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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如果你能带我飞》宋倩文,摘自《萌芽》2011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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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来北京之前我辞了一份已经做了两年的工作,是一家国产电脑公司售后服务部的副主管。
大学一毕业我就进入了这家公司,从最初的电脑维修工做起。我以为不出三年,我就可以达成原先软件工程师的目标。可是两年后我只是个副主管,时不时还是得爬到用户的桌子底下干拆卸主机的活计,忍受源源不断的抱怨和白眼。
工作的粗糙使我常常害怕次日来临。开着电视机睡觉已经成了强迫症。
那天凌晨电视里正在播一部不出名的连续剧,除了主角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他们发了疯地往前跑,后面的城门随之打开,大批难民潮水般地涌了进来,镜头一扫而过,我竟在那些冰冷的面孔中看见了姚池的脸。这张许久未见的脸,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远方的故人面前。I


25楼2013-09-20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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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年的高中同学聚会她从未参加过,大家都以为她默默地改了道飞黄腾达去了,却不想原来如此。即使我们所有人走的路都不比当初规划的那样平坦,但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姚池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如今她的人生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像一道等待许久才出锅的菜,我端起刀叉,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几天下午我都去片场接姚池收工,她每次都在所有人走光了之后才出来。不同于其他人拿到工钱欢天喜地的样子,姚池总是沉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地从我手里拿过一瓶水,或者一根烟。
    那天我在门口等了很久,等到看门的老头告诉我该关门了她都没有出来。我想进去看看,老头并没有为难我。我往里走,后面是锁链交叠的响声,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谁被迫披上了沉重的枷锁。I


    26楼2013-09-20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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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一个隐秘的拐角处瞥见姚池的裙角。初春的风拂过裙子上夸张的花色,有一只粗糙的手由上往下流窜着,转眼消失在了裙子下面,不知所踪。
      那只手方才途径每一个站点,都点石成金般地挑起了一种轻飘飘的战栗。女人的腰部带着这种丝丝入扣传递着的战栗在男人的指掌间柔软了起来。她憋住一口气又深深地沉了下去,气息流转间抬起手扒住了身旁的红砖墙。
      她像是要由此寻求一股能让她继续沉沦的力气,太过用力的手指抠得墙上的红色土屑簌簌下落。她拧过来半张脸,皱着眉头,吐出了一个无声的看似难听的字。
      我只能看见她的样子,却无从探究鲁莽地拥着她的那个人是谁。她的指甲里混杂了猩红,似乎也抠住了我的血肉,或者是我的喉咙,翻涌的恶心促使我停止观察这个场面。
      I


      27楼2013-09-20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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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门口抽完了一整盒烟姚池才出来。她照旧是阴沉沉的脸,从我手里拿了一根蹲在地上抽了起来。那只手已经不在她身上了,但我总觉得它还放在那里,就是她裙子褶皱最多的位置,一直都没有拿出来。
        姚池在地上捻灭了烟蒂,却没有站起来。我又递过去一根给她,她推开了我的手,然后看着我,自嘲地笑了。
        你看到了不是吗,为什么不问我。
        那是你的生活,我不该过问。
        她不再说话,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跟在她后面,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同于从前那段叫做刚刚好的距离,这是由活灵活现的现实摆布出来的距离。我们这样一路走到了地铁站,人群像泄了闸的水一样从量变的车厢中流出来。我们之间被陌生人塞得满满的,我挤过了好几层人群才靠近她。
        地铁到来之前总有一阵预热的风,从头到脚灌进每一个毛细孔里。姚池打了个寒颤,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他每次把手伸进去的时候我都由衷地想给自己一刀。可是我已经活得这么龌龊了,就只能没有出路地龌龊下去,否则之前的所有功夫都要白费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在笑,是那种遍地都能找到的笑容。
        我试图握住她的手,而她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出来,于是我只好强硬地抓住。这次她不在挣脱,只是一点一点地传递给我她手里的冰凉。我突然发现千里迢迢赶赴她身边,能够做的也不够就是这么多。
        握住她的手,分担一些她承受的冷。
        这其中参杂着我微不足道的理解,却不足以救赎。I


        28楼2013-09-20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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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五年前姚池去北京上学的时候,几乎全班人都去火车站送她了。尽管我不在队伍里,可是从大家多次的谈论之中我也得知了那天她是何等的风光。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满载着众人的羡慕与祝福,她却做了一个车站就下车了。然后搭上了另外一辆长途车去了一个在地图上没有被标注的地方。
          她用这样近似于自我流放的方式来弥补她给我们撒下的谎。
          那年她并没有考上大学,母亲在新成立的一个歌舞团给她报了名。她选择复读,义无反顾。
          于是,这一年的时间里她都待在郊区的复读学校里,除了去北京考试的两个月,她都没有跟其他的人接触过。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年她仅以几分之差再次与她热爱的表演专业失之交臂。母亲日日跟她长谈,在酷热的日光与母亲的说教下,她还是坚持再考一年。
          除了决心其他几乎都消失殆尽,谁说时间不能磨平棱角,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再反抗下去了。幸运的是,她终于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即便那上面的学校已经与她预想中的相差了一大截。
          等到她真正去北京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去车站送行,她手里捏着母亲最后给她的一张车票离开了这个城市。


          30楼2013-09-25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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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渐渐知道,在北京想干这一行的人很多,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多年都没有出路的人更多。
            她接的第一个活是肥皂广告,还是她一个同僚因为生病转给她的。她被好多人摆弄成了家庭主妇的样子可是脸上的廉价粉底却丝毫不留情面地往下掉,又显得她一点不像一个家庭主妇拍完广告她拿了钱便一去不回,也不关心最后到底播了没有。
            可是那之后她连这种广告都拿不到了,平面的也是酬劳不多,三流杂志的活计。于是她只好从最末流的群众演员混起,装死、围观、逃难。这几种特型角色几乎成了她最主要的生活状态。相比之下,她还是最喜欢参与逃难的戏,毕竟奔跑的时候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她也是被镜头追逐着的。


            31楼2013-09-25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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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池在彻底沦为一个群众演员之后总会想到,在这几年的窘迫中,她也不是没有过可以一跃而起的机会。


              32楼2013-09-25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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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概是一年前的时候,有一位新人导演,凭借着自身的人脉拿到了不少的投资,筹拍一部内容相对来说有些敏感的片子,他坚持要启用生面孔,姚池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她也给这位导演投了资料。
                不久她就接到了面试通知。到达面试地点的时候,她发现竟然是一个宾馆,她不是不知道,所有道德沦丧的例子几乎都与这个地方有关。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咬牙想想,真的想要获得什么的话也许你就要失去同样重要的东西。
                宾馆走廊里那盏坏掉的灯,照着她需要进去的房间。
                她刚一敲门,就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裹着大衣,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狼狈逃跑的迹象。她松了一口气,低头走了进去。
                房间里坐着三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其中有一个跟她介绍说自己是导演。他让她坐下,开门见山地告诉她,这部片子有全裸的戏份。姚池早做好了准备,她佯装坚定地说,只要能演主角没有关系,她会做好。
                导演点点头,告诉她因为裸戏的缘故,要看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会影响拍摄的伤疤或者是其他缺陷。说完他就坐下来继续跟旁边的两个人讨论剧本。
                姚池知道他是在等她把衣服都褪下来。无关床第之欢,无关任何见不得人的交易,他只是要检视一下需要放进镜头里的道具是不是完好无损。
                她依次脱了外套,牛仔裤,毛衣,胸衣,只剩下内裤,侧着身子站在他们面前。导演抬起头,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她。她心中的羞耻感不合时宜地作祟起来,于是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导演,是不是可以了,导演说,你转过去让我看看后背。
                他们看得到她所有的尴尬和不安,但是他们并没有叫停。
                姚池依言转了九十度,这让她不得不正对着墙上的镜子。没有装饰与棱角,挂在墙上,直视着她。从小到大,她从未这样直白地观赏过自己,如今却是在三个陌生人面前,装作大方地,让他们审视她的胴体。
                镜子里不止有她,还有在她背后站起来的导演。导演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点了几下,还夸她的蝴蝶骨长得很好看。她被那种突如其来的触感刺激了,当那双男人的手覆盖在她突起的两片小翅膀时,她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停。
                但这一声反抗只响透在心里。
                他一面抚平内心丛生的抵触,一面努力使自己的面部表情保持平和。
                导演又蹲了下来,查看她的双腿。她不敢低头,只感觉得到在她努力夹紧的双腿之间放入了一只平展的手。从脚腕到膝盖,再从膝盖到大腿根部,那只手依次地在这条路线上来往,迂回。
                她听到导演叹了一声气,然后略有失望地跟她说,你两腿之间地缝隙太大了,没办法拍特写。你走吧。
                姚池生硬地应了一声“喔”,然后垂着头转过身,一件一件地把刚才剥掉的衣服又穿了回去。她扣好最后一个口子后,导演象征性说了几句以后有机会在合作之类的话,姚池勉强留下了一个笑容,然后走出去关上了这道安静的门。
                同样地,没有哭泣,也没有狼狈地摸样。走在路上,她开始揣测在她之前那个面目从容的女孩,是哪里的缺陷被下了死刑判决书。
                那也许是比缝隙更可怕的,与生俱来却不可更改的缺陷。


                33楼2013-09-25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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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确实更新的慢了,,还剩下两节,,,故事快结束了。。这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尾巴。。。


                  34楼2013-09-25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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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姚池一直试图用淡然的表象来掩饰她对整个过程深刻的憎恶,可是她无法释怀关于这条缝隙的耻辱。
                    ^^^^ 她四岁开始跳舞,每次练基本功的时候老师总是死死盯着她。她的膝盖骨要比别人的大,因此她的两条腿总是不能完全并拢。到了休息的时候,老师会要求她留下,坐在地上,两腿伸直绷紧,然后老师伸手压住她的膝盖骨,努力把那两块冥顽不灵的大块头往外翻。那种疼是叫不出来也哭不出声的,因为等疼痛传递到反映神经的时候,下肢已经完全麻木了。
                    ^^^^ 小时候母亲会在下课时接她回家,每一次,她都立在门口看姚池受苦受难,却不施以援手。即使那时还不懂事,但学会怨恨却不难。怨恨是对母亲,耻辱关于缝隙。如今看来,耻辱未曾减去,反而让她失去了怨恨的资格。


                    37楼2013-09-26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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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池告诉我,除了我,她母亲也来北京看过她一次。
                      ^^^^就在前段时间,当时她甚至都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群演工作来维持生活,母亲突然打电话说要过来看看她。
                      ^^^^ 姚池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屋子,把那些堆积的饭盒酒瓶子和旧衣服都一一处理掉,即使她清楚无论怎样都掩饰不了她糟糕的生活状态。她只是不想明明晃晃地示弱,留一点遮风避雨的余地就好。


                      38楼2013-09-26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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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亲的火车晚点了,姚池等她的时候掉了妆也懈怠了心情,于是她们见一面就有些不快。匆匆吃了饭,母亲却不肯住在她家,于是她只好给母亲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母亲去洗澡的时候,她帮母亲收拾箱子,一打开她却下不去手了。
                        ^^^^ 母亲的箱子里只带了几件她自己的衣服,其余都是姚池小时候跳舞穿的练功夫,舞鞋,还有带着相架的演出照片。
                        ^^^^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相架暗含着一丝嫌弃的意味。她一气之下把相架摔在了地上。
                        ^^^^ 母亲洗完澡出来差点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她顿了顿,然后平静地绕了过去,并没有出言责怪姚池。姚池坐在地上冷淡地看着母亲,她发现母亲好像老了很多,皮肤已经在不自觉往下掉。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被时间改变着。
                        ^^^^ 母亲指着她翻出来的东西,跟她说,喏,你都看见了,我收拾屋子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找出来了,你拿走吧,别让我再看到。
                        ^^^^ 你就是专程来给我送这个的吗,也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
                        ^^^^ 反正你拿走就是了,这几天你要有空就过来,没时间就不用陪我了。
                        ^^^^ 母亲说完就去吹头发了,吹风机的声响像是情景剧里干巴巴的笑声。姚池也想嘲笑自己,看吧,连自己至亲的人都不愿意理你了,这该是多么地失败。


                        39楼2013-09-26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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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http://ci.baidu.com/COPdyCuU8H ,验证码:kfdv


                          来自Android客户端40楼2013-09-2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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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很多个下午,我们也是这样靠在一起半躺在草坪上,或者趴在课桌上。会嘲笑太阳好晒,会研究云是怎么样悠哉地移动。可转眼看去,没有太阳也没有云,遍地情窦初开的青春也都不见了。所有能被时间带走的都被带走了,包括我们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愫。
                            ^^^^姚池身上有一阵恬淡的味道,我斜过身子凑近去想闻的清楚一点。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发现我还能在这双眼睛里找到当初的光,它们还没有完全消散。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她却反过来抓住我的手,我预感她又要故技重施了,于是我扳过她的身子衔住了她的嘴,把我此刻全部的激情都通过这条敏感的传输线给她。她顺势躺在了沙发上,这样的姿势使得亲吻更加热烈,也引导着我把我们之间剩余的所有都在这一个夜晚燃尽。
                            ^^^^可剩余的所有又是什么,是爱情,还是长大成人的情欲?
                            ^^^^即便没有答案,我的手一点一点地撩开了她的裙子,我亲吻她的每一个细节,到了关键性的一步,我却突然无法沉醉下去了。我睁开眼睛看了姚池一眼,她的头撇了过去,就像残阳下她面对那场龌龊的戏时厌倦的样子。
                            ^^^^我想她在赤裸着被检视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一张脸,在憎恶着这个世界又无力主宰自己的时候,是否同样是这一张脸。我由此记起她跳舞的身影,可那影子很快就淡了,只有近在咫尺的她,是带着关于裙角关于镜子关于一切不堪回忆的姚池。
                            ^^^^怀里的人在微微地颤抖,终于,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晰的泪。
                            ^^^^我松开了手,准备从沙发上下来,可是却被姚池一把拉住。她炽热地迎了上来,用她身体的力量催促我继续下去。我机械地回应这她,可是她断断续续又风雨欲来的哭泣声却在不停地对我敲响警钟。
                            ^^^^我想我们是被这个虚幻的夜晚迷惑得失去了理智。我推开她,对她说,我们还是不要这样,好不好。她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她浑身紧绷着的力量一下子全都松懈了下来,她索性伏在我肩上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的伤心都吐露在了我的脖颈之间,我感受着那股湿热的气息,仿佛多年前,又比多年前要苦涩的多。
                            ^^^^我发现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是她的梦想还是她所需的安定,我都只能是一个物理的旁观者。
                            ^^^^旁观者看着她在这浊世中努力地想要起飞,又在心里对全世界说恨。恨到嘴边,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能出口。


                            60楼2013-10-22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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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第二天早上醒来,桌子上摆着早餐,姚池坐在一旁就着阳台的光涂指甲油。她喜欢那种艳丽的红,鲜亮一如生命的颜色。
                              ^^^^她笑盈盈地招呼我吃东西,丝毫没有昨晚颓唐的影子,就连房间都整齐了很多。她脸上没有化妆,干干净净地对我说话。
                              ^^^^我乘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去。姚池问我,能不能最后陪她去一个地方。
                              ^^^^我们到国家大剧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阳光喂得正饱,我有种春天总算真正降临的感觉。
                              ^^^^我以为她想看戏,就进去买票,可是她拦住我,说只是想过来看看。
                              ^^^^以前我一不开心就过来,在这蹲一天,想看戏也没有钱进去看。不过已经好久没有来了,不记得是没时间,还是我都已经忘了这。
                              ^^^^所以呢,今天只是想来看看,我请你看戏也不去?
                              ^^^^呵呵,我表演一个特技给你看好不好.
                              ^^^^她说完就跑到国家大剧院外围那圈水池的护栏边,动作敏捷地爬了上去,然后转过来面对着我。
                              ^^^^她站在上面显得极高,打开双手做了一个侧平举的姿势。就像是一个稻草人,一个驻守着自己领地的殉道者。
                              ^^^^稻草人姑娘笑得极为灿烂,刚好这时候的阳光不错,她看着我,眯着眼神定了焦,然后就直挺挺地朝着后面的水池倒了下去。我听到噗通一声,撒腿就跑了过去。
                              ^^^^姚池躺在那池极浅的水里,整个人都保持着刚才僵硬的动作。她好像是被钉子钉在了这个地方,一瞬间就从鲜活变作了死气沉沉。
                              ^^^^我确信她刚才是想要表演飞行的,亦或者那并不是一次表演。她天天都在这样飞,但每天都不得不坠下来。
                              ^^^^阅历告诉她,只有不断地起飞,才能不断地落下,才能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
                              ^^^^活得这么真实。


                              61楼2013-10-22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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