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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神之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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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霎那间,伊蔻合起了眼睛。射出去的箭枝发出了扎进肉里的声响,那一箭直把人的脖颈穿透,小贼顿时倒地抽搐了起来。
  八指见状,忙蹲下身子探看那小子的伤口。他沾了一手血,偷马的小贼双眼圆瞪,瞳孔渐渐放大,最终没了气息。
  直面一条人命被生生夺去,让先前帮忙劝架的两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八指站起来时,整个人都佝偻着,他摊着染血的双手,看向背了人命的同伴道:“你干吗?你为什么非要他命不可,下手那么毒?”那话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吼出来的。
  有些茫然的“鹿皮帽”似乎被这一嗓子叫回了魂,他指着尸体,神情愤懑地回瞪八指道:“你说我下手毒?我们的人活该被这杂种放倒吗?他怎么就不手下留情?”
  “他还是个小鬼!”
  “哦……他小,所以就能随便宰人,不用赔命了?知道吗,我就看不惯你这种没血性的假慈悲,我们那儿,比他小的都明白杀人只有拿命儿来抵!”
  鹿皮帽的这通斥骂显然把八指气得不轻,老家伙猛然间推了他一把,“你知道我干这行多久了吗?光在‘南方人’就有三年!”他扭头朝地上唾了口唾沫,跟着说道:“你懂吗?我就没遇着今天这种……事。”
  八指这话的最后几个词说得十分含糊。伊蔻听老家伙这么一说,不禁皱了下眉头。记得还在德斯坦的时候,他曾接过一单探听情报的买卖,委托人是个做皮货行当,嘴皮子闲不下来的商人。这人反复强调不能闹出人命,说行商这行非常忌讳杀生,还刻意讲了个故事,说因为有人在商船上射死了一只海鸟,结果闹得整条船死剩一人。看来,八指也在忌讳这个……
  眼前,鹿皮帽又把八指推了个趔趄,以此作为回敬。伊蔻见其他两人都有点儿愤懑不平,同伴间的分歧好似越来越大,忙拖住八指道:“容我插个嘴,咱们的麻烦恐怕有点大,之前偷马的不止这个小鬼,还有个家伙我没能追上,他知道咱们营地的位置。”
  这话顿时令众人静了下来。八指回头看了眼偷马贼,用手一抹脸颊道:“真见鬼……连埋人的时间都没有。”他对个同伴指了指,吩咐他把小贼的尸体扛上马背,跟着一拍鹿皮帽道:“走!这道理回头再讲。”
  不久,一行人驱马回到了营地。留守的几个人见伊蔻他们仅追回了一匹马,又从马背上拖了具尸体下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八指接下来的安排——尸体就近掩埋,车队星夜赶路——顿时令那些人炸了锅。
  “你要我们大半夜翻山吗?就用剩下的几匹马?还要把两个伙计抛尸荒野?”有人喊道。
  大伙之所以反应激烈倒也在情理之中。车队的下个落脚点是塔博尔东侧的翠鸟庄园,途中得翻一座山。且不提夜间的山路多么难行,车队还丢了半数马匹,原先该两匹马拉的车,现在只能匀到一匹,这也即意味着有些路段得有人下车充当骡马。当然,这并非无法克服的难题,真正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就近找个地方埋藏罹难的同伴——跟个僵挺的偷马贼摆在一道。这事情如果发生在互不相识的工人之间,大伙或许唏嘘一阵便过去了。然而“南方人”的这支车队却有些特殊。车队里头的大半数人明显来自同一个村落,他们质疑八指的决定,嚷嚷着必须带走同伴的遗骸,而余下的几个人,包括艾略特则盼望着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一时间,营地里为阵阵争吵声所充斥,负责车队的八指仿佛权威尽失。也是直到这一刻,伊蔻才得悉八指安排守夜的两个人都出了意外——另一人的尸体趴在满是便溺味道的茅草丛中,估计是在如厕的时候遭到了偷袭。可以想像,要是摸进营地的不止两个偷马贼,而是全副武装的一队人马,整个车队会发生怎样的惨祸。
  在伊蔻看来,八指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但他无意替那老家伙出头,实际上,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瞟着靠近篝火的一辆马车,那个邀他加入此行的利瑞齐就在里头,现在车队的麻烦来了,他是打算继续装死,还是会拿出点什么主意?
  忽然间,马车的门帘晃动了起来,令伊蔻颇为诧异的是,从车里钻出来的家伙居然是迪考伊。那姑娘红着眼圈走到了人群中间,她先是同八指打了个招呼,又抓着几个同伴耳语了一番,整个人便像脱力似的突然晕了过去。八指一把接住了这个娇小身影,几个闹得最凶的家伙见状连忙合力把她抬上了马车,之后,整个车队终于按着八指的指挥动了起来。然而接下来的路途走得并不顺利,车队里的一匹马在山脚处踏着了蚁穴,那马的左前蹄陷入坑中,“咔嚓”一声折了腿骨,霎时动弹不得了。
  为了继续行程,八指觍着脸找到了伊蔻,问他借用“好吧曲奇”拉车。这请求实属无奈,但也着实让伊蔻心里冒火。他要求八指让他负责驾驶那辆马车,且车上的装载不能比别的车来得重。而在之后的上坡路上,伊蔻则频繁下车牵拉缰绳,和自己那四条腿的伙计一起顶风前进。到了临近山峰的一段路,温度降得更低了,迎面而来的寒风仿佛夹着雪片,白马“好吧曲奇”不住地喷着鼻息,显得委屈至极。这艰苦的处境让伊蔻联想到了艾芬族北上寻找艾拉达的旅程。当时,想必更加艰辛吧。所幸,最难熬的一段山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眼见天边显出了鱼肚白,伊蔻不禁吁了口气。他坐回到驾车位上,下意识地揉着冻得有点发木的膝盖,一旁的艾略特瞧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哎,我听说了,你把一匹马抢回来了。”
  伊蔻偏头打量了那退伍兵一眼,这人好像从醉汉的形象中跳脱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精神了许多,但他的双眼瞪得溜圆,还是有那么几分神经质的感觉。


IP属地:上海60楼2016-12-18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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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功劳得算在这伙计的头上。”伊蔻指了指自己的白马,“是它衔着那匹马的缰绳把它拖回来的。”
      “唔……我的意思是,我以前喊你小白脸……”
      “也许我确实是个小白脸。”伊蔻耸了耸肩膀,他转而看向前方的道路,喃喃道。
      有段时间,他非常憎恨自己那肖似母亲的相貌,这让一些人多了个理由拿他取乐。为此,当导师克鲁利半开玩笑地说他不如毁容以后,他真的照办了……那之后的几年里,淬魔匕首的人员更迭犹如流水,现在想来,认得他本来面目的刺客好像快死绝了——命运如刀刃那般剜了他的过去,让他成了另一个人……这究竟是恩赐还是磨难?
      “你觉得自己是小白脸?不不不,你绝对不是,我在军队里见过太多窝囊废了,大部分人只会随波逐流,上头怎么交代就怎么来,绝不主动揽事,更别提那种会豁出命的事了。老实说,我没料到你会头一个冲出去,你是怎么想的?”
      “或许……我只是具尸体,里头装着碰巧拾来的一条命……”伊蔻想到。他见艾略特的瞧来的目光中既有困惑之色又带着些许崇敬的情愫,不禁失笑道:“我当时觉得要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如果马都被偷走的话,车队就要瘫痪了。”
      “我猜你就是这么想的。”艾略特眼中的疑虑尽除,他拍了下伊蔻的肩膀,但不久便缩回了胳膊。
      伊蔻轻叹了一声,“我想问你个事,你是怎么把它牵到‘南方人’去的?”
      他再次指了指“好吧曲奇”,这匹足有四岁的白马极其认生,故而屡屡令试图偷它的家伙吃着苦头,而倘若那偷马的小贼成功将其窃夺,他就不能将其扑落马下,那小子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不过话又说来,他其实还有个机会救那小子一命,可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只因那人未将人命放在眼里。问题是,他过去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取悦克鲁利,为了得那人一句赞扬……
      “是那个叫克罗斯的独眼龙让我这么干的。”
      艾略特语气仓促的一句话把伊蔻的思绪由回忆拉至现实。
      “我没问你这个。”他皱着眉头把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艾略特这才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随后摸出根白色的发带交了过来。
      “这玩意也是那个独眼龙给我的,他说要是那匹马不听话,就把它亮到马的眼前……这,应该是你的东西吧?”
      “是我的发带。”伊蔻答道。话音刚落,他便跳下了马车。
      这突兀的举动顿时令马车停了下来。白马“好吧曲奇”在车头处不安地扭动身子,试图调头去主人那边,可狭窄的山道上根本没有转圜的空间,连退路都被排在后头的马车堵死。伊蔻见状,疾走几步来到了白马的身侧,他一手牵住缰绳,额头抵着白马的脖颈,像是在从自己那无法言语的伙伴身上汲取安慰——艾略特交给他的这根发带是在艾拉达的那会儿丢的,事情应该发生在和阿斯图特的首次会面后。当时他对此事并未上心,而现在,属于他的东西竟在赤郡复现……他不愿再去细想背后的隐情。
      转眼间,前方的马车发出了车辙骤停的声响,八指侧身从车上下至地面,瞧向伊蔻的眼里流露出了担忧之色。
      “怎么了?”他远远地喊了一声,继而快步来到了伊蔻的身侧。
      “怎么了,孩子?”
      感觉到有只手在轻拍自己的肩膀,伊蔻有些勉强地舒展开了眉头,“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情不自禁……”
      这话让八指的脸上一下子流露出了尴尬之色。
      “能坚持一下不?噢,对了!”他伸手掏摸起了自个儿的口袋,“我带了点儿药,这个准能管用。”
      “不,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想到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样啊……”
      短暂的沉默后,八指走到马车前,同正在探头张望的艾略特作了番手势。他俩迅速换了个位置,艾略特跑去了头一辆马车,八指则拍了拍身旁的空处,示意伊蔻上来。不一会儿,马车便再次朝前驰动起来。
      “我说孩子,在为前头的事情难受?”
      “没有。”伊蔻颇为木讷的答道。
      八指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未将这个回答当真。他忽然朝前伸展手臂,那两根指套在晨光的映照下顿时变得醒目起来,一圈一圈的木质纹理好似水中的涟漪。
      “我这指套里头是空的。”八指直直地瞧着这只手,神情怅然。
      “所以你要跟我聊聊外号吗?”伊蔻撇了下嘴角,脸上流露出些微讽刺之色。要聊外号的话,他的故事准能令人毛骨悚然。
      “不不不……”老家伙笑着连连摆手否认,之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我以前在船上干活……海面上吗,半个月不见陆地,人就更加迷信了。可外头人只看到我们赚钱的一面……当时那家伙——我那朋友,就缠着我非要干他一票。可他一登船就破坏规矩,那趟船也极为不顺,死了好多人,大伙儿就迁怒这戆货,要把他吊在桅杆上,晒死他……”
      “你剁了两根指头替他做担保?”
      八指点了点头,他突然耸着肩膀笑道:“可你一定想不到这戆货富了以后,反而处处给我设绊子,还做了好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孩子,我们没法预测未来,所以做好当下想做的事儿就成了,没必要为预测不到的结果揪心。”说着,他拍了拍伊蔻的肩膀。
      伊蔻低头应了一声。克鲁利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简短得多,听来也更让人绝望——别做无意义的期待。
      “话说,我可是挺感激你替车队追回一匹马的,真心的感激,后头的事情你可真别多想了,谁能料到那家人的小子……”
      八指的话尚未说完,前头的马车猛然间停了下来。伊蔻的白马因险些撞着车尾而嘶鸣着抬起了前踢。这一下子,差点儿没把八指甩出车外。片刻后,两人都下了车,只见艾略特神情紧张地冲他们跑了过来,嘴里一边喊道:“军队的人!”


    IP属地:上海61楼2017-01-07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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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队的人?不该在这啊……”八嘀咕着朝前挤去。只见车队前头拦了两排刚插下的木桩,一支近二十人的队伍守在后头,堵死了下山的道路。
        “都下车,都下车!”为首的一个士兵大声嚷道。他和身后的那伙人大都手握武器,神情凶恶。
        八指瞥了眼这家伙所持的十字弓,忙回头唤出众人。不一会儿,工人们便带着疑虑在车边站了两列,而此前晕倒过的迪考伊显然还未恢复精神。她微微依靠着同伴,娇小的身影仿佛会随风而倒。两个工人见状又朝她靠了靠,用身躯遮住了她。
        伊蔻将这微妙的一幕收入眼底,转而瞧向了头一辆马车。
        “那两个人还没下车……”他暗自想到。身旁,八指也冲这车的门帘打量了片刻,然而老家伙转眼间便移开了视线,接着,他一边掏摸胸前的衣袋,一边朝那伙当兵的走去。
        “这位长官辛苦啦,您要检查我们的车吗?其实我们是从‘南方人’来的,您大可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军队添麻烦。”八指一脸讨好地捧着钱袋递向面前别有肩章的家伙。那军官完全无动于衷,过了好几秒,他身旁的副手忽然夺了钱袋,掂量起来。
        “你们想去哪儿?”
        “就前头的翠鸟庄园,我们来的路上碰到些事情,要到那儿休整一下。”
        “恐怕你们不能去那儿。”军官突然插话道。说着,这人回头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继而推开一脸惘然的八指,带头向停在路旁的马车走去。
        “为啥?”啪地一声,八指拽向军官的手臂被个士兵打到了边上。他瞅了那士兵一眼,揉着胳膊又问道:“那地方出事了?”
        “出事?那里现在是军队驻扎的地方,你觉得你们能去那儿吗?”
        话音刚落,头一辆马车的门帘便被军官一把拉开。车上,利瑞齐裹着毛毯正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当光线透进车内的时候,他本能地朝车外张望了一眼。而只这一眼的功夫,利瑞齐那病态的模样就让伊蔻皱起了眉头。不过两天没见,利瑞齐便憔悴了许多,他嘴唇发白,眼睛似乎无力睁开,而他边上的克罗斯显然对外人闯入颇为恼怒,那独眼龙把利瑞齐的脑袋揽在胸前,跟着朝外喊道:“他是个病人,不能再吃冷风了,麻烦把门帘放下,好吧?”
        军官松手任门帘自然垂下。他意味深长地冲八指笑了笑,又朝伊蔻先前驾驶的马车而来。在经过伊蔻身旁的时候,这家伙有意无意地顿了下步子,那瞟过来的目光好像发觉了伊蔻并非同类。伊蔻随即对视了过去,然而军官却转而看向了他的白马。这时,八指跟了过来,他舔了下嘴唇,用更加客气、讨好的语调说道:“您看长官,我们也没想到军队现在驻扎到那边去了,不过其实对我们来说,这倒是省了桩事情,我们本来就在替军队运输货物。”
        “运输货物……谁准许的,有军队出具的批文吗?”军官冷冷地质问道。
        “这……”八指支吾了一下,“批文确实没有,但我们货栈真的在帮军方办事,如果长官您要些凭证才能放心的话,我可以给您看近年来‘南方人’同坎德哈德中校签的合同。”
        话已至此,八指抿紧了嘴唇。他微微缩着脖颈,样子忧心忡忡。而那军官仅冲下属撇了个嘴角,便又把目光落在了伊蔻的白马上头。
        “我就把事儿挑明吧。”军官的副手突然接话道:“我们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们现在最好调头回去。”
        “什么!回去?”八指吃了一惊,其他工人们也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当然也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你们不是说在帮我们办事吗?刚好我们现在缺乏马匹、车辆,把车子和马留下,你们就能走人了。”说着,那副手冲身后的士兵打了手势,俨然一副接管车队的模样,而几个工人见对方真的要来卸车牵马,顿时急了眼。他们挡在车前不让士兵靠近,八指在情急之下,不禁拽住了军官的胳膊。
        “您开玩笑的吧?我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军官身旁的副手推了个趔趄。这下子,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工人们更是大哗,而静立在车前的白马也像受到感染似的发出了嘶鸣声。倒是那个军官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他瞧着白马,人跟着迷似的凑上前去。
        “好吧曲奇”的双耳一下子朝后倒下,那军官的手刚要触着它的脖颈,它便扬起蹄子踹了过来。这一撩蹄直接命中了军官的胸口,他的副手见自己的长官被踢倒在地,咒骂着抽出一把有着长管的玩意直瞄马头,原本只在静观其变的伊蔻霎时朝那副手冲去,只一眨眼,便夹住对方的脖颈,把匕首压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你要跟军队作对?”副官僵着脖子发出无力的威吓。
        “我的天啊!快住手!”八指的脸色变得煞白。
        伊蔻紧盯着副官顿在空中的右手,对八指的惊呼充耳不闻。记得还在德斯坦的时候,有个叫卢斯曼的老头曾用类似的玩意打折了刺客手中的刀刃,如今,这种出自木法城的防身武器已经凭着“火铳”的名号赚了一大票钱,虽然其射程比不上弓弩,却能在吃着弹丸的目标上开个大洞……
        “抱歉,朋友,这匹马对我来说可跟家人无异,你要是另有看法的话,就跟我撇清关系吧?”伊蔻瞥了眼八指,便把目光落到了火铳上,“至于你,伙计,现在咱们的处境可不大妙了,我是指望你的长官网开一面?还是指望这把匕首能赢你的武器呢?”
        这话刚说完,那副手便猛地挣脱了控制。下一刻,原本冲着马头的火铳便指了过来。伊蔻瞧着那乌黑的长管,有些自嘲地抛掉了匕首,而就在这时,一丝不易觉察的血腥味忽然飘进了他的鼻孔。
        “把武器放下,让这些人快滚吧,我们没必要为了几匹马跟坎德哈德过不去。”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军官,出人意料地下了放行的命令。伊蔻诧异地打量了那军官几眼,蓦地转头看向了头一辆马车,只见利瑞齐单薄的身影被一双手扶进了车内……


      IP属地:上海62楼2017-02-12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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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车队恢复了最初的座次,又朝目的地驰去。而当翠鸟庄园的路标现于眼前时,大伙儿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众人先前遇着的那队人马并未撒谎,偌大的庄园已然成了军营,远远只见本是围篱的地方用石块垒起了高墙,一个岗哨探出厚实的木门。
          “真是活见鬼了。”
          八指招呼车队在大道上停驻,随后只身前去拍门。过了好一阵子,有个勤务兵打扮的家伙打开门,迎了出来。那人跟八指互相拍了拍肩膀,转而朝车队招手示意。
          伊蔻见前一辆马车已然驰向庄园,正驾车紧随其后,忽然听见艾略特不着边际地低喃道:“该死,真冷,冻死我了……”
          只见那退伍兵压低了脑袋,身体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而他的座位旁就团着件披风。
          此情此景让伊蔻露出了困惑之色,他推了推艾略特,刚朝那披风指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头。翠鸟庄园里传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那味道混迹在血腥气、药味、炖煮东西的气味里头,令他极为不安。他记得自己曾有过这么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时他还是淬魔匕首麾下的刺客,正护送行会里高层法师奔赴木法城,谁能料到那法师居然会操纵死人,将它们变作尸化的怪物。
          转眼间,车队已驶入庄园,才开启片刻的厚重木门则在后头合拢。伊蔻在缓慢前行的马车上怵惕地观察四周,只见庄园里搭了一个又一个军帐,原本培育花木的苗圃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几株不盈一握的树苗拉着晾衣绳,上头挂满了厚重的衣物,而那些长成的庭树则可悲地被伐成了木桩。
          远处,高有三层的庄园宅邸此刻门户紧闭,连窗帘都拉得死死的。可想而知,军队的进驻给庄园主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除此以外,这地方并无反常之处。或者说,反常的事物全都隐匿了起来?
          车队前头,八指正跟带路的勤务兵比划着连日来的经历,那两人刚顿住步子,示意马车在一个棚子边停靠,就见不远处的营帐里突然有人蹿了出来。那人只着了军裤,瘦骨嶙峋的上身满是脏污,他尖声叫了一句“神骸”便被追上来的两个士兵捂住嘴巴拖走了。伊蔻怔愣地瞧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只听八指跟勤务兵说道:“怎么回事?他说的什么玩意儿?”
          “疯了。别操心那个了,货没事吧?”
          “让坎德哈德放一百个心,他交代的东西,只要我这把骨头不散,准能带到。”说着,八指冲刚下车的工人打了个手势,随后接过一人递来的木盒在勤务兵的面前敞开。
          “纯度最高的酒,你先验验货,不过当心烟火,这盖子一打开,沾着火星就着!”
          “你的东西还用得着验吗?”勤务兵笑着接过了盒子,又叹了口气道:“就等你这批东西当消毒药使唤了,你不知道这里的人有多么疯狂,凡是带着点儿酒味的,是块肥皂、纱布都能被人偷走,塞进嘴里。”
          “这么夸张?”
          “都死了好几个人了。说穿了,战况不佳……要不也不会退到这边扎营。”
          勤务兵的这番话仿佛戳到了八指的痛处,老家伙叹息着朝车队这边看来,视线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最后停在了伊蔻这里。
          “对了,要麻烦你跟中校引荐个人。”八指侧头对勤务兵说道,随后拍着伊蔻的肩膀,把他领到了两人之间。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卓尔特·卡德,坎德哈德的副手,也是他的侄子。”八指在伊蔻耳畔低声说出后半句话。
          “这位是伊蔻·珀勒瑞斯,阿斯图特·理查曼送来的人。”
          “那个地主?”勤务兵诧异地上下打量起了伊蔻,他忽然瞪大双眼道:“精灵?”。
          “这位朋友可是从艾拉达来的。其实我这趟车上还有个搭便车的,但他这些天身体状况很不好,晚些再介绍。”
        “哦!”卓尔特捧着木盒,勉强冲伊蔻伸了只手出来,“幸会幸会,不过,我要把你引荐给中校做什么?”
          伊蔻同他握了下手,继而卷起衣袖,亮了亮绣在衬里上的白麻雀,“我们听到了一个传言,是跟神之匙有关的,而我们……”
          “嘘!”卓尔特连使眼色打断了话题,“别在这里说那个词!”他比了个处决的动作,又瞟了瞟四周道:“该死,白麻雀居然都知道这件事了,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
          伊蔻见卓尔特对“神之匙”如此敏感,不禁朝利瑞齐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我懂了。”他冲卓尔特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中校对这个事情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如果军队这边没人肯透露消息,按照我们这一行的章程,是撬不开别人的嘴巴的。”
          “这样啊……其实这事照我看来,根本就不能捂在军营里头,不过我是既说不上话,知道的也实在是有限得很,总之我先带你跟中校见一面吧。”
          说完,卓尔特拍了拍八指的肩膀,吩咐他让工人把货卸在棚子里,跟着便对伊蔻做了个跟上的动作。两人很快穿过了一排围栏,而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卓尔特忽然沉默了许多。他目不斜视,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庄园的主屋走去。
          伊蔻见途中遇到的士兵都透着病态之色,其中不乏抓着纸牌边玩“七镜”,边吆五喝六的家伙,不禁感到有些麻木——这里的人让他想到了在地下堡垒里无所事事的刺客,无聊且绝望。他就这么恍惚了片刻,卓尔特突然转了个向,一脚踏入主屋旁的阴森小路,只见那条道的右手边另有个院落,被高篱围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心悸的悲鸣声一阵阵地从里头透出。


        IP属地:上海63楼2017-02-12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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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蔻下意识地顿了顿步子。偏院里传来的不止有冲鼻的腥气和刺耳的叫声,他初进庄园时嗅到的诡异气息在这里更浓了,用熏人形容亦不为过。可卓尔特并未停下步子,那人转眼间便消失于偏院的侧门后。伊蔻见状,只得跟了过去,而接下来的眼中所见,霎时把他冻在了原地。
            卓尔特领他来的地方显然是用来收治伤兵的,然而好些伤员非但没有帐篷,身子底下连个褥子都没有,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地。更糟的是院子的西面墙角,那块地上丢满了被拆解下来的沾血绷带、衣服破片,甚至还有断肢、内脏。一条条白蛆便在里头拱來拱去,让人作呕。
            “卓尔特把我领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坎德哈德不在主屋?”
            伊蔻朝走在前头的卓尔特瞧去,只见勤务兵把头偏向东面,视线落在一个军医打扮的女人身上。那人的裤腿被躺在担架上的伤员拽住了,她蹲下身,跟哄孩子似的轻抚伤员的额头,听任对方一遍遍地喊娘,翕动的嘴唇好像在说“你没啥事,乖儿子。”
            过了足有一杯茶的时间,缠人的伤员才终于松开了双手。女人草草理了下鬓发,倦意浓重的双眼忽然定在了卓尔特的身上。蓦地,她朝卓尔特奔了过来,须臾间便站到了人前。也是直到这时,伊蔻才发现那女人盯着的根本不是卓尔特,而是他手里的盒子。
            “这里头就是我让你弄的东西?就这么点吗?”女人神情焦虑地问道。
            “当然不止这一盒,其它的在让人卸货,我领了个人来……”
            卓尔特转头看向伊蔻,他尚来不及做个介绍,手里的东西已经被女人抢走了。那女人夹着盒子冲向一顶白色的军帐,嘴里连连呼叫一个名为“斯宾塞”的人。伊蔻目睹她的身影进入帐篷,笑叹着对卓尔特说:“你是顺路过来给人送东西吧?我就在想坎德哈德怎么会呆在这儿?”
            这话像是触到了卓尔特,勤务兵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过了几秒钟后,他舔了舔嘴唇,状若无事地说道:“恐怕你只猜对了一半,中校他没事当然不会跑来这里,而我则觉得,比起跟中校碰头,你还是来瞧瞧这里比较好。”
            “所以你是故意把我领到这里的?这跟你之前允诺的事情可不一样。”伊蔻耸了耸肩膀。前头的事情谈得太过顺妥了,一个副官怎么可能随便把人领到中校的跟前?倒是刚才碰到的女人有点古怪,卓尔特好似完全没有防备到她。
            伊蔻又紧盯着卓尔特的双眼,像要看穿对方的心思。这举动让卓尔特露出了烦躁之色,勤务兵强行用手抚平眉头,用半笑半威吓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说你们对那事儿,那玩意儿感兴趣吗?我可是直接把你领到当事人的面前来了。”
            伊蔻摇摇头不置一词,卓尔特朝白色的军帐偷瞟了一眼,有些神经质地压低嗓音道:“搞不懂?那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瞧见刚才拽住科蕊的家伙吗?”
            “从你手上拿走盒子的那个军医?”
            “对!军医,科蕊,拽住她的小子只有十七岁,他们一营人遇上了你提到的怪物,那娃娃兵的眼睛就此瞎了,拽着人就叫妈呀,可他还算好的……你看没看到这些,应该一进偏院就瞧见了吧?”卓尔特指了指西面墙角那堆血肉模糊,滋生白蛆的东西。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懂吗?你想清楚了自己要查的是什么玩意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知难而退?”
            伊蔻笑了笑,勤务兵拿来吓唬人的玩意对他来说根本是小儿科,他在意的是那难以描述气息。就在车队出发前,病小子利瑞齐让克罗斯给他带了几句话,他强调无论是退伍兵肖恩的事情,还是他自己的命运都跟“神之匙”扯在一起了。而若进入军营有人问起来意的话,用查证神之匙来回应对方更为妥当。现在看来,这怪异又独特的气息,这偏院里头的状况就是卓尔特所说的怪物——神之匙遗留下来的?
            眼前,卓尔特笑了起来,笑容僵硬又勉强。“你别觉得我前头在吹牛,我是真心希望有人能把事情捅破,但那得是我们自己人,懂吗小白脸?”他拍了拍伊蔻的肩膀说道:“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才带你到这儿走一圈,好让你回去时能有个交代,接下来,我们就别再互相耽误时间了,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伊蔻站在原地没挪一步,女军医科蕊就在这时退出军帐,朝卓尔特这边瞧了过来,“卓尔特,坎德……”她大声喊了半句话,又突兀地捂住了嘴巴,这不慎泄露出来的字眼立刻让伊蔻明白了一切,他不待卓尔特反应过来便朝军帐冲去。未到门口,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而这呛鼻的气味还隐隐盖着某种烂臭味道。
            半条腿跨在外头的科蕊显然不想让外人闯入军帐。伊蔻见这女人伸手推人,顺势把她朝门边一挤,随即跨进了帐篷。
            只见偌大的军帐里头只呆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敞着上衣仰卧在病床上,他胸口的肉大片糜烂,渗出的液体随着胸膛起伏直往褥子上滴。坐卧在临近病床上的人就好很多,只是右半侧面颊上的皮肤跟死了似的泛白,而他身旁的军医正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拿棉布蘸满烈酒,轻拭这片皮肉。
            “卓尔特,是……你吗?”伤患忽然扯动半边嘴角对伊蔻问道。他的眼睛被烈酒熏得睁不开来,发白的右侧面颊在说话时仅微微一抖,好像已经瘫了。
            伊蔻听见身后有多人的脚步声逼近,忙跑到这人的床边。
            “我是从艾拉达来的伊蔻·珀勒瑞斯,想必您知道白麻雀是什么含义,我来这里跟你确认几个事情,关于军营里不能提的那个词儿和退伍兵的事情。”他快语连珠地说道。


          IP属地:上海64楼2017-03-07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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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替伤患治疗的军医一下子停了手上的工作。不一会儿,卓尔特和科蕊也进了帐篷。伊蔻任那两人使劲拖拽自己,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伤患。他这番凝神注视仿佛起了作用,面前的家伙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
              “我有个疑问。”那人冲卓尔特他们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认得罗瑟琳吗?”
              伊蔻怔了怔。从跟前这人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就是坎德哈德中校了,原来罗瑟琳的关系网还延伸到了军队?
              想到这里,伊蔻的嘴角不觉上扬起来,他继而嗤笑道:“您是想问我跟罗瑟琳的关系到什么程度吗?这个问题不大好求证,不过对我来说还挺好回答的……我跟她睡过。”
              呆在军帐里的几个人显然没料到伊蔻会这样回话。除了另一张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伤患仍在呲呲喘气以外,其余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伊蔻等他们缓了缓神,又问道:“您需不需要跟我求证一下她身体上的特征?”
              不知道罗瑟琳和面前的伤患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人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身体前倾,似乎要抓伊蔻的领子,然而不过眨眼间,他就往边上一歪失去了意识。
              病床边的军医见状,忙不迭地扶起了伤患的脑袋。他翻开患者的眼皮瞅了一下,便冲科蕊报了个药名。伊蔻见卓尔特手足无措地站在身后,忙帮忙扶那伤患躺妥。这番好心相助只换来军医的两声冷哼,直到科蕊唤了句“斯宾塞”,并让伤患吸了配好的滴剂以后,那人的脸色才和缓了些许。
              “你这人说话也太过分了!”被称作斯宾塞的军医指责道。伊蔻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出声。这些人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罗瑟琳滚到一起的,更不知道那女人拿他当饵,把他出卖给了政客。
              这时,卓尔特终于回过神来,他凑到病床前,惴惴不安地询问道:“他要紧吗?”
              斯宾塞叹了口气,“他年纪毕竟大了,一激动难免出现这个状况,不过这个问题还好办,用药就行,难办的是这边……”军医指了指伤患的右侧面颊,“被那东西伤到了。”
              “不像是什么大伤啊?”卓尔特不解道。
              “你看那个人。”斯宾塞转身指向另一张病床上的伤患,“据说遭遇那东西的时候,他挡在了前面,当时胸口就被灼伤了,我们治过他的创口,可他跟那些人一样,伤口怎么都不愈合,不仅如此,最初看来没事的地方也在坏死,就像融化似的烂出了水……”斯宾塞露出了些许不适之色,“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伤情……”
              “现在都有哪些治疗办法?”
              “老办法嘛,还是动手术切除病灶。”
              “那不行!”卓尔特掰住斯宾塞的肩膀,“一定想想看别的办法,好吗?”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给他动刀的,离脑子太近。”斯宾塞又叹了口气道:“最近发现用纯酒擦拭伤处可以延缓伤情发展,我们就在对这两人用这种保守的治疗法子。另外,我让人送信去木法城了,但愿信件尽快送达学院,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学院能派个法师过来看看,这比我一个人琢磨管用。”
              卓尔特和斯宾塞的这番交谈有意压低了嗓音,伊蔻起初一直佯装观察伤患,当听到两人谈及学院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与他不甚和睦的向导——杜拉格·雷彻。枢纽会之所以聘这个脾气暴躁的法师为他带路,一是因为对方是个做事负责的赤郡人,二来是担心他的精神再出状况。
              平心而论,艾拉达的那些同胞真是对他关怀备至, 只可惜他们没有算到赤郡这边有那么多的突发状况,他跟那位向导一直各处两头,难以共事。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杜拉格是来自木法城的执照法师,他精通医术,正是卓尔特他们急需的帮手。眼下,他也需要这位向导来帮忙打破僵局。
              想到这里,伊蔻蓦地抬起了头,“我认得一个来自学院的执照法师。”他见自己的话成功地让另外三个人露出了关切之色,又继续说道:“这个人主攻医术,应该正在往这边赶来,为了来找我……”
              同一时刻,杜拉格正牵着驴子颇为费力地跨越一处河滩。他眼圈发黑,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而那头被租来的驴子明显在闹脾气,走个两步就会在原地立定。
              不知道用豆饼诱哄了那倒霉牲畜多少回,杜拉格终于累得蹲到了地上。他偏头瞪着驴子,已经骂不出话来。为了尽快和绿眼会合,让事情重回正轨,连日来他几乎没怎么合眼。只可惜他心里发急,那头租来的驴子却毫不领情。四蹄牲畜只要劳累久了便会顿足不前,任你抽打辱骂也岿然不动,只有拿好吃的东西诱哄才肯挪挪尊驾,而塔博尔这块地方又多是崎岖的道路和大片荒原,可想而知,这趟路途有多么费劲。
              期间,还发生了一桩事情让杜拉格心有余悸。就在前天近黄昏的时候,他遇着了一个牧民,当时那人正赶着羊群迎面而来,于是他便向对方打听是否见过“南方人”的车队。之后,便有人尾随在身后了。为了甩掉这根尾巴,杜拉格只得偏离大路,躲进了树林里。结果没过多久,就有数个携带武器的家伙搜寻了过来,从这些人的装束来看,他们正是与当权为敌,跟政府交战的暴民。
              “该死!”杜拉格忽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起身把手里仅剩的半块豆饼放到驴子跟前,任那牲畜大快朵颐,双眼则紧张地瞧着河流对岸。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片挂着蒴果的杨树林,此时,满树果实已然成熟开裂,大片裹着种子的白絮正随风而扬。这情景看似静谧、惬意,杜拉格却凭着法师特有的感知力,觉察到一股暗流正搅起波澜——应该是有人骑着马正朝河滩这边赶来。此刻,他无法分辨敌友,只能寄希望于租来的毛驴能挣点气,别在关键时刻给自己难堪。当然,要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能抛下驴子落跑了。


            IP属地:上海65楼2017-03-07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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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间,手里的那点豆饼已被舔舐一净,餮足的驴子甩甩尾巴,终于听话地挪动了步子。杜拉格牵着它藏在灌木后头,又隔着树枝朝对岸望去。只见一匹驮着人的战马钻出杨树林,直接冲进了河里。
                看似湍急的河流实则并未没过马的脚踝,大片水花应着蹄声四处飞溅。那马似乎因此受到了惊吓,它高抬前蹄,猛地蹿向一侧,把驼在背上的家伙甩了下来。
                杜拉格见掉进河里的人身着军服,脸冲着水面似乎全无意识,赶忙跑了过去。他淌着水拽住已成落汤鸡的家伙,费了好些力气终于把人弄上河滩。
                被捞上来的家伙像条死狗似的趴着不动,只胸背处有些微弱的起伏。这状况让杜拉格皱起了眉头。他抓住落汤鸡的胳膊往后掰扯,力气直使到自己一屁股跌倒在地,才把人翻了个仰面朝天。可随之而来的景象,霎时让他淌了冷汗——落汤鸡的胸襟跟烧过似的卷了边,里头露出的半数皮肉都呈现着焦黑色,而在这可怖的表象下,还有常人看不见的豁口在胸膛上蜿蜒,仿佛探出深渊的条条触须。
                “这是哪头猪搞的?”杜拉格自言自语道。落汤鸡显然被某个负向魔法命中了,残余在他伤口上的能量使其彻底丧失了自愈力。眼下,只有两个法子可以救他。其一,是把他身上受到侵蚀的皮肉悉数剔净,可他胸前的创面太大,这个法子不啻于二次伤害。至于第二种办法嘛,就是用魔法把作祟的能量拘回虚空了。
                想到这里,杜拉格将双手按在了伤者的胸前,他一边低吟咒语,一边倾听空气中的共鸣声。过了大约一杯茶的功夫,原本昏迷不醒的家伙蓦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克睿德”那人含糊不清地报了个名字。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杜拉格吓了一跳,他正要把话问个明白,忽然发现河对岸又有人过来了,他们远远地举着弓,明显来意不善。
                杜拉格见状本能地起身后退,没想到躺在地上的家伙又抓住了他的脚踝,这一拉一拌顿时叫他跌倒在地。正从对岸追来的那伙人被这“怯弱”之举给逗乐了,他们在哄笑中射了几支箭,支支贴着杜拉格扎在了地上。
                “呆在那儿别动,不然射死你!”一个包着头巾的家伙大喊道,他坏笑着又放了一箭,直接擦着杜拉格的头皮飞了出去。
                杜拉格瞧了瞧仍被死死拽住的脚踝,脸色阵红阵白。过不多时,追来的那伙人到了跟前,他跟落汤鸡全被搜了身,阿斯图特留下的钱袋很快被一人收入怀中,而他贴身携带的黑金执照却让几个人露出了凝重之色。他们凑着脑袋窃窃私语了一阵,又把黑金执照还了过来。
                “木法城来的?”包头巾的家伙问道。他皱着眉头,先前威胁人时的轻佻模样完全没了影子。不过这话在杜拉格听来却是明知故问,他撇了下嘴角,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一来,可把那家伙给激怒了,他飞起一脚踢了过来,那伙人中看似领队的家伙忙拖着他往后退去。
                “你这脾气,我都说过几回了?先一边儿去。”那人嗔怪着拍了下同伙的胸脯,跟着蹲到了杜拉格的面前。
                “你好啊朋友,我叫塞缪尔,我想我应该可以称呼你杜拉格吧?”自称塞缪尔的家伙指了指黑金执照上烙刻着杜拉格姓名、生辰等资料的一面。
                “你都这么称呼了,我还能改名字不成?”杜拉格不无讽刺地反问道。他忌惮对方人多势众,又都带着武器,总算没有把心里想到的脏话全甩出来。
                塞缪尔笑了笑,“那我就不假客套了,为什么来这里?”他蓦地抽出一把短刀,在杜拉格的脖颈处比划了起来,那刃口反出的寒光让杜拉格不禁眯起了眼睛。
                “据我所知,军队的那帮走狗已经在进出塔博尔的要道上设了卡,能出入这里的人只有两类,一种是真心投奔护国军的朋友,我们的人会设法帮他们通过哨卡……另一种,就是军队故意放过来的人了,朋友,你看来可不像自己人呐?”
                “护国军?我看你们就是伙劫匪吧!想要我的命?”杜拉格怒道。
                “不不不,我想你还不太了解我们,跟军队比起来,我们一没有欺压过贫民,二没有勾结过外国人……请你相信我,要是有得选择的话,我们绝对不会跟学院的人过不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肯谈谈自个儿的来意,那我们就只好做点保险起见的事儿了。”说着,塞缪尔把短刀压在了杜拉格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让杜拉格不觉打了个冷颤,他暗自舔了下臼齿,“我有黑金执照,又给哨卡的人塞了点钱,他们就放我过关了。”
                “唔,学院发给法师的这张玩意儿倒是好用得很,不过你好像还是没有解释为啥来这里吧?”塞缪尔把刀刃往下压了压。
                “我来劝一个傻子离开这里!”杜拉格吼道。他见塞缪尔扬了扬下巴坐等下文,努力压住了自己的怒气,“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一个没见识的乡巴佬,脑子出过问题,前一阵子还窝在家里吃干饭……”
                “然后呢?”
                杜拉格深吸了口气。刚才的那通胡编乱造真要细究起来,可以说全是真话,只是这些话句句都在揶揄伊蔻,让他有点要发笑了,“我想他是自以为找到了生财之道,打算不靠我接济了,这傻子……居然跟着南方人来战场拾荒,不要命了!”
                “你倒是好心。”塞缪尔回头看了看同伙,其中一人低头在他耳畔说道:“南方人的车队确实来过了,当时人手不够,只偷了他们的几匹马,还有个人不知所踪,很可能失手被逮了。”
                塞缪尔听完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嘛。”他拿刀背拍了拍杜拉格的面颊。


              IP属地:上海66楼2017-03-22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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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说,学院那边发的黑金执照越来越少了,是不是你们上头觉得法师已经可有可无了?你看,咱们这几个人就能让你无计可施,你怎么不带那个‘砰’一下的玩意?据说学院靠卖这玩意还挺赚的。”塞缪尔仰了下脖颈,做了个被火铳震着的动作。
                  “说法师可有可无的猪,能带着黑金执照跑一百米吗?”杜拉格露出了鄙夷之色。
                  “懂了,你们这类人说起来还真是挺金贵的。”塞缪尔伸手拦住了想要揍人的同伙,“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识时务,一直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杜拉格蹙眉道。
                  塞缪尔忽然冲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人亮出短刀,蹑手蹑脚地朝一旁的灌木林而去,显然是觉察到了树木后头有什么动静。杜拉格心里刚叫了声苦,就见那人把他的驴子牵了出来。
                  “我就说一个人怎么会徒步跑来这儿呢?瞧瞧那头驴子驼了什么东西。”塞缪尔向同伙吩咐道,他的同伙挥起一刀扎进驴子的背囊,那里头的东西在随后的一翻一搅中扑朔朔地掉到了地上。杜拉格见自己藏的几个子儿又被捡走,不自觉地低咒了一句。这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塞缪尔笑了笑。
                  “感谢你对护国军的资助。”他拿话逗了逗杜拉格,眼睛又瞟向同伙那边。只见翻找财物的家伙从地上拾起一个挂锁的锡皮匣子,上下摇晃着搞出了一阵响动声。而这回,杜拉格再也坐不住了。
                  “喂,你这猴子,少乱晃我的东西!”杜拉格吼道。他一时忘了自个儿的处境,双手撑着地面就要爬起身来。塞缪尔照着他的胸口一推,又让他跌坐回了原地。不一会儿,匣子上的锁被人撬开,端着它的家伙神情惊讶地翻出了里头的东西——那全是杜拉格的“吃饭”家伙,几瓶药剂、绷带、医用的镊子等等。
                  “塞缪尔,都是医师使的东西!”那人喊道。另两人的眼神因为这句话霎时变了,四道灼灼的目光不断地在杜拉格和塞缪尔的身上游移。塞缪尔则跟怔住似的微微张大了嘴巴,直到他的同伙把开了盖的匣子递到跟前,他的面孔才恢复了狡黠之色。
                  “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医师,我还以为匣子里会掏出把火铳什么的。”
                  “怎么?失望了?”杜拉格没好气道。
                  “不,我很高兴,我一直想跟医师交上朋友……我想,我必须邀请你上我家做客。”
                  当天午后,杜拉格跟着塞缪尔等人来到了一个镇子上。那地方似乎曾被炮击过,街道两边的屋子都残破不堪,路面上尽是脱落的墙体和砖木碎屑。一阵挟带尘埃的风迎面而来,杜拉格不巧中招,忙眯起进灰的右眼咳嗽起来。这简单的招数倒是很快奏效,但也再次把塞缪尔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你没事吧?”塞缪尔凑上来要掰杜拉格的眼皮,被杜拉格一横臂肘给架开了。
                  “得了吧,少来假惺惺的客气!”
                  “行,那你当心点儿……现在这块地方走个两步就磕着脚。”塞缪尔耸了耸肩膀。他转身朝前带路,没迈个几步就叹了口气,“说来,我以前还没资格住在这儿呢。你看这两边的街道,我头一回来这里的时候,两边全是铺子,货架上堆着五颜六色的玩意儿,简直把我这个乡巴佬给看傻了……”
                  “毕竟是小松溪吗。”杜拉格心不在焉地搭了句话。他话音刚落,就见塞缪尔的目光又落了过来。
                  “这你也知道?难不成你还是个赤郡人?”
                  “对啊,有什么意见没?”
                  “那咱们就更该热络些啦。”塞缪尔笑着冲同伙使了下眼色。
                  原本只是封住杜拉格左右退路的两人会意地附和了几句好话,他们贴近杜拉格,就差跟他勾肩搭背了。这架势让杜拉格露出了厌恶之色,他振臂甩开两人,呛声道:“你是***吗?我他妈都说过少来了,你要真想让我开心,怎么不放我走人?还杀我刚治好的家伙……他是能反手宰了你们?还是有能耐通风报信?他不是赤郡人?”
                  一想到先前所发生的事情,杜拉格便觉得脑门发烫。他清楚地记得塞缪尔在河边是怎么处理伤兵的——只因那人抓住他的脚踝不松,他便一刀剖了那人的背脊。
                  汩汩的鲜血就像丝带那般卷入河中,沾着腥气的短刀在石块上蹭了蹭便收入鞘里。现在,这些刽子手竟跟没事人一样来套近乎了?
                  杜拉格目眦尽裂的模样让试图改善关系的几个人没了动作。一阵风顶起了塞缪尔的帽沿,他压好帽子,脸上不剩一丝笑意。
                  “没我这一刀,那家伙也离死不远了。”
                  杜拉格怔了怔,继而斥问道:“你别跟我说什么人固有一死,寿终正寝和死不瞑目能是一个意思吗?”
                  塞缪尔神情倦怠地合了下眼睛,他转身前行,居然把自己人和杜拉格全撇在了后头。几个随行的同伙见状,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强拖硬拽着杜拉格继续前行,还是就此打住。所幸塞缪尔又停住了步伐。
                  “不用强迫他了。”塞缪尔微微侧头嗤笑了一声,接着又冲杜拉格说道:“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可提醒你一句话,到这个地方刚过了多少个暗卡你心里清楚,要是你不想跟过来准备自个儿瞎转的话,我保证你的小命不出半天就玩完了,而要是你肯跟我来,我就让你瞧瞧什么样的人才真的需要救治,小医师。”
                  塞缪尔话末的那句蔑称让杜拉格不禁跳脚,他见原本挟持自己的几个家伙真的放了手,甚至连驴子都给了他留了下来,只觉得一口恶气闷在了胸口。在愤懑地朝地上唾了口唾沫之后,杜拉格只得硬着头皮朝塞缪尔追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几个人都只是埋头前行,半成废墟的小松溪就如一片光怪陆离的石林,默然注视着在自己腹中穿行的几个人。杜拉格听着鞋底搓动碎石砖粒的声响,暗叹眼下的静谧全是假象。前一刻,他刚使了个法术,结果发觉附近的楼顶,不远处的碎瓦堆里都藏着暗哨。


                IP属地:上海68楼2017-04-17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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