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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的父亲早就死了,我是个孤儿,我早就没有父母了……”松田孝义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轻声说着,猛地坐起身来,弄痛了身上的伤口,又看着一屋子人除了潘世昌和沈依萍其他都不像是中国人,偏偏又似乎很关心他的样子,特别是松田毅,那种慈爱的表情,让松田孝义竟然在震惊之余还有一种莫名的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们都出去吧。”松田毅见医生又给松田孝义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大碍,就索性让其他人全都出去,他想单独和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相处一会儿。
“孝义,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都是事实,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作为父亲,我会向你道歉,我险些害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我只会以父亲的身份向你道歉,无关国事,况且,你也是日本了,你的名字是松田孝义。”松田毅看得出来松田孝义对他的敌意,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是自己始终不能因为儿子而不顾其他的一切,所以这些必须提前说好。
“事实?事实是你们日本人侵略中国,滥杀无辜,你根本没有人性,你也不是我父亲,我现在落在你们日本人手上,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是不要说我和你们一样。”松田孝义发现自己被人换上了日本的和服,伸手想去脱了它,但是又感觉到身上只有一层衣服,脱了就没有衣服了,环顾四周,没看到自己原来的衣服,也对,那件衣服上肯定是沾满了泥土和血迹,被扔了也不奇怪。穿着这件明明很舒服的和服,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孝义,难道你不应该尊重自己的父亲吗?”松田毅本来是想和松田孝义说说当年与他母亲的事,再问问这些年都怎么过下来的,算是找些话说,让父子关系没那么生疏也好,可是松田孝义却是一句好话都没有,别说当他是父亲,根本没有把他当长辈的意思,松田毅没有被人这么顶撞过,态度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他们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僵持着,气氛紧张。
松田孝义被松田毅这么一说,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的感觉,好像特别想听他的话,特别想自己可以有个父亲,特别渴望儿时得不到的亲情,但是一想到此时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杜允唐,又对这个害他们分离的日本人无比的憎恨,矛盾的感觉充满在他心里。渴望父爱又痛恨日本人,他清楚地记得杜允唐给他说过他的家就是毁在日本人和其他一些坏人手上的,清楚地记得在东北的时候日本人抓走杜允唐做苦工,清楚地记得面前的“父亲”曾经拿枪指着自己……昨夜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伤痛却不会忘记,终究恨意还是多过渴望的父爱,何况,是个从来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的父亲。
“是我的父亲我会尊重,但是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姓田,我叫田孝义。”田孝义试着想要站起来离开这里,可是碰到伤口的疼痛却让他有些无力,尽管如此他还是站起来了,往门口走去。
“孝义,我看在你现在身体不好的份儿上,我不逼你,你自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出去。”松田毅终究还是不忍,到底是亲生骨肉,他还是希望可以好好补偿松田孝义的,并不想让父子关系一直僵下去,所以主动退让了,起身快步走到田孝义前面,打开门出去了,同时,松田孝义也看到,门口就有两个日本人把守着。
松田毅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一身和服的松田孝义。
阳光洒在屋里,松田孝义觉得自己的身影那么孤单,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杜允唐不知道跟着那货车去了哪里,顾家一家人也不知道逃难去了哪里,潘世昌一看就是个小人,说不定他是故意让他们父子团聚来谋求利益的,再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
和服穿在身上是很舒服的,深蓝色的布料软软滑滑的,应该是上等的料子,松田孝义以前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房间的布置完全是日式的,家具和摆件都是华丽上成的,精美无比,连顾家的都不能相比,松田孝义更是见所未见。
轻轻躺在榻榻米上,抱着柔软的被子,眼泪竟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记得在东北的时候,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天,在矿场,他和他相依取暖。那个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尽办法,让杜允唐过上好生活,过上杜允唐给他形容过的那种生活,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过上了这种生活,杜允唐却不知去了哪里。他已经成了松田家的大少爷,可是,这样的身份,没有带给他幸福和快乐,反而是见不得心上人的痛苦和软禁在此的煎熬。
允唐,你会不会讨厌我?我是日本人,害过你的日本人,害死你家人的帮凶日本人,侵略祖国的日本人……我还配爱你吗?对不起……或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承认我是日本人吧,如果我不是日本人的话,至少你不会讨厌我。可是,不管我是不是,我都会讨厌我自己。
田孝义模糊地看着手中泛黄的照片,妈,我该怎么做,我该不该认这个父亲,我好恨他,我好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