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颉颃带著木青来了，同时还带上了几大筒的陈年老酒，香茅说，大哥他们这是打算不醉不归、不尽兴不回了。由於当晚的菜肴实在不怎麼入口，颉颃和木青应付著吃的几分饱后，便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对月饮酒，香茅和阿珩也被起哄著陪著喝，香茅酒量不好，很快就有些神智不清了，只阿珩喝了多少也不感醉意，神族的酒量本就比凡人好得多，且历经了百年沧桑往事，阿珩比起以往活得太痛苦，再如何陈香的酒，都再无法冲淡她心中的思念和哀伤。
「香茅，我本以为这世上的姑娘，就属你厨艺奇差了，没想到今儿个这个阿珩，倒和你不相上下，还真白糟蹋了我猎的这肥厚饱满的山猪啊！」颉颃即使已有几分醉意，嘴上仍是不忘奚落她们俩，但整个人已不像平日里那样严肃。
「哈，好了，大哥，我看得出，她们尽力了！如果沐兰还在，她是决不会让这种惨剧发生的！当初父亲也曾称赞过她的厨艺呢！」木青已是醉得神仙似的，谈起沐兰，他眼中的阴郁全散了，有的是快活，好像她从不曾离开过，酒当真如此魔力？阿珩看了竟有些羡慕。
「就——是说嘛！我本来就比姊姊笨得多了！别太强求啦，能做这一桌，你们就该感激罗！而且，我们阿珩姊姊可是客人呢！说我也就罢了，不许说她！」香茅手舞足蹈地说著，阿珩觉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跌倒，喝了酒之后的她比平常更管不住了。
「香茅…那会儿，我挺对不起你的，你姊姊最放不下就是你，但我当初竟然还怨你，现在想想，实在太不像话了！放心吧，我向你姊姊许诺过，我会把你做亲妹妹一样疼的！」木青开始自白了起来，配上了夸张的表情动作。
「姊——夫——！还跟我客气什麼！我从没放在心上的！」香茅举杯又要喝。
「好了好了你，给我好好坐著，到时候又跌倒碦著碰著可别喊疼啊！真是，几岁的人了还小时候一样，没个长进！当初要不是看在我们父亲是知交的份上，我早把你扔路边了，整天跟著我屁股后面转，实在是…」颉颃叨叨絮絮地抱怨著小时候带著香茅时的大小苦差事，还有香茅多麼有闯祸的天份，木青则在一旁搧风点火，乐不可支。
「阿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啦！真是的，颉颃大哥就爱念我！对了，木青哥，你再给我讲讲你和姊姊初识那会儿的事吧，你以前提过，一开始时姊姊还不怎麼理你的呢，后来又是怎麼著…」

阿珩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快乐…几百年未曾有的温暖…蚩尤，难道这就是为什麼你要我活下来，是你引我来到这里，遇见这些万分熟悉的人们？既然如此，我选择挺身保护这些『家人』，你可就不能怪我了！
虽然阿珩也明白自己所想是不太可能的，但她宁愿选择那麼相信，活得那麼久、那麼累，她现在宁愿相信让自己开心的事，否定那些痛苦的事，如若心相信了，假也能成真。
等香茅他们醉过疯过总算睡过去了，已过三更，阿珩留了张字条。
『香茅，突有急事，须即动身，三日内未归，便毋须牵念，感谢诸位这些日子的照顾，对我意义重大。』
阿珩未告诉实情，毕竟水妖的事儿，人族其实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阿珩凭著当日木青给她看过地图的记忆，走到了宣河边上，用灵识四下搜寻水妖所在之地，没多久，便大概掌握了方位。果真是在上游百里有余，要是以往，有烈阳、阿獙为座骑，不消多久便能抵达，可如今他们不在身边，只能徒步，还好，神族的脚程比起凡人也是极快的，不消一个时辰，阿珩就逼近了妖气根源处。

天将既白，正是妖力渐弱之时，但河面上死尸所飘散出的恶臭，以及浓重水气结成的妖雾，没有半点消退之势。
阿珩不断往深处走去，终於看清了水妖的样貌。
那是一只兽首龙身的怪物，赤角金目紫鳞黑爪，看似不像一般的水妖，它早就感知阿珩的行踪，但它此刻却仍是悠哉地盘踞在某块怪石上头，吞云吐雾。
「妖物，这里是气候乾燥的北方，不适合修炼水灵，你盘踞在此，为祸钟山的村民，到底是何居心？」阿珩看不过水妖傲慢的模样，冷冷地开口问道。
「哼哈哈哈！是何居心？我想在哪里闹就在哪里闹，我开心！你管得著吗？」水妖狂傲地回道，还用龙尾在水面上激起浪潮，朝阿珩袭去，只不过水未到她身上，便化做水气蒸发，阿珩正想不该再与它废话，掌中蓄力要攻击时，水妖竟又接著说「哼！原本我是要这麼回答的，只不过，我会在这种鬼地方待著，的确是有目的的，就是你。」
阿珩原本就想，水妖会在北方出没并不单纯，但水妖的回答仍令她惊讶。找她？几百年了，该断的都断了，该了结的，也早就两清了。
「刚刚看那些水不到你身上就蒸发掉了，你叫我妖，那你自己呢？哼！我可是知道的，你是百年前人们传闻的旱魃！不管你在哪找到这副美艳皮囊，它都无法掩藏你的本质啊！啧啧，你身上封印的魔力，比我们妖族还可怕多了呢。」水妖说著眯起眼睛，抬起下巴，打量著阿珩，语气十分轻蔑。
「是，我是旱魃，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三两下就能杀了你。」阿珩不想追根究柢下去，或许水妖说这些，只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故意令她感到困惑「我不能再让你危害那些钟山的子民。」

「好，是要我跟你走吧？你放心，我不会反抗，让水灵散了吧。」阿珩心意决绝，既然虞渊有魔物出世，且各地天灾竟多是受它指使，即便希望渺茫，她还是得想办法阻止…
「不，不不不，时机还未成熟，到时候，它自会派人来接你。」水妖挤出了一抹诡异的邪笑，似是不怀好意，又像是调皮孩童在等待一出好戏上演。
阿珩一时怔了怔，水妖眼看就要一走了之，她原先是想手刃它，提著它的头回去以慰颉颃、木青以及所有因为水妖而失去亲人的钟山村民…但这水妖，又似乎并不邪恶，不知道为什麼，从它放出的水灵，阿珩就是能感觉、感觉到些什麼？且它也只是听人之命，不，它害死了许多无辜性命，死有余辜…
「唉，真不是我要说…」彷佛看穿了阿珩心中所想，水妖临去前开口道「这鬼地方的村民，都是些乾巴巴的弱小人族，像我这种修练千年的大水妖，可不屑吃，吃了它们，只怕我的妖力还会减退呢！」说完，它一摆尾，掀起一阵滔天巨浪，但打到岸上时，却化成无数颗大水珠，每个水珠中，都好端端地包覆著一位村民，落在地上的瞬间，水珠才散去。
「这些渺小如蝼蚁的人族，对我一点价值都没有，你要，就留给你吧。」水妖说完便遁入宣河水中，转瞬即消失了踪影，只剩下千年依旧的滔滔江水，头也不回地往前奔流。
等阿珩反应过来，便仔细检查过村民的脉息，一切正常，看来，水妖控制水灵让村人们的生命状态和水灵紧紧相系，用天地自然的能量维持他们的生命
她嘴角不禁掠起了一丝笑意。哼，看来这家伙真的并不坏，只是嘴硬！

第四章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阿珩不善驾驭水灵，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将数百村民全都带回村子，於是她只好加快脚程，回到村子请求颉颃他们的支援。香茅一见阿珩便焦急地又叫又跳，所幸颉颃木青立刻了解了情况，调集了部队成员及村内所有壮丁，跟著阿珩前去救人。
木青一寻到沐兰便紧紧抱住仍沉睡的她，轻轻哭泣，喜悦地身子都在颤抖。
绵长相思的终点，阿珩看著他们紧紧相依偎的交叠身影，心内百感交集，有为他们的开心却也有为自己的唏嘘，自己的等待，是永远没有终点了…她想著，不禁伸手进怀里抚摸那件红袍，去感受著胸中的心跳，只能这样做，还能骗自己，他不曾离开。
很快地，青衣奇女阿珩的名声已是传遍了钟山所有部落，想一睹风采的村民蜂拥而至，把香茅的家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香茅重新找回了父亲和姊姊，又曾是村内大英雄的『救命恩人』，整天都乐得手舞足蹈、嘴里常常哼著歌谣，不过，令人庆幸且诧异的是，她并没有因此荒了医术的学习，或许是怕又被颉颃大哥骂不知长进了。
木青时常带著沐兰回来，当然是由沐兰负责下厨，沐兰个性豪爽直率，有香茅的活泼，但又有身为长姐的精明可靠。
香茅与沐兰的父亲，岩守大夫，是个慈祥温和、令人敬重的医者，阿珩几乎天天和他一起，研究与照料药草园内的植物，并互相交流切磋医术。说是交流，但其实多半是阿珩在传授医术，她是《神农本草经》的传人，这世间论医术，或许无人能胜得过她。
岩守时常感叹著阿珩年纪轻轻，医术却比他这把老骨头高明地太多，他不知道，阿珩这样的神族，即使外表依旧年轻，内心却早已历尽沧桑、衰老不堪。
阿珩陆续医治好了许许多多村民因长年水患所积成的传染病，奇女的名号一天比一天响亮，甚至连钟山之外的邻近地区，都有许多人远道而来，寻求奇迹。

「珩姊姊！珩姊姊！」香茅跌跌撞撞地跳进屋子，兴奋雀跃地叫道「长老和长老夫人，啊！也就是大哥的爹和娘，他们今天要请大家过去一起开宴会！喔，主要是他们想要见你！说要好好当面向你道谢！嘿嘿，姊姊，他们一定会赏你好多好多好吃的！」
阿珩心里竟然有点忐忑，不知道颉颃他们的爹娘，是什麼样的人…
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都忙不过来，有许多人挤破头想看看她，也有许多人不远千里前来请她治病，她好像又变回到了当初的西陵公子，虽然忙碌，但慢慢地，心却慢慢满了起来。
她让自己全副心思都放在照顾药草、钻研医术、治病救人，以藉此来排解满怀的寂寞，她强迫自己忘记痛苦的过去，放下曾经的失去，而去重视并珍惜现在眼前所拥有。她终於学会，在这样无边无涯的漂零岁月里，如何抓住仅剩的信念，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价值。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知末曾经说过，要面对痛苦、接受痛苦、放下痛苦，方能不再原地徘回，使生命继续向前延续。阿珩直到最近才领悟，自从大战那天，她化作旱魃，和蚩尤遥遥相隔之后，她的生命早已冻结停滞在那一刻，不曾继续向前，时光只是空转，存在如同虚无
或许当年，知末是为了宽慰娘失去二哥的痛苦，那些话，她现在才真正了解。
如此想著，她的心彷佛开了扇窗，让阳光温柔洒落，她的嘴角扬起了久违了的美丽微笑。

当晚的夜宴出乎意料地隆重，阿珩原以为是家宴的形式，没想到，竟然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长老准备了为数众多各种珍馐酒肉，大盘大盘地摆放，任由村民自由拿取，自从水患不再，这儿的人民，又重新找回以往丰足的生活
众人围著篝火高声歌唱，兴高采烈地跳舞，远处的山巅都被火红的热情映得通红，红中又映著村民们跳舞的身影，彷佛一幅幅绵延天地的巨大壁画。
突然间，众人变换了队形，以阿珩为圆心，围著一圈又一圈的村民，他们屈下身子，像阿珩行了他们部落中最为尊贵的跪拜礼，接著又开始跳起了庄严祭祀时的舞蹈，以表她们对奇女的尊崇感恩之意。
阿珩弯身行了个礼，心里却受不起如此单纯诚挚的谢意，她此刻又想起水妖口中的魔物，心里害怕有朝一日，这样的美好将被黑暗吞噬。

「香茅，人家不是在跪你，你在得意什麼？阿珩，爹娘和大哥他们都在里边，一起进去喝几杯吧？」沐兰向著她和香茅这边走来，带著阿珩他们穿过人群走向一处茅屋，它比其他茅屋都大得多，看似竟有三层楼高，屋外用华丽的图腾、兽皮、兽角、或兽骨等制成的艺术品装饰的气宇不凡。屋内更是宽敞，墙上挂满了许多狩猎的战利品，摆设也相当华贵。
「嘿，来来来，总算来了。沐兰，带阿珩来这边坐下。」木青立即招呼著。
阿珩坐下后，才抬起眼来，想仔细看看他们的样子。长老神情肃穆，双眼如鹰，不怒自威，不愧为众部落之首，想他年轻之时，应就如颉颃般英姿飒爽吧；长老夫人虽是满头银丝，眼神却光华流转、饱蕴智慧，气质清冽又柔而不弱，尽管容颜苍老，阿珩却觉得，她很美。
「阿珩，你就是阿珩吧！」长老夫人以慈祥的目光望向阿珩，阿珩竟彷佛自己被看透了一般，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真是水灵啊！村人们不仅歌颂你的功绩德行，也颂扬你的美貌！怪不得许多人皆不远千里而来。」
「谢谢夫人赞赏。」阿珩今晚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忐忑。
「阿珩，你做得很好，仅凭一己之力便逼退水妖，想来你必是神族降下的天女，我们钟山能得你相助，我代替历代祖灵郑重向你致谢。」长老虽然面无表情，但语声中的敬重却很诚恳，说完他举起酒壶一饮而尽，颉颃、木青、沐兰、香茅也都照做。
阿珩也举起酒杯回敬，只是，听见『天女』这许久未见的称呼，她心中百感交集。

「阿珩，孩子啊！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那日，我在宣河上游的天空看见澄红之兆便多少猜到了，香茅和颉颃也和我提过你的能力，阿珩，你便是那天女妭，也就是世人所称的旱魃，对吧？」夫人不紧不慢地说著，眼神依然是那样温柔却又饱满深沉
阿珩没想到夫人会当众这麼问她，她就好像被赤裸裸剥了层皮般，觉得无助，彷佛以往那些被她深深掩藏的痛苦与丑陋，都被人从她心底深处狠狠挖了出来，摊在世人眼前。但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女，她早就收起了脆弱，且她无愧天地，这些事情，她并不觉羞耻。
「是的，夫人，我…的确是，曾经的轩辕王姬，天女妭。」
「轩辕妭为黄帝立了功，却化成了旱魃，遭世人厌弃。所谓流传的历史，总由胜利者所写，他们把旱魃形容得凶残恐怖，但在我看来，阿珩，你只是个想拯救苍生的善良女孩。」长老夫人向阿珩轻轻微笑，又继续说道「为了感谢你，不只钟山，赤水以北一带所有部族，我们的族人们将世世代代歌颂，天女妭的美貌与功德，要让后代子子孙孙知道，旱魃的传说，是个天大的荒唐，天女妭是最值得敬重的女子」
阿珩竟然差点流下了泪来，长老夫人，打从第一眼望向她，便似乎穿透了她，但刚刚一直以来，她的眼神都是那麼地慈爱，让阿珩想起了嫘祖，那个满头白发，一生沧桑的娘。
「阿珩，我们这裏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你是什麼样的，管世人说你是旱魃还是什麼的，你早就是我们的家人了！」沐兰说著，坐到了阿珩身边。

「阿珩，愿意给我们个面子，做我们的义女吗？」
那一刻，阿珩终於落下眼泪，但眼中是盈盈的暖意，她的嘴角扬起了幸福的微笑，她朝著长老夫妇用力点了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爹，娘，恩情浩荡，女儿不知何以为报！」阿珩深深向他们瞌了头
「好，好！老夫今生竟能收个神女作女儿啊，哈哈哈哈。」一直严肃的长老竟然痛快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一扫刚刚的肃穆。
「哈！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姊姊啦！」香茅兴高采烈地叫道。
「嘿！阿珩，叫哥哥吧！」沐兰起哄阿珩。
「大…大哥！四哥！」阿珩下意识地开心喊道。
「阿珩，是二哥，我是二哥。你是乐傻了吧，丫头。」木青歪著头笑道。
「啊阿！对…对对！是二哥，哈哈，我还真被香茅给传染，也开始犯傻了呢！」阿珩心里觉得自己没有叫错，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了这些家人，有了家，她从来没有想过，五百年了，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她连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今宵的一切就好似一场梦般。
以往西陵珩到处游历时，她曾听过一些民间流传什麼关於轮回、来生的传说，她从来不信，可如今，她宁可去相信，至少，母亲这一世，有儿子陪伴、夫君敬重，不会再寂寥。至於那些熟悉的巧合，究竟是不是巧合，谁知道呢？世间有太多玄妙是无法参透的了。

如若有来世，她也不愿再作神族，太多纷争扰嚷，太长的恩恩怨怨，解也解不完。人生在世，即使短短百年，但正因良宵苦短，更懂得光阴可贵、及时为乐、珍惜所有。
那晚，是阿珩几百年来最快乐的一晚。大家饮酒作乐、击壤歌唱、互相打趣、彼此分享童
年时的糗事，阿珩也和大家讲了许多她许久以前，还是自由自在的西陵珩时，游走大荒的各种经历趣闻，大家都听得非常入神，尤其是香茅，向往得不得了。
「对了对了！阿珩姊姊你之前发烧昏迷时，嘴里还喃喃念著什麼尤的，是不是就是你的心上人！还有那件你很宝贝的红袍，是不是也是他的？」香茅在旁喋喋不休地发问，她大概是在场所有人中，对外面世界最一无所知的，听到那个尤字，大家心中大概都有了谱。
「是啊！就是他！只是，他早就不在了！」阿珩没想到她竟能这麼坦然地承认，不过，大家若知她是轩辕妭，也想必听过她与蚩尤的事儿，如今，她只想坦坦率率地承认，她是蚩尤的妻子「蚩尤，他是我今生唯一的夫君。他是个重信重义、有恩必报的真英雄，他为了有恩於他的炎帝，一生尽忠竭力为神农国奋战，使神农国日渐富强，最后，也为了神农而牺牲。他根本不是世人所说的残暴，他一生无愧天地…」阿珩说起蚩尤，还是忍不住心神激荡，泪意上涌
「敬蚩尤。」颉颃重新满了酒杯，高高举起。
「好！敬蚩尤！」众人皆高举酒杯，一饮而尽，阿珩也破涕为骄傲的笑。

隔日一早，阿珩醒来，还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梦。不过喝了酒后造成的轻微头痛，倒是提醒了她，昨晚喝了不少，她没醉，但藉著酒意，还是畅快地把许多积藏的情绪说了个痛快。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忘记了，和亲近的人分享自己的心事，竟然那麼令人快乐，她的一生，听在大哥他们的耳里，竟是比任何故事还隽永的传奇。似乎自从她和云桑因为家国立场而渐行渐远、终至疏离后，她就未曾如此了，可如今，她有了两个姊妹！
阿珩正陶醉著，才忽然想起，岩守大夫近日出外去采集药草了，这几日药园全交由她照顾，她灵机一动，想试试能否在此地种桑养蚕，顺便，能够教村中的妇女纺纱织衣。
「香茅，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一种香草的名儿？岩守大夫他阿，一定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位蕙质兰心的姑娘，只可惜…」阿珩在药园中教香茅辨认药草，一边如此打趣著香茅。
「喂！我说姊姊阿！别再取笑我了！我现在可是很认真的在学习的呢！」香茅嘟起嘴儿抗议。「对了对了，那姊姊的名字呢？」
「嗯…木兰花有灵魂高尚之意…」阿珩正说到一半，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接著前院那传来声响。
香茅忙往前院冲，阿珩想制止她都来不及，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姊姊！你快来！有只神兽降落在院子！」香茅声音从前院传来。
阿珩心一沉，作了最坏的打算，想是之前水妖提过的『成熟的时机』来临了。
神兽？阿珩不禁心想，香茅真是个傻愣，连神和妖都分不清，没想到，当她到了前院，眼前所见，令她心神剧震。

「逍遥！？」阿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但眼前这只奇异的大鹏鸟，确是由北冥鲲化作的神鸟——蚩尤的座骑逍遥。
逍遥只是向阿珩淡淡点了头，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要阿珩跟它走，然后就高高昂著头别向另一方，用爪子刨著地面的土，为什麼又使唤我来做这些无聊的差事？逍遥心里抱怨著。对他们这些妖怪而言，时间没有意义，它又怎会了解，这数百年间，世间已是风云变幻？
阿珩心中激荡，再顾不上其他，只是回屋将红袍紧紧绑在自己衣袍内层，匆匆和香茅道了别，便乘上逍遥，一振翅，便直上九重云霄。
大鹏速度是任何座骑皆无可比拟，一振翅便可飞九万里，阿珩转瞬间即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极西之地虞渊，突然间，她明白了。
水妖提到的魔物…我怎麼会没想到呢？

虎摸楼主……

蚩尤在阿珩『死去』的那两百年间，年年皆在阿珩的忌日，到虞渊去看她，他亲手栽种了桃林，用自己的灵力与思念去灌注那些桃林，一方面，也是守护著阿獙，这片郁郁葱葱的桃林，对他、对阿獙，都是绵长无尽的相思，唯一的慰藉。
他让自己的灵识与桃林相通，再让这些年年日日长在虞渊的桃树们吸纳魔气，与虞渊地灵相通，为的只是希望能寻到一丝丝阿珩的气息，哪怕是一块碎青布、一截枯骨，即使他始终不敢相信，阿珩真的死了！真的永远离开了！
每年，蚩尤总是用尽全部灵力，用灵识在虞渊四下寻找，但虞渊的魔力吸收灵力贪婪且无度，即使他神力高强，也很快耗尽，直到他精疲力竭时，才唤来逍遥，飞往九黎，到他和阿珩齐心共筑的那个家，休息一晚。
满山坡烂漫桃花，云蒸霞蔚，绚烂如胭，深深林中绿竹楼，门扉半掩，静待归人，却再也待不到佳人归，再美的景色，看在蚩尤眼中，都成了万里寒冰、千山暮雪，一片凄楚沧茫
长长相思无计可消除，只能痛饮酒嘎、高声歌唱，一次又一次地拉满了盘古弓，盼望著不可能的盼望。
被思念苦苦纠缠，被愧疚反覆折磨，却始终忘不了、放不下，那无尽痛苦的两百年，却好似有两千年那麼长。终於，蚩尤等到了他的阿珩。
阿珩不记得他了，想要从头来过，没关系，他乐意陪她从头来过。就从当年在博父山下的那日开始！他第一次放下自尊，承认自己不如少昊，第一次剖白地向人诉说他仍是畜生的那几百年，尝尽的各种冷暖，第一次坦承他心中的软弱，第一次敞开心房，把一颗真心赤裸裸地交给阿珩，苍天有眼，他的阿珩真的回来了。
阿珩跟了少昊？他不愿相信，没关系，他愿意等她，漫长的两百年，已够他悔恨，当初不够相信阿珩才铸下的大错。
他回到九黎，凤尾竹、天青纱、碧螺帘，还有那窗边的兽牙风铃，即便已经泛黄，但它迎著清风发出那一声声叮叮当当，仍如当年玉山上时一般清脆。
那时阿珩总是听著铃铛声，才免於被玉山的安静沉闷所窒息，如今，蚩尤也是听著它，脑海中彷佛就能看见阿珩的影子。
这是阿珩亲手为他们布置的家，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