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赵医生缝合伤口的时候,吴哲坚持要在旁边看着,齐桓很娘们唧唧地想,这是吴哲在报复他,吴哲顶着一张惨白兮兮的脸,挂着自虐,他也行的表情睁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在一边观摩着整个缝合过程,就好像他是一个正在学习缝合技术的实习医生。
处理好伤口,赵医生忽然一脸莫名地问吴哲,“是他缝合还是你缝合,出这么多汗,脸白得跟纸似的”停了一秒又说,“放心,他不知道疼的本事,老A是出了名儿的”
齐桓一脸无可奈何,陪着笑脸任老队医数落,“消炎药吃了,止疼片你是用不着的,越疼越高兴么,没事儿自己划着玩儿,下次还有什么花样,回头自己砸断个骨头什么的,也让我练练接骨的手艺”
“自己滚回去面壁,你们大队长打电话来说,一万字的检查,写不完不许出来,纸笔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自己带回去!”一面说一面真得塞了厚厚一摞稿纸给齐桓,齐桓也就笑呵呵地接了。吴哲这才明白,原来A大队里最牛的其实是赵医生
“齐桓”走到门口,一直敲着齐桓脑袋骂个不停的赵医生忽然就眼圈儿红了,他抬手抚过齐桓的额角,三年前的那道伤口已经淡的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记,“齐桓,我就快退了,别再让我收拾你自己弄出来的伤了-------小子,你真不知道什么是疼么?”看着父亲一样年纪的赵医生一脸的凄然,齐桓终于不再笑了,他低下头,半晌,才又抬头,认认真真地给老队医敬了礼
吴哲跟在齐桓身后,他原以为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可是现在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个整天把队里每一个人都关心得很认真的人似乎只有对他自己完全的无所谓。站在医疗室里,再看到那可怕的伤口,真的很不舒服,但是真正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是齐桓那不痛不痒的表情,他忽然发现自己宁肯去看老队医是怎样一针一针地把那道几乎穿透手掌的伤口缝合起来的,因为伤口还有缝好的时候,那张面孔却是始终如一的不以为意。赵医生最后的话,让吴哲震惊了很久,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
“齐桓,你是个混蛋”吴哲恨恨地骂,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等待着他把话说完,显然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这就是你给我的公平?我承受的是另一个人的命运吗?你把他也吓走了吗?”吴哲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和他理论这些,让吴哲觉得自己像是在求他,卑微的厉害
许久听不到他的下文,齐桓转过身来看他,吴哲直视着那双清亮无比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齐桓看他的眼神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铁路那样的期待也没有袁朗一样的审视,只是映着他的影子,不掺一点杂质。吴哲不懂,自己在他的眼中如此纯粹,为什么在他心里就不能
“我,是吴哲,你要记住”他如同宣誓一般“这是命令!!”
齐桓听了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皱着眉看他好像他是个任性的孩子。
吴哲认起真来,板着脸,“为什么不回答”
齐桓似乎被纠缠的烦了,眼睛瞟向远方,不甘不愿地回了一声“是”
吴哲并不满意,紧紧地瞪着齐桓,向前逼近了一步,齐桓愤然地立正站好极其标准地回答,“报告少校同志,我记住了”
仍是不满意的吴哲索性站在了齐桓眼前,两个人已经近得不能再近,吴哲从齐桓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两个人对视良久,终于,齐桓败下阵来,他带着一种忍耐合了合眼,眉锁得更紧了,正视吴哲,声音不大但是极其沉静地说,“是,吴哲,我记住了”,似乎完全不明白吴哲为什么要这样。吴哲再不能挑剔什么,转身走了,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命令”一样是在求他。
吴哲很认真地问C3,“我有没有可能超过齐桓”
“体重有希望,身高没可能”C3笑眯眯的眼睛在看到吴哲的眼神后,也难得的认真起来,语气里居然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吴哲,别瞎折腾,没意义”
“那个人还在老A吗?”他只想知道这个
C3吃了一惊,疑惑地看他,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吴哲,现在,就是齐桓和你有了点矛盾,既然决定留在老A,你就一定要相信齐桓”
“C3,你严肃的时候特别没有可信度”吴哲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再追问任何事情,因为任何人也不会说。
吴哲专用的机房到位的时候,三中队上下一片欢腾。终于不用忍受吴哲的折腾了。吴哲童鞋顺应民意消失两天,第三天中午,吐血都吐不出的三中队成员们发现,折腾二人组又隆重登场了
准确的说,在折腾的,其实只有吴哲一个。也没别的,吴哲也只是非常努力,是真努力,往过头儿里努力,往给人添堵的份儿上努力。谁劝也没用,因为谁也说不过他那张嘴。你说古今,他就对中外,你列名人,他就举史实,你诉说自己的经验他就剖析自己的缺点,最可怜的是许三多,他在劝说了一番吴哲后,回来惭愧的说,“我错了,我不够努力”众人七手八脚拽住,才没有让他也去训练场变身小强。
最后,齐桓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去了,他还没有开口,吴哲就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右手,齐桓不管当时想说什么,看到他的目光也只有闭嘴,默默地站在一边儿看他折腾。自此以后,不论吴哲怎么折腾,齐桓都会罚站一样军姿标准地在场边看着,看到吴哲折腾不动之后或拖或扶或扛把吴哲送回宿舍。这种折腾就由吴哲的个人模式上升到了吴哲折腾齐桓看他折腾的二人组模式
对此,袁朗从来不管,某日忍无可忍的二中队长一脚踹开袁朗办公室的门,“老三,还让不让人活了,不就是个季度考核嘛,用得着用心理战,整天弄那么两个人在训练场上折腾,弄得人心惶惶,有劲没劲”袁朗以十二万分的诚恳抓了抓脑袋,“我有点冤”
袁朗一嗓子把齐桓从训练场喊了回去,众多举着望眼镜的老A们发现,齐桓一走,吴哲就断了电了,他冷冷地盯着齐桓的背影,那样子恨不能上去咬一口
“怎么回事儿呀,闹起来没完了”袁朗点了支烟,和齐桓一同站在窗口,吴哲仍然站在原地,向办公室的方向看
“其实还算正常”齐桓也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人,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稍微有点儿过”
“-----你就这么由着他?”袁朗带着几分不耐烦,“你不看着,他不就不折腾了嘛”
“他想让我看我就看,等他气儿顺就好了”
“惯着吧!”过了一会儿袁朗叹了口气,“这孩子招谁惹谁了?”
“他不肯走,就得这样”
“你招谁惹谁了”
“自找呗”
“齐桓~~~~”袁朗拍拍他的肩,“整天跟着高智商的人在一块儿,你情商倒是见长”
“我早就说过你那婚,结了也是个离,不用这会儿来夸我”袁朗前几天刚刚办完离婚手续,队里除了铁大只有齐桓知道,铁大是刚刚知道,而齐桓,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把握好分寸!”袁朗很严肃地看着齐桓,郑重叮咛,“吴哲,比郑直还麻烦的”
齐桓立正敬礼,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少有的认真
齐桓的身影一出现,吴哲就像按了开始按钮,齐桓仍是认认真真地站在旁边,如同从来没有离开过。
吴哲很紧张,湿润的空气里满是肃杀的味道,齐桓今天没有来,出发的时候他把行动组里的人看了又看,一个个抹得像鬼一样的面孔里没有齐桓。他有点疑惑,袁朗过来帮他检查装备,在他耳边低沉地说,“你不就想有你没他吗?你如愿了”
吴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的枪,好像袁朗下了命令,当看到那具还散发着血腥气息的尸体时,吴哲一阵反胃。那个人的眼睛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原来即使一枪毙命,临死的人,还是会怕。他下意识地回头,四下张望,石头拍拍他的肩膀,“别看了,走!”他还是愣在原地,耳机里传来袁朗的声音,“他又没来,别找了”过了一会,大家发现许三多遇到麻烦了
许三多亲手杀死了那个女人,没有用枪,真的是亲手杀的,吴哲想,这真是地狱。他原想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他或许可以安慰一下许三多,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有些事情,他只想讲给一个人听,可是他并不在身边。
袁朗在飞机上汇报,“零伤亡,有点问题,回去解决”过了一会儿,他问,“二队顺利吗”听到回答,脸上僵了一下,“严重吗?”石头他们几个老队员脸色都凝重起来,盯着袁朗,听到他说,“那就好”才都松了口气。袁朗抬头,再次给了大家肯定的回答,“二队长受了点小伤,其他人都没事”
回到基地,队里没有出任务的队员们都整整齐齐地出来迎接他们,吴哲看到队伍里的齐桓和C3,和他们一样,脸上的油彩还没有来得及洗,一身的硝烟味道似乎比他们还要浓重。袁朗与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吴哲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生死与共。袁朗走到齐桓面前,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说了一句,“真TA妈的中头彩了”随后互相看看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袁朗贴近齐桓耳边,“你的那把小刀开好刃儿了”齐桓眨了眨眼睛,立正敬礼,“谢谢队长”
吴哲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两个默契如同一个人一般,吴哲知道自己心里那种很不是滋味的滋味叫做羡慕,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可以--------齐桓的眼睛忽然就看过来,吴哲避无可避,C3后来形容他当时的表情,“那委屈劲儿,绝不是一般的找不着妈的孩子”
许三多被袁朗找去听故事的时候,山的另一边,齐桓和吴哲也在山上,不过是吴哲逼着齐桓上去的,“这里的景色,本来特别的美”他们站的地方是那一天齐桓拔出匕首划伤自己的地方,齐桓靠着一棵树坐下,点了支烟,看着郁郁葱葱的绿树映着鲜红的晚霞,或许,真的美丽吧
吴哲坐在他的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枕了齐桓的膝盖就躺下了,“像血一样,怪瘆人的”齐桓的手覆下来掩住他的双眼,指间有淡淡的烟味,一向讨厌烟味的吴哲居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真的后悔了,齐桓”如果不那么折腾,那天的行动,铁大会让他们一组吧,开枪时,如果齐桓在身边,应该不会夜夜梦到那个人吧
“你想走,我就让你走,什么时候,都行”齐桓显然理解错了,吴哲猛的抓住他的右手,用尽力气,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却没有勇气把他的手从眼上扯开,他真的怕看那道伤口,更怕此时齐桓又挂上那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我的血都见过了,敌人的血有什么好怕的,吓成这样”齐桓的声音又传来,安静沉稳,“几天没睡了,睡会儿吧”
“齐桓----”
“嗯?”
“我有个要求”
“行!”
“我还没说你行什么行,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
“大不了你命令我呗”
“----齐桓!!!”
“我知道,以后,不论什么时候,你开枪我都会在”手心里湿湿的,是吴哲的眼泪吗?许久,膝上枕着的人沉沉睡去,齐桓脱了外衣盖在他身上,望着血一样的残阳,这景色,真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