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简单
我家乡是座小煤城,城中只有一家电影院,是座三层的破旧楼房,一层有东北冷饮厅,一块五就能吃碗冰花,两块起是冰糕级别。每次坐车路过都能看见从楼顶垂下的电影海报,多半是枪战情仇孤胆英雄什么的,弄些刺激又惊人的噱头。我心里老是惦记着,终于在高考结束后把所有课本复习资料扬天一扔,乐颠颠跑去看电影,结果在那个阴森又无处不是灰尘的封闭空间里,看了一场至今也记不起名字和内容的农村题材国产电影。当时走出场心里满是挫败和失落,跟自己说以后去了远方一定要去有尊严的地方看电影。
为什么想到尊严呢,因为我穿了一条白裤子,走出影院大门,后面全被尘土染成了黑色。
后来我在这座城看了很多场电影,好像少年时历经几年灾荒挨过饿后恨不得多吃几万白饭那种极度饥饿感,遇到心仪的影片,总得来个二次返场。失恋时去电影院,开心时去电影院,恋爱时去,单身时去,然后有整整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我忽然就不去了。
做了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强撑着笑脸应对着不同的人,我当是生存所必须,或者现实之无奈,暂时把自己困在那个以利益为中心的场合。生活中有些事起初只是暂时屈就,渐渐就成了一路沉沦。救火的临时工一晃成了包工头,夜店初试酒味几年后无酒不欢,只是强颜欢笑维持表面和平,不知何时你已习惯这原本抗拒的一切。下降缓慢,但却裹住手脚。终于有一天,像尤瑟纳尔所说:“在这无辜便是罪过的时代,她怀着厌恶的心情观看她最终成为的样子”。
我时隔大段空白再坐进电影院时看的是《画皮》,小唯,小唯,她仰天长啸,只因被爱人诛了心。她终于在万念破灭后幻化原形端坐在大漠黄沙,看一抹如血晚霞。我却忽然想起她初次见王生,那双眼像是千年谜底忽然找到答案,你是我心甘情愿遇上的蛊。可佩蓉呢,她一头白发奔跑在满院月光中,血泪垂落,无人敢靠近。王生说对不起小唯,我已经有佩蓉了。是前后顺序的关系吗?小唯随心所欲的爱,只要能拥有,哪管洪水滔天人命归西。佩蓉却是宁愿选择换一种方式拥有,哪管成鬼成魔乱刀飞剑。她更值得被爱。
我想说的是什么?哦,当我不去电影院的时候,当我每次路过有圆顶的音乐厅却绕着演出公告栏走过时,当我难得的逛一次书店却只买了本畅销杂志时,我发现想留住自己没那么简单。真实的自己,无可取代的自己,社会到处是标志性的柏油马路而却深爱羊肠小道的自己,敢仗义执言不沉默噤声的自己,敢率性的说不而不委曲求全的自己。于是我都不爱去了,场灯开或灭,空气中是否有薄荷香,屏幕上有多少生离死别,我的世界里还是粉尘四起迷茫一片。
安迪最后还是越狱成功了,他为了逃离肖申克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可有很多人,还是愿意看看滚滚现世,转身走进自己的肖申克。被僵化,被庸化,被体制化,被模糊化。
比逃避更可怕的,不是困难和阻挡,而是逃避本身。就像你明明身家清白,最后却宁愿误打误撞在肖申克里直至终老。我还是想回到曾经的自己,因为这里弄脏了我的白色裤子,对不起,打住,我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