着大火熏出的焦色，但大部分花纹却还清晰明亮，显然被主人仔细擦拭过。可惜里头空空如也，只有角落处留着些晶晶亮亮的粉末。
它们来自同一块沉沙玄晶。
苏妄坐在案后沉思良久，他已窥见当年错综复杂的血案背后，藏着如何庞大的黑影，牵连之大，令他后脊生寒。若是之前的那个苏妄，必定会追查不休，哪怕刀山火海也不会有分毫动摇，直至与幕后黑手同归于尽，共赴十八层地狱。
可如今他却迟疑了。
相处不过月余，苏妄却仿佛磨平了一身戾气，曾经的鬼医神挡杀神手段狠辣，复仇一道上横着的是仇人的尸骨还是牵连的无辜，他都不在乎。但是和唐劫相处越多，那些被镇压在心底深处的情感便愈是反弹，良知与善意统统归来，师父几乎褪色的教导日日在耳畔回响，夜夜拷问他的良心。那染满血色的两年令他几乎再次疯狂。
就此收手罢。
苏妄深知自己的心性出了大问题，有时残虐嗜血，六亲不认，且不受控制，放着不管，只怕将来会出大乱子。
还会，伤到阿劫。
这样的情况他也束手无策，只记得曾在师父给他的那一堆积了厚厚尘埃的书简里瞥见过，想来师父也许会有什么法子。但他叛离医道，只怕无颜再见那位温厚长者，也回不得万花。思来想去，这个问题也只能先放一边，还是秦源那边更要紧。
苏妄到底阅历不够，他是人不是神，做不到算无遗策，透出身份让秦源盯上借机牵出幕后之人，当初算是一手妙招，现在却成了挖给自己的一个大坑，还不能不跳。但将这匣子交出换得安宁却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苏妄是决计不会用的。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妄理正衣冠，出谷雇了辆马车，径直往刺史府的方向驶去。

“拖泥带水纠缠不清，果真同阿芷一般性子。”
不知何时现出身形的人显然出身唐门，劲装之下漆黑丝网密布。虽瞧着已近不惑，眉眼依旧俊朗。
他比着唐劫的动作，熟门熟路打开了暗格，先取走残留着焦痕的匣子，才以两指拈起唐劫留下的字筏，嗤笑着随手一甩，轻飘飘的宣纸竟直射入火盆，转瞬间便连着墨色字迹一同焚为灰烬。
【急招回门，不日当归】
“看在阿芷的份上，我便帮你一次。如此，你与这苏家遗孤便再无瓜葛，且安心做你的‘非离’。”
纸张抽去时，掉落一枝雀翎，翠绿与墨蓝交织，华美艳丽，可惜边缘的细小绒羽颜色暗淡，想是被主人常年随身携带的缘故。
【将来有了心上人，就把它当定情信物！】
“哦——心上人？”
拾起雀翎放在怀里，男子将屋内陈设一一复原，随即离去。展开的机关翼带着他扶摇直上，远遁而去。
“情爱一词最是可笑。这信物我便姑且替你收着，若你俩当真有缘，我便还与你；若是从此误会丛生彻底决裂——”
“想来那时，你已对它弃如敝履了，又何须我多此一举呢？”
阿芷，你且看着，我与你一道看着，你儿子会不会走上你的老路！

楼楼最近掉魔道坑了，心疼双道长一分钟QAQ
然后今天财管小测，明天就更啦

唐劫不过呆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依然着那身蓝衫，背上包袱倒是大了不少。经过柜台的时候，掌柜抬头露出一张平凡中年人的脸，面上一团和气，笑得同其他精于算计的生意人没什么两样。
“客官慢走——”
裹在深紫色圆领袍里的中年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恰同出门的唐劫擦肩而过，掌柜笑眯了眼，语气恭敬又殷勤地招呼道：
“哟，秦管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刺史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给办妥当喽。”
秦管事从怀里掏出块丝帛样的白色物什递过去：“大人要我来问一问掌柜的，可曾见过这种布料?”
“天丝锦？”掌柜小心翼翼地捧到手里摩挲，“这东西可贵，水火不侵，只是难以浸染兼产量极低，很少有人会用它做衣裳的。”
秦管事傲慢地抬高下巴，语气很不耐烦：“这些东西大人当然知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文青布行生意做的最大，扬州城用这玩意儿的人都有谁，想来掌柜的是清楚的。”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掌柜的一双眼睛，加重了语气：“掌柜的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话。”
掌柜的登时额上冒汗，赶紧陪着小心道：“这天丝锦极贵又没什么大用，这么多年来，只有一家在小店定过货，当时的掌柜还不是小人，只是我查看旧账本的时候看到过记录——”
“哪家？”
“书墨苏氏，苏祈洛。”

待苏妄一行消失在转角，高大的胡人方才现出身形来，他眉目深刻，鼻梁高挺，背后一副双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及肩的金发随意披散下来，有如流淌的日光。
“鬼医的功夫不怎么样嘛。”依然是那把卷舌音，胡人男子十分随意地靠在墙上，冲西厢的方向一扬下颌，“倒是上次那个护卫有些意思，瞧着像是唐门的人。”
秦源阴测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鬼医凭的可不是什么功夫，探子的消息，苏妄在万花门下便不善花间，专修离经，后来叛谷而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唐门的人联系上了。”
紫袍的秦管事低眉顺眼地从秦源身后转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上几张薄纸并一卷布帛，恭声道：“陆大人请看。”
雪白的丝帛质地柔软，正是那卷天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