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大大一定是觉得你们太寂寞所以……她就更新啦


15
陵越一行晨起时便离了钧县,直到傍晚已行到钧县之外当初巧遇四九的树林。四九多少还是有点心虚,虽然咋咋呼呼不肯对陵越服软,一路上倒也一直乖乖的跟着,少见地没喊过一句累。陵越看它这个样子,面上没什么变化,却是未入夜便喊了停,三人找了处地方就地歇下。
近傍晚的时分已经有些凉,陵越随意拢了些树枝,捻了个法诀生了一堆火,便在百里屠苏身边坐下,展开了天墉城来的信。
写信的大抵是玉泱,笔锋严谨内敛,折成纸鹤也是痕迹工整的模样。陵越仔细看了一阵,前面无外乎是说些琐碎的事,兼问候师叔贵体无恙云云——一直看到最后,陵越有些随意的眼神沉凝起来,往后竟深沉得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却很快被他闭目掩去。停了半晌,陵越方才慢慢折起那一页信纸,在掌心轻轻敲了敲。
“天墉城里有事?”百里屠苏与他相处日久,自然一眼看出他眼中沉郁的意味来,开口问道。
陵越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将眼中的神色更深地掩藏起来,“是也不是——算是我的事。”
“玉泱信中说,师尊前日忽生感应,夜间卜了一卦,测出我天劫便在这几日。”陵越看着百里屠苏不自觉露出的些微凛然的神色,顿了顿,把信中后面那句“似有不祥之兆”掩了过去,续道,“天墉城中清气充足,比别处更适合渡劫。是以芙蕖和几位长老商议后,着玉泱来信问我,可要暂时回程,先成功渡劫再说其他不迟。”
芙蕖原话是“先成功渡劫再偷跑一次也不迟”,陵越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戳师弟的薄面。四九自从意外撞破他们之后,对三人共处的场面都有些不自在,见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话,便起身一个人去觅食。火堆边只剩下百里屠苏和陵越并肩坐着,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那便回去。”百里屠苏想了一阵,开口道,“天劫一贯凶险,芙蕖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有师尊和各位长老看着,比你独身一人要安全许多。”
“不。”陵越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顺手将那封信扔进面前的火堆,“我不打算回去。”
“天劫的事,我心中有数。”陵越止住了百里屠苏正待出口的劝阻,“天墉城中不乏度过天劫的剑仙,我也问过师尊有关天劫的事,并无你们想的那么凶险。”
“可……”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半晌摇头,“芙蕖一贯不怎么干涉你决定的事,玉泱来信既然刻意提到这件事,其中或多或少也有师尊的提点。既是师尊都要担心的事……还是回去稳妥些。”
“……”陵越沉默着看了他一阵,半晌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怎么了?”百里屠苏被他笑得有些莫名,有些迟疑地出声问。
“没什么。”陵越唇边含着些温柔的笑意,低声道,“只是有些感慨。你到底还是历练了一遭,比小时候不好糊弄多了。”
“……”百里屠苏不知道回他什么好,索性提剑起身,“那便说定了。明日启程回天墉城,我去找四九。”
“不回去。”陵越伸手拉住他,拽着他的衣摆让他重新在身边坐下,“你先别急。师尊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我也有我的考量。屠苏,我问你——你剑术天赋极高,早年以剑入道,应该也触碰到过那道隐约的线。就你感觉而言,若是你渡劫,可会有凶险?”
百里屠苏皱起眉,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鞘,半晌摇头道,“……那不一样,师兄。焚寂煞气至邪至煞,恰好能克制雷劫的阳刚之气,我的感觉不能说明你的问题。”
“也差不出多少。”陵越安抚一样轻轻按住他握紧的手指,“莫忘了那是七十年前的你,我也并非碌蠹无为之人,天劫于我,不会比对于七十年前的你更凶险。”
“不……”百里屠苏直觉有什么问题被陵越刻意忽略过去,眉心皱的更紧,却是刚一出声便被陵越打断,“屠苏。你不信我?”
“……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陵越捏了捏掌心里握着的手指,笑道,“我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
百里屠苏眉心仍是未松开,想到陵越一贯严谨稳妥的性格,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沉默许久,只得闷闷应了一声。陵越见状笑着续道,“况且有你在我身边——连师尊都亲口说你是天墉城中百年来剑术第一人,若是当真凶险到连你在一旁护法仍扛不住的地步,天劫也未免太过严苛了。”
“……我去找四九。”百里屠苏被说得不好意思,忸怩也自觉有些矫情,半晌匆匆憋出一句,起身有些慌忙地走了。
陵越含笑看他走远,直到他拐弯消失在树丛之间,方才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神色,盯着眼前跃动的火堆沉思出神。
百里屠苏虽是有些阅历,但心性仍是耿直单纯,就算开始也意识到不对,最终还是被他三两句话岔开——对天劫,陵越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十分笃定。连紫胤真人都忍不住要出言提点的劫难,它的凶险程度,陵越自己本身,其实也并不能完全预测。
——但他就是不想回到天墉城。玉泱来信中最后说了两件事,也是至关重要的两件事。其一自然是有关他天劫的那一条,其二便是有关百里屠苏。
自决定将焚寂中的百里屠苏的残魂转做剑鬼之时,他与紫胤便都知晓这不是个长久的方法。剑鬼是化阴气而生,百里屠苏所寄宿的焚寂更是蕴含无尽阴煞之气的凶剑,孤阴不生,若长久一直是剑鬼,百里屠苏迟早有一天会因为阴阳失衡而整个崩溃,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是以紫胤与他,一直都在寻找将剑鬼转化为正常形态的魂魄的方法。然而久寻终于还是不得,玉泱来信中明确地说,紫胤告诉他,剑鬼化形的前三个月,尚且不足以汇集足够纯粹的阴气——而三个月后,待到百里屠苏鬼气彻底凝定,纯阴的魂魄行走在俗世中,多一天,便多一分消散的危险。
而在找到转化魂魄的方法之前,唯一能抑制阴气过度汇集的方法,便是身处在天墉城浓郁的清气之中。清气是万物本源,在天墉城中,百里屠苏阴气失衡乃至崩溃的时间会无限被拉长——换句话说,百里屠苏只有这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在世间行走,而后便注定要无尽期地被禁锢在天墉城之中,等待所谓的转换魂魄之法被找到。而这七十年间,陵越与紫胤几乎访遍天下每一个角落,都至今未能寻得,百里屠苏在天墉城中等待的岁月,极有可能就是永远。
陵越盯着眼前的火焰,眼底映着看不清的情绪,半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似是被晃花眼一般闭上了眼睛,神情里分明是深深的难过。
他忽然想起他们仍是年少的时候,百里屠苏曾不无憧憬地对他说,若有朝一日他能除去身上煞气,师兄你一定要带我下山。那时百里屠苏尚且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只觉得自己虽是遭众人厌弃,仍是可以盼望自己期待的人生。
陵越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极为克制地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天空中晚霞即将消失的余光。七十年前是尚未经历一切的百里屠苏,平生所愿便是如常人一样可以踏足俗世——然而天意似乎对他一直如此残酷,他手握焚寂毁天灭地的力量,有所有天墉城弟子都无法企及的剑术天赋,他本可以做个降妖除魔快意纵横的道者,却注定在生死间徘徊如许,仍然要在冰封雪掩人迹罕至的天墉城中度过一生。
“我带你下山。”陵越盯着逐渐变深的天空,深深地呼吸着,声音有些沙哑地轻声开口,“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下山。”
“我答应过的。”陵越的嗓音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他一直记得很多年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誓言,而他只有这唯一而短暂的一段时间。是以纵然前方有一场他自己也不可预知的天劫,也无法阻止他履行自己的承诺,“我要带你踏遍万里山河,行侠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