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明吧 关注:287贴子:1,903

回复:【策明】若有若无(转)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好像这也不值得尴尬,何实知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卢奕倾身下去,一手揽在肩背,一手勾住膝弯,水花沥沥之间把他捞起。先不管自己衣衫被水渍浸湿,径自用一大张干布把对方裹起来擦拭干净。
何实知一言不发看他忙碌,骤然间出声,“衣裳我自己穿。”
卢奕抓着一件亵衣,想了想,轻轻搭在他肩头,“你收拾好了叫我吧。”
何实知在里面待了许久,几乎没什么动静,卢奕不放心敲门,他才应道好了。他在卢奕的帮助下回到卧室,盖好被褥,卢奕又问:“饿不饿?”
何实知摇头。
“好好睡罢,我晚些来看你。”
“嗯。”
这样的平和安然是卢奕始料未及的,本以为何实知醒后少不得面对他的憎恶与愤怒,以及随之而来的争斗与撕咬。未曾想他竟如此淡然处之,令卢奕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又交待几句话,方绕出幄帐,何实知旋即静静阖目,然而那未受伤的左手同时收紧了。
掌心躺着一枚薄而小的铜片,是从浴斛上拆下来的,可以派很多用场。
那双过往从不离身的弯刀不晓得被藏在了哪里,卢奕一定也不会让他再有机会触摸到。尽管何实知看似平静如往昔,但没有了防身利器,他的内心开始张惶恐惧,仿佛无月的夜晚迷失于冰冷沙漠上的羊羔。
卢奕在盘算什么?
只是身体还未恢复,急速旋转的思绪耗去积累不多的精力,何实知耐不住卷土重来的困倦,又渐渐沉入昏蒙的梦境。
时醒时眠,待何实知彻底回复清明,已又过两日。卢奕正好再度造访,一进卧室便闻书页翻动的哗啦脆响,何实知正坐于绒毯上铺展开的茵褥,他披了一件轻裘,没有拘束的乌发散在雪白细绒上,膝头正摊着一份卷轴。雪光清明,挽起的雁羽帐使得那份明亮投入屋舍更深处,何实知面庞上亦似镀上一层淡淡明辉,青痕荡然无存。
他望了卢奕一眼,卢奕问道:“恢复得还行么?”
何实知踯躅半刻,颔首,“好多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59楼2015-07-20 21:00
回复
    何实知倏然心头一凛,不,他的打算并非这样。他只是想尽快离开,那些同门是否安全,那个相似悦意的女孩是否无恙,他无法确认,但于此自己是必须负起责任的。如果能制住卢奕而无需生死相搏最好,可如今这计划明显行不通——动起手来他必败无疑,唯一的选择就是在目标猝不及防间杀人。
    但他不愿,也不能。
    所以他只好放弃。
    卢奕一直背对何实知整理松散开的旋风装式样的书轴,把起皱的纸页一张张捋平,动作缓慢又仔细,只是他的表情有些不同寻常。
    卢奕眸子微微闪着光,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迟疑。何实知收回铜片的一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把书卷放回原处,仿若无事般说了句,“天可能要晴,你留意衣着些。”
    相安无事,又两个白昼与黑夜的时光逝去,天气的确和卢奕所说一般放晴了。碧空,白雪,皆是澄净无染的色彩,相映生辉。只是某些角落的冰雪化开了,露出一块块丑陋的污黑泥泞,实在有损景致的完美。
    何实知很少言语,大约是知道正如无论卢奕怎样询问,他回答的都是谎言,那么不管他怎样诡辩,对方也不会轻易纵他离去。无话可说,便索性不费唇舌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1楼2015-07-20 21:02
    回复
      苏流光笑笑,“麻烦唐大哥引路。”
      唐洛很快折回,卢奕斜靠矮几,以手支颐看着他,“去那边好么?”
      唐洛明白他的意思,呷了一口甜汤,“没看见动静,应该不会出状况吧。再说,不是还有你的人在?”
      “我不放心……”
      卢奕回想三日前与何实知相处的一幕,他不是没有觉察,不过没道破罢了。
      “……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如果是对我,或许还留有情面,至于其他人……”
      唐洛不动声色,“我已有准备,他不要起歪主意老实点就没事。”
      卢奕讶然扭头看了他,“你这话是……”
      刹那间后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两人俱听出是苏流光,卢奕叫道:“不好,一定是他。”
      唐洛大骂一句龟儿子,闪电似地冲了出去。
      果然就在后院那块半融化的雪地中央,何实知与苏流光紧贴一处而立,他在苏流光背后,左侧小臂勾在女子颈侧,指间夹着一枚闪烁淡金光彩的事物。卢奕怔了怔,那是何实知所佩的耳钉,之前大意了没有给他除去。现在耳针原本圆钝的一头被磨得尖利异常,抵住苏流光颈项上关乎性命的血脉位置。
      他到底忘了,明教弟子不单是刀客,也是刺客。
      卢奕手下两人一前一后把他堵住,唐洛阴沉着脸,“姓何的!你找死吗?”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4楼2015-07-20 21:04
      回复
        何实知冷静回答道:“找活路。”
        苏流光脸色发白,神情却仍镇定自若,唐洛喊道:“流光,这家伙干了什么?”
        “这位公子……这个人刚才在屋檐下头不舒服的样子,我想该他是你们的客人,自己又学过些医术,要帮忙也行。哪知我刚扶他起来,他就突然……”
        何实知正是利用女子善念达成目的,唐洛一听便暴跳连连:“老子日你仙人板板,把东西壳抖,不然……”
        事出突然,便是卢奕手下在远处瞧见,也反应不及。卢奕看看神色冷漠的何实知,“你要怎样才能放了苏姑娘?”
        “简单,你拉来一匹快马,我和这姑娘一道离开。不许派人跟踪,安全地方我自然会放她走。”
        卢奕道:“你让我怎么相信?”
        何实知将锋利的尖端又朝女子柔嫩肌肤上刺进一点,渐渐沁出猩红的血珠,这就是他的回答。
        他大约知道莫说当前自己身体欠佳,纵然复元如初,手无寸铁又怎能靠单打独斗逃离这所宅子?所以才想到了劫持人质逼迫的法子。
        卢奕不禁皱眉,暗暗懊悔自家的大意。而今是否依从何实知,他其实已有主意,纵虎容易缚虎难,释放断然是不可行的。
        唐洛已从之前的惊惶逐渐恢复为镇定,面上露出一种往常很少见到的森然与深沉。卢奕留意到了,正觉得奇怪时,唐洛若无其事似地反手抚了抚肩头,似乎是弹掉什么。
        这是示意卢奕继续说话,不明情况的他只得又开口道:“我知道你想怎样,是打量去寻你的同伴吧?”
        晴日雪光更为清透,折散来将何实知因寒冷而发白的面容燿得亦如冰霜所铸,那双碧眼里头似乎同样凝结了驱散不得的阴寒雾霾,“是又怎样,你叫他们去预备马匹,否则……”
        卢奕往前踏出一步,雪层里顿时咯吱咯吱地一阵响,他蓦地生起一个看来有些冒险的主意。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5楼2015-07-20 21:05
        回复
          卢奕的站立位置正在一个很微妙的角度,阳光从邻近雪面投射过来,恰巧又被他的身体阻挡。他定在原地,缓言道:“没用的,实知,他们恐怕早都死了,一个不留……”
          何实知怎么也想不到卢奕这样回答,震惊中身体倏然僵硬,唐洛却在这一瞬间看到卢奕背在身后的手做出一个下切的动作。他们多次合作,这小小的一挥,代表出击之意。
          卢奕晃身离开了原位,似一头敏捷的兽类,他一掌切向何实知未受伤的左臂。何实知悚然一惊,正待拽着苏流光一道闪避,然而卢奕身形一变的瞬间,白雪上散射的刺目的光顿时照进眼里。
          只是一弹指不到的短暂光景,他看不清周围的人与景。何实知毕竟是仓促实施计划,竟忘记了日光随着时间推移的微妙角度转变,他几乎忍不住要开口咒骂自己的愚蠢,然而现状已经不会留下任何间隙给予他。
          唐洛没有同时出手,他只喝了一声,“流光,神府穴!”
          苏流光虽无法回视,反肘撞去方向甚准,何实知顿觉穴位之处遭了狠狠一击,一时间胸间气血翻腾,踉跄退出两步。但他本善于忍耐,这种创痛原也撑得住,更清楚知道不可因此放松对苏流光的钳制。
          但真气在翻腾不定之后,迅速散去,瞬间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仿佛狂风吹散了积云,唯留空茫穹窿。
          何实知眼中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与惊惶,而那时卢奕已然一掌劈中他左肩,他却根本提不起一点内息抵御这道撞击。
          臂膀剧痛的同时,他整个人被击得飞了出去,手上最后一点力气一并卸去,那耳钉只勾破了苏流光衣领绣花几条丝线。身体落回雪地时,噗噗簌簌撞碎了一片纯净,卢奕抢步上前,对他左右肩井穴各是一拍,何实知两条手臂倏地软软一垂,再也动弹不得。他伏在地上,似溺水人一般剧烈地咳喘良久,末了噗地呕出一口鲜血。
          卢奕深感不安,待去拽起何实知,他已强自挣扎着坐起,容色反而恢复了素昔常见的淡然,只不过在眼底多了几分讥诮。
          他死死盯着唐洛,哑声道:“你做的手脚,对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6楼2015-07-20 21:06
          回复
            唐洛替苏流光拾起落下的狐裘,冷冷瞥他一眼,“不过给伤药里加了点料,你不生事运功,本来不会有什么妨害。这全是你自找的,卢奕,你看着办!还是丢回你们的牢营里锁起来才能安分吧!否则我迟早会宰了他,你别忘了,他们当年是如何对付唐家堡的!”
            他陪伴着不知所措的苏流光迅速离开,只剩何实知与卢奕并两名手下留在当场。卢奕沉默半刻,一把将何实知拽起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对手下道:“没事了,你们先去,我来料理。”
            随后何实知被他带回卧房,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明教弟子虽双手受制,内息紊乱,但腿上本有力气还在。刚被丢上榻,狠狠一脚便对卢奕心口踹去,卢奕闪身连连躲避,实在无可奈何之下,强行压住何实知腿脚点中环跳穴,这下他才彻底安静下来。
            只是他的目光里熊熊火光燃烧不熄,那是恨意所凝聚的热度。
            “他们都死了……”何实知嘶哑道:“……那一定……是你们……是你们干的!”
            卢奕砰地坐上榻沿,经历一番争斗,他实在精疲力竭,无心与何实知争吵,只慢慢地摇头:“不是。”
            “还会有谁?!”何实知咬牙道:“我怎么来这里的?”
            卢奕又摇头,“你把这里真当牢房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我如果仍是敌人,纵然我肯放你在此安生度日,上峰又怎能答应?”
            何实知闭上眼,气息随着呼吸的变化逐渐放缓,“……哼,不是敌人,难道还是朋友?”
            卢奕静默一阵,“明教中人不是个个跟你一样,一定要与中原武林势成水火。之前……我的确是奉命行事,但而今形势有变……你同伴的意外,本打算等你好些再告诉你,但现下看来瞒不住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7楼2015-07-20 21:06
            回复
              他停住了话,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那来处是……
              他自然清楚。
              卢奕看看何实知泛白的面容与唇色,以及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伸手去径直去解对方腰封。
              他冷静地说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何实知只讥嘲地勾了勾嘴角,毕竟他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卢奕作为。解开腰带、拨开衣襟后,果然雪白亵衣上已浸染了斑斑点点如若红梅的血迹,卢奕轻轻叹口气,起身去箱柜里找寻伤药。
              他很快转回榻前,一面重新包扎,一面缓和道:“冬日天寒,伤口本来愈合得就缓慢。真为自己好,便安心休养,别再继续折腾。小五好歹给我几分薄面,这里又有设置机关,比其他藏身处安全。”
              为止住出血,卢奕裹缠时用劲稍稍加大,伤处顿时一阵激痛,何实知不由蹙起眉心,却依然一声不吭。为转开注意,他开始思索起另一个问题——醴泉坊那个陷阱里作为诱饵的女孩,是否就是真正要寻找的人?
              然而这种状况下,依靠自己是根本没办法达成所愿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
              真的能信任他吗?
              卢奕把伤口处理好后,一抬头便撞上何实知略显奇怪的眼光,有希翼,有犹疑,也有一丝几乎难以觉察的恳求。
              “你担心什么?”他问道。
              何实知半阖眼帘,倏然低声道:“卢奕,别的也罢了,有一桩事……算我求你帮忙?”
              卢奕道:“是什么?”
              “……你还记得悦意吗?”
              卢奕一怔,那个活泼调皮的异族女孩,他如何会忘记?
              “你师妹……她怎么了?”
              何实知没看他,他的视线落在透过明亮的窗纸上,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本以为那种混乱里,她必然死了。谁知有人告诉我,她可能活着,但落在了一个教养售卖胡婢为业的商人手里……只怕不久会被下家买走,我现在无法去证实此事……”
              卢奕把弄手里装盛伤药的白瓷瓶一会儿,静静道:“你想打探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你师妹,这个我懂。她毕竟是小孩子,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不该这样吃苦,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9楼2015-07-21 22:10
              回复
                他把一堆杂物慢慢地整齐收进药箱,“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至今放不下这件事。失踪的明教弟子不止她一个,和你相处最长久的也并非她……”
                他停顿住,“可看样子,你还不想告诉我如此执着的真正缘故。”
                何实知沉默着紧抿嘴唇,算是某种形式的承认,卢奕没有追问,将那人扶起一些以便脱去外裳。
                这姿态像似于拥抱,卢奕松松揽住他良久,何实知无声靠在对方肩头,他并没要求解开穴道。
                卢奕安然道:“休息一会儿吧,今天够呛了,我还得给小五赔不是去。”
                帐子放下了,室中光线幽暗,何实知无奈合眼,却根本无法入睡,于是他只好继续回忆起那个与悦意相关的秘密来打发时光。
                他至今记得发现秘密的那一天,之所以清楚,是因为那凑巧发生在他和卢奕洛阳重逢的翌日。
                卢奕既在休沐,难得这样悠闲的时光,何实知也不去叫他,自己倒早早轻手轻脚起身,留他在榻上酣睡。刚打扫了几下院子,但听背后噼里啪啦一串响,卢奕趿着鞋子从屋里慌慌张张冲出来,带着难为情的容色道:“我……那个……起来晚了……吧……”
                何实知拄着竹帚,微笑道:“没事,还早呢。”
                “我怕耽误你正事。”
                “不会的,我今日去给东家送等他核对的账目,空闲得很。你慢慢洗漱好,咱们出去吃早饭。”
                卢奕羞赧的神色才稍稍退去几分,“……嗯,那好,你等我一会儿。”
                两人收拾完了,出门买了炊饼一路啃一路说话,卢奕问道:“你每天都住这里?”
                “是啊,怎么?”
                卢奕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和平澜约好了逛南市,不过想晚上找你说话,行不行?离家两年了,益龄的信来太少,不晓得爹娘还有邻居们怎样了。”
                何实知目光里浮出些许犹豫,他很久后方点头,“嗯,好的,夜禁前过来就是。”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0楼2015-07-21 22:11
                回复
                  他送走卢奕,这才去往章善里。西南隅一户人家外围高墙耸矗,但门头装饰并不豪奢,往常有些胡人出入,周遭百姓以为大约主人是个挣了些小产业的胡商罢了。何实知扣了门环,乌头门拉开,杂役见是他并不问话,只是示意他朝里头去。
                  走过前面两进院子,便有素日宅子里管事的仆妇领头迎来,恭敬叫了声少爷,何实知颔首回应,“我叔叔回来了么?”
                  仆妇答道回了,又小声补了句:“今早才到呢,刚听说小姐硬逼少爷带她出去玩,就发起火了。立刻叫奴把她召去,只怕又要被训斥了。”
                  何实知暗叫不好,迅速道:“叔叔在哪里,快带我去!”
                  刚进偏院,隐约听闻呵斥之声,何实知示意仆妇不必跟来,自己趋近门旁。只听安俱罗在里间沉声道:“……不许再犯这等错事,否则你也别留在城里,以后就在城外田庄里待着,没我吩咐不准出门。”
                  何实知偷眼往边上一瞧,悦意低眉顺眼,一脸沮丧,小声说着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安俱罗见状才怒意稍减,扬手道:“好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习字去。”
                  悦意如蒙大赦,一个跳窜起身来,拔步往门外跑,一抬头见是师兄,冲他吐吐舌头,飞也似跑了。安俱罗若有所觉,“谁在外面?”
                  何实知赶忙入内,院子值守的都是安俱罗亲信,他便一膝着地半跪,恭声道:“师父。”
                  安俱罗一笑颔首,“你来得早,坐罢。”
                  何实知自怀中取出密信,双手奉与他,安俱罗看了两边,揭开手旁香炉把信纸投进去。焦灼的气味扩散开,他一手支在凭几上,指尖在檀木面上轻轻叩了几叩,神情比方才稍稍缓和。何实知素来晓得师尊个性甚为沉稳,单是悦意偷跑还不足以令他如此气急,想来是有别的状况。
                  他谨慎道:“师父,可是信上有不好的讯息?”
                  安俱罗看他一眼,“信上倒没有,不过是去一趟,又听些陈词老调罢了。”
                  何实知不便作声,安俱罗径自喃喃道:“虎落平阳,连野犬也不如的东西,都敢来觊觎圣教。哼,铜钱会的家伙真是不自量力……”
                  听他口气大约已经教训了铜钱会那帮人,何实知放心了些,安俱罗又道:“可教中某些人连他们也比不上,野犬尚知为生存在外夺取,而那些人……”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1楼2015-07-21 22:13
                  回复
                    何实知低声将与卢奕相遇之事说罢,安俱罗却平静不言,何实知正是莫名,褐发男子莞尔道:“很好,我就知道你一向诚实,不会瞒我。”
                    何实知愕然注视对方,安俱罗抚了抚白袍起褶的袖口,缓然道:“你的状况,我岂能不晓得?”
                    何实知瞬时低头,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安俱罗安设耳目却也自然,毕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可难免让人畏惧。
                    安俱罗兀自思索,“他的出现倒是麻烦,你若躲避,倒是显得可疑了。”
                    “是的,还请师父差人来时留心一些。”
                    安俱罗道:“自该如此。”
                    他目光随即一旋,又落回何实知身上,“他在天枪营?那可是天策府精锐所集……”
                    何实知心头一跳,已猜到师长打算,忙道:“不过一名小卒,算不得多厉害。”
                    安俱罗若有所思地端详弟子的表情,“唔……以他的年纪来看,至多不过是这样吧。”
                    他转口道:“上回追击叛徒时落下的伤,可全好了?”
                    “弟子已无事。”
                    安俱罗温和道:“那便让我放心了,只不过那伤你原本不该受的,明知是叛贼怎能心软?他们正是该死。”
                    何实知垂头,“那其中一个……与我年纪也差不多,我见他受了重伤,一时不忍心……”
                    安俱罗蹙眉,“实知,我一直担心你心中柔软之处,它日将成你的致命之伤。那天若非我后来跟去,他的计谋即将得逞,你恐怕没命在这里和我说话。”
                    “我……”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4楼2015-07-21 22:16
                    回复
                      何实知记得那不过大了自己一两岁的少年弟子,他试图杀伤自己,但被随后赶来的安俱罗一众人擒下。至于后来他的下场,只听安俱罗手下提过点零星片段,似是死状极为凄惨恐怖。他养伤时小心试探着问了安俱罗这样做的缘故,对方只是神情淡淡检查他颈子上的伤口,说了一句:“他让我想到一些很不愉快的记忆,虽然我……从未目睹那副景象……”
                      但他很快不提了。
                      虽说入夏不久,溽热却来得急促,何实知行路匆忙,出了满身大汗。安俱罗看了他温言道:“送信来回太辛苦,等会儿去常住的屋里小睡一会儿。上次的冰屑麻节饮悦意说你喜欢,等你醒了,跟饭食一起送来。只是不可贪凉多食,会伤脾胃的。”
                      何实知微笑谢过,由下人引路去了早准备好的屋子,那院子里长了一株高大的银杏,枝叶葳蕤,把阳光遮蔽得一干二净,唯余清凉萦绕。醒时院墙外头的垂柳上蝉鸣阵阵,午时正是它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刚一起身,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屏风上一晃而过。
                      “悦意?”
                      悦意抱着一个五彩丝线绣球从后头绕出来,小声道:“师兄,你能陪我去见师父么?”
                      何实知笑道:“哇,你不总说自己胆子最大么?”
                      悦意嘟着嘴,何实知怕她又苦恼,便不再取笑,披了件薄衫在身,拉起女孩的手。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5楼2015-07-21 22:16
                      回复
                        “走,我在外面悄悄守着,给你打气就是。”
                        正午过后,并无事务处理的话,安俱罗总在右侧一所小院的静室里长久冥思。这回过去也是如此,何实知吩咐:“我先过去,要是没学鸟叫出声,就是师父气头过了,你且慢慢走进来。”
                        悦意点点头,听话地守在外面,何实知轻手轻脚绕进院子,芭蕉叶大,宛如翠盖,遮掩了他的身形。从缝隙里少年望见安俱罗正手捧一卷经文,似乎虔诚默诵。然而过了一阵,安俱罗做出了一个他难以料想的动作。
                        啪地一响,经书竟被他漫不经心地抛落在地,安俱罗盯了书册半晌,低低道了句,“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还是让我自己庇佑自己罢了。”
                        何实知目瞪口呆,安俱罗往常虔诚之名在教内广传,他多载对待圣像与经书无不恭敬,擦拭清洁每日不落,更不必提必然双手虔诚捧接之态,现在这是……
                        他浑然没觉察悦意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子,安俱罗听到细碎脚步声,抬头扫她一眼,“有什么事?”
                        原本欢笑的女孩顿时收敛了容色,小心觑了他,“嗯,师父……这个绣球……是我替师父买的……送你……”
                        安俱罗微微显出几许讶色,旋即又恢复平静,看着她道:“你为了这个,才硬逼实知带你出门?”
                        悦意认真点点头,“因为师父生辰快到了,我想买个好玩的东西送师父。想起以前娘给我做过绣球,娘做的好看……”
                        她怯生生地把色彩斑斓的绣球双手捧到安俱罗面前,“师父,收下好么?我答应师父,再也不乱跑了。”
                        安俱罗依旧凝视她,并不接取,良久良久方轻轻叹息。
                        他揉揉悦意脑顶细软的乌发,低声道:“你这孩子,不似你娘亲的温娴安良,也不像我的性子……到底是学着谁了……”
                        何实知倏然愣住了,这话里……这话里……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6楼2015-07-21 22:17
                        回复
                          何实知连忙摇头,把他伸过来的筷子一挡,“没有,我想事情呢。你倒是快些吃了,跑一天也累。”
                          卢奕看看他的脸色,仍旧不放心,“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何实知给他闹得有点不耐烦,拿筷子叮叮地敲了敲碗沿,“啰嗦得像老妈子一样!行了,行了,快点吃完,我还得洗干净碗筷还给厨娘呢!”
                          “哦……”
                          卢奕识趣地应了一声,闷头扒拉自己那碗冷陶去。何实知不晓得为甚叹了口气,他把撒了蜜糖的环饼连碟子一起推过去,“吃那么急做什么,又不少你一份。”
                          卢奕包了满嘴食物,含糊不清道:“营里……不敢慢了……怕耽……搁……操练……”
                          何实知嗤一声,卢奕继续对付那海碗里的面条,突然噗一声笑了。
                          何实知不解地扫他一眼,“你笑什么?”
                          卢奕嘻嘻发笑,“你真连脾气都改了,以前都是我管着你,现在你要管着我……”
                          何实知斜他一眼,嗤道:“真是难伺候的主,我要跟小时候一样大街上扒你裤子,给你饭食里放蟑螂,你就高兴了?”
                          卢奕唬了一回,赶紧伸手护住整个碗,“这个就算了……怎说呢,觉得你变得好老成有气势,有点认不出了……”
                          何实知不觉哈哈大笑,“哎哟,你可算说出口了,以前谁动不动就装大哥教训我啊?来,来,快喊哥哥,这地盘报我字号,包你干得风生水起……”
                          “……你这是学的地痞流氓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8楼2015-07-21 22:19
                          回复
                            笑闹够了,何实知去搭伙的人家还了碗筷,顺道拎回湃在厨室水缸里的几个脆李。这晚月光好,风又凉快,两人拖了两个蒲团,盘坐上头咵嗤咵嗤啃着李子。卢奕想到什么,“以后我要到了洛阳还来找你,行不行?”
                            何实知怔住,他怎不晓得时常往来容易生变,然而……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意愿来拒绝卢奕。
                            “嗯,行的。”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9楼2015-07-21 22:19
                            回复
                              开门的小丫鬟还是同一个,乍见来人却吃了一惊,嗫嚅道:“苏姑娘,你怎么今天……”
                              苏流光诧异道:“我三日来一回,前日没到,那肯定是今天呀……”
                              小丫鬟讷讷地收口,“……您等等,我这去告诉……”
                              苏流光没有多想,笑道:“都往来一个多月了,还当我生客似的。”
                              她不待那小丫鬟回神,径直往里踱去,“走啦,外头好冷的。”
                              小丫头面有难色,赶忙提着裙摆跟上,大着嗓门喊:“娘子!娘子!苏姑娘来了!”
                              苏流光不觉生疑,这丫头往常不爱喧闹,如今这般做什么?
                              这户主人姓白,四十余岁,龟兹人氏,曾是长安城内最出名的舞姬之一,后来随一名胡商做了外宅生儿育女。胡商对她颇有几分真情,去世前将产业留与白氏一份,子女虽不能认她为母,倒也按时送来供养。白氏境遇相比其他胡姬,自是幸运许多,不过幽居寂寥,又为添补家用,便做了舞乐教习。平日或在商户处训导年少姬女,或是在家指点登门造访的新进舞者,苏流光就是其中之一。
                              苏流光虽随师姐们到长安,论资质尚不足入内教坊传授技艺。但她此来正是为了在帝京中寻找民间出众舞者,学其所长以补不足,当然不觉无聊乏味。探访之后,有人举荐了白氏与她,苏流光便前来拜见,许以丰厚银钱。能与白氏打交道大多是正经商户,苏流光那来历更不同寻常,白氏怎会拒绝?她欣赏苏流光聪颖,其所授技艺往往一点即通,两人由此交谈甚欢,关系亲密,以致苏流光常在白家待到深夜,留宿自是寻常。
                              如今白家仆人回避生疏的样子,却有些怪异,苏流光心里直是起疑。入了堂屋,白氏亦在里头,见流光时笑容有几分难以觉察的僵硬,“苏姑娘,来前该差人跑腿说一声,我好准备……”
                              苏流光俏皮一笑,“大娘突然如此客气,真是吓到我了。要什么准备,平日里不都是照样么?”
                              白氏讪讪答道:“也是……也是……”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81楼2015-07-22 21:4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