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牙牙怎么知道我欠了许多钱？
我为什么要欠人好多钱？
粉红钻哪里去了？
毛经理是不是好人？
我看着存折，突然冷静了下来。TMD才不要管这么多，老子不是嫌疑犯，老子没干坏事，老子决不让妈妈担心，老子为什么要跑来跑去，老子生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老子要快刀斩乱麻！
我把存折包好，放回了妈妈的箱子。
我才不管，究竟是谁躲在角落里，正在暗算老子。
我才不管，老子打不打得过你。
老子发怒了！！！！！！
老子发怒了，老子用了六个感叹号！！！！！！
我立刻回到卧室，打了几个电话。
城市比坟场寂寞。当我在这里埋葬的时候，守夜人已经在故乡入眠。会有很多人怀念我，他们的怀念就象燃烧的纸钱，抵达不到密闭的骨灰盒。小孩子唱歌的声音，在下游被工厂的排污管道堵塞，然后芦苇荡被风吹动，才可以听到几句微弱的呻吟。
手机里有六百多个号码，也许一大半这辈子都不用联系。但总是想，留着总比删除好。删除就代表着消失了，代表着有段回忆可以忘却了，或者必须忘却。那么留着，偶尔翻到，心里轻轻扎痛一下，某年某月不知道某日，我和他碰过酒杯。
如果你的手机通讯录，是按照联络密度编排的话，那么头几个号码，这几年来变化过多少次？
如果你也使用了中国移动的友情号码，那么你解除过多少次，更换过多少次？
那个曾经和你一起，站在河边，用小石块打水漂的小朋友，他的名字在你心里，但在不在你的手机了呢？
我回到卧室，关好门，一连打了三个电话。
首先是给田园犬：小犬，监控录象不用查了。
田园犬：为什么？
我说：查个锤子，老子想通了，是谁暗算我，总会浮出水面的。
田园犬：很好，现在你带五千块到新街口派出所来找我。
我说：为什么？
田园犬喊：你不早点说，老子刚刚扑进保安室，才拿到光盘，已经被抓了。
接着打给三朵金花：亲爱的，带五千块钱，去新街口派出所去赎田园犬。
三朵金花：那得过一个钟头。
我说：为什么？
三朵金花：因为我扑倒了几个模特和保安，其中一个骨裂了，老娘在医院结帐。

甚至我还和妈妈谈心——真正的谈心。
那天大家缩在沙发看连续剧，妈妈喝茶，我喝咖啡，牙牙坐我腿上喝果汁。牙牙和妈妈商量：奶奶，我们看动画片吧，好看得飞起来！
妈妈翻了个白眼：等我看完这里面的小姑娘怎么死的。
牙牙说哦，忍耐了三四分钟，再次提议：奶奶，明天牙牙一个人去买菜，今天就看动画片好不好？
我跳了起来，喊：我CAO！球赛开始了！
牙牙和妈妈立刻也跳了起来，两人一人抓住遥控器的一头，老少搂成一团，警惕地看着我：滚蛋。
我说：总统也是选举出来的，好歹我也有投票看什么节目的权利！
牙牙喊：奶奶，我陪你看连续剧！明天我还一个人去买菜！张嘉佳吃大便！
妈妈立刻掏出钱包，给她张十块的钞票：牙牙乖，奶奶陪你看动画片，明天带牙牙去买菜！
我目瞪口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转眼团结起来，打击盲流不择手段。
我扑了上去！我要抢遥控器！我要看球赛！妈妈揪住我耳朵，牙牙咬我的脖子，才扭打了几秒钟，凭借着年富力强，我拼命换到了体育台，啪嗒，屋子里一片漆黑，停电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妈妈说：牙牙，把十块钱还给奶奶。
牙牙说：明天我把钱种到院子里，天天浇水，很快就会长好多支票，给奶奶买发电机看电视。
妈妈大喜：牙牙真孝顺，钱不用还了。
我一边点蜡烛，一边心想：牙牙身体流淌的是谁的血液？？拍起马屁来不着痕迹，羚羊挂角，这天赋用在科技上，中国转眼从农业大国变成工业大国。
火苗独自跳跃，柔和的光线抚摩空间，我突然发现，妈妈白色鬓角，被染成了浅浅的晕红。她的眼镜片厚厚的，和我童年记忆中一样安详。
我说：妈妈，六岁的时候你带我去北京，咱们去游览故宫，一起坐的公交车，你记不记的？
妈妈说：干吗？记得。
我说：我明明是牵你的手上的车，为什么乘务员一喊，新上来的买票啦，你就不见了？
妈妈说：这个我不记得了。
我说：乘务员指着我喊，这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不买票，家长呢家长呢？！当时我站在车门口，恨不得跳车，一声都不吭，差点尿了一裤子。妈妈你怎么忍心的？！
妈妈说：告诉你我不记得了。
我说：乘务员喊了好几分钟，才走掉。结果我又不知道在哪一站下，脑海里这场面太清晰了！车门一开，你就从车尾巴窜过来，动作比杀猪还快，瞬间就把我抱下车了……
妈妈把手里的针线扔了我满头：小王八蛋，想不到这个你都记得！真不要脸！
我喊：奇耻大辱！我是哭着逛完故宫的！
妈妈喊：小畜生你想算帐啊？！我……我这也不是为了省点钱吗？！

我看着妈妈，从没见过妈妈生气的时候还不好意思，脸红了，哈哈。
我说：妈妈，其实，我上小学，初中，高中，你做的早饭都没有吃完。小学我忘记了，初中你要六点起来做饭，高中你要五点起来做饭。高考前，还贴了张营养食谱在墙上，可是我从来没有吃完过，是不是你很生气？
妈妈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气死我了，后来想想小王八蛋是高考生，全家最大，也就忍了。
我说：妈妈，有次我才考了十二名，刚把成绩单拿给你，你就一边掉眼泪，一边把包里的武侠书撕掉了，那是你从学生手里没收到的，本来想给我寒假看，结果先看到了成绩单，哈哈，气得鼻子都歪了。
妈妈说：是啊是啊，差点就动武了。
我喊：你又假装记性不好！你本来就动武了！你揪着我的头发，拖到灶边上，让我烧了一寒假的火！我都变成杨排凤了！你还没收我压岁钱！你还和外婆说，我是败家子，没希望当研究生，将来只能吃大便！
妈妈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发现她是踮着脚的。
很久以前，妈妈抱我的时候，是蹲下身子的。
那时候，妈妈说：死小孩，真要长大了。
我开心得要命，后来才知道她骗我。
现在，妈妈摸了摸我的头，说：死小孩，真要长大了。
我呆呆站着，心想：妈妈又骗我。
啪嗒，灯亮了。
我看见牙牙满脸泪水，低声嘀咕：瓜子叔叔，我想妈妈了。
我说：牙牙不急，妈妈会来找你的。
牙牙小心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居然是手机。
我CAO！她就是机器猫！她口袋里什么东西都有！

牙牙跳下沙发，高高举起手机，说：瓜子叔叔，你帮我打电话给妈妈，牙牙给你十块钱。
我下意识接过她的手机，一看，通讯录里只有两个号码，称呼是坏爸爸，好妈妈。
我一把推开牙牙，去和奶奶玩。
然后揣着她的手机窜回卧室。关上卧室的门一刹那，我回头看妈妈，她正再次打开电视，哄着牙牙，说：牙牙不哭了，我们看动画片。
我想：妈妈，对不起，我的战争开始了。
我轻手轻脚关上门，静谧和安详，都随着门缝一起狭窄，一起滑落，一起闭合，一起严丝密封再无联系。
我想：妈妈，其实我没有说，妈妈你那时候做早饭，总喜欢炒面，炒年糕，炒饭，老是放那么多油，擦都擦不干净，粮食全挂在嘴上，油水全在嘴巴反光，搞的所有小朋友都以为我家很有钱。其实我们一家三口，还住在租的房子里，只有一个房间，卧室和客厅是用布帘隔开来的呢。那你放那么多油干什么呢？擦在衣服上你骂我，擦在语文书上老师骂我。
我又想：妈妈，如果你现在端一锅油给我，我都会彻底喝干。
我不能再想，因为眼泪滑下，门缝关闭。
（未完待续）

28
不要以为张嘉佳多愁善感，就会丧失战斗力。我把牙牙手机里的第一个号码，坏爸爸，很是眼熟，输入进自己手机，然后拨通，号码亮了几下，没有显示人名。在接通前，我赶紧挂掉。
老子并不死心，再把牙牙手机里的第二个号码，好妈妈，输入进自己手机，然后拨通，号码亮了几下，显示了人名。
我立刻挂掉。浑身发抖。
这个人名，在我的手机里，是唯一带着标点符号的。一共三个字。
显示的是（未命名）。
这个名字，在我每次换手机，都会重新输入，但是不敢把名字打上去——这两个字的名字，韵脚韵母一笔一划都痛彻心肺，让我一辈子仰望。所以永远未命名。
演出未命名，我才歌唱三两句，主角已经落幕换场。
故事未命名，我才奔跑三两步，终点已经暗自消散。
相聚未命名，我才拥抱三两天，伙伴已经奔赴他乡。
思念未命名，我才牵挂三两夜，新娘已经出阁远方。
小孩子未命名——夜色动荡，湖水清澈，青石巷口挂满灯笼，花火腾空。月亮挂在正中间，象一滴悬而未绝的泪水。海平面高声呼喊，而码头独自沉默，汽笛一声声地告诉人们，亲爱的，再见。小孩子手里捂着萤火虫，想，会不会再见？
唇齿微微启合，一次，两次。
时间在身后落下重重的闸门。
烟烟。

我冷笑：你也知道我喝多了。喝多说的话也能相信？
牙牙冷笑：当然不能信了，瓜子叔叔前天喝多了，说要买苹果手机给我，结果呢，第二天花三块五买了个蝴蝶结给我。
毛小小说：但是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冷笑：真个蛋，请仔细观察一下老子，象是个杀人犯么？
牙牙冷笑：杀个蛋，以瓜子叔叔的实力，吃大便是绰绰有余，想要杀人，嘿嘿嘿嘿。
我大怒：嘿嘿嘿嘿是什么意思？！
牙牙大怒：我帮你说话，你生什么气？！
我冷笑：老子又哪里生气了？！
牙牙冷笑：眉毛都竖起来了，不是生气，难道是大便吃多了，竖起来散散心吗？！
毛小小眉毛全部竖起来，喊：不要吵啦！
牙牙喊：阿姨发火了，叔叔你快戳她奶子！
我喊：有本事你去戳啊，万一她抽我耳光怎么办？！、
毛小小嘎吱，把车停靠在路边，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和牙牙互相看了一眼。
牙牙一把瓜子出来：吃瓜子瓜子。
我：声音小点，别让阿姨气坏了。
牙牙：要是气坏了会怎么样？
我：奶子就会爆炸啊！
我和牙牙肆无忌惮地大笑：哈哈哈哈。
毛小小眼睛都接近喷火，猛地甩开我的手。
我反手一把握住，十分得意：牙牙注意，我要亲阿姨的手了。
在低头亲到她手背的时候，我看得十分清楚，她的无名指上，果然有深深的戒指痕迹。
毛小小恢复平静，继续开车。我和牙牙也觉得无趣，继续磕瓜子。

30
车子开进老城区，入狭窄的胡同。老城区正在搞建设，胡同开到头，是一栋刚竣工的大楼，据说耗资十几个亿，要成为带动这片土地经济发展的龙头动力。
毛小小把车停在四合院外，这座院子看起来重新装修过，和其它老房子格格不入，门庭虽然设计简单，但一看就是高手产物，心血化繁为简，颇见功底。
毛小小熄了火，却不开车门。她说：想要平安度过下半辈子，今天你要做三件事。
我刚要开口，就被她冰冷的目光将话逼迫回了肚子。她说：第一件，回想一下你进公司之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开新单位帐户逃税，全部要用你的名字做法人。是谁提议的，是哪单生意，这么大的风险，你又怎么会同意。
我整个人都沉到冰窖，笔直地注视她的眼睛，很艰难地说：我想不起来了。
毛小小也回应着我的注视，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不告诉我，自己心里回顾就行。第二件事情，这院子里面有个麻将局，现在三缺一，我进去补档。无论看到谁，都请你不要冲动，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情，看我眼色。
我：那我站哪里？
毛小小：我身后。
我：站你身后，怎么看你眼色？牙牙长大了千万不要学阿姨，这样的智商会被人唾弃的。
毛小小：那就坐我旁边。
我：坐旁边有P用，你给我看眼色，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比如说，你眯下眼睛，是要我打个滚呢，还是学狗叫？又比如，你瞪下眼睛，是要我吐口水呢，还是脱裤子？
牙牙赞叹：瓜子叔叔想得真周到。
我谦虚：哪里哪里，吃瓜子吃瓜子。
毛小小：很好，那你就什么事情也不要做。
我：话能不能说？
毛小小：你实在想说话，就用捏捏我的手，我回捏你，就代表我同意。
我：捏奶子可不可以？
毛小小：第三件事，等从这里离开，我再告诉你。
毛小小说完，就开车门要出去。我赶紧摸摸她的手。
她不明所以，看着我。
我又摸摸：先练习一下。
我们三人，毛小小牵着我的手，我牵着牙牙的手，走进了正中大厅。
有两个人叼着烟，桌上堆满麻将，还没洗过。那两个人，分别是老总管，以及一个我觉得很眼熟的男子。

我咳嗽一声，刚想说话，却被毛小小狠狠用高跟鞋踩到了脚趾。
疼啊！！！！！！疼得老子用了六个感叹号！！！！！！
牙牙小声叹口气，凑到我耳边嘀咕：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古人诚不欺我。
我瞪着她。
牙牙讨好地说：不生气，吃瓜子吃瓜子。
直娘贼！
老总管懒洋洋地站起身：老刘怎么还不来？我都困了。
那男子说：困了？回去睡觉呗，反正我也不喜欢打麻将。
老总管打个呵欠：我的事都办完了，也行，先走一步。说完，他居然就走掉了。
怀揣我的三百多万，这个畜生就走掉了？！我刚要奋不顾身扑上去，把这个畜生压在身下，然后报警！
毛小小似乎知道我要爆炸了，紧紧地拉住我，笑嘻嘻地说：刘总要是来了，就三缺一啊。
那男子漫不经心地说：刘罗锅发短信，堵车。
刘罗锅。
我再也无法忍耐，脱口而出：刘总？！刘罗锅？！哪个刘罗锅？！
那男子诡异地看我一眼，说：粉红视觉公司的老总，刘罗锅。
刘罗锅，我的小学和大学记忆，和田园犬一起，穿插了爱情与青春。
（未完待续）

31
很多年前，烟烟和我坐在学校后边的山头上欣赏落日。
我啃着葱油饼，烟烟含着棒棒糖。
饼吃完了，我盯着她的糖。
我说：我要吃糖。
烟烟头都不回，从地上拣了根树枝，插进我嘴巴。
烟烟：嚼嚼。
我：我不要嚼树枝。
烟烟从地上又拣了块石头。
我赶紧嚼树枝。
烟烟：毕业了，我要开个广告公司，名字就叫粉红视觉公司。
我说：公司干什么的？卖粉红色的东西？
烟烟：从我公司出去的广告，一定都要是粉红色的。
最后一抹阳光把她洁白的面庞，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
我偷偷吐掉树枝，说：啊哈哈哈哈，老子认为，粉红色是最土的颜色。
烟烟说：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绿色？要我给你戴绿帽子吗？
我大惊：直娘贼！绿帽子这么时尚，我还是比较喜欢土一点吧。
烟烟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呆呆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一痛。
我说：烟烟。
烟烟：恩。
我说：你既然这么土，以后我就叫你村姑吧。

33
2000年10月8日。
烟烟和我走在阶梯教室。
烟烟：国庆放假，整整七天，你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我：你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忘记了啊。
烟烟皱皱鼻子：你骗我。
我：真的忘记了。
烟烟想了想，又说：那我打了你好多好多次呼机，怎么你也不回复我？
我：呼机坏了。
烟烟笑嘻嘻地说：张嘉佳，你吹牛不打草稿的。现在我要惩罚你。
我大惊：你想怎么样？！
烟烟指着高高的讲台：站到上面去。
我大惊：太高了，爬不上去。
烟烟：那就从二楼跳下去。
我赶紧爬到讲台上。
烟烟站在下面，和我隔着六七排座位。
她用手假装是喇叭，大声喊：张嘉佳，你爱不爱我？
老子有恐高症啊，虽然只是一米的台子，老子依旧无比害怕！两腿发抖！还TMD爱不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心惊肉跳地蹲在上面：烟烟让我下来吧，我好害怕！
烟烟大声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索性整个人趴在讲台上。
烟烟大声喊：张嘉佳，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趴在讲台上发抖。
烟烟大声喊：张嘉佳，我回宿舍啦，你就在上面趴一夜吧！喊完，她转身就走，空旷的阶梯教室里，她走在那条狭窄的过道，灯光明亮，而她的身影渐渐变小，一直走到大门里。
她回过身来，安静地看着我，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如果我会看口语的话，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其实就算我会口语，也看不清楚她嘴巴是什么样的口型。因为真的挺远，只能模糊看到她的嘴巴动了动。
她站了十秒钟，就真的走了。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站起身，站在讲台上。
我发现自己的脸颊是湿的。
我轻轻说：我爱你的。
我大声喊：我爱你的。
教室里全是回音。我爱你的。我爱你的。我爱你的。
我声嘶力竭地喊：你家的电话号码是800622！不要以为我的记性真的这么差！
就算我不会口语，就算我看不清楚她的口型，但是我知道，她说的是，张嘉佳，我爱你。

34
2000年9月24日
太热了啊！宿舍绝对不是人住的！就算是条狗住在里面，转眼就变成热狗了啊！
我铺了条席子在走廊里，只能这么睡觉。实在不能忍受，我心头火起，册那，我CAO！
拎了张海报纸和毛笔，我就冲出去，贴在学校最大的海报栏。在众多协会活动通知中，找不到地方贴。于是随便撕掉一张：祝中文话剧团演出成功，青竹文学社贺。
我看看人越来越多，赶紧把海报纸一铺，写上几个大字，再拔几颗钉子，将海报钉了上去。
老子的海报很简单：请无产阶级迅速给革命群众安装空调。
人越围越多，我很得意，又画了个干瘪的蒙娜利沙上去，表示这天气谁也受不了啊。
群众们在议论：这SB是谁啊？
我一听，就在海报署名，张嘉佳。
烟烟跑过来喊：我也要我也要。
我：你怎么来了？
烟烟：舍友说你又在发疯了，我就过来瞧瞧。
她打量了一会海报，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接着她抢过毛笔，在张嘉佳后面写上：烟烟合著。
结果海报的署名是：张嘉佳、烟烟合著。
张嘉佳三个字，潦草而杂乱，烟烟合读四个字，清秀而整齐。
下午就被叫到教务处训话。
主任：你们……
烟烟指着我喊：主任，是她逼我签名的！
我震惊地看着她：直娘贼！女人太可怕了！
主任：那你走吧。
烟烟：我呆会再走，主任你好好教育一下张嘉佳，这个人最近无法无天了！
主任：张嘉佳，写一个一万字的检讨！
晚上，我在自习教室写检讨。
写了五千遍“检讨”。
看着密密麻麻的检讨，我满意地点点头，署名张嘉佳。
烟烟在旁边一把抢过去，又在我名字后面签上：烟烟合著。

结果检讨的署名就是：张嘉佳、烟烟合著。
张嘉佳三个字，潦草而杂乱，烟烟合读四个字，清秀而整齐。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文具袋上写着：张嘉佳、烟烟合用。袖子上贴了张双面胶纸：张嘉佳、烟烟合穿。教材上写着：张嘉佳、烟烟合读。
我大惊：村姑，要不你去我宿舍，在床上写，张嘉佳、烟烟合睡。
烟烟立刻脸红了，说：滚。
我说：你胖了。
烟烟说：哼。
我说：但是我喜欢。
烟烟说：呸。
我呆呆看着她，说：烟烟，你说我们会不会分手？
烟烟：要分也是我甩你。
我：那甩的时候，就把这些字全部擦掉。
烟烟突然也认真看着我：就算我们分手，你也不许把这些字擦掉。
袖子上的双面胶纸几天后就被洗衣房洗掉了。文具袋在几个月后再也找不到了。教材一年后，我站在山顶，把扉页扔了下去。
那一页纸在空中翻飞，谁也不知道它会飘到哪里。
上面写着：张嘉佳、烟烟合读。
张嘉佳三个字，潦草而杂乱，烟烟合读四个字，清秀而整齐。
三年后，我在田园犬的家门上，看到七个字。
田园犬、烟烟合住。
那七个字都歪斜着，应该是田园犬一个人写的吧。我想。
但是不能想，想了就会痛到无法呼吸。
在学校的后山一个角落里，小草遍地，沾着露珠低低吟唱，路上的脚印被月光洗得干干净净，思念和欢笑牵着手，风贴着地面行走——那张扉页，会不会飘进河流，然后腐烂，然后沉没，然后被鱼儿披在身上，然后满河的水，一直用小小的旋涡阅读着：张嘉佳、烟烟合读。
（未完待续）

35
2000年9月20日。
烟烟夜自修结束，刚回到宿舍，窗外突然喧嚣起来。舍友打开窗户，把她拽到窗前。
对面是7号宿舍男生宿舍楼，那里居然一片漆黑。
她的舍友大声倒数：5，4，3，2，1！
整栋宿舍楼的正面，唰地亮起了灯。
有的亮，有的没亮。
依次扑闪，亮的那些窗口，串起来，是一颗巨大的心形。
一颗巨大的，发光的心。它占据了楼层楼高，满天繁星低头一看，也没有它璀璨夺目。
心的正中间，扑闪了两下，也亮了起来。张嘉佳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声嘶力竭地喊：我爱你！
整栋楼几百号声音一起跟着声嘶力竭地喊：张嘉佳爱村姑！！
烟烟哭了。眼泪挂满面颊。
舍友递给她一张照片。
这是张正面半身照，张嘉佳西装领带，手捧一束红玫瑰，满脸诚恳和期盼。在张嘉佳的头顶，写了行字：Beautiful girl，I love you for ever.下方还有一行：Will you marry me?
窗外，一个声音喊，我爱你！几百个声音整齐划一地喊：张嘉佳爱村姑！
满脸泪水的村姑低低地对窗外说：我也爱你。
这夜完成创举，全宿舍都很兴奋，我意犹未尽，对田园犬说：老子今天牛B大了吧？
田园犬：牛你个蛋，直娘贼，一个宿舍一包烟，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我：不打过白条了么，等到毕业，一个也不留联系方式，他们找谁要烟去？！
田园犬：狗B啊太狠毒了！明天上午我要到图书馆去还书，你去吗？
我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秘书学试题汇总》，丢给他：帮我一起还了。
田园犬半天没有回应。
我回头过去。
田园犬呆呆捧着书，但他不在看书，看着地面。
地面上，是个白色的信封。

36
2000年6月22日。
我这辈子过了三个正式的生日。
第一个，是在小学三年级，正好外公到我家，就和我妈妈帮我过的。他老人家下了一碗面条，妈妈煎了个荷包蛋放里面。
第二个，是在大学二年级。
学期尾巴，早就没有盘缠了。烟烟说，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首次生日，要隆重安排的。
我心想，没银子安排个P。烟烟说，没关系，我有的。我破口大骂：老子怎么可能花你的钱！
烟烟笑嘻嘻地对我说：你不要烦了，真的，我来安排，好不好？
我大怒：不好。
烟烟：哎呀。
到了晚上，我约了十几个狗朋友，在学校门口吃嘛辣烫过生日。一人十几串蔬菜，几瓶啤酒，喝到开心就再叫点羊肉串，还没半小时，一群人已经喝得天昏地暗。
可是半天也不见烟烟过来。
田园犬说：快去找找。
我说：不找。
田园犬说：不要这样，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很烦躁，就去电话亭打她呼机：快到校门口来。
又过了半小时，村姑才赶过来。
她还是笑嘻嘻的。
于是喝到死去活来，村姑把我搀扶到宿舍楼下。我晃晃悠悠穿越宿舍走廊。穿越一桌打麻将的，穿越一桌八十分的，穿越一桌四国大战，回铺位倒头就睡。
虽然头昏，不小心看了眼自己呼机，有十几条未读。按开来，每一条内容都是差不多：我在高升圆，你快过来呀。
我打回村姑宿舍，接电话的是她舍友。
我：村姑呢？
舍友：你不要烦她了。
我：干什么，老子枪毙你。
舍友：她很难过，去操场散心了。
我大怒：老子过生日，她难过个蛋。
舍友：她花了这学期所有的生活费，帮你在高升圆饭店要了一桌，可是你呢，你去了没有？
我挂了电话。
为什么呢？她如果很难过的话，为什么来到校门口吃麻辣烫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呢？
为什么呢？
我冲到了操场，满操场都是偷情的狗男女，我心想：村姑果然是村姑，居然到山寨妓院来散心。终于在双杠旁边找到了烟烟，她抱着膝盖在看天空。
我站在她身后，轻轻说：对不起。
烟烟没有回头。
我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她：对不起。
烟烟还是没有回头，说：你要补偿我。
我说：好。
烟烟说：用一辈子补偿。
我说：好。
烟烟回过头来。
我松开手，看着她清秀的面庞。
她脸上全是泪水，可她笑嘻嘻的。
她说：一辈子啊？
我说：对的，我爱你。
烟烟把头埋进我的怀里，轻轻说：你不要骗我，我会当真的。
我说：不骗你。
一直到现在，只有我知道，烟烟，我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