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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策明】若有若无(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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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坐下的位置靠近,通往里间的小门,上头挂着新换的厚实毡子,明明无风,却恍似动了动。苏流光暗道这是什么人在后头,如是仆人太过冒撞,如是亲眷又太过畏缩。但白氏不开口,她也不好发话询问,从怀中取了一只五彩锦缎荷包,“这是白大娘授课的酬劳,我也懒怠算数了,下几回的您一并收了去……”
白氏闻言推拒,“怎么好,之前苏姑娘也送过不少好东西,奴家再收就过头了……”
她顺势一挡,苏流光又正递去,双手碰在一处,荷包本开了口,在这不轻不重的力道撞击下跌出一枚小巧什物,外形并不像钱币,叮叮零零滚了一段路。小丫鬟抢步拾起,还与苏流光,少女一瞧不觉目光一沉。
那正是前日在唐洛家劫持自己的男子所用之物,一只鎏金耳环,联珠纹底座托出一枚小巧的绿松石,针尾被扳直并磨制锋利,足以穿透肌理。其后那人被制松手,耳钉钩住了衣物,晚间回家更衣时跌了出来,苏流光当时犹豫是否改天托唐洛还给对方,可想想自己好心反而险些受害,不由气恼难平。
她将耳饰抛在旁边小桌上,思量一番索性对白氏说:“这东西不值多少价,送您给哪个丫鬟玩吧。”
白氏正要回应,小门上的毡子倏地被掀开,一道绛红身影冲进堂屋,扑在小桌上一把攒住耳饰,嘶声道:“你在哪里拿到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苏流光愣在当场,白氏已然觉察不妙,忙上去拉那人,“你快回去!不要胡闹了!”
她已瞧清楚冲出来那人是一名与自己年岁相近的少女,白氏与丫鬟合力拉扯之下,她仍是挣脱了。红衣少女倏然五指并拢,骤然刺向苏流光咽喉,速度疾如雷电,直奔要害!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2楼2015-07-22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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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流光毕竟已生防范,秀美下颌当即后仰,指刀擦过面门。她虽未带双剑,却怀藏短匕,腕子一翻掣出一对寒刃,径直用七秀剑式掠向红衣少女双手。出招轻灵捷巧,红衣少女毕竟只是空手,自不敢当面格住锋刃。她一手迅速从桌上摸走那耳饰,旋即下盘一沉,一脚扫向苏流光膝弯。
    七秀弟子凌身往后方斜斜飞走,姿态柔婉若流风卷雪,她伫立歪倒的屏风边,没有接连出手。
    因为那红衣少女也已停下攻击,只呆呆将那耳饰握在手心,喃喃道:“这东西从没见师兄离身过……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只有我了吗……”
    她倏然落下一串泪珠,语声哽咽得不成调,面容俱是悲切之色。苏流光瞧她模样可怜,倒是十分伤心,不觉心里软了几分。
    躲在墙角的白氏却已吓得面无人色,牙齿格格打颤,“史姑娘,你这个可……可要害死奴家了……”
    苏流光原是聪慧,端看两人情状,绝非主仆与亲眷之状,再一想她那师兄的称谓,心中倏然一动。
    她高声道:“你师兄是不是乌发碧眸,五官有些近似胡族样貌,左颧骨下留有有道半寸长的旧年伤疤?”
    红衣少女身子一颤,旋即厉声道:“果然是你!”
    苏流光警觉地一抬双匕,口中却稍显缓和,“如果是说我杀了你师兄,你可猜错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红衣少女先是一怔,继而怒喝道:“骗人,大家都已……怎么可能他一人幸存,你今日休想活着出去!”
    苏流光倒退一步,语声依旧不徐不疾,“你要是动手,才是真见不到他了。”
    白氏此刻又出声道:“史姑娘,这位苏姑娘是七秀侠女,她是……好人啊!而且七秀坊的人都会替人看病的,说不定你师兄找苏姑娘瞧病呢……”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3楼2015-07-22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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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氏生怕她们继续动手,都不晓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一径捡那缓和的词句用上。谁成想,这一来却也误打误撞,红衣少女面色稍缓,旋即疑惑道:“七秀坊……?”
      她自是听过七秀的名头,并且双方过往亦无任何冲突纠葛,心中的戒备终归是消去了一二。白氏善心,偷偷庇护于己,如今状况下更无可能下手陷害,而自己如今亦无路可走……
      苏流光静静等待片刻,“如果你跟我来,一定不会失望。”
      她没有将话说完,红衣少女目光投来,满是疑惑与张惶。
      是否……真的……可以信任她……
      何实知此时靠坐在屋内新近安放的躺椅上,座椅上头是厚实轻暖的褥垫,心口以下则都遮盖在绒毯里,这副样子令他不免自嘲起居然早早成了一个衰弱畏寒的老头。然而毕竟伤上加伤,只恐落下病根,他亦不敢造次,近来几天只得老老实实守在屋里,足不出户地静养。他如此识趣,唐洛与卢奕倒也省了不少功夫。
      虽说室中依旧温暖入春,他的指尖却始终微凉,大约是因手头还捏着那枚腰牌。
      腰牌浑圆,呈紫铜色,上头有月牙之印,背面一串形如流水的异域文字,表面有几道熟悉的划痕。何实知记得十分清楚,这枚腰牌的主人是谁,离开西域时,掌旗使特意交代此物不可离身,哪怕在眠卧的时刻。
      而今,它与主人终究分开了。
      死亡是最能分离人与物的强大力量。
      这腰牌是在一句无头尸体上发现,而类似的东西还有几个,卢奕通通交给他过目。何实知一眼便认出它们是属于一道前来中土的几名同伴的,再听卢奕讲过那些尸体上残留的特征后,他已确认这些人通通已不在人世。仵作勘验的结果,证明他们死亡的时间便是自己中伏前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4楼2015-07-22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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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实知一点点攥紧了铜牌,应该急切时,脑海却一片空白,没有半分头绪。除了他们,还有多少没被发现的死者?接下来应该继续找寻是否有人幸存吗?
        孤单一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城池,他究竟何去何从?
        门响了一下,他抬头望去,是卢奕。
        卢奕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他拉了后面跟着的一个矮小身影一把,“快进来。”
        门又关上了,冰雪寒凉的气息再度被冲淡,那人取下遮雪的竹笠,何实知瞬时睁大两眼。
        “第史……你怎么还……!”
        第史不待何实知将那句话说完,倏然合身向前,扑倒在他膝盖上,悲号道:“何……师兄!何师兄!”
        少女面上泪痕交错,转瞬间便已将何实知遮盖膝头的绒毯打湿了一大片,她之前想是受了不少委屈,又惊惶又惧怕,乍见可信赖的熟识之人便将积压已久的情绪统统释放出来。凄婉的哭声一伏一起,持续了良久,卢奕旁观半晌亦有些不忍,然而一看何实知,那人却是一脸镇定淡然,并无分毫触动的模样。
        卢奕正忍不住要问问他,这表现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实知已然开口。
        漠然的碧眸凝视仍旧恸哭不止的第史,他平静说道:“够了,起来。”
        他这番表现使得卢奕不觉大皱眉头,心道同门受难为何他依然这样冷淡,何实知又继续道:“出发之前,我告诫过你什么话?现在又成了什么样子?还不停了,快起来。”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5楼2015-07-22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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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史身子一颤,竟也倏然收小了声,终归还低低啜泣了半刻,方擦干泪水。一双发红的眼眸有些怯怯地瞧了何实知一眼便重新垂下,只是她终究能平静些言语了,“何师兄……我听说你还……”
          她蓦地疑惑回头瞥一眼卢奕,又转过来审视了何实知的状况,“何师兄都十来天不见了,这是……受伤还是生病了……”
          何实知颇有深意地看看卢奕,口上仍对第史而言,“没什么,稍微出了些岔子,不用回避他,你们几个又是怎么回事?”
          第史面庞发白,似是因这句问话而再度激发出内心强压的惊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十来天以前,我去找平日联络的那位师兄……结果一进去……”
          她嗫嚅着,“我……进去就被偷袭,还好只受了点皮外伤……我拼命逃,可是他们人比我多,就……我被打晕了,不晓得过了多久醒了,听到旁边似乎好几个吵架的,就一直装睡,后来……后来……”
          她的脸色又变了,不是方才由于恐惧的苍白,而是晕红一片,但那绝非羞涩与腼腆所致。
          第史神情又是窘迫又是愤怒,何实知看看她,“细细说下去,不要隐瞒。”
          第史低下头,声音愈发小了,“我手脚当时都被死死绑着动不了,他们好像是争执要不要立刻杀了我,当时似乎惊动了附近巡逻的金吾卫,所以没来得及把我灭口。有一个……有一个说反正我是要死的,留……留给他快……快活……一晚……”
          何实知当即皱了皱眉,却没发话,第史继续说:“似乎旁边一个谁不答应,那人就笑着说你心疼了吗,要不你先来做开路先锋。反对的人一下不吱声了,那人就说管你怎么想,既然你做得出,现在也别坏我好事,随后把我拖走了。再后来……我乘他不备,打了他的要害,在那个人昏迷时逃走了。”
          何实知半晌不语,许久后沉声道:“你瞒了我实情,你既然手脚被捆缚,而他也不可能没戒心,难道松开你不成?说完整,否则我怎知道你不是与他们勾结,回来欺诓同门。”
          卢奕倏然高声道:“实知!你怎么……”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6楼2015-07-22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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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奕的手顿住了,然而何实知已低下头,一口啜干了勺子里的鱼汤。
            饭毕后早过了夜禁的最后一波鼓声,唐洛对于自己小院里突然多出的一帮子人显然十分不满,毕竟他又不是包食宿的旅舍老板。想了想后,唐洛指着第史粗声粗气吩咐道:“你,去堂屋睡觉,反正有炉子冻不死人,觉得冷,你抱抱猫就暖和了。”
            第史还未出声,苏流光先开口了,“唐大哥,不太好吧,她一个姑娘家的在堂屋睡觉……跟我一起在厢房休息吧。”
            唐洛的表情活似吞了一个带壳的生鸡蛋,他艰难地回答道:“你……开心就好了……别让猫尿在褥子上。”
            第史立刻大声抗议,“小彤很爱干净,你别胡说!”
            小彤顿时冲唐洛呼一声,炸起了全身的毛。
            至于剩下的就很好安排了,卢奕被轰去与何实知同屋,拿唐洛的话来说是“又不是没睡过。”本来是随口讲讲,卢奕却容色微变,“少胡说八道!”
            唐洛嘿嘿着冲他翻起白眼,“难道不是?上回你从那里爬起床的?行了,安排好了,你们消停点,我再去加个炉子。”
            说者虽无心,却无意中触动了听者当年隐情,卢奕送唐洛出去,一关门便听何实知嗤地笑出一声。
            “……你笑什么?”
            “觉得你的朋友有趣罢了。”
            何实知早已靠在床头,似笑非笑打量面上浮出几分尴尬的卢奕,“没事,我又没揭穿你,再说……你今晚没喝酒不是?”
            卢奕尴尬之情愈发明显,“那是年纪小不懂事,才……冒犯了你……”
            “我懒得跟你翻旧账,反正当年……已经揍了一顿出气。”
            何实知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解腰带,“今天有些累,我早点睡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9楼2015-07-22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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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俱罗接了来,颔首道:“倒是你仔细,下面这些人一点中用都没有。”
              何实知想起那天他与悦意的对谈,好奇心驱使下试探道:“其实……弟子觉得,师父若能有一位师母,这些不都可以整顿好?”
              安俱罗翻书的手顿时停了,失笑道:“好好的,说起这个做什么?”
              “弟子就是想……前些时候见过几位长辈,说师父总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如果有自己的,不晓得会多疼爱。师父正在适婚的岁数,早点成家立业……”
              何实知脸红了红,安俱罗似笑非笑瞄了他,“行了,后面的话我猜得到。”
              安俱罗容貌俊美,气质高雅,更兼年轻有为,教内倾慕他的女弟子不说百人,数十亦有余。但他素日与异性接触仅止于公事,彬彬有礼又无形拒人千里。不少女子失望之余仍不肯全然死心,托人从中斡旋的也有,何实知自是听得一二。
              安俱罗笑笑,“世人愚昧,成家与立业哪里有必定关系?既然都是难保不破灭的事物,我只择其一便罢,实在不想费心在另一个上头浪费精神。”
              “况且,说到后代……”
              他拿起小巧银剪,仔细修了修烛芯,“当着仇人割掉他外孙的舌头时,那小孩的眼神,恐怕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何实知骇了一跳,不晓得他怎要旧事重提,所幸安俱罗转口道:“我不知自己后代会不会有一般下场,为了在阴曹地府省心,这种麻烦少沾染吧……雨还这么大,待会儿让人驾车送你过去。”
              何实知嗯了声回应,他垂头想想,“师父,我听说那人是廉洁的清官,很得人心……”
              安俱罗从书上抬起头,淡淡道:“他的确公正廉明,但太过迂腐,不知好歹。虽说破立令的缘故,圣教庙堂香火稀少,可教威尚存,至今没人敢在庙产上打主意。这家伙倒好,连官职比他高的人尚且不敢直接与本教作对,他偏来出头。说什么奉了皇帝敕令,要把异教地产信财收归官府,充作公用,简直自寻死路。我们不动手,此人起头,日后教众怕要过得更加艰难了。”
              安俱罗看看何实知,“怕什么?只让你协力而已,顺道瞧瞧前辈们如何行事。龙王座下能人总还有得几个,学学他们的长处,改日用得上。”
              何实知低低嗯了声,安俱罗瞧着他容色不大对劲,主动问道:“这样闷闷的,怎回事?”
              何实知小声道:“师父你以前不是对龙王……”
              安俱罗笑笑,“此一时彼一时,局势混乱,当然要挑选最有实力的对象合作。”
              他停了下来,甚有深意地望了何实知一眼,“年初我问过你,那时选择离开,我会赠一笔财产,让你此生至少衣食无忧。如果留下,前程当然不止那些,可风险更不少。”
              “实知,你后悔了吗?”
              何实知赶忙摇头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96楼2015-07-23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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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实知赶忙摇头,安俱罗展开书卷不徐不疾道:“谁不想出人头地?倘使愚钝倒罢了,根本不知自己活得如同猪狗,你却聪敏多思,岂能甘心一生碌碌无为,做一升斗小民度日?但这世道,若非出身门第颇有渊源,或者家中具备资财,便是科举之中勉强赢得一席之地,不过当个平庸官吏消磨时光。圣教能笼络如此多教众的缘故,无非满足了他们所求,有人求来世富贵,而有人则求今生康宁,而你与我……”
                安俱罗睇视于他,“……以此为阶梯,求来高人一等,权势赫赫。有人挡圣教的道,自然更是挡我们的道。”
                “师父……”
                安俱罗看何实知瞬时埋头,知道讲出实情不免令年少弟子窘迫,笑了笑道:“只有你我在,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如今可是把你当大人了,提提就了,不过让你更坚定心念。好,该去了……”
                何实知回到住处已将近黄昏,他在门槛上坐了半晌,呆呆看着檐下雨水连成一线。忽然前院住的伙计在院子外头喊道:“小何,有人找你!”
                何实知心中犯疑,教中传递消息的人与他碰面素来选在外头,那么眼下来的是谁?
                雨幕中一人撑伞一瘸一拐走来,何实知从屋里摸出一顶斗笠,随手朝头上一扣,往来人迎面快步跑去。
                他看清那人面目,讶然道:“啊,你今天来干嘛?”
                卢奕笑眯眯地看着他,“营里休息,我搭了顺路的车过来。”
                他衣衫从胸口以下糊满了泥痕,有些地方全湿透了。何实知吓一跳,“喂,怎么搞得?这么大还摔跤……”
                卢奕把怀里一包箬竹叶裹紧再以细麻绳栓缚的东西递给他,“路面太滑跌倒了,我又怕把花糕弄脏了没法吃,好歹是护住了。”
                何实知捧着那包糕点,怔怔道:“花糕……今天什么日子?”
                “重阳啊,你忘了?”
                是的,他忘了,只记得这天有任务,却忘了它原本的寓意。
                亲人聚首,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畅饮菊酒,正是这样的节日。
                “我们还不是大人,喝酒总不好,不过这花糕是营里手巧的师姐做的,滋味和我娘做的简直一模一样。记得以前你总爱和我抢花糕,这种的也一定喜欢。”
                何实知忍不住笑道:“真有你的,为一块糕摔成这样,伤到怎么办?”
                卢奕笑笑,“我看你最近太忙,大概累到了,成天不多说笑。送点东西来给你,或许会开心些,我真没什么,就脚脖子有点疼。”
                何实知沉默良久,终于低低道了句真笨。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97楼2015-07-23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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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实知赶忙摇头,安俱罗展开书卷不徐不疾道:“谁不想出人头地?倘使愚钝倒罢了,根本不知自己活得如同猪狗,你却聪敏多思,岂能甘心一生碌碌无为,做一升斗小民度日?但这世道,若非出身门第颇有渊源,或者家中具备资财,便是科举之中勉强赢得一席之地,不过当个平庸官吏消磨时光。圣教能笼络如此多教众的缘故,无非满足了他们所求,有人求来世富贵,而有人则求今生康宁,而你与我……”
                  安俱罗睇视于他,“……以此为阶梯,求来高人一等,权势赫赫。有人挡圣教的道,自然更是挡我们的道。”
                  “师父……”
                  安俱罗看何实知瞬时埋头,知道讲出实情不免令年少弟子窘迫,笑了笑道:“只有你我在,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如今可是把你当大人了,提提就了,不过让你更坚定心念。好,该去了……”
                  何实知回到住处已将近黄昏,他在门槛上坐了半晌,呆呆看着檐下雨水连成一线。忽然前院住的伙计在院子外头喊道:“小何,有人找你!”
                  何实知心中犯疑,教中传递消息的人与他碰面素来选在外头,那么眼下来的是谁?
                  雨幕中一人撑伞一瘸一拐走来,何实知从屋里摸出一顶斗笠,随手朝头上一扣,往来人迎面快步跑去。
                  他看清那人面目,讶然道:“啊,你今天来干嘛?”
                  卢奕笑眯眯地看着他,“营里休息,我搭了顺路的车过来。”
                  他衣衫从胸口以下糊满了泥痕,有些地方全湿透了。何实知吓一跳,“喂,怎么搞得?这么大还摔跤……”
                  卢奕把怀里一包箬竹叶裹紧再以细麻绳栓缚的东西递给他,“路面太滑跌倒了,我又怕把花糕弄脏了没法吃,好歹是护住了。”
                  何实知捧着那包糕点,怔怔道:“花糕……今天什么日子?”
                  “重阳啊,你忘了?”
                  是的,他忘了,只记得这天有任务,却忘了它原本的寓意。
                  亲人聚首,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畅饮菊酒,正是这样的节日。
                  “我们还不是大人,喝酒总不好,不过这花糕是营里手巧的师姐做的,滋味和我娘做的简直一模一样。记得以前你总爱和我抢花糕,这种的也一定喜欢。”
                  何实知忍不住笑道:“真有你的,为一块糕摔成这样,伤到怎么办?”
                  卢奕笑笑,“我看你最近太忙,大概累到了,成天不多说笑。送点东西来给你,或许会开心些,我真没什么,就脚脖子有点疼。”
                  何实知沉默良久,终于低低道了句真笨。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98楼2015-07-23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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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含笑,一面眼眶莫名微热,拉住卢奕的手往屋里走去,“先换衣裳,别着凉了,等下我弄点姜汤给你喝。”
                    雨声依旧,院角生长的小小黄菊在风雨中摇曳,不知不觉间又舒展开几片细长花瓣。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99楼2015-07-23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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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实知仿佛也明白,狭小空间里两人肩挨肩,气息吐纳中微热的风与雾交织在一处。何实知衣衫沾染着松柏焚烧时的焦香,卢奕嗅了嗅,“这味道是……”
                      “祈祷时点的香料。”
                      简洁的回答过后,何实知停顿片刻,“现在用不了多伽罗香、苏合香那种好东西,拿了柏木碎屑替代。”
                      卢奕从未见到何实知祷告祈福的状况,设想一番那模样,倒是感觉甚为陌生。
                      “明尊真的能保佑你?”
                      “……我希望是。”
                      支撑斗篷的手臂微微一颤,卢奕答道:“我也希望能。”
                      何实知着实不料对明教仇怨颇深的卢奕竟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望向那人黑暗中隐约的轮廓,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几年你在哪里?”
                      他又问了,何实知搓搓发僵的手,再一会儿终于说话,“待在圣墓山,只是时候不定,春夏秋方便行动的月份便四面游走,大抵是帮忙前辈处理一些教务。刚到那时候乱得很,很多状况无人管束,我在死亡之海历练才半载就被急匆匆派出去办事。还好师祖常常指点,不然不晓得出多少回岔子。”
                      他又道:“而今再去回忆,除了忙乱之外,那番经历留下的印象都很模糊。但有一桩怎么也忘不掉,我……第一次知道沙漠除了炎热以外,居然也能那么寒冷……”
                      “逃难时我们迷路在大漠中央,晚上大风刮得和刀子一样,但是大家实在太困,还是勉强睡下。可伤的伤,病的病,有些人第二天还会醒,有些就再也不能睁眼……”
                      他不觉抬头望望天空,“真的很冷,比起长安的雪夜,还胜几分。”
                      卢奕低低嗯一声,“长安这时节一样冻得厉害,要不跟我去屋子里暖暖再走?”
                      “没事……”
                      何实知还没说完话,半路噗嗤打了个喷嚏,好在早飞速一掌掩住口鼻。卢奕禁不住笑起来,“还逞能呢,肯定着凉了!”
                      何实知擦擦鼻尖,悻悻道:“你得意个屁!”
                      卢奕好容易收住笑,骤然肃声道:“不是我多心,毕竟那地方只你一个人在,如若生变恐怕应付不过来。而且,我近日有些麻烦,过来得也少。”
                      “怎么回事?”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05楼2015-08-09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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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奕沉吟半刻,“也没什么,府里有人犯事逃窜来了长安附近,等查到踪迹再擒拿回去问罪。”
                        听卢奕口吻显得自在,何实知也不多问,“留神些就是,我该回去了。”
                        刚站起来,卢奕将斗篷往他肩头一搭,“新住的地方用具不全,把它带回去。”
                        何实知嗤地一声,“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二十三,是六十三呢。”
                        卢奕静静道:“这么说也好,早点老了,好像烦心事也一下过去了。”
                        何实知摸摸斗篷内衬的容貌,顾左右而言他,“这皮毛不错,哪里得的?”
                        “北邙山的东原猎的,”卢奕只得答道:“行了,你快走吧,免得撞上巡卫。”
                        何实知去后,卢奕回到房中一时间睡不着,想起他所赠之物,便掏出来查看。那琉璃佩通体碧蓝,质地细腻如玉,上头一双人面鹰身的神祇对向而立,拱托中央莲座上的圣焰图案。中原使在琉璃及陶瓷中的蓝色染料大多来自西域以外的国度,所以这般纯净色泽的饰物倒也少见。卢奕拿手巾把琉璃佩裹好,掖在枕头底下,如此方觉妥当。
                        他又熄灯躺回床榻,思量起方才所言之事。
                        卢奕对何实知的述说乃半真半假。天策府有一名唤射云的校尉,几月前巡查发现他背地强夺有夫之妇,将她家人全杀害,藏起那女子供自己淫乐。真相大白后,他仗势武艺了得,打伤前来捉拿的将官仓惶逃窜,最近被密探发现他在长安武德营附近出现。”
                        武德营皆是神策精锐,追击者亦不敢贸然潜入。然而射云这一去再未露面,不知他到底窃取了天策府哪些机密,也不知他是否用它们与神策军做了交易寻求庇护。当下唯有暗中伺察,等待射云再次露面。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06楼2015-08-09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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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女和谈之说,卢奕虽言之凿凿,他仍未敢深信。双方积怨并非一朝一夕,怎会如春阳融冰一般简单?如今信得过的,还得是本教人脉,所以他才让第史留心激浪庄动静。奇怪的是庄内居然莫名地安寂,谷烟河一家再没有外出走动,便是生意上头的事情也只托给下头账房买办张罗,这种举措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何实知怀疑的即是遇袭是否是谷烟河所为。毕竟明教失势后,他在中原待了太久,难说会不会初心有改,假作迎奉来骗取信任亦并非不可能。这正是何实知尚且不急于直接登门造访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则是担心天策府的真实意图。
                          不过昨夜第史传来的讯息让他想到另一种可能:苏伐叠活着,是否意味着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不够光彩的角色?何实知不乐于无端猜疑,然而这正是最大的可能。
                          叛徒,出卖。
                          人是会变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忠贞。外界诱惑那样繁多,或许坚持到一定地步,仍然无法抗拒它的吸引。
                          何实知感到头脑闷痛,只得暂且把这问题搁置一旁。柏木的碎屑已然在土陶小碟里燃烧到最好的程度,灰烬底下掩盖着暗红,烟雾似时断时续的丝线,不断从中流溢。
                          提起改变,他想到卢奕的说法,但那有什么用?年华纵然衰败,该记得的,仍旧记得。
                          但卢奕似乎真的没怎么变过性情,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像平缓流动的河水汇入宁静的湖泊。这个性曾令自己烦恼,却又令自己欢喜过,究竟是好是坏,仿佛已说不清了。
                          何实知抚摸新得斗篷油光水滑的皮毛,倏尔一笑,既是喜悦,又是感伤。
                          腊八过后,元日便越来越近了,此时天气冷得厉害,夏怀生办完帮中差遣事务便缩回居所。文如绣正好在家,因为在外刚教训了调戏良家妇人的痞子,心情十分愉悦,便提了买回的肥鹅要亲自下厨。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08楼2015-08-09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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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丐帮弟子随性自在,衣物器具未必多讲究精细。然而夏怀生早年跟蒋方文学得一手精湛厨艺,纵然寻常菜肴都能做出非同一般的鲜香,哪里吃得下文如绣熬猪食般随便折腾出来的饭菜。他赶紧慌张地拦住,自己急忙抢过肥鹅下厨,剖肚拔毛拾掇一番,塞进砂罐里加入葱姜蒜等,几勺豆酱及少许饴糖,烹煮出一道香喷喷的红烧鹅煲。待一旁甑里的米饭蒸熟了,便麻利地一一盛起摆盘,端出齐整摆在桌上。
                            文如绣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在她眼里,夏怀生唯一的长处只剩烧煮饭食。不过往常他对每道菜肴总要细细品来,辨别出长处和不足,以便日后改进。今天却是一副魂神游离的模样,一手拿着筷子在饭粒中拨拉,一手插在头发里,时不时重重挠上一挠。
                            文如绣白眼,“头上长虱子了?”
                            “啊……?胡说,我换衣服比你还勤快!”
                            文如绣嘲笑道:“是,你喜欢洗澡就懒得洗头嘛,看这一头草窝似的。”
                            夏怀生当即把筷子一拍,狠狠瞪她一眼,“再闹以后我不做饭了,你饿肚子去!”
                            这种威胁对文如绣来说比什么都管用,她转而咕哝着啃起了鹅腿,“……开不起玩笑,我不过是看你愁眉苦脸的,好心问问。”
                            夏怀生闷闷扒拉了几口饭,“今天……三师兄来了一趟,还带着师父的口信……问我们……”
                            他微黑肤色也掩盖不了通红着脸的实情,期期艾艾地道:“……问哪个时候能让他抱上徒孙?”
                            文如绣正大口喝酒,听这话先瞪大眼睛愣了一刻,转而剧烈咳嗽起来,憋得脸都铁青了。等止住又呆了一阵,方才愤愤然道:“生生生!我们这样子想生个乌龟蛋么!?”
                            夏怀生难得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你当我乐意?当初如果不是师父师母逼着……我才不想娶你呢……”
                            “姓夏的,你又算哪根葱啊!”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09楼2015-08-09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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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夏怀生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忽而点头,“提起龟蛋……三师兄说洞庭湖的乌龟今年下的蛋都挺大个的,味道一定……”
                              文如绣脸色忽青忽红,蓦地咆哮道:“还顺杆子上了,谁他妈下龟蛋!夏怀生你才是乌龟王八……”
                              夏怀生倏然省得又说错了话,虽说挨骂顿时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可也算自己言语有失,便埋头吃饭不理会文如绣了。文如绣心说毕竟也是自己男人,骂他龟公,自己岂不是龟婆,于是也安静了。
                              他们从小到大相处时不是吵闹就是打架,但均是私下所为,以致于师父师娘以为二人相处甚谐,所以长大后多番撮合。前年师母病重,为了让老人家满愿,两人勉勉强强拜了堂。谁成想一进洞房,双方都摆出铁公鸡全武行的架势后,最后倒也称心如愿地当了挂名夫妻。
                              默默无声好一阵子,文如绣觉得先前倒是骂得过分了些,掩饰似地干咳两声,“喂……你担心的不只这个吧,那样子更像你操心正经事的时候。”
                              两人相处多载,夏怀生倒不想在此种状况下隐瞒真相,他沉吟道:“你还记得卢校尉来的那回是为什么?”
                              文如绣听出对方口吻不对,眨眨大而有神的清亮双眸,“抓那个魔教的奸细呗。”
                              “嗯,我答应让底下弟子追查行踪,还帮他亲手擒人。他原本允诺我可以借机巡查老帮主下落,可是……”
                              “怎么?”
                              夏怀生又挠挠头,面色尴尬道:“一直觉得不大方便告诉你,他根本没再让我见那个人,我追问几次都给推托掉……”
                              文如绣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傻呀,这样子了还不肯说!凭什么我们帮了忙却一点讯息都捞不到,这卢校尉好歹是天策府的人,在江湖走动时间也不短了,居然胆敢不讲信用!欺负我们不是什么八袋长老之类的就耍赖么?”
                              夏怀生垂目思量,倏尔摆首,“倘若说贪功……卢校尉看来看去不像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他以往也帮过我几个大忙,只是这回的反应实在太怪了。我问过那奸细下落,他只说是被营里羁押审讯,但如果是这样,那边的人也早该惊动了。上回我偶然碰到一名来城内办事的副尉,绕圈子问了半晌,他根本不晓得有这么个人在军营里。”
                              文如绣不禁皱眉,咬咬下唇,“如果并非为了邀功,那他隐瞒又为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10楼2015-08-09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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