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痕玉】鸳鸯织就欲双飞

无介骑著雪影载著秋雨一路奔驰，驰过郁郁的草原，终於来到一处水泽。
无介下了马，也将秋雨抱了下来。
这里是地势高的草原，草原边界上有林有山，看起来像是一处山谷，特别幽静。
浅浅的清溪潺潺蜿蜒流过，像是姑娘头上的一道流苏。
秋雨被无介抓上马时，刚开始是有点心慌和害怕的。以往赛妈妈防得紧，其实少有寻欢取乐的男子近得了她的身。上回被挟持坠楼实在是突发事件，但说真的，那登徒子抓住她的时间，还不如接住她的无介抱得久。
方才无介突然抱她上马，拥著她骑了那么远的距离，她本也担心过他是否有何不轨意图，可是，没片刻她就明白了，他是一位真正清朗有礼的人。
他虽莽撞带走她、拥著她，却没有半点淫邪的举动，一切不经意的触碰当真只是为了不让她掉下去。
等到雪影尽情奔跑时，迎面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发，却彷佛也把一些晦暗的心情给吹得遥远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跳得激越。原来，她的心还是会跳的。原来，她还是明白什么是喜悦与轻松的感受。
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无介牵著雪影的韁绳，慢慢的走在秋雨的身侧。他虽然有点懊悔自己的莽撞，但并不后悔自己的行动，至少此刻的秋雨，眉头不再紧锁，嘴角甚至带著一朵浅浅的笑容。她的身姿孅弱，微跛的步伐，慢慢走著，无介又一次怨自己鲁莽，似乎总在不知不觉当中，不小心伤了她。
女孩子，真的是好脆弱的存在啊。
他看著她站立水边的亭亭身影，真的好心疼她竟得要回到万花楼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她，不该有那样的命运。
「这里好美，好安静。」
「这里，就是我第一次看见雪影的地方。」
「难怪它被称为草原上的精灵，这里，当真是像精灵梦境一样的地方。」
「而我，却为了一句话而抓捕了它、驯养了它。」
「三少爷驯服雪影的过程，秋雨也有幸目睹。」
「当时你也在场？为了帮它上鞍，费了我不少力气。雪影在天地间奔驰惯了，原本野性难驯，被我抓了之后，它的生活也变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了。」
「三少爷何出此言？」
「野马原本是属於自由的，而我却将它圈禁。」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和物可以有选择的权利？这也许，就是它的命运吧。」
无介拾起一颗小石子，远远一抛，惊起了一群水鸟飞起。
这突如其来的画面，两个人都没预料到不禁吓了一跳，而后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忍不住相视大笑了起来。

无介见秋雨笑得开心，似是忘了那些忧愁烦郁，便想再拾颗石子来抛，但秋雨拦住了他，轻轻摇了头。他只好把那颗石子递给她。
秋雨握紧了那颗石子，任凭石子粗糙的边缘磨著她的掌心，远望水泽在日照下的粼粼波光。
「秋雨谢过三少爷，秋雨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只要秦姑娘喜欢，我可以随时都来陪秦姑娘。」
「正如雪影一样，秋雨并无选择的自由。凡事还得看养马人的心情。」
就如同鬼魅般的水雾总在泽上盘桓不去，秋雨眼中的哀愁也未曾真正消逝。
慕容复、万花楼……冬雪……是她被硬关在笼子里？还是她根本就没有逃出牢笼的勇气？
「养马人并非识马人，秦姑娘又何苦…」
秋雨打断了无介的话，说：
「三少爷，可否劳烦你，送秋雨回万花楼？」
「好吧。」
再美的梦总有醒的时刻，秋雨很久以前就明白，梦是奢侈的，越美的梦，醒过来时越是觉得现实难受。
无介见她坚持，也只好再次将她抱上马，抖了韁绳，轻踏马蹄而去。
这一回，他不再让雪影奔驰，还要尽量让雪影走得慢点，让时光以最慢的速度流动。等他们终於回到伏龙城，太阳已经西偏了。
慕容复刚辞了一席商宴出了酒楼，就看见这一幕：石家那个只会养马的石家老三，搂著秋雨，骑在雪影那匹马上，大摇大摆的进城来。
这赛牡丹居然敢骗他，还说什么去蓝田献艺！
慕容复就站在路中央等著，无介不得不勒停了马，却没有半丝下马的意思。
「秋雨啊，你不是去蓝田献艺了？怎么劳烦石公子送你回来？」
慕容复声嗓虽未提高，但秋雨全盘听得出话里的责难之意，她有些焦急，摇了摇无介，表示想下马。但无介不为所动。
「我同秋雨姑娘散心去了。」
「秋雨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喜欢跟粗鲁草莽的人骑马散心？」
「哼，粗鲁草莽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强多了。」
「秋雨，回去了。别劳烦三少爷，人家傲龙堡还有一堆事等著他去处理呢。」
面对慕容复的酸言酸语，无介也丝毫不客气的回敬：
「秋雨姑娘是我家的客人，我有责任安全送她回去。」
「不劳三少爷费心了。你要是再霸道强掠著人不放，我倒要担心起秋雨姑娘的安全了。」
两个男人各不相让，秋雨在慕容复的瞪视下极度不安，她只能望著无介恳求尽快放她下马。
无介再不甘愿，也只能照办。
秋雨一下马，慕容复就扯著她手腕要走，这才发现她跛著脚。
「秋雨，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只是崴了一下。」
慕容复撇过头愤恨的瞪了无介一眼，扶著秋雨走了。又一次看著秋雨不得不跟著这个人走，无介心底升起浓烈的怒意，挥之不去。

这一天一早无忌就差人来松院，说是让无痕放一天假，什么公事都不准忙。随后，幻儿的丫鬟也来传话，说是大夫人提醒二堡主不要忘了约定之事，大夫人已经选妥地点，就在西侧城楼上，早早命人布置好了，只等二堡主过去。
无痕知道该来的必然是避不掉了。那一日幻儿要求他找一日为秀清奏琴，他本是为求解脱口头答应，岂料幻儿压根就是认真的，知道他总是拿公事繁忙当藉口，这回竟连大哥都被指使上了。
揭开琴上的覆巾，轻拨几声琴弦，这琴虽不是跟著他时间最长久的，倒也是一把难得好琴。这两年来，他弹琴的次数少了，并不是说心里还留有什么芥蒂，但似乎就是也找不著什么弹琴的理由。
年少时，心性不够稳定，冷叔为他寻来教琴师傅，他发现自己的确能够在琴音之中得到平静。当时最常弹的曲子莫过於〈广陵散〉，聂政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刺杀韩相的故事，搭配激越摄人的曲调，每回曲罢都彷似自己也能手刃仇人的痛快。当年嵇康慨然赴义，也是一曲〈广陵散〉以明心迹。遗世独立，但求如闲云野鹤般的自在，不畏强权之迫害。
琴音之於他是个救赎。
只是，他的琴是孤独的。大哥、三弟、无瑕都各有自己的喜好，教琴师傅离开后，连听琴的人都找不到。
后来幻儿来了，她听他弹琴，会感动、会流泪，几乎让他以为，她就是那个知他心懂他意的人。
可惜不是，幻儿爱的从不是他，不管是他的琴，或是他的人。他终究只是表错情。
这段过往之於他，虽然已释怀，但也不情愿想起。那太难堪，太遗憾。他多希望有朝一日这琴他不再只是为自己而弹，也能为谁而弹。
这心思，秀清能懂吗？
不能吧，连他自己都不懂了。
无痕摇了摇头，拿起琴，离开松院，走上城楼，来到大嫂为他安排的位置。
调了琴弦，顺了音律，指尖拨弄、按捻，一曲〈梅花三弄〉乐音倾泄。
梅花临水，绿绮三弄朱弦指，俨然对伯牙子期。近流水高山，映寒香雪月底。弄入瑶琴，太霞光霁。几多般奇异，结松篁伴侣。清癯冰艳，不同桃李。粉面绡裳，不随春媚。照水寒窗，看他芳姿玉质的那冰肌。暗香瘦影映疏篱，挂月见横枝。与孤山处士，心腹相宜。
琴声款款绝韵，可惜无萧声相伴。这是无痕每回奏此曲时心中的遗憾。只不过，连识曲人都寻觅不到，更何况合奏共鸣之人呢？
指法轻扬，挑过一串连音，反倒是越弹越没劲了。

听见〈凤求凰〉，玉石静下心来细细聆赏这不同於〈梅花三弄〉的曲风，显然，方才那抹似有若无的哀思似是远去了，现在的琴音里反倒多了股热切，无痕演绎乐曲的功力确实不凡。
原本她正练著剑，忽然听见琴声，絮絮诉说著寒梅高枝，迎风独立的姿态，咏叹著水岸梅花品性高洁静待知音的心事。
她被打动了。
为了能听得更加真切，她收了剑，循声而来。直到登上城楼，才知道抚琴人是他。
〈梅花三弄〉曾是桓伊喜遇知音徽之的知名曲目，桓伊更受谢安赞赏对音乐“一往情深”，后人弹此曲常有萧声伴和，也有情深相知的喻义。
想起之前与秀清的一番谈话，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他的琴音为何带著淡淡忧伤了。
若说琴声情深、以琴抒情，那么这曲〈凤求凰〉他能弹得自在热情，想必是已经能够微笑祝福，笑看凤凰于飞了吧。
只是说，这首曲子讲究音节清亮，声韵明快，只见他琴弦越拨越快，指法繁复变化，瞧他那副模样，反倒似乎有点卖弄的意思了。
曲罢他表示想听听她的意见，她也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听见的。对於她的意见，他往往不置可否，只说那再听一曲。但是她渐渐分辨得出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了，若是被她说中，他往往会骤然一愣，然后倾刻间就露出了然的神情，接著，嘴角轻扬展颜一笑，就像是接受了她的挑战，你来我往，再来一局。
那一天，他弹了一曲又一曲，她听了一首又一首，直到秀清听得乏了、无聊了，去找别的事玩了，他们仍乐此不疲。
诗人说得好，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希。也许，许多事情都需要等待，时候到了，该出现的自然就会出现。
只要有心期许、耐心等待，素琴弹复弹，会有知音知。纵然你弹了千遍的琴，甚至疑惑起是否真有知音人存在，或许，下一刻，那个解你琴心的人就会出现。

无忌发现亲亲老婆已经魂不守舍几天了，这让他觉得很有必要得去关心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天，他提早结束几项工作交办后，就回到兰院来，果然看见幻儿一个人皱眉坐著，不知道在苦恼些什么，神情有些气呼呼的。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幻儿摇摇头，像是不想说，也像是不知道要从何处说起，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这反应反倒是让无忌担心了起来。
无忌一把将幻儿抱起，回到床榻上才将她放下，接著凑在她身边躺下。
「哎呀，你干么呀你？」
「陪我睡个午觉，总之，你什么烦心事都不许想。我不喜欢你眉头紧锁的模样。」
幻儿躺在床上，望著身侧的无忌，忍不住捧著他的脸问：
「无忌，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无忌抓著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说：
「就算是错，也不是你存心的。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在烦什么了吧！」
「今天，秦秋雨派人来通知无介，说她病了，要无介去看她。」
「就是那个万花楼的秦秋雨？」
「是啊，我说不许他去，结果他竟然对著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无介这小子是吃了豹子胆吗？我看他是欠教训了！」
「没事，你别动怒。我也有不好，情急之下，大概也说了不好听的话。只是，无介对秦姑娘的关心和在意，恐怕有点过了。我有点担心。」
「无介年轻气盛，为了一个青楼姑娘，值得来同他大嫂呕气吗？」
「我本来是想浇熄他心中那初初萌芽的爱情幼苗，现在看起来似乎反而造成了反效果，非但没能让他减少对秦姑娘的用心，反倒是让他越来越心向著她了。他一听说她病了，什么都不管就想赶快去看她。我之前跟他提过几次相亲的事，每回我都还没说完他就拒绝了。」
「无介年纪还小，成亲的事也不是那么急嘛，他前头还有无痕这个二哥呢。」
「说起无痕我也一样满肚子火，我刚刚也吼了他一顿。你说他和秀清看起来不是挺登对的吗？连王总管写信都要我们撮合他们了，可我都费了那么大的劲，他倒好，成天拿工作当藉口，跟玉石相处的时间比谁都多，这样他要怎么跟秀清去培养感情啊？」
「他为了玉石的父仇一直很积极在处理。这些日子筹备盐铺开张的事也都落在他身上，事情一多难免顾不了儿女情长。问题没那么严重，是你多想了。」
幻儿急得躺都躺不住，飞快的一跃坐起，问无忌：
「才不是呢，你都不知道，容院的管家说秀清最近一逮著空就往玉石那小院跑，也比较少去黏著无痕，你说，要是秀清让玉石给抢走了该怎么办？」

无忌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将幻儿拉下，锁进怀里，顾不得她挣扎，在她颈边啄了几个吻，说：
「那我们就另外帮无痕找一个呗，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这个大嫂最拿手的不就是作媒吗？还怕会找不到合适的吗？」
「好啦，你说的也是啦，只是，我好不容易才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对彼此都有点意思，可这会儿，他和秀清反倒天天往玉石那儿跑，我都快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他们三个人谈得来，成为好朋友，这不也是好事吗？」
无忌真的觉得幻儿太过担心，他决定加深每一个吻的力道，好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幻儿转过身来，面对著他，说：
「嗯，问题比较大的还是在无介这边，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可想？你是大哥，你来说话。你赞成无介和秦秋雨在一起吗？」
「从客观面来看，我自然也没有赞成的立场，先不说那个秦秋雨是个青楼女子，光是她和慕容复不清不楚的关系，就不会是无介的良配。只是说，无介的性子你比我还了解，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追到底的。你瞧，像雪影那么难驯的野马都给他驯服了。与其逼他，倒不如等他自己没了兴致。」
幻儿听了无忌的话，慢慢的挨过去，把头靠在无忌心头上，听著他的心跳，闷闷的说：
「所以，真的是我瞎操心了？」
「怎么会呢？只是你光顾著担心他们，什么时候也记得关心关心我？玉娘没再催你抱孙子的事啊？」
「哪可能？一见面就提呢？进补的汤药也没断过，我都快喝怕了。」
「那咱们得多努力努力，别让玉娘的心血白费了？」
看著无忌一副涎著脸的模样，幻儿骂了他一声贫嘴，倒也不再阻挡他越来越热情的行动了。
真是的，大白天的，多羞人啊！幻儿心想。只是尽管她这么想，大堡主夫人这一个下午都没再出过兰院大门。
□
莫名其妙被大嫂刮一顿之后，无痕总算是搞清楚大嫂到底在生什么气。说穿了就是自家三弟成了妓院红牌姑娘的目标了。
无痕明白幻儿的担心，无介涉世未深，很多事也不够警觉，人家对他好、对他笑，他就掏心掏肺的，一点也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不管无介什么时候才会长大，他们当哥哥嫂嫂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於是，无痕走了一趟万花楼。
幸好，秦秋雨的确是个聪明人，他话都还没说透，她就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既然她敢说只不过是无介单相思，他就也没必要去把所有事挑明，姑且警告她一下也就罢了，怎么说姑娘家都病著、歇著，脸色惨白，倒也不像是装模作样。
临走前还遇上了慕容复，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看来他与秦秋雨之间果然不单纯，无介若是能不搅和进去，那就太好了。

连几日，玉石都每日清晨到校练报到，接受无痕的魔鬼训练，往往一练就到日上三竿，无痕才叫休息。
也或许真是身体越来越适应了，这几天，她已经能够连续与多人对击而不再气喘吁吁了。
由於早上的训练已经相当扎实，所以无痕总是交代她其他的时间不要再过度练习，以免身体吃不消。
待在傲龙堡里，她就像是个闲人，什么事都不用做，也没有任何任务，难免让她闲得发慌。只不过，她倒也不至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著发呆，至少，她还能泡茶品茗，还能看书解闷。
今天天气好，秋高气爽的，她取出茶具在院子里安顿著。昨日无痕又命人送来了一小罐茶叶，说是哪一位负责江南商号的管事带回来的样品，让她帮忙品品好坏。
其实，她对茶的认识也是初浅而已，说真的帮不了什么忙，不过能偶而换换口味，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玉石拿起装茶叶的锡罐，觉得这样品连罐子都好看，实在细致。打开盒罐，一股茶香飘散出来，光是闻起来就宜人愉悦，连心都平静下来了。
拿起竹匙，舀了茶叶放入烫好的壶里，再冲入热水静置，整个小院子就弥漫了温温暖暖的龙井茶香了。
等玉石倒掉第一泡的茶汤，准备续冲第二泡时，无介一脸沮丧的进院子里来了。
「无介，怎么啦？僵著个脸。」
「玉石兄弟，你见过我二哥吗？」
「早上练完剑就没看到他了，怎么？找不到你二哥啦？」
「算了！」
无介用力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石椅上，沮丧得像是有块黑云在他头上盘绕。
「无介，你没事吧？喝杯茶顺顺气。」
玉石将泡好的茶汤徐徐注入竹杯，递给无介。
无介百无聊赖的啜了一口，终於还是将手里的杯子放下，问出他已经纠结了好几天的心事：
「玉石兄弟，我二哥之前有跟你提过秦姑娘吗？」
「啊？」
无介天外飞来的疑问，让玉石怎么也摸不著头绪，可是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也不像在开玩笑，只好接著问：
「哪个秦姑娘啊？」
「就是万花楼的秦秋雨姑娘啊。」
无痕和万花楼的秦秋雨？
「没提过，怎么啦？」
面对玉石的疑问，无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诶，无介，你平时可是直来直去的人啊，今天怎么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
无介这心事打那一日从万花楼回来就闷著了，他谁都不想说，但不知怎么的，现在他人在玉石面前，就觉得自己应该能问得出口。
「我…我那天就听说秦姑娘病了，就惦记著要去探望她，可是，等我买齐了补药过去，却谁想到二哥他竟提前先去了一步。……玉石兄弟，你说二哥他会不会喜欢上秦姑娘了？」

无介的话，让玉石听得挺惊讶的，她还真没想过每天大事小事忙得不可开交的二堡主，还有空记得上万花楼去关心生病的秦姑娘。
想起秦姑娘，那在万花楼里见过的孅弱身影，又想起活泼热情灵动的幻儿，玉石有一点兜不到一块。虽然不知道无痕为何上万花楼，但是，她就是觉得应该是无介多想了。
「无介，有些事，并不见得就是如你想像的那样，依我看，无痕平时与秦姑娘没什么接触，我也从没听无痕跟我提起过秦姑娘，我觉得无痕应该不会喜欢她那样的姑娘吧……」
「什么叫那样的姑娘！」
玉石话还没说完，无介就暴跳了起来，他大声抗议：
「秦姑娘虽然人在万花楼，但她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是娴静端庄、淡雅脱俗的女子！」
「我知道，无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玉石连忙要解释，无介仍气呼呼的看著她，倒要让她说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介，我并没有轻贱秦姑娘的意思。虽然我只在万花楼里见过她一面，但我看得出来，她虽然身陷污泥，却也洁身自好，我想，她会在万花楼里待著，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无介听了玉石的解释，才渐渐放松了那张扬的怒气，冷静下来继续听著。
「我之所以说无痕不会喜欢秦姑娘，是因为我对无痕的了解，秦姑娘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那你说二哥喜欢什么类型？」
无介的质疑让玉石一时语结。心想：嗯，这你二哥喜欢的类型么，既然你会问这个问题，就表示你并不知道无痕对幻儿好的这件事。
那么她又怎么会拿别人的秘密来说嘴呢？
「反正呢，不是温柔型的。」
玉石轻轻一言带过，不想让无介再深问下去。
无介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关心他二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毕竟，他自己连“喜欢”是什么，都还模模糊糊的。
「唉，玉石兄弟，你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呀？」
「就像你刚才这样呗。」
「我？我刚才？」哪样？
无介一点都摸不著头绪，他刚才有喜欢上谁吗？
「急著替心爱的人辩解，容不得旁人说她任何一句不是。像你这么粗枝大叶的人，却还能出口成章，什么娴静端庄啊、淡雅脱俗的啊，还不就是因为我对你的秦姑娘出言不敬了？是不是啊？」
玉石忍不住想取笑无介一下，看他那般情窦初开、不知道自己为情所苦的模样，实在是挺令人同情的。
「也…也许是吧…」
无介还在消化玉石说的话。原来，那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
「什么叫也许啊？动心就是动心！」
事实都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了，还想否认？
「我…我就是觉得秦姑娘人挺好的，不该待在那种地方受人欺负。」
无介还在厘清自己的心思。

好人帮到底，玉石决定就帮他分析分析，早一点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才能早一点为自己的行动下决定。
「所以，你看她受委屈，就很生气、很愤怒？想要保护她？」
「对！」
「看到她的时候呢，你就觉得特别的兴奋，彷佛空气都凝结了？」
「对！」
「然后呢，你的心里砰砰地跳，想要跟她说话却又说不出口？」
「对！」
「见不到她的时候失魂落魄，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开心还是烦恼？是不是也在想你？可是见到她的时候，却总后悔自己每一句都说不出有用的话来？」
「对！」
「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就是你说的那样！」
玉石说的每一句，都像是说进无介的心坎里，令他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原来，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我喜欢秦姑娘！」
玉石笑著点点头，眼前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弟弟总算是开窍了。
无介想著与秋雨相遇以来的种种，突然恍然大悟。
「对！我喜欢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我还傻傻的说什么只想做个普通朋友，唉呀，我实在是太傻了，你说秦姑娘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她才会那样问我的！玉石兄，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无介突然来的热情拥抱，让玉石吓了好大一跳，然而看到无介能豁然开朗，玉石也觉得欣喜，总算是帮上点忙了。
无介果然是行动派，他一理解了自己的心思，心里立刻就下了决定：
「对，我一定要去告诉她，就说我石无介喜欢秦秋雨，我要替她赎身！我要娶她！」
无介说完就狂奔而去，风一般的转眼不见踪影。玉石望著他离去的方向微微发愣，忍不住暗想：无介他这时去找秦秋雨，能如愿吗？
喜欢是一回事，成亲又是另一回事。突然间，玉石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无痕会上万花楼了。
他去，不是因为喜欢秦姑娘；他去，是希望秦姑娘不要喜欢无介。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试问又有多少人能够决定自己的结亲对象？当下的环境讲求门当户对，就算傲龙堡风气开明，恐怕也难接纳一名万花楼姑娘成为自家弟媳吧。
一时间，玉石有一点后悔方才鼓励无介，她毕竟不是石家人，哪里有权利说什么、决定什么。可是，勇敢追求自己所爱又有什么错呢？要是被一个口头婚约给绑住了、动弹不得，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吧。
如果可以，玉石希望能长伴身侧的良人是自己所爱也是深爱自己的人。可这个梦能成真吗？还是不过镜花水月的幻梦呢？
愿意勇敢寻爱的无介，对玉石而言，反倒像是个鼓励了，让她可以揣想这世间终究有爱有幸福，她宁愿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玉石一边收拾茶具，想著想著心里打定主意，对於无介的事，可以的话，她想要帮上一帮。
或许她在傲龙堡人微言轻，但是，这么些时日相处起来，她相信无痕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也能说上话，假使他愿意帮帮无介，至少无介的情路上能减少些阻碍吧！
游说总不能空手而去，玉石苦思著自己有什么可以拿来当个藉口由头，好去找无痕谈谈无介的事。
收拾好进了屋，总算看到搁在墙角的那几醰子酒。算一算时间，桂花应该已经入味了吧。
她取来一醰，拆了绳，揭了封布，一开封口，浓浓的酒香里夹带淡淡金桂清香，她笑了笑，看来酿得挺好。
找来个小空醰和一块清布，她将酿好的金黄酒液滤了出来，装了满满一醰。
些许酒液溅在她手指上，舔了一口，味道似乎还不错。倒一小杯试饮，白酒陈香里多了桂花味和冰糖甜，非但不辣口，还带著清甜温润的口感，喝起来很滑顺。
「嗯，这个礼应该就像样多了。」
玉石微微酡红著脸颊，封上酒塞，准备过去松院一趟。尽管她心里挂著要替无介和秋雨说项的事，却也有那么一小丁点儿成分，她很想与他分享这第一醰香香甜甜的桂花酒。
秋日凉风习习，迎面吹来的风，减了几许暖，但是玉石却觉得这风吹得她很舒服，彷佛可以将她脸上的热气全数带走。
□
幻儿脚步不停的往松院去，心里觉得很忧虑，方才才发现秀清这丫头当真要移情别恋了。看来女儿心要飞，还真是抓也抓不住的。
虽然玉石也是相当优秀的男子，但是她怎么想还是觉得说来说去就是无痕不够积极坏事。本来她很确定秀清的心是挂在无痕身上的，藉著脚伤来傲龙堡也是奔著无痕来的，可谁想到这才多少时间相处，秀清就从满口无痕哥哥变成句句玉石哥哥了。说实在的，秀清配玉石也是不错，可是如果无痕其实也对秀清有意，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说起来他们石家兄弟虽然个个能力强，唯独谈起感情来，全都不成样。当年她和无忌，不也是一堆误会拖累，无端折磨了许久？开口说句喜欢、谈谈爱讨好讨好，最好有那么难！
唉，要幻儿来说的话，她最担心的还是无痕，他不像满脑子只关心马的无介生活单纯，他也常常跟著无忌到处谈生意，什么风花雪月的场所没去过，可是未曾听过他与哪名女子走得近、过从甚密。
她之所以觉得无痕与秀清合适，也是因为他难得的不排斥这个女娃，虽然是嫌她聒噪了点，但是几乎从来不会给她脸色看。或许不会特别去讨好她，但也人前人后照顾著。这两年来，幻儿从没见过无痕对其他女孩好过这个程度。

尴尬，当真是尴尬。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看淡那件过往，即使面对大哥和大嫂都能自在如常，岂料，发生过的事，即使远去，也尚留痕迹。事情不说破，大家不知道也不谈论，无痕以为事过境迁，连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可是，今日看大嫂的反应，显然，记忆当真是缠人的鬼魅家伙，也许想永远盘旋在他们心底不去了。
未来，只要一碰触到感情的事，这件事就会再冒出来提醒他吗？他就不能有一个全身心都真正属於他的人吗？
突然，无痕觉得踩著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幻儿遗落的丝巾。拾了起来，本想追上去交还，又觉得似乎不必这么刻意，等等找个丫鬟送过去也就罢了。
手里捏著那丝巾，缓缓踱著步子，往事杂沓而来，又让他看见那个一厢情愿、陷入难堪境地的自己。
爱情，到底是什么样貌？怎么样的情感才算是爱情？女人心，到底要如何才能猜得透？不会表错情？
这两年下来，他不是不想谈感情，而是只想要追求最纯粹的情感。他只知道跟女孩子相处，她们会对你和颜悦色，会在有困难的时候来请求你帮忙，对著你笑，却把心留给她最心爱的人……
他不妒忌大哥，也没有退让的遗憾，只要幻儿的心不在他身上，那她就不是他要的人。他很清楚这一点。
那么，到底心头那一丝后悔的情绪所为何来？他也说不明白。
也许只是懊悔自己当时明白得太晚又说得太早，如果他早知道有些事是说也没有用的，他应该就会选择不说。
又或许，他只是遗憾为什么上天没有为他石无痕安排一个独一无二、专属於他，可以倾诉、可以信赖，也可以相互照顾的伴侣吧。
他要的不是片刻的爱恋，而是长久的两心厮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个希望会是奢求吗？
他有把握自己能守护所爱的人一生一世，但这天底下有那个能够懂他且专心一意对他的人吗？一如幻儿一心一意只为大哥？
无痕甩甩头，想将那些黏人的往事甩出脑袋，他只知道，下一回，一旦让他遇上真正心爱的人，他一定会将她牢牢守住，任凭谁想来相抢，他都死也不让。
「无痕！」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让无痕猛然从思绪中抽离，抬头一看，是玉石。
看见是她，无痕一来松了防备，二来赶紧将握在手里的丝巾抛入桌底。
他站起来，故作轻松松的问：
「玉石，你怎么来了？」
「喔，那天跟秀清一起摘的桂花，我酿了一醰子酒，给你送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不在玉石面前硬戴上玉面诸葛的面具呢？
算了，反正这么些日子以来，玉石也早已见过他不为了笑而笑的模样。
总之，此刻的他笑不出来，也不想笑。
「正好，我正想喝酒。坐。」

无痕在桌边坐下，取过酒醰，摘了酒封，漫溢出来的是桂花甜香。仰头就饮了好大一口。
这也算是酒吗？这只是有酒味的甜水吧。
又是大饮一口，无痕让那甘甜的酒液滑下喉头渗入已然酸涩的心里，恰恰好中和一下。
玉石见他这么毫无顾忌的狂灌酒，心里觉得很不对劲。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疲倦、那么没有精神？他心里有什么事吗？是为了无介和秋雨的事烦心吗？
玉石小心翼翼的开口问：
「你…你不想让一个青楼女子嫁到你们石家？」
无痕瞪了她一眼，不说话，又灌了一口酒。
「可是无介对秋雨姑娘用情至深，他是真的很喜欢秋雨……」
无痕不等她说完，就把酒醰放到她面前，说：
「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操心！」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无介跟那个秦秋雨的事。要喝酒就乖乖陪他喝，废话少说！
玉石见状，只能举起酒醰，也以口就醰，饮了一口。
虽然这桂花酒滑顺易饮，但她实在没法像他一样饮水般狂饮。再怎么好喝的酒终究是酒，玉石也只能皱著眉吞下。
「我今天跟无介谈过了，他真的很喜欢秋雨，而且秋雨也不像其他青楼女子那样，她很纯洁的……」
无痕原本看玉石喝得难受的神情，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忍，一听她又说起无介的事，他就没好气的取来酒醰又狠灌一口，再次把酒醰放到玉石面前。
喏，到你了，多喝酒，少废话，无介的事我懒得听。
玉石没办法，只好又大饮了一口。
只不过，这两大口桂花酒喝下去，多半也过了玉石的界限，只见她轻摇了摇头，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你说你们石家三兄弟，老大平常什么都不说，可是人家过得很幸福……」
喂，她不会是连喝这糖水也会醉吧，胡言乱语什么？都像她这样酒量浅倒好，哪像他，喝再多也醉不了……
无痕又拿起酒醰连喝了几口。
「你再看看老三，一门心思就喜欢秋雨姑娘，就想跟她在一块，可他敢於面对他自己的感情啊。你呢？唉呀，你别喝了……」
玉石一把抓下无痕手上的酒醰，不让他再喝。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你不说、自己担著。你这样很辛苦的……」
怎么，难不成现在你是打算来排解我的心事吗？你知道什么？
「你可以找人聊一聊啊，说说话，分担分担啊！」
「聊什么？跟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你不懂就别来说三道四的，我没空跟你解释，也不想解释！
玉石被无痕堵了这么一口，也顾不得什么隐私不隐私的了，她嘟著嘴说：
「我当然知道啦，你就是把自己禁锢在以前的感情里不愿意走开，是不是？」

无痕登时脸色一变。
她知道了什么？她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眸里看见了什么吗？他的尴尬、他的难堪、他曾经的情难自已，她都看在眼里了吗？那么他的醒悟和悔不当初，她也看见了吗？
「可是，你心里明白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问问自己的心，当你看到她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你开不开心？如果开心，那就说明你已经放下，已经释然。你只是不愿意走出自己的感情，你不愿意承认！你是想把自己的心拿去做陪葬，是吗？」
玉石的声量大了，像是要吼进他的心里，唤醒他，不许他再掩著耳，不许他再蒙著心，她这是要硬生生揭开他心里那块愈合不了的痂，打算要强势治疗是吗？
玉石，你的眼里别含著泪，我不想要你同情，不想要你可怜。不要你可怜我不懂爱不会爱！
「在这段感情里扮演一个苦情的角色，你这样值吗？你这样有意思吗？」
是不值，但我能怎么办？我的孤单、我的寂寞，怎么办？
「你真的愿意这样过一辈子吗？」
好，我不愿意。
那你来告诉我，我怎么办？
不，你还是别说了！你知不知道你正红著眼、红著脸望著我？你知不知道你细致如玉的白皙脸庞，正挂著绯色的红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很没有说服力？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姿态已经显露了出来？
「找一个真正是属於你的人，属於你自己的感情。你看你这么好，能文能武，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啊……」
无痕望著那眼前的红唇，那么靠近，那么靠近，说著好听的话，散发著金桂芳香，他再也无法自已、无法控制……
被吻住的片刻，玉石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他为何吻她？
玉石挣扎了起来，可是无痕的两只手臂如铁钳般紧抓著她不放，她挣不开！
从未有人碰触过的唇，被紧紧吻住，他的唇、他的舌，不断紧逼著她，逼她顺服、逼她开启、逼她回应……
自无痕舌尖、唇上渡过来的酒气，交换著玉石口中的桂花甜味，让她一点一点陷入了迷醉，发热的眼、发热的脸颊、发热的颈、发热的心，像一张发热的网，彻底将她网住，再也逃不了。
那红唇太甜美、太醉人，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桂花酒，喝再多也喝不醉，可是这唇他尝一口就上瘾了。莫非这唇上淬了毒，醮了蜜，让他停不下手，只能一尝再尝，不论她如何挣扎，他都不放手。
这个女孩知道他的过往，懂他的情，知他的心，她什么都知道，她会是上天为他安排的那个人吗？她会是他能携手相伴一生的伴侣吗？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的话………

这个终于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