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注】
①关于赤壁之战的气象问题，历来众说纷纭。本文相关内容主要参考今人张靖龙《赤壁之战研究》中的“湖陆风”一说。这一说法的详细论述，见于该书第十四章《赤壁之战气象问题刍议》。

不久，零陵亦降。刘备自荆南返回，即来与周瑜相见，商讨南郡战事：“仁守江陵城，城中粮多，足为疾害。使张益德①将千人随卿，卿分二千人追我，相为从夏水入截仁后，仁闻吾入必走。”
周瑜当即颔首，扬眉笑道：“即如豫州所言。”
刘备离去不过片时，甘宁又来到周瑜帐中：“夷陵与江陵成掎角之势，以宁愚见，宜先径进取夷陵，以利我军进退。宁欲前据此城，请左督出令。”
“以夷陵之险要，诚当先取，然兴霸手下仅数百兵——”周瑜话音未落，甘宁便豪爽笑道：“左督勿虑，宁必下之！”
“兴霸之才勇，我深知也，于此无所虑。然破城之后，曹仁必分兵来围，兴霸将如何处之？”周瑜凝神缓言。
“宁当据城而击，预先消耗江陵敌众。”甘宁毅然道。
周瑜上前拍拍甘宁肩膀，微笑应道：“来敌少则可，若数倍于己，兴霸便静守城中，遣使报我。”
“敬诺！”甘宁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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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益德：张飞字。

甘宁一战便破夷陵，遂率本兵与新得士卒共一千人入城据守。曹仁闻信，遂派五六千人前去包围，于城外设高楼，累日进攻，箭矢连发，飞落如雨。士众皆恐惧，惟甘宁谈笑自若，遣使报于周瑜。
闻知夷陵来人求援，众将皆集于军中大帐。
听使者说明夷陵城外曹军人数，凌统即拱手谏道：“本营兵少，不足分也。”
周瑜环视诸将，众人多颔首叹息，程普亦默然。
“留凌公绩，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吕蒙从容出列，意气昂扬，转视凌统一眼，又拱手道，“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
“子明之言是也。公绩留守，其余诸君同往解围。”想起吕蒙此前表奏还袭肃之兵为孙权所纳一事，今又观其建计殊众，周瑜惬然欣笑，愈发赏异之。
军到夷陵，即日交战，所杀过半。
残敌连夜遁去，行遇一险道，塞满柴木，此为周瑜然纳吕蒙之计，事先遣三百军士所设。追兵转瞬将至，曹军急于奔逃，只得舍马步行。江东获马三百匹，以大船载还。
夷陵一战，江东士气倍增，遂乘胜渡江，屯驻北岸。

“贼至矣，谁愿与其首战，扬我军威？”望着城下敌军前锋数千人，曹仁傲然笑道。
“金愿往！”部曲将牛金拱手请命。
“然哉！我此前募得三百勇士，今即遣其随牛将军逆战。”曹仁振奋道。
城门开合之间，牛金己率三百人直杀入敌丛。双方人数相差悬殊，牛金等不久便被重重围困，伤亡惨重。
长史陈矫等见此情状，皆大惊失色。
曹仁暴怒，对左右道：“取马来！”
“贼众盛，不可当也。假使弃数百人何苦，而将军以身赴之！”陈矫慌忙相劝。
曹仁不应，迅速披甲上马，带领麾下数十壮士出城。
距敌军百余步，迫近壕沟，陈矫等惶惧地注视着曹仁，以为其将停在沟边，为牛金助阵。然而曹仁径直渡过壕沟，冲入重围。牛金等以此遂得脱身。
看见敌群中犹有本兵，曹仁再度回马直入，连亡数敌，将己众尽皆救出。
敌军见状遂退。
“将军真天人也！”见曹仁毫发无损回到城上，陈矫等赞叹不已。
曹仁畅怀大笑。三军服其勇，兵威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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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ve Soul - 神思者

战日，见周瑜亲临阵前，吴军遇挫之低迷全消，士气顿时高涨。
有主帅与己并肩，江东士卒皆奋勇异常，交锋丝毫不输曹军，逐渐迫近城下。
“周瑜，今日汝不来，则汝军必败；来，则汝必死！”曹仁冷笑一声，剑锋直指周瑜，弓弩手遂向其急射。
一流矢飞来，正中周瑜右胁！
创口一麻，刺痛瞬间暴发，且随呼吸而愈加剧烈。周瑜只得右手扶箭杆，左手握缰绳，迅速拨动马头，往外围转移。
“周瑜中箭矣！生获之！有重赏！”曹仁在城楼上高喊道。
双方兵卒闻此，皆朝同一方向疯狂奔涌。一方欲立功，一方想护主，遽成血战。
此时吕蒙冲出战丛，疾驰而至，未及开口，周瑜便竭力低声道：“速发令退军，将士不当枉死……”
吕蒙高声号令撤兵。吴军闻令，遂且战且走，往本营退返。
一路颠簸，杀声渐远。
“左督……”众将伴在周瑜四围，不时呼唤，唯恐其失去意识，跌下马来。
虽是剧痛钻心，盯着外露的半截箭杆，周瑜此时却清醒异常：此箭固为危机，然而危机，亦未尝不可为我所用……

箭镞猛被拔出，周瑜只觉眼前一黑……
从昏迷中徐徐醒来，营外喧嚣不绝于耳。
“目下敌情如何？”周瑜轻声问道。
“曹仁率兵前来挑战，右督领众将军在外防拒。左督勿忧。”医工慌忙拱手相告。
“先生劝我勿忧，然自己为何惊惧至此？”扫了一眼医工微微战栗的身形，又听辨了一下营外的呐喊，周瑜遂对守在帐门边的士卒道，“取我铠甲来。”
“左督万不可动身，此箭箭镞直入肋骨缝隙，触及肺表，疮甚矣，必须静养——”医工话音未落，周瑜已兀自强支起身，伤口处新裹的绢帛转眼便被染红。
“左督勿勉强，且请寝息……”士卒亦慌忙上前求劝。
“速取铠甲。”周瑜平静相视，不怒而威。

曹仁乘马居于阵首，朝敌营放声挑衅：“周瑜若已死，则斫其首来献；若未死，则缚其人来降。曹公皆重赏！若不然，汝等今日必野死于此，为乌所食！”
“野死于此，为乌所食！”曹军叫嚣一浪高过一浪。
吴军将士守在营门内，虽怒目而视，然内心愈发惶悸——
“‘野死不葬乌可食’①，非言我，乃言彼也！”
众人皆大惊，纷纷循声相望，但见周瑜跨白骥，持长剑，赫然出现在大帐前，除却面色略显苍白，竟与往昔无何不同。
周瑜目光直逼曹仁，驱马稳步来到将士中间，举剑昂然道：“今欲取曹仁之首祭我江东战亡子弟，诸君愿同往否？”
“愿同往！”众将士顿时为之振奋，举剑喊杀，激越欲出。
吴军同仇敌忾，士气空前高涨，以至曹仁坐骑也察觉到腾腾杀气，不安地扬蹄嘶鸣。
“曹将军，贼众此时斗志过高，但恐其锋难当，我军不如暂退……”徐晃低声劝道。
曹仁亦知不可留，遂恨恨道：“周瑜竖子，改日再来取尔微命！”言罢令旗一挥，引军北撤。
周瑜挺身执剑，勒马矗立，岿然不动，直至曹军兵尘消散不见，再也无力支撑，猝然向后倒去——
“左督！”一个哽咽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周瑜微睁开眼，见是程普将自己扶住，遂尽力发声道：“多谢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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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语出汉“铙歌十八曲”之一《战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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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月，双方兵马正面交战不断。吴军将士气干云霄，屡创曹军。刘备则遣关羽至江陵以北，欲截断曹仁后路。曹操所拜汝南太守李通闻讯，遂率众来击，下马拔掉敌军所设障碍，且战且前，以接应曹仁，勇冠诸将，然尚未突破防线，便中途病亡。
周瑜与曹仁相持一年有余，杀伤甚众。江陵曹军人马辎重虽多，此时也已消耗殆尽，而吴军步骑虽亦多损折，然兵锋愈利。
由于江陵以北新遭李通冲击，敌军薄弱，曹仁等遂趁此机，弃城突围而去。

“将军，刘豫州之群下已推其为荆州牧。”自从闻知刘琦病死，周瑜便遣逻吏到南岸查探，不久即得回复。
“果然如此……”周瑜微眯双眼，颔首浅笑，“刘豫州既领荆州，从此便是我长官，下官岂能不以礼相贺？若待长官亲来索取，则未免失礼矣。”
面前长案上，一卷书牍已然封好，周瑜随即递给逻吏道：“传与刘豫州。”

“豫州见此书，作何应对？”这日逻吏送信归来，周瑜遂相询问。
“小人初到，豫州笑曰不久将至北岸与将军言晤，待阅毕此书，则塞默良久，最后但言不日将立营于油江口，改名为‘公安’，别嘱小人代其候问将军，除此再无他话。”逻吏躬身答道。
“然哉，豫州已纳受此礼也……”周瑜凝神望着南方，似笑非笑，“但不知其是否果安于此。”

“君之此伤，实情如何？”使者一走，小桥便步至近前，凝眉屏息道，“闻君中矢疮甚，妾恒忧惴，故一获捷报，便请行于车骑，恰逢车骑亦遣使来候，遂随行而至。”
“卿诚可不必，我无恙矣……”见小桥双目盈盈，犹显怅悒，周瑜便挑眉笑道，“疮痂早已脱落，唯遗一创痕耳。卿若不信，夜来就寝时，自可检视。”
小桥闻此，忧容顿作羞颜，亦随之浅笑。然而周瑜接见使者时，小桥在旁细察，觉其气色、体格皆不如前，因此笑意很快便褪淡了：“虽是如此，然君戎马奔波岁余，实比往日消瘦。妾请留此为君煮羹烹茶，待君壮健如初，方肯归去。”
“嗯……目前暂无战事，卿可于此小住。”周瑜思索片刻，微笑颔首，转而敛眉问道，“配嫁刘豫州一事，小妹己意如何？”
小桥连连摇首，低声叹息道：“昔日鲜见小妹哭泣，然行前我至其第告别，言说之间，其竟拭泪不止，意甚不甘……刘豫州比小妹年长近三十岁，小妹岂能甘愿嫁之？”
“欸，车骑何须以小妹固好——”周瑜吟叹着，惋惜的神色忽而峻利，“江东与刘氏，何须固好？”
时为东汉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周瑜3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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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故人 - 成公亮

祛尘，补漆，校音。
日落时分，封存已久的琴终又被置于窗下长案上，在夕照中泛出了如昨光泽。
袅袅乐音，徐徐飞起……
周瑜挑帘进来，也不顾除去臂鞲、佩剑，便缓步至于案前，就地而坐，翕目舒眉，轻声击节。
“行军在外，无暇奏乐，虽长年携琴，然旷日存置，不及调护。有负此良伴……”一曲终了，周瑜既怅且畅，抚了抚琴面，好奇发问道，“此乃何曲？诚可谓佳作也。唯最后三音若有微瑕——挑少宫、羽而勾宫似胜于挑少商、少宫而勾商。”
“唔，此曲名曰《山中思友人》，蔡伯喈先生所作。①去岁某日，顾元叹②先生于宴会时弹奏，众人往昔未尝听闻，故询其出处，方知乃蔡先生所授。曲谱一时传开，至今风行。未料君在戎旅，尚不知此，妾唐突甚矣，竟……”言至此处，小桥低了头，声如蚊蚋，“竟有意误弹，而欲试周郎……君之所言，分毫不谬。”
“哦，往日但知蔡氏《五弄》③，不意先生犹有别作存世……”周瑜慨然欣笑，忽佯怒道，“卿专意戏我，当何罪哉？”
小桥依旧垂首低语：“愿受重罚。”
“嗯……”周瑜慢条斯理道，“以后每有新曲出，必附其谱于家书中，及时告我。”
“妾乐负此罚！”小桥嬉笑起身，让出了案后坐席，“君久不抚琴，负此良伴，当何罪哉？”
“此罚，我亦甘之若饴也。”周瑜解了臂鞲、佩剑，端坐于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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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山中思友人》（又名《忆故人》），古琴曲，其谱最早见载于【明】朱权编纂的《神奇秘谱》，该书题解称此曲或为蔡邕所作。
②元叹：顾雍字。
③《五弄》：相传是蔡邕所作的五首琴曲，分别为《游春》、《渌水》、《坐愁》、《秋思》、《幽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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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孙府，刘备急令左右道：“速整行装，吾今夜便归公安。”
“主公何不停待几日？孙车骑虽未许借地，然亦未果断辞拒，且有鲁子敬劝其相借，都督荆州之事未必不成。”一下属劝道。
“孙车骑长上短下，其难为下，吾不可以再见之！”刘备连连摇首，“悔不听孔明之言，有周瑜在，此行必无功，若不速还，恐将危矣……”
刘备于是昼夜兼行，疾速西返。
“主公，东方江面发现一飞云大船。”军士秉道。
刘备闻此，顿时惶悚，急忙来到船尾眺望。
“豫州，且待我设宴相送！”孙权站在船头高喊。
“多谢车骑美意！”刘备闻此稍安。
不久，两船相接，刘备登上飞云大船，孙权与张昭、秦松、鲁肃等共迎之步入船楼。众人大宴叙别。
刘备初尚担忧孙权询问其不辞而别之事，然而见孙权及众臣只诉惜别之情，并不言他，便也放下心来，与之把酒言欢。
宴罢，张昭、鲁肃等先行退出，楼中唯有孙权、刘备二人独语。
“豫州与公瑾共事岁余，今又隔水为邻，而孤自柴桑一别，至今未得再见其人……”谈话言及去年战事，孙权不觉念起周瑜。
刘备见状，知孙权此时必欲听闻周瑜消息，遂现出犹疑神色，继而感慨道：“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
孙权闻此一怔，笑容顿失：“豫州醉矣……”
“然哉然哉，当归去醉眠也。”见孙权并不询问自己周瑜何以不臣，刘备遂起身告辞，悻悻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