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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策明】若有若无(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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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发现卢奕面色骤然发白,不解地瞧了瞧,“这东西啊……不知道是从哪个明教弟子手头缴获的吧?倒是做得华贵啊,上头那蓝宝应该是西域来的,中土没这么大个的,刀柄还是象牙雕的。就是刀身材质挺怪的,不像镔铁,倒和白玉一样,你估计以前没见过……”
他错了,自己非但见过,还认识它曾经的主人。
怎么可能忘记?
卢奕一直不明白何以年幼就一直不甚喜欢安俱罗,在乌苏尔死后,他终于知晓了实情。
乌苏尔的尸身没有送去明教胡寺,而是被安放在安俱罗的私邸中。何实知送师弟回去时,一路神情呆滞,哭了一晚,此刻干涸发红的双眼再也流不出泪水。卢奕不大放心,听继父的嘱咐跟去,如有不妥还能照料。
偏院里设起祭拜的灵堂,何实知却缩回卧室,死也不肯出来。卢奕不解道:“实知,你……你不去看看乌苏尔吗?”
何实知愣愣坐在床榻,目光散漫地投向窗棂,黑色的纵横影子映在窗畔地板的绒毯上。
“我……”他瑟缩了一下,双手环住膝头,蜷缩成一团,“我不去……”
卢奕晓得他难过,可是不去看望,总是说不通。他吃吃道:“可乌苏尔是救你才……”
何实知将脸孔埋了下去,“就是这样,我怕……我怕他怪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硬拉着你俩,如果我武功更好点……都是我害的……”
他呜咽着道:“我怎么……怎么和师父说……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如果乌苏尔能活过来……”
卢奕不知从何劝慰,只好木木地呆坐一旁,何实知小声啜泣着,良久良久,骤然停了。
他抬起头,面容阴郁,通红的眼眸倏地闪过一缕寒光。
“乌苏尔不能白死,那个人……我……我会替他报仇!一定要……杀了他!挖出他的心肝来!”
卢奕瞧他认真模样,立刻唬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何实知却默默把头埋回去,“阿奕,帮我去看看乌苏尔,行吗?”
随后他再不出声,卢奕无奈之下只好回答:“行的,你好好休息别乱想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18楼2015-07-16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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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枫华谷,可是丐帮唐门伏击我们吧……”
    “你……”
    安俱罗沉下脸,“闲话不提也罢……他还是个孩子,你居然下得去手,此刻倒和我讲道义。”
    那唐门弟子低低发笑,“活该!明教的,不管男女老幼,哪怕……襁褓中的婴儿……都应该……摔成肉泥……都该死……”
    安俱罗静静看着他,“再说一遍。”
    唐门弟子染血双目直勾勾看着他,“我说你们眼下嚣张,迟早有一日一败涂地,被屠戮满门一个不留!庙堂全烧成灰烬,连尸首也没人敢收敛,丢在荒野里喂狗罢了!”
    安俱罗依旧无甚表情,他缓缓将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转到前方,竟赫然握着一条猩红如血的皮鞭,鞭上满是倒刺,末端坠了尖利铁片。卢奕倒吸一口气,已猜到他打算干什么。
    安俱罗惋惜似地摇摇头,“你忘了,如此景象我是见过的。那时候还是这孩子的祖父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但你杀了他。”
    “所以,你加倍惹怒我了。”
    他微微一笑,猛地一扬手,狠狠往下方抽去。
    卢奕从来不知道人居然可以发出如此痛苦的声音,近似的,他只在屠夫宰杀牲畜时听过。伴随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叫喊,屏风素绢上描绘的写意山水,覆盖乌苏尔遗体的敛布,被不停歇溅撒上来的血迹侵染、玷污。卢奕瞪大眼睛注视那些纵横的痕迹,不停增加,既无法出声阻止,也无法迈步逃离。
    持续不断的皮鞭呼啸,挣扎嚎呼、及微弱滚动的摩擦,再没有别的杂音。并无任何源自安俱罗的声响,半点气息紊乱的迹象也寻不出来。渐渐地,惨叫转为了有气无力的呻吟,连挣动亦不再有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0楼2015-07-17 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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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奕知道他的的确确是杀害乌苏尔的凶手,由自己与何实知的立场来说,不值得同情怜悯。可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是一个刚痛失亲人的幸存者,总不应该……
      卢奕心中千般思绪翻腾涌动,可谓百味杂陈,末了,少年终于下定决心——
      至少,不应该由安俱罗用那样残忍冷酷的方式处置,他必须阻止……
      卢奕偷偷从屏风铰合处的缝隙往外张望,就是这一眼,立刻惊骇得死死捂住嘴唇,以免发出难以克制的尖叫。
      如果方才那男子还能称之为人,现在,则仅是一团蠕动的血肉模糊的躯壳。地面碎散着衣料、配饰的残片,唐门弟子挣扎躲避时在光滑的砖面抹开了一道道色泽浓稠深沉的扭曲痕迹,躺卧之处更是由汨汨血流积出了一汪小潭。
      他周身已经找不出一分半寸完好的肌肤,撕裂的肌理层叠地翻卷着,似乎把人裹在一张猩红的绒毯,特别是那张脸……
      似乎是顽童初学绘画时的作品,因为绘者并不满意,拿着颜料水彩胡乱涂抹了一番,再看不出五官轮廓。卢奕不觉打了个寒颤,以往继父私底和母亲唠叨时提过一些明教徒众的恶行,但他没有亲眼见证过。眼下的景况,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安俱罗仍是刚入内时气定神闲的模样,连呼吸都未快半拍。他甩甩皮鞭,那事物饱饮鲜血,此刻沉甸甸地垂坠,一动就沥沥落下些血珠子,以及一些细小碎末似的东西,却是倒刺从遭鞭挞者身上撕扯下的小块皮肉。
      安俱罗容色淡漠,靴尖在那人肩头一拨,没用什么力就把他翻了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这样还不至于会死。”
      变形的面孔上倏然露出一点黝黑,这是他仅存的一只眼,另外的一只在遭受折磨时,被鞭子上尖铁片戳瞎了,仅存一个窟窿。唐门弟子嘶哑地虚弱咳喘几声,似乎喃喃说了些什么。安俱罗眉峰一挑,“还有什么遗言交待吗?”
      那人气息忽长忽短,大约已经没了多少力气,安俱罗又等了许久,卢奕才听清他断断续续的言语。
      “……做鬼都……不会……”
      安俱罗静了片刻,倏然发出轻轻的笑声,他的嗓音低沉却不浑浊,清晰而好听。只是这种状况下,那看似愉悦的声音代表着潜伏的不祥与险恶。
      “唐门的人,居然一样会相信鬼神?”安俱罗一脚踩在他胸口,力道恰到好处,足够痛楚却还不至于致命。
      男子的脸上溅着几点来自他人的血痕,雪白面容上格外分明,他压低了声音,“无所谓,我真正的内心里,连明尊也不惧怕敬畏,更何况你这种小鬼游魂?不过……”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1楼2015-07-17 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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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奕闻言又是愕然。对明尊不敬畏?可是安俱罗素日看来也是虔诚地诵经祈祷,主持祭祀典礼,怎么能……
        安俱罗撤去了对垂死者的践踏,“最想你死的,不是我。若我此刻杀了你,那孩子就彻底失去了弥补的机会,恐怕会愧疚一辈子。我并不想看到他如此消沉,所以,还是留给他吧。”
        安俱罗倏然折身转向门畔,拉开门扉,从容道:“马上去把实知叫来。”
        震惊以致迟钝的思维里,卢奕木木想着,他叫实知干什么?
        何实知很快被侍从召唤来,他立在灵堂门口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安俱罗仿佛没有看见,温和地问道:“下面人说你一天一夜没出房门,送去的饭食都没动过。看现在这样子,果然没什么精神。”
        何实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师父,我……”
        安俱罗恍如无事一般,携起他的手往内堂行去,“不用这样躲藏,其实有什么话,你大可对我直说。”
        他将何实知引至灵床前,少年瞥见同伴那死寂的躯壳,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安俱罗拍拍他的肩头,无声伫立,好一会儿说道:“觉得是你害死了他?”
        何实知头微微一垂,安俱罗道:“我不会宽慰你,事实确是如此。”
        何实知身子明显一震,安俱罗继续缓缓道:“但不管是怎样责罚你,乌苏尔也活不过来。死者已了断尘世,生者还得活不知多久,既然这样,便不要带着遗憾与愧疚而活。”
        何实知迷惑地望着他,“师父……”
        “你想弥补,你想忏悔,也想赎罪,那眼前正有这样的机会。”
        安俱罗眸光闪烁,抬手一指,“杀了他。”
        何实知顺着他指示方位看去,被骇得倒退一步。角落里那团不似人形的血肉,因日暮时照入光线的减少而未被第一眼发现。这种惊骇过后,更为让人恐慌的,反是安俱罗之前的一席话。
        何实知面色刷白,“师父,我……我……不能杀人的……”
        安俱罗淡淡道:“为什么?”
        “明尊的教义……明尊……慈悲……世人……”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2楼2015-07-17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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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实知真的被吓坏了,结结巴巴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上下牙关格格打架,一边摇头一边发抖。安俱罗一言不发,抽出下何实知腰间别着的匕首,将黄金环柄放在他掌心,随后推着五指收拢。
          “现下,你就是自己的明尊,自己的主宰。实知,教义得看什么时候才用,如果听闻后便一成不变,我岂能从枫华谷周全而回?这个人,他是你我的仇人,你不是想为乌苏尔报仇吗?”
          安俱罗低沉又疾速地道:“那就去吧!”
          何实知起初尚神情迷蒙,但随着安俱罗的言语,迷惑与不安逐渐消退,从不解到震惊,又从震惊到悲愤,最终,显现出了他从未有过的容色。
          仇恨,憎恶,杀意。
          那人虚弱呻吟一声,昏沉中弹动了下手足,何实知默默注视,下颌线条绷得死硬。
          他刚往前踏出一步,屏风后多次躲藏已久的卢奕倏然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何实知的腰际,仓惶大喊着,“实知!不能这样!你快放下刀!”
          不该这样,血腥已经足够浓重,为何还要再抹上一道?
          安俱罗虽是讶异,却也很快恢复过来,指着扭成一团的两个少年叱道:“来人,把他拖出去,这里岂容教外人说话?”
          卢奕死死扣住何实知衣角,奈何毕竟抵不过那一群孔武有力的侍卫,只听撕拉一声扯下一片衣料,还是硬被拽开后拖行往门外。但他犹自没死心,持续焦急地叫喊着:“实知!实知!你不能杀人!快放……”
          何实知怔怔听着卢奕的呼唤,安俱罗不紧不慢道:“我不逼你,反正这唐门弟子快死了,如此你便不必亲手夺取一条人命了。”
          “你真的没有仇恨吗?还是不记得乌苏尔为何而死?”
          “你打算负疚一生吗?”
          这是事实,也是催促,何实知咬牙看一眼安俱罗,再看看卢奕——他被侍卫捂住了口,恐慌的视线透向自己,终归又往前走去,步履动作得异常艰难。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3楼2015-07-17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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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俱罗的身影遮挡了卢奕部分视野,让他看不见何实知的状况,可过了一会儿屋里回荡起奇怪的声响,似乎是呼哨,又带着诡异的破音。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直至灵堂又复沉寂,安俱罗移开一旁,卢奕才见到了最终的结果。
            唐门弟子死了,颈上裂开一道狭长的伤口,喉管血脉俱被切断。何实知呆呆跪坐在尸体前,沾染血污的蛇形匕首掉在地上,被扩散的朱红浸没。
            卢奕呆住了,忘了挣扎,也忘了呼喊,脑子里一片空白。安俱罗却无甚变化,一手挽起呆坐的何实知,随后侧首对随从领头道:“把这具尸首运出城去,还有身上这些物件,晚上一起挂在城外来往行人最多的路口。我倒要看看,如此立威之后,还有哪些敢拿我大光明教的教众泄愤的!”
            卢奕听懂了这句话,惊惧与痛恨,是他当下所有的情绪。
            “你……你没有王法!你这个大恶人!你逼实知杀人……”
            安俱罗不甚在意,头也不回道:“为了想杀你同伴的人,咒骂曾搭救你的是恶人。卢奕,你这番道理甚是奇妙啊。”
            卢奕一时语塞,安俱罗笑笑,再睨了他一眼,“卢奕,念在你本年幼与实知关系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太多,留心自己的口舌便是。派几个人送他回居德坊住处,这段日子别来寻我弟子生事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4楼2015-07-17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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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史摇摇头,“当然不止这个,我趁那婢女手忙脚乱收拾器皿,仔细打量中央佛像,头顶圆光有些异样,左右两侧用零散宝石各自拼合日轮、月轮的形状,中土释教似乎没这等式样。”
              何实知缓缓放下木杯,“看来是了,第史,接下来设法与庄主接触,你暂且不必现身,留些讯息与他,看这人将作何种应对。”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那物件形如令牌,通体黝黑光润,却在正中用细如毫发的金丝嵌出火焰图腾,反面刻有明王降魔的愤怒相。
              “带上这个,若探明此人并非作伪,他倘使无法完全信任你,便取出相示。”
              第史颔首,郑重接下收入怀中。
              离开时雨已停了,然而泥泞狭窄的小曲仍旧难行,何实知撑伞之外还不忘把头上毡帽再往下拉低,几乎盖住了眉毛。后院连上坊街的只有这一条通路,所以对面有人走来时,他不得不停了脚步,侧身往一旁让开。那手上抱着包裹走入小巷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驻足不动了。
              何实知已经看清来者的面容,有几分异族的轮廓,他只低低道:“下雨天走路麻烦吗?”
              移地健摇摇头,“还好,不怎么疼。”
              “好好休息,”何实知留下这句话,正待转身,移地健忽然唤道:“等等。”
              每回与第史商议事务,移地健总是不在,这也是何实知提醒的结果。纵然同门之间也会有许多秘密,更何况是在大唐帝京这等险恶境地,实情知道的人总是越少越好。移地健方才言语里不带称谓,也是谨慎起见。只是何实知为给移地健派遣任务,不晓得他想说什么?
              移地健沉默了一会儿,“前几天,我去了趟苏家送东西,他家主人顺道说了一件传闻,但不晓得真假。”
              何实知明白必是他去苏伐叠住所送信时听见了什么,然而如何寻到自己倾吐?
              果然移地健看他不解的神色,稍显犹豫地说道:“和你有关,醴泉坊那里住了一个胡商,以往撺掇胡婢胡奴买卖。现在家业大了,自己也从长安一带穷苦胡人手里收买长相好的女孩,从小教习舞乐,长大了加价转卖给酒肆或富家为奴。苏家的人前些时候被请去教导乐理,看到……看到……其中一个小姑娘很像……你找的人……”
              何实知心中不由一沉,急切道:“像谁?!”
              “悦……”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6楼2015-07-17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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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怀生从屋檐下望望依旧阴沉的天空,然后又缩回来,自言自语说了声好冷。当然觉得冷的不是说话的这人——大冬天还几乎赤膊的人当然不畏寒,他担心的是后面屋子里一群宝贝。
                蒸煮的陶釜嗞嗞喷着热烫的雾气,夏怀生估摸到这个火候也差不多快好了,过头会太老,便哒哒踩着木屐大步走回去。揭开盖子,拿竹筷戳戳试试老嫩,正正好,他赶紧把陶釜自灶头端开,捏了抹布隔热取出里面一小碟东西。稍微晾凉点,就掏出一把小刀将鱼糕划成碎块。
                他托着切好的鱼糕往后面那专门搭建的结实大木屋走,前屋里一阵响动,人未至,声先到,“怀生在哪儿?”
                旋即有爽利的女子嗓音答道:“还能在哪里?喂鸡呗!”
                夏怀生哼哼,“才不是鸡。”
                他的回应显然被听见了,第三个语声又起,圆滑中带了调侃,“阿绣,话不能这么说,怀生养的隼只是比别家的略略骨格清奇,绝非凡品,来日必成大器……”
                夏怀生听见来人中有唐洛,理也不理兀自步向木屋,不过跟来的几个显见晓得他的脾性,速度远比预想的快。夏怀生肩头被重重一拍,回头眼前棕黑影子一闪,再接着一只硕大的陶坛几乎被举到面门,“喏,一整坛石冻春。”
                夏怀生哦一声,“阿绣,我等下陪你喝,那几只雏隼饿了……”
                叫做阿绣的女子套着一件利落收身的土布裁制的劲装,乌油油的长发在后脑一侧挽了一束马尾,此时斜乜了一双丹凤眼,瞄准的正是夏怀生手里端着的鱼糕,“好香,看起来肉也挺嫩的,正好下酒……”
                然而夏怀生倏然不见了,进来三人齐刷刷扭头,正看着他一头钻进木屋里,似听着里面一片吱吱幼鸟鸣叫。阿绣脸已黑得赛过锅底,捏起拳头咚咚砸门,“干什么?见老娘跟见了鬼似的!不就吃点东西,重新做不也可以……”
                夏怀生只回了她一句鸟不能饿到,然后再也不出声。阿绣气急,再对那厚实的木门轰地一脚蹬去,“就知道鸟鸟鸟!你跟那几只扁毛畜生去过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8楼2015-07-1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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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洛嬉皮笑脸旁观一阵,“贤伉俪别为这点小事闹分家,要分家,也把卢校尉的公事办了嘛。”
                  那木门嘎吱滑开一条缝,夏怀生露出半张脸,“卢校尉,有段日子不见你了。”
                  戎装的卢奕对他点头示意,“就十来日吧,你这家里还是一样热闹。”
                  夏怀生嗯了声回应,“你稍微等会儿,我再喂两只。唉,最近天气冷,它们都不跳腾了,胃口也不好……”
                  他一面说,一面重新关上门,阿绣不满地嘀咕两句,转去找地方藏酒坛子。唐洛笑眯眯注视卢奕,“这哪像两口子?一年多了,搭伙过日子的房客都比他俩强。”
                  卢奕睨他一下,“你少说几个字会死吗?”
                  不过仔细想想,唐洛这话不无道理。夏怀生和文如绣都是丐帮长安分舵弟子,同为孤儿,又拜在一个师长门下,可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然而夏怀生寡言,文如绣跳脱,个性相反,从小到大两人吵架斗殴不断。如今成人居然也能凑成一对,想想倒是稀罕得出奇。
                  二人师父司管长安、万年两处京县的门内弟子,现今因故远行,暂由他们代管事务。所以若是说到长安之内的合作,必然要找到平时主事的夏怀生。
                  夏怀生再次露面时,手里还小心翼翼捧着一个草编的鸟窝,遮盖保暖的旧布底下探出一只半大的红褐幼隼的小脑袋,乌黑锐利的眼珠骨碌碌转动,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地打探这群外人。夏怀生喃喃道:“儿子,来,见见世面。”
                  四人一鸟在堂屋围炉而坐,卢奕将原委讲罢,周遭一时无声。夏怀生不知从哪里有掏出一条肉干,细细撕成了条,慢慢哺喂给幼鸟。
                  “卢校尉知会了本帮长安舵主后,他老人家已经带话给我,让我尽力协助。这也是我们该做的,其实都算帮自己了。”
                  夏怀生停顿片刻,缓缓又道:“枫华谷一役后,老帮主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死整整十年了。既然是与明教交战时发生,他们必然脱不了干系。奈何当日正是那些家伙气焰嚣张的时候,本帮元气大伤不说,又群龙无首正撞上乱局,抽不出手追查,唉……”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9楼2015-07-17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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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楚那只是一段梦。
                    或许该说,是一段如若隔世的记忆。
                    依然是仲秋月,月下的人早不似往日。清辉如水,照得眉目清晰,介乎青涩与成熟的年龄,面容已有了隐约的成人峥嵘棱角,像即将淬炼成型的精钢长枪。
                    他望进那双漆黑眸子,里面有自己的影子,不再瘦弱,身形矫健高挑。
                    对面那人布衣领子因低首现出一点皮甲的痕迹,低头对那锦衣包裹的小身影正说着什么,眉目温柔如故。而转回注视自己,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却互相心知的情谊。
                    “怎么了?”
                    他连忙收回恍惚的思绪,不露痕迹地答道:“没怎么,我说你别太惯着悦意,她脾气已经很大了。”
                    “你更小的时候比她还脾气大呢。”对方嘻嘻而笑,“说起来,你现在这样的性情,要不是从小认识,我几乎要当是另一个人了。”
                    “胡说八道……呵,以前大伙都说你是老实人,当兵三四年就露出本性了?”
                    “你这人……一下子又回去了,”那人笑笑,把手里线头串进取空了内瓤的桔壳,拿个小树杈挑起,安进一小节蜡头点着。光亮透过金红橘皮,这本该丢弃的什物顿时染上鲜亮生动的色彩,悦意高兴地接在手头,看宝贝似地痴痴瞧不够。
                    他不禁笑了,“真是的,悦意你什么没玩过啊!拿这玩意儿稀罕。”
                    悦意摇摇头,嘟着一张嘴,“就是没玩过。以前娘在的时候会给我做小荷包小沙包,绣小老虎小鸭子,可她不在了也再没人做。后来就算……”
                    她一张口正要说出那个人来,他心头免不得一紧,好在悦意临时觉出师兄眼神不对,赶忙改口说:“……叔叔带着我,可他就会拿些彩色玻璃石头做的冷冰冰的手镯项链,嗯……他还说喜欢玩泥巴的不是好孩子,不像大家闺秀……”
                    那人啊一声,旋即看了过来,皱眉道:“你老板对侄女也太凶了,她还这么小。”
                    他掩饰般道:“你懂什么?!那是老板的家务事,哎,月色这么好,我们下廊走走。”
                    那人笑笑,“说得对,中秋不赏月做什么?”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1楼2015-07-17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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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意不待他们起身,早已蹦蹦跳跳提起桔灯往外跑,那人看他一眼,像是觉察出对方内心的担忧之情,“没事,都多大的孩子了,哪里就这么容易摔倒。”
                      他点头,想想也是因为担心泄露的隐秘太多,以致于这种小事上都会犯愁。那人拉了他的手,笑吟吟道:“走吧。”
                      二人没有因为两年短暂的离别而生疏,甚至而今的言行举止比以往更为亲密,他想起那人方才的装束,“你……是不是营地里有状况?”
                      那人默然,“我今天只是办事路过,恐怕会有段日子不见着。”
                      话里没有正面做出回答,他也不问去哪里,自然那些都是属于天策府的机密。纵然二人关系匪浅,也不会透露分毫,也是正理。
                      那人想想,大约怕他多思,“没什么,照常整备操练。”
                      他暗自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只要不是别的目的地……
                      他微微而笑,“我才不操心你呢,老板有事差遣,大概下月也不在洛阳了,年底才回得来。”
                      “咦,你要去哪里?”
                      “金水进货。”
                      “在外历练挺好,不过金水那里听说最近盗匪猖狂起来,你得小心……”
                      他嗤了一声,“我可是练家子啊,卢大爷,小贼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怕个鸟!”
                      那人有点无奈地瞧着他,好似再说:看,又犯老毛病了。
                      这时悦意又奔了回来,“卢哥哥!卢哥哥!我要小灯笼和月亮在一起玩!”
                      两人齐齐不解地转头,悦意手上比划一阵,方才明白她是要把桔灯挂在院子里那颗最高的大树顶上。那人笑笑,也不好拒绝,正要从悦意手里拿过东西,早被他一把抢下。
                      “论轻功,还是我技高一筹呢。”
                      “好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2楼2015-07-17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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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尖一点,隼鸟一般飞入高空,瞅准那位置,倏然似苍鹰展翼滑下,将桔灯挂上一刻,再一次枝头借力跃起,旋即又往地面飘落。
                        刚刚踏上坚实之物,悦意拍拍手,又笑又跳,“好了好了,小灯笼和月亮在一起了!”
                        从这里眺望,明明隔绝万里之遥的一点金红璀辉与中天玉轮,仿似真的相距咫尺。那人唇角浮起一缕笑意,“真的是这样。”
                        他颔首,应道:“的确啊。”
                        “路上当心,等你回来洛阳,我们……”
                        他正想回句啰嗦,末了却不过轻轻一笑,“好,年底好好热闹一次。”
                        但他想或许他回来得会更早。
                        这两个念想最终没有实现。
                        一个多月后,他们重逢于雷电交加的雨幕中,在尸骸遍地的倾塌殿堂里沉默对峙。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3楼2015-07-17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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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梦境是被敲门声打破的,睁开双眼,窗上满映明媚曦光,看来天气应该还不错。然而他却觉得体内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气,使得掀被坐起的瞬间身体连连几个战栗。
                          门扉上的敲击还没停止,移地健在外头叫道:“大哥,快开门啊!”
                          何实知头脑尚不清醒,怔忡片刻才辨出来者嗓音,只得胡乱捞起一件外衣披上,慢慢起身去拉门。移地健闪进屋子,望望何实知,瞬时惊愕道:“何师兄,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病了吗?”
                          何实知扶着额角,“大概……这几天受凉了,那边如何?”
                          “天都镇的瘟疫太古怪了,虽然红衣教一直有发放药物,但是疫情并不见多少缓和之势。而且我私底听人说,自从去年红衣教的宣教使来了之后,这病才慢慢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当然不可能是巧合,”何实知打断道,“在西域,她们可不是什么圣女菩萨的面目。出了在天都镇当善人,红衣教还有哪些勾当?”
                          “似乎长安分坛的圣宣门中的人,最近与长安一些官员走动频繁。”
                          何实知冷冷道:“所图不小呢。当初圣教都没做成的事,他们倒是东施效颦地学来一套,也不瞧瞧手底下那些疯疯癫癫的女人能否成事,信徒更不值一提,全是村夫愚妇……”
                          然而他又顿了下来,出一回儿神才继续道:“不过不能大意,圣教西归后红衣教网罗了一批原本崇拜明尊的信徒,其中自然还是用了不少手段。我记得现下他们仿似与圣教一样状况,全不听从萨宝府支配。”
                          “是的。”
                          “我会将消息传回总教。”何实知想起一事,话题陡地一转,“看你往来几次腿脚也利索了,以后不必跟第史住在一处。”
                          照常理中原刺探消息的弟子应该独居为佳,只是当初移地健受伤行动不便,这才令第史看护一段日子。既然痊愈,便不该一地出入,否则生变时势必会牵连殃及对方。城里眼线当然不止这两人,可大都不知其他同门是谁,又住在何地。系数了知内情的,也就苏伐叠与何实知两人。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4楼2015-07-18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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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第史对移地健似乎暗生情愫,行动中不免挂碍于心,只怕届时生出因私废公的祸事就麻烦了。
                            移地健垂首,看不出神情里是否流露了不情愿,只轻轻叹气,“行,过些天我就安排好。”
                            何实知瞥他一眼,“我不久也会另迁住处,你四五日内和第史把这事了结。”
                            移地健点头,又小心看了看重新陷入沉思的何实知,“何师兄,那个……”
                            何实知蓦然抬首,移地健小声道:“我记起苏师兄提过的那个蓄奴售卖的商人名字了,他叫……”
                            他说了个人名,何实知既无欣喜之色,也无惊愕之状,淡淡而言,“知道了。”
                            移地健来往过四五次,关于悦意的下落,何实知再未问过,大约也有自己的主意。苏伐叠隐瞒虽然不妥,但行事也在理上,所以何实知根本不好打探这种私下听来的消息。移地健主动开口,却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移地健的使命已经完成,至于第史的职责,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把刚进门就丢在小几上的包袱捡起来递给何实知,这是必须的掩盖来往真实目的道具。
                            “师兄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何实知并未起身送他,此时消失已久的疲乏感又卷土重来,他倚在床头长吁一口气,歇息一阵才去解开包袱。里面没什么,不过是缝补熨烫好的旧衣,掀开时散出一点草木清淡的香气,不过很快随风散去。
                            他将衣物随手一抛,想起移地健提的那件事。
                            无论是否为悦意,正事过后必须去看看,那是师长的嘱托,也是无法推卸的责任,他太清楚那些豢养成长的胡人女奴的下场。虽然去处大相径庭,或是富贵人家一时宠冠群芳的乐伎,或是酒肆里献艺卖笑的艳姬,一旦年华老去、容貌衰败,前者被遗忘在豪宅某个冷寂角落,后者则被赶上大街流浪乞讨。
                            绝不能让悦意遭遇其中任何一种景况。
                            但激浪庄那处也不可拖延,第史已与庄主谷烟河搭上线,双方试探过后确认无恙,剩下的必须何实知亲自接洽。眼下风平浪静,正是行动的时刻。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5楼2015-07-18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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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师与师祖均为洪水旗弟子,辅佐寒王多年,这正是寒王亲手赠与师祖。后来家师在光明寺以身殉教,师祖为宽慰弟子,便又将其送与我。”
                              谷烟河凝神细思,恍然道:“原来你是洪水旗副旗主的徒弟。”
                              “正是。”
                              谷烟河喟叹道:“我记得那个年轻人,可惜了。”
                              何实知低首无言,谷烟河道:“教主派弟子再次涉足中原,除了召集旧部,可还有其他命令?”
                              何实知抱拳道:“实不相瞒,此行除与流散弟子接洽之外,还为了寻找教中至宝——圣火令及潜伏弟子相关的暗册。”
                              谷烟河沉吟一阵,“巧了,你要的东西,都在我手上。”
                              何实知闻言喜不自胜,“这……实在是天助本教。”
                              谷烟河又是轻喟,“不,或许将是一场劫难。”
                              何实知面容一凝,谷烟河声音压得更低,“有人怕是瞄上我手里的宝物,正在设计夺取。”
                              “那是……何人?”
                              “我并不确定,但总与毗邻的烈焰庄脱不了干系。”
                              何实知怔了怔,“他们是……”
                              谷烟河一字字道:“他们是昔日护教法王首座血眼龙王萧沙的部下。”
                              吐鲁番出土摩尼教文献节选,找不到原文,找到也看不懂_(:з)∠)_拙劣中译中……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8楼2015-07-18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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