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周瑜思忖的时间拉开,室内愔然,庞统与吴用等待着周瑜的决定。片时不久,只见周瑜舒缓肩膀,拍案道:“这个可行……虽然并有风险,可一旦成功,将使孟德数十万大军有来无回。”周瑜年轻的面孔上充满自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立即吩咐庞统道:“通知黄盖,就用秘密计划行事。其他将帅处,暂时不必告知。”
“是了。”庞统领命,临走时意味深长一笑,一种来日方长的含义镌在了他瞥向吴用的眼神里。吴用只道他好怪。
“都督可还有需要亮处?”待了片时,吴用看着气氛,打算告辞了。他相信周瑜的操作能力,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便就只剩打道回府,静候佳音了。
“慢着,”周瑜说着,从床边穿上鞋,随口道:“刘豫州走了?”
“是的,”吴用答。
周瑜披好外袍,挥挥宽袖,系着衣带向门外走,口中说:“这里太闷,我们出去透口气。”
江畔,风走蒹葭。
吴用方方才从不远码头送了主公,又与周瑜来在此处,望着茫茫江水,白日好像无尽,仿佛有重重金沙淘尽之感,随着浪花纷至沓来。吴用细目凝望,总有种莫名的时代失真感,连带起一阵荒芜。周郎却是没有的,他身在局中,紧凑于心,分分秒秒也算计着战况走向,江水更是鄱阳湖中看厌了的,就好比吴用看厌了水泊。
驻步没有多久,周郎便径直而言道:“当下战局,孔明可谓了如指掌。瑜现在是忙里偷闲,要与你说些私话。”
吴用看着周瑜紧凑的模样,笑了道:“好,公瑾但说。”虽已前提了是私,可他二人无论公私都在围绕着这场鏖战,倒没有差别所在。
周瑜尽量放轻松一点,仍不免认真道:“无怪瑜直言,先生本是瑚琏之器,国之栋材。岂不闻人生苦短,时不我待?
贤人观于微末而乘以飓风,料事之未起,知胜于未发,先生恰有此资在身,眼见一场胜负迫在眉睫,随后滔浪大势呼之欲出,却因寄人篱下而作壁上观,与垂青之功失之交壁。瑜窃为先生可惜,故特偷晷而为先生省。”
吴用被此一席开山见山的话敲得直愣,一时半会也分解不出他的意图,于是边忖边道:“都督此言何意,如何褒之愈贬?”顿了道:“你说胜负迫在眉睫,又言形势呼之欲出…都督谓若在握,倒叫亮不知钦佩还是汗颜了。至于作壁上观,谁说不是垂手而定呢?都督究竟要说什么?”
吴用却不是有意呛他,只是有些摸不着边际。
周瑜也知倒得太急,嗽了一声,重说道:“瑜素知不如孔明,故当此之际,为君憾之。”
“…我明白了。”吴用有所思道:“都督是来消遣亮来了,都督英明神武,腹有韬略,众人公知。亮如何能与您抢风头,更强宾不压地头蛇,亮能辅佐都督,亦感荣身。”
周瑜又挨手嗽了一记,蹙着眉心,似乎不耐烦听辞令。
吴用仿佛不知,关切道:“啊,可是风寒?肯綮之际,都督更应当小心在意。”
“行了,”周瑜挥手道:“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诸葛亮。”
吴用神色凉薄了些,笑道:“是都督要说这些。”
周瑜瞪着他,喉咙里憋的话一句也使不出来,气得吞咽作响。蓦地无奈道:“你难道猜到我要说什么,才故意这样指东卖西,胡言乱语。”
吴用也搅得好生不奈,坦白道:“却是都督反复无常,亮实不有欺。”
听着浪涛声,周瑜掌着额头,只觉渐渐发晕。忍耐片时,再来提兴道:“我已经不想再多废话了,诸葛先生。”
吴用拢住袖子,亦不耐烦道:“都督实是有事,请长话短说吧。亮还理解得来。”
周瑜竟气道:“又不是叫你猜谜!”
吴用道:“那便请说!”
周瑜看着他神情,额侧愈痛,叹了口气:“先生认为鲁子敬如何?”
吴用心说:又来绕圈子。却为刚才失态有歉意,面上缓和道:“品性温雅,临事不苟。”
周瑜又道:“吕子明如何?”
吴用思量后答:“勇赣有思,必成大器。”
周瑜再问道:“凌公绩,甘兴霸如何?”
吴用想了道:“前者谨敛有风范,悍勇不鲁莽,礼下好士,更兼有量,可委以一城之事。……后者威戮彪果,虽举动轻妄,仍可任挫锐之职。”
“诚如孔明所评。”周郎点头,有些欣慰。
吴用忖道:不知他卖什么药,我且施个诱子,好顺水推舟。便说:“曾闻公瑾借粮,子敬指囷赠之,遂结莫逆,传为一时美谈。后来子敬欲事他处,被公瑾劝下,转投吴侯后一见如故。秉烛三日三夜鹜论不休,吴侯得以顿悟迷津。”
周瑜笑道:“不错,伯符故后,吴侯广接志士,举贤擢能,推心置腹,使各抒其能,而江左士人咸向。孔明试想,吴起弑妻,陈平唾宝,此不为俗情缚也,故能一展鸿图,不负朝露。你看是否?”
吴用不语。
周瑜道:“冯唐易老,催白丈夫头,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瑜幸识明主,斫案立志,教统御兵马,荷此重任。若凭赖威灵,侥幸不败,则功名立矣!”
吴用望着茫茫江水,不由润湿眸中,想道:“驿馆墙壁那歌原来是周郎作的,时间倒也对得……看来当真命中注定要逢了知己;明主呵,我吴用何等命数,平生无入绿林之志,有入绿林之实。无遇公明之愿,有遇公明之幸,宋公明,大宋之明公也,周郎这话却端的与我相同。”当下好生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