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数日,事可办妥?”桓玄询道。
“索生门主顽固得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差不多了。”酆蜧于桓玄对面落座,给南郡公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殿下但请宽心,隶必不辱使命。”
“本公一向相信惊鸿,”桓玄未饮,将茶杯捧在手心,复道,“司马元显那边可有变数?”
“没有,我们需要掌握的人已被戒不掉的寒食散顺利笼络,司马元显不仅未察内情,还就刘牢之退兵一事派心腹到广陵大肆犒赏;刘牢之虽生二心,来自司马氏的恩赐却照单全收了。”酆蜧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桓玄持杯的手,扼要答道。
“此人履背其主又贪得无厌,看来事成之后……”桓玄的拇指在杯盏上迅速一抹,眸中浮现冷酷的杀意。
“殿下思虑的是。”酆蜧恭谨地揖手,整张脸都埋在其下的阴影里。
笃笃——
他几乎听见吐谷浑雪岛中,无相与玄清如他与桓玄般相对而坐,两个须发皤然的老者焚香手谈,枰中棋布错峙、黑白纵横,待中盘将尽,无相投子认负,将略占上风的局面拱手让人,玄清满面愕然,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白玉长柄麈尾。
铿锵——
他几乎听见湘州百草谷中,达/安把有自己大半个身子长的剑收回剑鞘,迈开小短腿跑到达达跟前,伸出软乎乎的手抓住达达的紫袍下摆再不松开,撒娇叫道:“我练会旋风剑法第一式‘风平浪静’了,爹爹不要走,教我第二式‘风雨交加’吧。”
窸窣——
他几乎听见扬州旋勇堂中,君瑾与空曜认真仔细地为牛旋风整理北上的行囊,不时三言两语地叮嘱这位安分守矩的老堂主小心天狼门、戒备始作俑者伺机而动、得空去瞧一瞧教主夫人的近况,牛旋风憨厚点头,尔或重复念叨两人的提点,将之逐一记牢。
吱呀——
他几乎听见夷洲术族中,术灵儿和东方颖自屋内相偕走出,术灵儿脚步突顿,抚膺咨嗟,婉劝东方颖尽可能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完成术宛昭复兴术族的大业,东方颖晦默有顷,恭肃回道:“圣女心之所念,即颖意之所愿。”
叮咚——
他几乎听见并州听泉居中,钱夕与钱若的交谈声伴着汩汩溪流时强时弱,钱夕严厉告诫钱若不可再乱施毒虫私刑,埋伏好门中弟子俟窃鼎者有所行动,复惩罚罪有应得之人亦不算迟,钱若牵强应了,焦躁里携着期待地来回踅步,誓要揪出首恶,救回二哥。
呼呼——
他几乎……又一次窥见料峭寒风裹着更深夜阑的冰冷侵入那间萧瑟的旧屋,窥见穿着破烂蓝衣的女子幼兽般面朝大门抱着帷帽蜷缩榻上,窥见她与黑发同色的墨瞳一眨不眨地盯住易容成钱潜的自己。那双半睁的眼睛含着大魇初醒的疲惫,却不再写满手刃长虹剑主后的愉悦、悲哀、迷茫与悔恨;这一次她的眸里积聚了见惯生死的孤独、淡漠和平静,但远不止这些,宛如韫着扩散的饥馑,亦好似韫着蔓延的瘟疫,她的瞳仁中没有半分欣欣向荣的生气,惟余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凉。
良晌,曾几何时飘至耳中的声音忘乎所以地响起:当看似圣洁的神兽丢失守护的能力,当万世绽放的生命之花也难逃凋零,黑暗之门于斯时开启,无尽归墟在此刻降临。
酆蜧低垂的明眸内,悄然焕发出亢奋怡悦的光彩。
噼啪——
灯花没有缘由地兀自爆开,五片花瓣眨眼凋零成随风而逝的灰烬,烛火摇曳片刻,再度安静地自焚,令密室中绝大多数地方格外明亮,偏偏一如既往地放过了烛台下的黑暗。
被酆蜧信手遗弃的五瓣梅藏在书案下烛光永远照耀不到的角落,白皙的花瓣遍染尘土,却依然故我地盛开着,仿佛它还在梅树之上绽放,须臾未离。
【注:1章名借句《警世贤文》,作者不可考,本章朝廷相关的时间线及某些细节被紫霄改编、虚构和私设,并不代表正史。2本诗标题为《月晦辞旧》,均以普通话的一、二声为平,三、四声为仄,存在平仄谬误的可能,天河,即银河,客岁,即去年,玉尘,指雪花;3鼕鼕:鼕音“东”,指鼓声;4深宵:指半夜以后;5擐甲:擐音“换”,指穿上甲胄;6癯仙:癯音“渠”,指隐居山泽的术士或骨姿清瘦的仙人,亦指梅花;7香雪、冷蕊、寒英、南枝:皆指梅花;8银粟:指雪花;9玉珑玲:原为“玉玲珑”,梅花别称;10丹杨尹:亦称“京尹”,掌京城行政诸务与诏狱等,地位相当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