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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铭道:“你今儿怎么得空溜了出来?”霓喜道:“我只说我到修道院里去请大夫。我看他那神气,一时还不见得死哩,总还有几天耽搁。我急着要见你一面,和你说两句话。”两人又腻了一会,霓喜心里似火烧一般,拉着他道:“我到店里看看去,也不知这地方住得住不得——太破烂了也不行。”玉铭道:“今儿个你不能露面,店里的人,都是旧人,伙计们还不妨事,有个帐房先生,他跟窦家侄儿们有来往的,让他看见你,不大方便。好在我们也不在乎这一时。”霓喜道:“我看你趁早打发了他,免得生是非。”玉铭道:“我何尝不这么想,一时抹不下面子来。”霓喜道:“多给他两个月的钱,不就结了?”玉铭道:“这两天乱糟糟的,手头竟拿不出这笔钱。”霓喜道:“这个容易,明儿我拿根金簪子去换了钱给你。我正嫌它式样拙了些,换了它,将来重新打。”当下匆匆别过了玉铭,赶到修道院的附属医院去,恰巧她那熟识的医生出诊去了,她不耐久候,趁机又到她那唱戏的干妹子家跑了一趟,意欲将那根金簪子拿了来。谁知她那小姊妹,一口赖得干干净净,咬准了说并不曾有什物事寄在她那里。正是: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人性哪。


IP属地:宁夏911楼2018-04-13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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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喜待要与她拼命,又不敢十分嚷出去,气得簌簌抖,走出门来,一时不得主意,正觉得满心委屈,万万不能回家去服侍那没断气的人,只有一个迫切的想头:她要把这原委告诉玉铭,即使不能问他讨主意,让他陪着她生气也好。一念之下,立即叫了东洋车,拖到英皇道同春堂。此时天色已晚,土山与市房都成了黑影子,土墩子背后的天是柔润的青色,生出许多刺恼的小金星。这一排店铺,全都上了门板,惟有同春堂在门板上挖了个小方洞,洞上糊了张红纸,上写着“夜半配方,请走后门。”纸背后点着一碗灯,那点红色的灯光,却红得有个意思。
    ——————心慌慌着不知道怎么办了,急切间要找崔玉铭去商量,然而,崔玉铭真的是个靠谱的人吗?


    IP属地:宁夏913楼2018-04-16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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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喜待要绕到后面去,听那荒地里的风吹狗叫,心里未免胆寒,因举手拍那门板,拍了两下,有人问找谁,霓喜道:“找姓崔的。”隔了一会,玉铭的声音问是谁,霓喜道:“是我。”玉铭愣了一愣道:“就来了。”他从后门兜到前面来,顿脚道:“你怎么还不回去?”霓喜道:“我有要紧话同你说。”玉铭咳了一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打算?非要在这儿过夜!又不争这一天。”霓喜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在红灯影里,双眼直看到他眼睛里去,道:“我非要在这儿过夜。”
      ——————带着二分的娇蛮。且看着崔玉铭如何应对呢?


      IP属地:宁夏914楼2018-04-1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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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喜待要绕到后面去,听那荒地里的风吹狗叫,心里未免胆寒,因举手拍那门板,拍了两下,有人问找谁,霓喜道:“找姓崔的。”隔了一会,玉铭的声音问是谁,霓喜道:“是我。”玉铭愣了一愣道:“就来了。”他从后门兜到前面来,顿脚道:“你怎么还不回去?”霓喜道:“我有要紧话同你说。”玉铭咳了一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打算?非要在这儿过夜!又不争这一天。”霓喜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在红灯影里,双眼直看到他眼睛里去,道:“我非要在这儿过夜。”
        ——————谁是靠谱的人呢?霓喜需要自己亲自来靠实了才行,并非不爱窦尧芳,只是相比较而言,对于霓喜以及几个孩子来说,未来更加的重要吧。现实逼迫的霓喜没心思去想什么爱不爱的,只求未来是否靠得住,尤其是小姐妹那里的人情冷暖看遍,越发的怀疑人性起来。


        IP属地:宁夏915楼2018-04-16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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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铭没奈何,说道:“我去看看那管帐的走了没有,你等一等。”他从后门进去,耽搁了一会,开了一扇板门,把霓喜放进去,说那人已是走了。他神色有异,霓喜不觉起了疑心,决定不告诉他丢了首饰的事,将错就错,只当是专诚来和他叙叙的。住了一晚上,男女间的事,有时候是假不来的,霓喜的疑心越发深了。玉铭在枕上说道:“我再三拦你,你不要怪我,我都是为你的好呀!老头子一死,窦家的人少不了总要和你闹一通,你让他们抓住了错处,不免要吃亏。别的不怕他,你总还有东西丢在家里,无论如何拿不出来了。”霓喜微笑道:“要紧东西我全都存在干妹子家。”玉铭道:“其实何必多费一道事,拿到这儿来也是一样。”霓喜将指头戳了他一下道:“你这人,说你细心,原来也是个草包。这倒又不怕他们跑到这儿来混闹了!”玉铭顺势捏住她的手,她手腕上扎着一条手帕子,手帕子上拴着一串钥匙。玉铭摸索着道:“硬邦邦的,手上杠出印子来了。”霓喜一翻身,把手塞到枕头底下去,道:“烦死了!我要睡了。“
          ——————两人相处,总有细节可追。爱玲写的够仔细,够点睛的。
          ——————怀疑处,有着两人男女之间的斗心斗智在着的。仅有的一点爱,都在现实里滴答殆尽了。


          IP属地:宁夏916楼2018-04-16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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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起,玉铭下楼去催他们备稀饭,霓喜开着房门高声唤道:“饭倒罢了,叫他们打洗脸水来。”玉铭在灶上问道:“咦?刚才那一吊子开水呢?”一句话问出来,仿佛是自悔失言,学徒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追问,霓喜都听在肚里。须臾,玉铭张罗了一壶水来,霓喜弯腰洗脸,房门关着,门底下有一条缝,一眼看见缝里漏出一线白光,徐徐长了,又短了,没有了,想是有人轻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又轻轻掩上了。她不假思索,满脸挂着水,就冲了出去,玉铭不及拦阻,她早撞到隔壁房中,只见房里有个乡下打扮的年幼妇人,虽是黄黑皮色,却有几分容貌,缠得一双小脚,正自漱口哩。霓喜叱道:“这谁?”玉铭答不出话来,这妇人却深深万福,叫了声姊姊,道:“我是他妈给娶的,娶了有两年了。”
            ——————怀疑被坐实了。霓喜可怎么处?
            ——————男人,有一个靠得住的吗?


            IP属地:宁夏917楼2018-04-16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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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查看此楼


              IP属地:宁夏918楼2018-04-16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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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到得家中,只见店里凭空多了一批面生的人,将伙计们呼来叱去,支使得底下人个个慌张失措。更有一群黑衣大脚妇人,穿梭般来往,没有一个理睬她的。霓喜道:“却又作怪!难道我做了鬼了,谁都看不见我?”她揪住一个伙计,厉声问道:“哪儿来的这些野人?”伙计道:“老板不好了,家里奶奶姑奶奶二爷二奶奶他们全都上城来了,给预备后事。”霓喜走上楼去,只见几个大脚妇人在她屋里翻箱倒笼,将一块西洋织花台毯打了个大包袱,云母石座钟,衣裳衾枕,银蜡台,针线匣子,一样一样往里塞。更有一只罗钿填花百子图红木小拜匣,开不开锁,一个妇人蹲在地下,双手捧定,往床沿上狠命砸去,只一下,罗钿纷纷落将下来。霓喜心疼如割,扑上去便厮打起来,两个相扭相抱,打到多宝橱跟前,玻璃碎了,霓喜血流满面,叫道:“他还没断气呢,你们这样作践他心爱的人!他还没断气呢,你有本事当着他的面作践我!”
                ——————没了靠山的霓喜,只等着被人欺负了。这屋子里,男人没有一个属于她的,东西,就更加的不属于她。
                ——————窦尧芳人还未走,家里已经来收缴细软来了。哪里有把霓喜放在眼里呢。


                IP属地:宁夏919楼2018-04-16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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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拖直曳把那妇人拉到尧芳床前,尧芳那内侄立在床头,霓喜指着他哭道:“你也是个好良心的!你也不替我说句话儿!”那内侄如同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做声不得。霓喜捞起一只花瓶来待要揍他,一眼看见尧芳,蓦地事上心头,定睛看他看出了神。尧芳两眼虚开一线,蜡渣黄一张平平的脸,露在被外,盖一床大红锁绿妆花绫被,脚头拥着一床天蓝锦被,都是影像上的辉煌的颜色。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由她摆布的,现在他就要死了,他不归她管了。清早的太阳微微照到他脸上,他就要死了。她要报复,她要报复,可是来不及了。他一点一点的去远了。
                  ——————闹腾着,然而窦尧芳还是要走了。丢下霓喜,没了依靠。留也留不住的唯一一个肯真心待她的男人哪。


                  IP属地:宁夏920楼2018-04-18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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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喜将花瓶对准了他砸过去,用力过猛,反而偏了一偏,花瓶呛郎郎滚到地上,窦尧芳两眼反插上去,咽了气。霓喜趴在他床前,嚎啕大哭,捏紧了拳头使劲地捶床,腕上挂的钥匙打到肉里去,出了血,捶红了床单,还是捶。
                    ——————对窦尧芳失望吧,没能好好的陪她爱她下去。哪里是真的要打,不过是气愤自己的命运罢了。


                    IP属地:宁夏921楼2018-04-18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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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妇女纷纷惊叫道:“了不得!打死人了!这东西作死,把老板砸坏了!还不抓住她!还不叫巡警!捆起来,捆起来叫巡警!“将霓喜从床沿上拉了起来,她两条胳膊给扭到背后去,紧紧缚住了,麻绳咬啮着手腕的伤口。她低头看着自己突出的胸膛,觉得她整个的女性都被屈辱了,老头子骗了她,年轻的骗了她,她没有钱,也没有爱,从胀痛的空虚里她发出大喉咙来,高声叫喊道:”清平世界,是哪儿来的强人,平白里霸占我的东西,还打我,还捆我?我是你打得的,捆得的?“众人七手八脚拆下白绫帐子,与窦尧芳周身洗擦,穿上寿衣,并不理会霓喜。这边男人们抬过一张铺板,搭在凳上,停了尸,女人将一块红布掩了死者的脸,这才放声举起哀来。霓喜岂肯让人,她哭得比谁都响,把她们一个个都压了下去,哭的是:“亲人哪,你尸骨未寒,你看你知心着意的人儿受的是什么罪!你等着,你等着,我这就赶上来了,我也不要这条命了,拼着一身剐,还把皇帝拉下了马——你瞧着罢!这是外国地界,须不比他们乡下,尽着他们为非作歹的!到了巡捕房里,我懂得外国话,我认得外国人,只有我说的,没他们开口的份儿!我是老香港!看他们走得出香港去!天哪,我丈夫昨儿个还好好的,你问丫头们,你问医生,昨儿个心里还清清楚楚,还说得话,还吃了稀饭,我这一转背,生生的让你们把他给药死了!知道你们从哪儿来的,打狼似的一批野人!生生把我丈夫摆布了,还打我,还捆我,还有脸送我上巡捕房!你不上巡捕房,我还要上巡捕房呢!”
                      ——————霓喜的哭闹,交不回窦尧芳,招不来靠山,还指望着可以镇住这些施图哄她出去的人呢,然而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心里的悲凉,一点点的返上来,只是在垂死挣扎罢了,跟那会儿在雅呵雅那里的哭闹,何其相似!这是第二次失去了。


                      IP属地:宁夏922楼2018-04-18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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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内侄走了过来道:“你闹些什么?”那班女人里面,也估不出谁是尧芳的妻,一般都是烟熏火烤的赭黄脸,戴着淡绿玉耳环,内中有一个便道:“再闹,给她两个嘴巴子!”霓喜大喝道:“你打!你打!有本事打死了我,但凡留我一条命,终久是个祸害!你看我不告你去!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妇人们互相告勉道:“做什么便怕了她?左不过是个再婚的老婆,私姘上的,也见不得官!”霓喜道:“我便是趁了来的二婚头,秋胡戏,我替姓窦的添了两个孩子了,除非你把孩子一个个宰了,有孩子为证!”
                        ——————又是这样,闹得不可开交,还得是孩子来自证明曾有过一段抹不去的记忆。
                        ——————孩子,有时候是累赘吧,有时候却又是一种身份以及一段关系的证明了。


                        IP属地:宁夏923楼2018-04-20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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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唤孩子们过来,几个大些的孩子在房门外缩做一团,拿眼瞟着她,只是不敢近身。妇人们把小孩子一顿赶了开去道:“什么**种,知道是谁生的?”霓喜道:“这话只有死鬼说得,你们须说不得!死鬼认了帐,你有本事替他赖!你们把我糟蹋得还不够,还要放屁辣臊糟蹋你家死鬼!你看我放你们走出香港去!便走出了香港,我跟到番禺也要拖你们上公堂!”那内侄故作好人,悄悄劝道:“番禺的地方官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通家至好,你去告我们,那是自讨苦吃。”霓喜冷笑道:“哪个鱼儿不吃腥,做官的知道你家有钱,巴不得你们出事,平时再要好些也是白搭!你有那个时候孝敬他的,趁现在对我拿出点良心来,好多着哩!
                          ——————谁知道孩子是谁的?这个问题问得好。应该是有些风言风语吹过去的。从来不会少了翻闲话的人,就说没事也能瞎说胡诌几分,有事更加能够渲染了。
                          ——————然而霓喜死扛着不承认。。。当然不能承认了,这是分家产的关键时刻呢。即使没了依靠,没有人在做主,也得虚张声势,不能先失了气势。一个女人,没得依靠,再没了气势,还能剩些什么?


                          IP属地:宁夏924楼2018-04-20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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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家妇女们忙着取白布裁制孝衣孝带,只做不听见。还是那内侄,暗忖霓喜此话有理,和众人窃窃私议了一会,向他姑妈道:“这婆娘说得到,做得到,却不能不防她这一着。据我看,不给她几个钱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他姑妈执意不肯。这内侄又来和霓喜说:”你闹也是白闹。钱是没有的。这一份家,让你霸占了这些年,你钱也搂饱了,不问你要回来,已经是省事的打算了。“他过来说话,窦家几个男人一捉堆站着,交叉着胳膊,全都斜着眼朝她看来。霓喜见了,心中不由得一动。在这个破裂的,痛楚的清晨,一切都是生疏异样的,惟有男人眼里这种神情是熟悉的,仓皇中她就抓住了这一点,固执地抓住了。她垂着眼,望着自己突出的胸膛,低声道:”钱我是不要的。“内侄道:”那你闹些什么?“
                            ——————霓喜在匆忙之中,还有点理性催发,知道她的魅力可以在哪里施展得开。也是够了。
                            ——————这才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展现。。。


                            IP属地:宁夏925楼2018-04-20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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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喜道:“我要替死鬼守节,只怕人家容不得我。”内侄大大的诧异起来道:“难不成你要跟我们下乡?”霓喜道:“我就是要扶着灵榇下乡,我辛辛苦苦服侍你姑爹一场,犯了什么法,要赶我出门?”等她在乡下站住了脚,先把那几个男的收伏了,再收拾那些女人。她可以想象她自己,浑身重孝,她那红喷喷的脸上可戴不了孝……
                              ——————或许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过是由着兴头闹一下罢了。。。


                              IP属地:宁夏926楼2018-04-20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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