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水郎去了一趟郊区的墓园。祭祀之后,水郎不想逗留,走出了墓园,打算回家了。但不知为何,一想起“家”这个字眼,水郎就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向左侧移去。在道旁树的遮挡下,依然能清楚的看见一座别墅的一角。那座别墅,正是水郎住院时那个噩梦中的别墅,刺痛了水郎的眼。他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却还是向着别墅的方向走去。
那扇陈旧的木门推开时,不免响起一声声鬼叫声般得的声音。里面的家具都被白布覆盖着,没有一件东西看得出色彩,一切都这样死气沉沉。墙漆脱落后,被故意掩盖住的弹痕又得以重见天日。水郎回想起发生在这里的一幕幕,昔日的痛苦又上心头。他触摸了下自己的右颈,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反复的伤痛,却好像因为心理作用的驱使下死灰复燃,就好像那枚子弹又一次射过一样。
水郎从郊区回到了家中,仍然心有余悸。他瘫坐到沙发上,视线正好瞄到茶几上的一个大资料袋,资料袋的左上角还印有某家私立医院的名字。水郎叹了一口气,正想拿过资料袋,手机铃声又事有凑巧地响了。电话是鉴识员打来的,要水郎去化验所一趟,原因没有说就匆匆挂断了。水郎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茶几上的资料袋,在心里抉择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还是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去打开那个资料袋,然后站起身来出了门。
“这起案子重新调查的申请批准了的同时,城西发生了一起灭门案,上司就只能把其他人都调去调查了,一个人都没分配给我。既然是你朋友的案子,你帮一下我也没什么不应该吧。”从化验所到邢宿的家,鉴识员絮叨了一路,尽是在抱怨人员调配的不公平,尽管是现在从车尾箱里拿工具箱时依然滔滔不绝。水郎则是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己是多么无辜,自己明明读的是水笔学院啊,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来犯罪现场协助调查!
邢宿生前和他父母住的地方是一座与夏至家风格相似的别墅,别墅的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将整个庭院装点得略显清幽。鉴识员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庭院里的花儿更多,开得更好,虽说与现在没有天壤之别,但看到多了那么多不种花植树的空地也让人觉得有些可惜。自从邢宿死后,邢氏集团受到各种非议,一直没什么起色,也难怪这家人没有闲情逸致种植这些花花草草了。鉴识员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邢宿的母亲,看到鉴识员身着的工作服,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尽量平心静气听完鉴识员来这里的目的,看完鉴识员出示的搜查令。
“三年前你们就该把案子查清楚的,我儿子去世三年了你们才来告诉我我儿子不是凶手还有意义吗!要搜尽管搜吧,别最后说什么线索都找不到!”说完,她不禁咳了几声。水郎看着她苍白的而憔悴的脸,猜测她可能是生了什么病。
邢宿的书房,和三年前鉴识员来到时没什么变化,一切的东西都保存完好,连位置都没有多大的变动。鉴识员走到书房中央,那个挂投影幕布的架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拆了下来。当年,就是那个架子上挂着使邢宿窒息的麻绳。这些都可以从现场的照片看到,而水郎也正在认真地翻看着那一张张背景幽暗的照片。由于邢宿被发现死亡的时间是在深夜,所以闪光灯拍出来的照片总让人感到有些灵异。看完了现场的照片,水郎又从带来的证物中取出另一沓照片,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邢宿的相貌。不过,这些照片中,倒有另一张更令他在意。那张照片拍到的是邢宿的手,他的食指指甲上沾有一些血迹和皮肤纤维,而食指上又有一道类似割伤的新伤痕。水郎环顾四周,书架、书橱、日光灯,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张办公桌上。他即刻把窗帘都一一拉上,书房里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鉴识员疑惑地看着水郎从他的工具箱里捧出一瓶发光氨,又突然明白了水郎的意图。只见水郎把发光氨喷到办公桌的一角,过了一会儿,一块极小的光斑慢慢显现出来,而办公桌的边缘又正好于邢宿食指上的割伤吻合。
“现场应该被清理过,而且是在邢宿死后立刻清理的。”水郎看了看手上的一张办公桌的照片,显示调查人员到达案发现场时,办公桌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掉了。虽然不确定水郎现在发现的血迹是否是在结案之后才有的,但是采集些DNA样本回去与邢宿的DNA比对也不是一些难事。来现场一趟,水郎感觉对这起案子明朗多了。
进行了普通的采证,水郎和鉴识员也要离开了。在经过一间卧室时,水郎发现门并没有被关上,里面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郎。传闻邢宿的父亲把公司业务交给妻儿后就在家颐养天年,看来是真的。老者坐在轮椅上,但却精神抖擞,并不像他妻子那样满脸憔悴。水郎正想离开,这时老者才叫住了他。
“自从宿儿去世之后,他母亲就经常伤风感冒,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来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再伤心也好,只想让孩子能够安息。”老者的话听上去似有弦外之音,水郎没太听懂,只是出于善意地点点头。老者没有什么话再要说,于是水郎就向他道了别。但是在回化验所的路上,他一直放不下老者的那句话,究竟有怎样的更深一层的含义呢?
回到化验所,水郎一眼就看到了令他意外的人——水白。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塑料袋。水郎看了看鉴识员,鉴识员只是狡黠地一笑,带着证物跑到实验室里去了。于是,大厅里就剩下水郎和水白二人。
“听说你一大清早地就被叫去帮忙,特地买来给你做午餐的。”水白的态度突然180度转变,让水郎大惊失色。他接过塑料袋,里面和他上次在KFC买的一模一样。他看着水白那一脸献殷勤的样子,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最后,他只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声“谢谢”,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们讨论案情讨论了很久,突然实验室的主管和其他成员从案发现场赶回来了,于是水郎和水白就只能从化验所的偏门偷偷溜走。幸好他们溜得很快,那些人才没有发现他们来过实验室。他们从实验室出来时已经快要傍晚,阳光的颜色渐渐多了几分火红色。恰巧水郎和水白的家是在同一个方向,所以他们顺道走了一段路。
这一段路因为两个人的沉默变得漫长,谁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讨论关于案子的事,也讨论不过三句话。水郎的眼神一直放在沿路的风景上,他的头侧向一边,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走一样。水白时不时看向他,那不解人意的神色,让水白闷闷不乐。不久,水白该转弯了,水郎也不自觉地说一句“再见”之类的话。水白撅起嘴来,看着水郎无动于衷地走在斑马线上。然后,她出人意料地没有转弯,反而跟着水郎直走了。
“你的家不是在那边吗?”水郎这才疑惑地问了一句,指了指通往水白家的那条路。
“原来你知道啊!”水白没好气地用食指指着水郎,然后吐了一口怨气,“我现在不回家,不可以吗?”
水郎注视着懊着气的水白几秒,然后很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继续往自己的家走去。而水白则紧追不舍,装出一副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的样子,即使是不明情况的几个路人看到了也想发笑。听到笑声,水郎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加快步伐。没几分钟,他就走到了自己家后面的公园旁边。傍晚将至,来公园散步的、做运动的人仍在。即使现在公园之外,水郎也能听见里面“乓乓”的击球声。
又一声击球声响起,那个圆圆的棒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像是要打出本垒打的节奏。不过,显然它飞得太远了,甚至飞出了公园的围栏。然后,打棒球的几位小朋友们都惊恐地用双手掩住了双眼。那个棒球,最后是撞在了倒霉的水郎的头上。掉在地上后,慢慢地滚向路边。水白看到这一幕,再顾不上去生气,她立即跑上来询问水郎的情况。事实上,那个棒球在撞到水郎的时候球速已经很慢了,所以只是造成了轻微的皮外伤。倒是水郎的疼痛稍微减轻了之后,他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炯炯有神地看着水白。水白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就和水郎一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水郎把一封短信发送了出去,此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4:42。再走了有10分钟左右,就已经到了水郎的家。然而,水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水白转过头望了望水郎住的地方,又跟了上去。
“我现在也不想那么早回去,”水郎喃喃自语,“想到海边走走,一起吗?”
水白毫不迟疑地用力地点点头,让人觉得她充满傻气。果然虽然水白有时野蛮有时娇气,但也会突然变得可爱呢,水郎这样想着。海离这条路不远,再直走几百米就能清晰地看见一条优雅的海平线出现在眼前。黄昏时分,还能在海天相接处看到一轮通红的夕阳,似是浮在海面上。海水一阵阵地拍打着海滩,那种退潮的声音似近似远,令人回味。
现在,水郎和水白正缓慢地走在海滩上。海滩上有天真活泼的孩童,有孤独垂钓的老人,更不乏相亲相爱的情侣们。人虽然很多,但却很安静,嬉笑声、谈话声都被海浪的声音掩盖住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水郎和水白都走得累了,便停住了步伐。此时,夕阳已没入海中,远处的海面散发出玫瑰般的紫红色,何其烂漫!就连那天边的云,也被映照得像是脸红的孩子。这情景如画,除了徐徐的微风和涌动的海水,没什么不是纹丝不动的,一切都被定格住了。
“水郎,我……有话想说。”水白的脸早已像云彩、像海面一样泛红。她低着头,不敢直视水郎的眼睛,水郎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在海浪声中,他听到了她沉缓的呼吸声,以及,不规则的心跳声。在水白终于鼓起勇气把头抬起的一刹那,水郎却把目光移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还是不要说的好。”水郎仰望了下逐渐变得深蓝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开始消失。沉默了一会儿,水郎转过身背向大海走去。水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瞬间心生苦涩。她木讷地现在原地,想喊一声声音却沙哑得不行;想宣泄,却已经欲哭无泪了。
第二天还是假期,鉴识员打了一通电话给水郎把他叫去了化验所,自然同样也通知了水白。水白来到化验所时看起来精神并不差,心情也没有水郎预想得那么糟糕。可以说,她能来化验所,就已经让水郎觉得大出所料了。他们都到达之后,鉴识员开始切入正题。在收到水郎昨天下午发来的短信,也就是被告知袭击邢宿的钝器有可能是棒球棒的时候,鉴识员立即查了一下邢氏的族谱。虽说族谱这东西已经渐渐被淘汰了,但却还是挺有用的。最终让鉴识员调查到邢宿的父亲的已经过世的兄长的儿子——邢宿的堂哥原来是一个棒球俱乐部的会员。而且,此人所在的业余球队还拿过几次市级比赛的冠军。
邢宿的堂哥名叫邢止,他与邢宿一家不同,对经商一窍不通。他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写手,就连住址也是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上。那条街甚至要比水郎和水白先前道听途说来的更要安静,好在环境尚且清幽,街上的绿色植物正如他们所见的邻里之间总有人会出于善心地照料。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个老年人休养生息的好地方。邢止的房子在街道尽头,比街上的其他房子看上去要宽敞,但比起邢宿的家可以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来开门的是一个戴着咖啡色帽子的人,也就是邢止,长相与邢宿有几分相似。鉴识员向他出示证件后,他当即显得有些反感,尤其是提到他堂弟的案子之后他平易近人的脸上竟露出厌恶的表情。到底他还是让鉴识员以及水郎、水白进去了他的家,尽管鉴识员还没申请搜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