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我爱这深沉的黄土地》，就讲些故事，不间断更新～～

二婶焦急地等待着二叔回来。时间并不长，二叔宽厚的大手撩起门帘，把老康让了进来。老康也不怠慢，进门走到孩子的身前，伸手摸了摸他自己那微秃的脑门子，一屁股坐在孩子身边开始查看。
查看完之后，老康闭上眼睛冥思了一会，伸出右手放在孩子的右眼上，轻轻抚摸一会，二飞渐渐平稳下来，有要醒来的迹象。老康转身告诉二叔：“问题在哪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方便明说。孩子一哈就会醒过来，你们也别太急。这样，明天你去问问和这娃一起玩耍的，今天去哪玩了，怎么玩的，事情大概你也就能明白了。”
“好，好，劳烦你费心费力啊。”二叔客气地谢道。
“都一大家子的人，就不要客气了。”老康没有一点架子，很是和气地说。
送走了老康，二婶终于忍不住又开始掉泪。
“造孽呀，就不能安生几天，这可怎么办，唉……”二叔拍拍二婶的背，摇摇头，示意别说丧气话。大概一袋烟功夫，二飞醒过来了，哼哼地说眼睛疼。二婶赶紧拿了热毛巾给敷上，整整一个晚上，俩口子一眼没合，默默到天亮。
第二天，二叔到各家详细问了情况，便匆匆走回了家。请来老康以后，二叔把事情的大概讲了一遍。
原来，几个娃娃先是在高塬偷果子吃，又到山神庙玩过一会，但吃饭时间都回家了，中间也没发生什么变故。老康点点头，想了一下问了二叔几个问题，又在二飞的右眼上抚摸了一会，就回去了。
到晌午的时候，二飞的眼睛又肿又疼，哼哼着着不愿说话。在大人的慢慢盘问下，才知道了比较详细的经过。
原来，几个娃娃偷了点梨和苹果，觉得实在没意思，没大人呼喝搭理他们，于是打闹着跑向最高的山头，也就是平时没胆子，不敢来玩的山神庙。
这是座大庙，就叫天神庙。
我至今也没有去过，对这方神仙有着说不清的感受，也许就是二飞的事，让我再也生不起去天神庙逛逛的念头，也从来没问过庙里供的是哪一位神仙，只是听去过的大人和娃娃讲述过。庙里面干干净净，有村里推举的“酒守”定时来烧香打扫。
二飞他们几个人，闷头闷脑就来了。庙门半开半合，隐隐能看见半人高的供桌上有些供品，色彩鲜艳的神仙塑像。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地好奇心战胜了惧怕，终于溜进了庙里。
塑像肃穆庄严，几个屁大点娃娃，当然认不出是哪位神仙，但高高在上的塑像神仙，使得几个人觉得庙内气氛有些凝重。左看看右看看，一股神秘诡异的气息不知道从哪散发出来，使得几个人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紧张地搓着玻璃弹子呲呲作响。过了不到半分钟就看完了庙里的情况。可是这股子气氛，几个娃娃觉得呆在这个地方很不好玩，而且心里害怕。几个人想快点离开，却发现脚步有些沉重。其中一个大点的装作弹蛋子，掏出一颗，转身就弹出了门外，大家都学着他掏出一颗向外弹去，唯独二叔家的二飞，之前输光了玻璃弹子，有些着急就四处胡乱看，等他抬头看神像的时候，发现神像的眼睛是用很大的玻璃球做成的，于是鬼使神差地偷偷爬上桌子，将神像右眼里的玻璃弹抠出来！听到这个地方，二叔二婶毛骨悚然，吓得双手紧紧地捏到了一块。我后来听到这个地方，也惊吓的长大了嘴，一句话都没法说了，娃娃不懂事，我的老天！这是不懂事到了什么程度？
等二飞转身的时候，发现几个人已经到了外面，很快也把手里的玻璃球弹出了庙门，紧跟着冲了出去。

这几个憨娃娃，边跑边玩，转眼就跑到了这棵老杏树的边上。眼看着树上晶黄的杏，含水哗啦啦的流啊，可长在崖畔上的老杏树，像是半截子独木桥，底下又是乌起码黑的乱草，没人敢带头冒这个危险。如果这个时候大伙都回家吃饭，也许二飞就不会出事了，可问题是，一群玩耍的人当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娃娃，总会有一两个蹦出来出个主意热闹热闹，有好心有坏心，还有俗话说的那种闲（han）的饮猫的人。二飞这伙子娃娃里，就有个鬼精灵，人小鬼大爱闹事。这小子小眼一转就捋袖子装模作样要爬树。旁边几个连忙拉住说你这是干嘛。也不知道是有心无心，这小子转头看着二飞就笑，说二飞就不敢爬，不会上树憨溜溜等别人给扔下来吃这吃那的。二飞当时就怒了，说老子怎么就不敢了？你看老子给你上一个！
回想一下，小时候我是真的不敢，也几乎从来不和他们几个一起耍闹，就因为我胆小身体瘦弱，打架不行偷东西不行，又不爱说话。所以能在这伙子当中闹腾的娃娃，那都是有几把刷子的皮牛。
几个人当时听了二飞的话，就呐喊就嘶声，一阵就把二飞叫唤的脸红脖子粗了。二飞敢吗？一般的树费点劲也不难爬，问题是这棵杏树它长的不是地方啊！二飞下不了台，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不知道谁家喊娃娃回家吃饭了，于是几个人觉着没意思，就嗷嗷叫着往回跑了，杏树下当时就剩二飞一个人了。二飞好像也听见了喊自己的声音，可是他这个犟牛脾气，觉着自己丢了人，不上树摘点杏，吃饭以后还是会被笑话，起码会被笑话好几天！他就想等老子摘上一兜子，吃完饭爱死你们几个二球！
二飞仔细的看着眼前的树，越看越觉着不是很难，越看越觉着那几个二球的闹笑声就在耳边，于是一狠心，就往树上爬去，结果上是上去了，可是老树的嫩枝子，都在高处啊。刚刚上来没看下面，正要再往上的时候，瞅了一眼下面，一个黑窟窿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嘴，一阵风过来树叶哗哗响，吓得身子一晃手一滑眼一黑，就下去了……然后，我们就知道了后来三大爷说的一切。
大伙听完二叔所说的经过，都沉默了一会。老康点点头，对着二叔说：“你出来，给你说怎么办。”二叔跟着老康，来到院子外的老槐树的树荫下。老康看着远山的黄绿色，开言说道：“现在，你也知道问题在哪了。这事还真的不是小事，首先要请当时给庙神塑像的老艺人再来一趟，再去买一对大玻璃弹，一些猪羊的熟肉供品，烧上四十九柱高香，把神仙的眼睛重新按扎好了，让娃娃亲自去磕头。记着要磕满九头。还有就是从现在到过年，每逢初一十五，你都要去神庙烧香打扫，把庙门口的草锄了路给整修好。”二叔郑重地点头，一个劲地说一定办到。二叔又问：“娃娃的眼睛，什么时候能不肿了？”老康说：“起码要一个月吧。”
这以后无论是晴天刮风还是下雨下雪，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就会看见二叔虔诚的身影。按理说，到过完年，娃娃的眼没什么事了，但二叔不放心，为了娃娃的以后，二叔还是供奉了这庙大神一个月，直到正月出去了才没有继续，但是只要路过，还是会磕上几头。
其实二叔按照老康的安排，恭敬地做好每件事的第二个月，二飞的眼睛就已经完好如初，只不过零零碎碎的疼了三个月。当时我也才上初中，好奇不过，就偷偷翻出来那本破了皮的老书查了一番。那是从外婆家的邻居——一位叫方虎的阴阳先生家偷摸借来的。我背着外婆，不然外婆肯定教训我！只是没想到，还真的让我歪打正着——原来亵渎神灵之类的事，正像老康说的那样，要烧香守正，打心眼里去改正所犯的错误，这叫心诚则灵。由于二飞人小心不懂事造成的错误，责任必须由大人扛起来。
一直让我记忆犹新的是，自从二飞出过这件事之后，那座山神庙几乎绝了人迹，娃娃们更是避而远之，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比较孤僻的我了。
为了感应到些许常识之外的东西，我不时去山神庙周围转悠转悠。当然，我没有直接进去仔细地观察，而是选择在庙四周徘徊游走，就像多年以后，我一个人孤独地徘徊游走在城市的边缘一样，默默地找寻出很多异灵时间的真相，可是每次都是事与愿违。我总想知道，外表明光鲜艳、肃穆威严，内里由草泥填充的塑像，究竟被赋予了何等神力，让人们不敢正视？可惜我并没有找到什么特殊之处，彷佛一切划上了句号，或者感叹号，无论谁看了都会说：“哦，这个事情应该结束了吧。”当时我也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和那帮当年的憨娃娃一起喝酒，反而喝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隐衷，那是二飞多年的秘密，让我真正的吃了一惊。

多年以后，谁也想象不到当年一个品学皆优奋发向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娃娃，会落拓的一脸迷茫胡子拉碴，混迹于风尘的一介游民般，变得让人无比陌生和深深担忧。我像个瘟神一样，凡是我落脚的工作单位，不久便会呈现颓靡的状态。这情形，活像一颗本来枝繁叶茂的树，在光阴的和我的到来中，渐渐叶落枝黄老去枯萎。
唯一没有变的是，我常常一边叼着烟喝着酒，一边地翻看那本发黄的古书，时不时露出些连自己都无法明白的傻笑。在夜深人静的孤寂中，逐渐了解到世界的诸多隐秘——世界原本并非那么神秘无常，反而人自身对应的天地规律，人存在的内在根由，往往要回到起点重新考量思索，才能尝试着理清那些缓慢流动的深层脉络，拥有神领意会的终极奥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饱了醒过来，都会哂笑自己：“你这个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浪游鬼！”
好啦，现在且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又是一个年，正月初几我忘了，几个儿时的伙伴，叫喊着闹腾着喝酒。一阵拼酒，大概全喝高了，但我这个资深的酒鬼，反而眯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红着脸的二飞拉着我的手说要给我说个事。我正好闲得无聊，拍拍他说那就说吧。于是他半醉半醒地讲述了小时候的那次怪异经历。
那棵崖边的杏树几乎是横着长出去的，所以有点胆量就可以慢慢爬过去。他等几个娃娃都走了，壮着胆子爬过去摘那些已经金黄的甜杏。可是当他骑到树叉上，准备伸手摘杏的时候，猛然看见枝叶间有条很粗的花红蛇，一下子被吓的脸都白了，却又不敢动。长着三角脑袋的长蛇，吐着猩红的舌头，也看着这个吓憨了的娃娃。二飞当时不敢动啊，等了一会就壮着胆子，在愣神中向后退。这一退，树就一摇晃，花红蛇猛地咬了过来，二飞吓的一下趴在树干上，万幸的是蛇咬在了一个树疙瘩上，二飞的魂都飞了，“啊”地一叫，身前的蛇一缩就掉了下去，这时二飞都软了，想直起身来却没有抓牢树干，眼睛磕在了那个疙瘩上，糊里糊涂以为被咬了心里一黑，唰的掉了下去，滚了几下就真的昏过去了。二飞喝高了，说的乱七八糟，我听得也是迷迷瞪瞪。
二飞掉下去以后的经过，我就全知道了，就是后来三大爷救二飞的那一幕。别的几个家伙这一听，哈哈大笑地拍着二飞的背心笑话二飞胆子太小，脸皮太薄，要不然也不会被冲起来，跑到树上去，二飞气得拿起刚开的一瓶子酒，“咕噜咕噜”几口，摇晃了几下，然后就醉倒了，嘴里还叨叨着什么。
我想象了一下很久以前的情景，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二飞干嘛还要憋在心里不说当成个事呢？
第二天大伙酒醒以后，二飞看着几个横七竖八的人，瞪着眼睛，迷迷糊糊中给我补充道：“木头啊，你知道不知道，那会我不敢说，真是不敢说啊！你知道我当时看见的花红蛇是那什吗样子？是双头蛇！缠在一起的双头蛇啊！盯着我一直看就是不走！”我心里“咯噔”一下，传说中的双头蛇啊。
在黄土高原，把两条缠在一起的蛇称为双头蛇。一般人还真的理解不了的现象，但很人都知道，这东西要是出现了，往往预示着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顺便提一点，二飞这小子绝口不提在山神庙里的经历，仿佛整个事件从来没有那个环节一样。可我知道，他隐瞒了至关重要的内情，因为整个庙内的经历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经历，就如同我小时候，偷看惊心动魄的暗夜之战一样，无论说给谁听，仅能换来别人的嘲笑：你看这个人，胆子这么小，这些故事编的也太没水平了吧？所以，从二飞清醒的那一刻起，大概就决定，死也不说关于山神庙里发生的一切。这是我非常非常想知道的一个谜，关于山神的谜一样的谜。

暗夜，伸手不见五指。
小河里的水似乎也没有了声响，都已潜入了深深的地下，默默地躲藏起来，等待黎明时分的阳光救赎。
光头说过，子夜时分，山里的激斗才会开始。这个时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没有人会鬼鬼祟祟地裹上衣服，躲在某个空旷山壑的角落，闭上眼睛倾听只属于夜晚的战斗。
为什么这三个人会在夜晚旁若无人地争斗？这也许是个例外吧，要么他们还很“弱小”，要么是这三人太过“强大”。这里面的道行似乎很深很深，深到能把人带到九霄云外或是地狱深渊——具体缘由无人知晓。
暗夜子时，人化猛禽，搏击长空。
矫捷的飞燕最先出现，在枣林子里穿梭而过。几个来回之后，飞燕似乎要冲天而起，速度相当惊人。我感觉胸前的黄纸符有些灼热，似乎这些拥有某种神秘能量的纸符给了我能力，让我看清楚这一幕——它们的出现不是幻觉。然而，飞燕刚冲出枣林，老鹰无声无息地已经出现在高空，神态自若地振翅盘旋，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漫天席卷而来，让飞燕的身势顿时为之一振。飞燕并不胆怯，双翅猛然一抖，无数的小飞燕从半空幻化而出，冲向了高空的老鹰。从下面看上去，茫茫的燕群像极了一只只劲弩射出的利箭，目标只有一个：那只比飞燕大上数倍的老鹰。
眼看着就要陷入群燕阵中，老鹰双爪微微收缩，继而伸展，只见一张弥天大网迎头笼罩下来，直到将上冲的燕群尽数化为灰尘，依然速度丝毫不减地向飞燕盖拢而下的时候，我才看清那张大网是由无数的尖利鹰爪组成，隐隐成太极图状。只是刚刚开始的进攻，就让飞燕陷入凶险之中。
眼看这爪网罩落下来。飞燕突然急速坠落，继而身体开始旋转，隐隐生发出一个微型的龙卷风盘窜而上。当爪网和龙卷风无声无息地碰撞到一起时，周围的空间竟然有些扭曲，如同湖面被风吹动，微微荡漾波动。
老鹰与飞燕一上一下对峙，仿佛凝固了一样，纹丝不动。实际上，爪网下降的趋势虽慢，我仍然可以发现它的速度却并没有停止。
角落的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过了多久，飞燕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凌空的身体肉眼难辨地颤动了一下，爪网趁势又下降了几分，眼看着飞燕就要顶不住老鹰的攻势。
看起来半空中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局势越来越紧张，尽管隔了很远，我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压力。就在飞燕被迫要降低到枣林树梢的时候，蓦见地面两道光刃冲天而起，斩向空中正自对峙的爪网和龙卷风。仔细看去，枣林里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团白雾，一只硕大的白虎赫然包裹其中。这团白影离地一尺多高，不断地左右移动，抬头对着天空无声无息地咆哮怒吼。
飞速而上的两道白色光刃似乎犀利异常，直接强势地破开了爪网和龙卷风。短短的一会功夫，恐怖的三种攻击尽皆化为虚无。

后来的这只白虎，看的出来并非远古的神话故事中，属于四圣兽之一的白虎。原因很简单，我在那本老书上看过，传说中的四圣兽无比强大，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方贫瘠的沟壑间与他人争斗吧。
看着眼前的情景，让人无法否认的是这一切有些戏剧化的色彩。他们并不能在太阳光下凭借神秘之力统治这里，也不能让别人知晓这个暗夜之秘，那么三者争斗的目的又是些什么呢？对于憨呼呼的我来说，只能认为他们不属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凡人吧。每当子夜时分，他们会奇妙无比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至于是那个什么样的世界，就不是我所能触及的了。
这个时候，我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三个神话般的人，化身不同的猛禽，拥有难以预测的恐怖能力，却又各自为战，该如何收场？是战的三败俱伤，还是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这天夜晚的收场出乎了我的意料，就在三个猛禽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声嘹亮的鸡啼声从我离不远的鸡窝里响起，不仅把我吓了一大跳，也使得远方的三个人倏忽不见，竟然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是邻村的三个地方，三道亮光一闪而没的情景，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那正是他们三家住的地方，揉揉眼睛，才感觉到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
无语地抬头看看天有了一丝亮色的天。百无聊赖也好，凶神恶煞也罢，东方已经泛白。
转身正准备回去补上一觉，却发现老康扛着锄头，已经离我不到三丈远。刚才只来得及把背后的黄表纸扔掉，胸前的一张却在风中飘摇。急中生智，撩起衣服掏出家伙迎风撒尿，对着老康嘻嘻一笑。
老康眼中的精光一闪而没，接着抹了一把脸，转下坡去了。看来这个老康一定知道了什么，之后的事情他肯定要插上一脚，像我这样的娃娃，都知道老康不是个简单的人。
吃过一点早饭不大一会，我谎称晚上作了噩梦，一点没睡好，所以爸妈让我中午补个好觉。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山河变色，才恍恍惚惚转醒过来。睡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偷偷再画几道符纸，为以后晚上的偷看做好准备。一番准备之后洗脸吃饭，竟然忘记了早上和老康相遇的奇巧。
由于是下半月，所以我凌乱的记忆，也被奇怪地遮在了九天之外。子时已到，天空仍然漆黑无比。我还是躲在非常隐秘的老地方，并且自认为隐藏的天衣无缝。只是躲好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鸡窝，但是看不见里面的那只老公鸡，也许在呼呼大睡吧。管它什么样，一会还要再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不是弹玻璃弹子，输了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等了许久，老鹰和飞燕迟迟没有现身，只是白虎早早出现在了枣林子里，不断徘徊。
难道昨晚飞燕没有占到上风，所以暂时避一避老鹰或是白虎的锋芒？而老鹰又不屑与地上的白虎争斗？如果天空中的两者都不出现，那岂不太没意思。就在我纳闷时，老鹰终于出现在空中，仍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一直在枣林里徘徊的白虎，终于发现了目标，毫无预兆地就对着老鹰开始发难。只见白虎抬爪虚空一抓，两只巨大的虎爪直扑老鹰而去，速度要比白影扑向野狼扑向恶人快了不知多少倍。老鹰猛地一啄，尖利的鹰喙便破掉了白虎试探性的一击，接着倒钩嘴巴开始有规律地震动，仿佛无穷无尽一样，一个个实质般的鹰喙如同雨点般向白虎击下，而白虎的虎爪，也毫不示弱地不断挥出。
无数的鹰喙和虎爪足足碰撞了有两袋烟的功夫，我才发觉白虎的爪影也像那天晚上飞燕使出的龙卷风一样，有缓缓降低的趋势。看来，若是单论硬实力，飞燕和白虎都不是老鹰的对手，但老鹰要彻底降服两者，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夏天的蚊虫不解风月，同样也不会因为此刻的凶险而不来咬我，所以我的脖子，手背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就在我挠了几挠的空隙里，老鹰和白虎竟然停止了互相攻击。我以为它们已经分出了胜负，却没想到我挠痒痒的动作过大，引得老鹰和白虎同时发现了我这个不该出现的人。
一滴冷汗滑落！面对老鹰和白虎的尖利目光，我知道自己很不幸地暴露了。
好在，这不知名的符咒顶了大用，老鹰和老虎感到有人在偷看，却还没找到我的藏身之处。这两个让我吓得小心肝“噗通”“噗通”乱跳的猛禽，此刻在全力的搜寻着我这个毛头小子。
黄表纸上的字符转动更快，彷佛变活了，不停地游走在固定的线路上，可是对于老鹰和白虎这么强大的存在，我仅仅靠这些字符来抵挡，看起来远远不够！
无论是老鹰还是白虎，这两个非人非神的存在，恐怕不会让我轻易离开了。
直到老鹰和白虎的注意力转向我藏身地方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同于我初次见识方虎的鬼新娘的那个夜晚，方虎的那回头一瞥，所带给我的疑惑和震撼；也不同于看见老康拜庙神而导致整个神庙簌簌落土，让人内心感到吃惊和愣神，这种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浑身无力，如果不是字符转动到了极限，我可能在劫难逃！这个时侯，我唯一想的并不是被毁灭，而是想起了老康，还有他那双深邃无比的眼神。
这个时候老康要是不来，我真的要完球蛋了！

你有没有感到过时间的停顿？我想我是经历过，就在我闭上眼睛等待恐怖降临的时候。但是人的命，有时候真的很硬，硬的硬梆梆！
告诉大伙一个秘密：我一直认为自己的阳气很旺盛，直到前不久，才明白过来，我是阴气旺！否则，我就不会听过见过那么多的灵异事。题外话就此打住，跟这事有关系也要打住，这个太过敏感。如果真的憋不住有想说了，下次我组织好语言再讲这个。
我不是说我的命硬，而是感慨，在那个危机时刻，我闭上眼睛感觉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俩把我撕碎了，可是到底没了动静……
难道，老康真的出现了？
睁开眼，果然是。老康还是在我崩溃之前，出现在了枣林前的空地上。
老康的出现没有预兆，但是老鹰和白虎，已经感到了另一个强大人物的到来。
老鹰停止盘旋，白虎凝立不动，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老康一言不发，双手开始划出一些奇怪的手势，在他的身前不远处，出现了我们前后村都很非常的那面高大的山坡石崖的影像，像是立体的电影一般。石崖耸立的处有隐约一沓石书悬挂，正对着邻村的古老祖坟。
老康走到石崖的书前，单手抚胸，神态恭敬地微微一躬，他的背后隐隐现出了一个高大的巨人影像，模糊中锦袍着身，高冠顶戴，气派之大，让人不由地想顶礼膜拜。幸好我身上黄表纸的字符，开始缓缓流动，才让我的心没有跳出来蹦跶几下。
眼前的一幕又一次把我镇住了！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噤声不住叫喊了出来。
老康到底是哪路神仙？先不管这些了，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仍然闭着眼的老康，将右手伸向石书，庄重地翻开书页，食指一点，一段故老的文字出现在半空，个个如同斗大，可惜我把眼睛睁的再大，也认不出写的是些什么。也许我们不需要知道内容，光是老康背后这看似不动的身影，足以震慑住老鹰和白虎了吧。
当这段神秘的文字完全浮现空中的时候，飞燕也已经立于枣林树梢，也变得相当静默。
老康一系列的举动，使得整个世界更加寂静，但我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果然，枣林间的白虎猛地吐出一团呈火焰状的白雾，急速向着老康冲击而来。这团火焰白雾迎风张大，似乎要把老康背后的巨大影像和半空中的文字一并吞没。老康微微叹气间，背后的影像伸出巨手，五指隐隐呈金色，悄声无息的当头罩下，将白虎困了进去。白虎恼怒异常，浑身的白色雾气几乎变成了实质的流水急速绕动，全力抵挡着从上而下的金色手笼。可这金笼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将白虎死死扣在了枣林里。
此时的飞燕已经感到了危机，双翅一张，无数的枣叶离树而起，变成了一支支绿色的短箭，暴风雨般排空而来。老康双指如戟遥点金笼，两条光带从金笼冒起，把飞燕的双足牢牢缠住，飞燕就被困在了枣林上方。飞燕的攻击在被光带缠住之后，无数枣叶随风飘散，像极了秋天落叶时的漫天寂寥。

飞燕被老康放了风筝。
两条泛光的带子，缓缓化解了飞燕被困而散发的戾气。
高空中的老鹰看起来孤高冷漠，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忘记了天地万物。可我能感觉得到，它在蓄势待发。
就在飞燕完全停止挣扎的时候，老鹰有了动静。
不动则已，动则惊天！
老鹰双眼突冒银光，双翅微摆，数颗冒着火焰的流星，从天外滚滚而来，速度之快，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虽然老康背后的影像非常大，但比起这些流星，还是小了太多，更何况要是被砸中，砸不成肉泥，怕也难以全身而退！老康似乎算准了老鹰的实力，飞快地又翻了一页，眼见书上更多的古字犹如活了一般，和原先浮于半空的字混在一起，似缓实急地迎着流星围了上去。
天空排列而上的古字，在半空将流星团团围住，继而飞快旋转，不大一会，流星就渐渐变小，直至化为虚无。当流星的攻击被抵消，这些古字竟然隐隐组合成了一种古老阵势——九曲阵！
黄土地每到正月，无数乡村的平整地方都会有人组织转灯，转的是什么呢？就是这九曲阵，也叫九曲黄河阵，历史非常非常悠久，来历也非常非常神秘。
远远看去，阵型虽然小如碾盘，但又给人以囊括整个宇宙的感觉。我实在猜不出来，老鹰所承受的压力到底有多大。可是，老鹰作为天空的霸主，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战斗。
古字九曲阵没有停下来，而是在流动，每个字都在动，带动着阵势推向老鹰。流星都被散列的古字化解，还有什么攻击有效？老鹰也开始转动，以自己的身体为中心，变幻出了一个巨大的八卦，竟然是朴实无华的八卦图！以自己的快速飞翔，在高空划出痕迹，形成最古老的阴阳图来对抗威力无穷的九曲阵！
如同两块互相排斥的磁铁，看不见的力量在不断对撞。老鹰竭力飞翔，苦苦维持八卦图的力量，但让它彻底失去信心的是，老康每翻一页书，就有成百上千的古字加入九曲阵，而古书那么厚，又拥有多少这么难以抵挡的古字？
半空中的古字早已经密密麻麻，老鹰即将力竭，看来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天空雾气渐浓，无数的古字开始泛起耀眼的白光，老鹰的双爪已经陷入其中，硕大的翅膀不断吃力地扇动，意图逃出生天，可是九曲阵最终没有停止，直到古字将老鹰完全包裹其中。
这时，老康合上书，双手一抬之间，山坡的影像消失不见，接着老鹰飞燕和白虎又像昨晚一样，化作三道白影，坠入三个地方。
老康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悄然无声地不见。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我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盯着虚空，有些不太相信。
又是一声鸡叫，打断了我的发呆。
转身欲回补觉，只见老康扛着锄头，已经离我不到三丈远。刚才只来得及把背后的黄表纸扔掉，身前的那张却在风中飘摇。急中生智，撩起衣服掏出家伙，对着老康嘻嘻一笑。
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我的老天呀，那天早上不就是这样的吗？
老康眼中的精光一闪而没，接着抹了一把脸，转下坡去了，不过其间他说了一句话，让我一下彻底崩溃！
老康的那句话，让我惦记了好多好多年，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清早，看见睡眼惺忪，左眼异瞳的三道儿站在他家鸡窝旁嘘嘘时，也不由自主地来了那么一句：
“憨小子，不尿床了啊！”（大伙都不尿床了吧？！）

5.鬼恋的故事
离开魔都的时候，方虎曾有过短暂的昏厥。机场的医护人员刚刚把他抬到机场急救站，还没检查他就醒过来了。一个俊眉俊眼的护士妹妹坚持要他休息一天再走，方虎婉言谢绝了。在护士妹妹的无奈护送下之下，顺利登机，飞抵省城，坐火车到县城，坐班车回到了村里，一路无话。
方虎从魔都回到山里，就基本上足不出户了。当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刚上初一，住在外婆家。方虎的地盘就在外婆家的隔壁。那个时侯的我常常胡乱幻想，但神思延伸的触角，还没有探出黄土地的边缘。
在与方虎熟识之前，每天放学后，我总会很规律地做那么几件雷打不动的事。第一，拿出所有工具：一把虎口钳子和一把扳手，修理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永久轻便自行车；第二，到半里远外的井子里担上几回水；第三，吃饭；第四，坐在半米高的炕桌前，点起煤油灯，在几本书前发呆到困的睁不开眼；第五，此处省略一万字……
要是方虎不回来，或者我对阴阳八卦老子周易之类的书不好奇，每天放学之后的日常规律就会持续到读完初中，然后到离家更远的城里，换几个日常规律继续我的学生生涯，幸好没有。没过多久，方虎的深居简出，以及他一大堆此类厚书让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方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天在做些什么？这么多的书又让他拥有了什么样的精神世界？我好奇啊，我真的心痒痒啊！那个时候，还不太清楚好奇害死人这个道理，即使知道，大概还是要好奇下去。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那是个月色清朗的夜晚。
书上说灯火阑珊的夜景美不胜收，为了体验到真实感觉，一直熬到快要半夜没睡，跑到院子里体会山间是否有这样的美景。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对于诚实的娃娃来说，这样的理由已经够了，但心里的另一个想法，也许才是真正的原因。
院子一片寂静。
爬上石墙，坐在婆娑的树影里望向远处。
尽管有月光的皎洁轻柔，满山间仍是黑多白少，甚至有些阴森之意。探奇的念头顿时此时并没有那么强烈了，只觉得眼前有些森然的气氛会让人堕入黑暗，连同灵魂之火一并熄灭。这个时候，就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甚至有种即将窒息的预感。勉强拍拍脑袋笑笑，想着应该快些回去睡觉，这样的灯火阑珊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微风吹过，黑影的披风轻轻摆动，越发的让人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其实，黑影落在院子里的略一停顿间，方虎就打开了门，站在门槛里面，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整个神情如同迎接一位早在意料之中到来的高贵公主。黑影站在院子中央，举步往方虎走去，我发现冷漠万分和妖娆无比的形容还要再加两点：雍容华贵，气质高雅！大概只有现存的古老贵族里还有这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绝代风情。据我所知，这些古老贵族一般人平时根本没有听过，更别提见过了。
我怀疑自己见鬼了！要是你，你不怀疑么？
黑影走到门前伸出手的时候，方虎已经微躬着腰抬起手，将黑影的左手牵住，带了进去。我真的不懂了，这是个什么情况？可是纵有再多的疑惑，只能耐着性子看看接下来的情况了。
好在时间并不是太长，门就重新打开了。
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楚了黑影的真正面貌。
虽然面貌非常非常朦胧，像是整个人的周围有一团薄薄的雾气缓缓流动，但我还是看出了一些眉目。
冷峻精致的五官，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肤色，浑身散发着绝美而冷漠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让人无法抑制的诱惑。
无法想象，在黄土地的山野之间，月圆之夜，方虎的客人竟然是这样一位绝色女子！
这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我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
方虎的脸也是苍白的，有些和月光的洁白相融的迹象。可是刚刚还是满面红润，怎么这一会功夫就变了颜色？我只能更加仔细地看着。对了，方虎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的绸带围脖，左边隐隐有一圈血迹！老天，我的脑袋里实在没有这样的概念，整个人完全被惊呆了，彷佛被人点中了穴道，只有脑袋还能转动，可整个身体已经僵硬——幸好我的眼睛还没僵。
走到院子中央的女子转过身，笼着双手看着方虎，似乎在喃喃言语。她周围的雾气更加浓郁了，然后我就看见她神话般地在月光下幻化成了雾状黑影，腾空旋转而起，从我的头顶呼地飞了过去，往半山林子最密的地方掠了去。
站在院子里的方虎，此刻正抬头望月，目光里有些奇妙的色彩在闪烁，让人看不明白。
没多久，方虎解下脖子上的白色绸子，仔细地对折成了手掌大小的一块，握在了手里。我终于看清了方虎的脖子，那是一圈血色牙印！伤口并不深的样子，血迹已经凝结，但是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伤口肯定和那位绝色女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月已过了中天，天边缓缓飘过来的一片云，将银辉遮住。方虎摸了摸脖子，转身走了回去。就在进门的前一刻，方虎突然转身朝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却又转身进去把门关上了。
方虎进门前的一瞥，让我的脸有些发烫，精神也紧张起来，但还是没敢动弹。我终究没弄明白方虎和那位绝色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由此引起的好奇心更加强烈。时间已经不早了，看样子今晚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我不死心，还是等了一会，爬下墙的时候，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也没有立刻会去，而是站在这边的院子里学方虎的神情，抬头望了一会天上的月亮。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心里的疑惑和震撼反而越发强烈。可惜我不能去找方虎问，我们只是见过面，冒然去问这么离奇的事，自己都感觉太荒唐了。没办法，只好泱泱地回去睡了。
后来的好几天，我都没敢再爬到墙上去偷看。原因很简单，方虎的那一瞥让我心有余悸。我知道方虎不会伤害我，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让别人都知道了，后果肯定不堪设想。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发现，这样的事情谁都不会相信，就像谁都不会相信天上像下雨一样掉下密密麻麻的蛇和蝎子，尽管这种事情曾经真的发生在某个地方，可是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大家还是会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而不会去探究个真正的答案出来。
时间过的很快，月圆之后，月又缺了。月缺之后，月又要圆了。
那段时间我没有继续之前的生活规律，因为心里有事，根本没心思再弄那些毫无意义的破。每天放学之后，我就会找种种机会接近方虎，就像一只好奇的猫老是逡巡在一棵有鸟窝的树枝间一样。
就在月将圆的前几天，方虎终于同意我看他的书，而且还会在晚饭之后，给我讲讲关于中国古代某些文化的一鳞半爪，尽管我一点也听不懂。就在我打算厚着脸皮问方虎黑影的事的时候，方虎反而给我讲了鬼神方面的一点内容，比如《聊斋》之类书里写的那些故事。
我实在没有理由怀疑方虎，这些不为人知的历史，往往是方虎这样的人，才会了解的更多。再说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甚懂得马列无神论科学主义这些知识，但肤浅的总是知道点，所以方虎说的我半信半疑。
方虎是个阴阳先生。这是十里八乡人们的称呼，算不上很崇高啊什么的，但每次称呼出来却带有不可言传的尊敬之意，所以过白事过红事什么的，少不了这样的人来给看日子等等。不知道大家怎么认为，反正我心目中的阴阳先生，应该是个相当传统和保守的人，可我看方虎好像不仅仅是个阴阳先生，倒像是个古文化的研究专家。
试想一下，能够这么神秘地和来无踪去无影的绝色女子来往的阴阳先生，还能在魔都混上个十来八年，然后拍拍屁股回到老家隐居不出，如论如何也不仅仅是个阴阳先生。

那是一个吃过饭的后晌，我挑完水，开始摆弄着练习毛笔字。
一支掉毛狼毫，一瓶墨水，几本寒假暑假作业，一只破口小碗，就是我的“文房四宝”！如果没有方虎“捣乱”，说不定我起码是县书法协会的一员了，我当时的信心十足啊，写的快，写的草，完全不在乎什么乱七八糟的起承转合、意会神由！可是历史会转折啊，人会遇见各种各样的诱惑啊，于是我就被转折了……
方虎经过院子，看见我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写得兴致高昂龙飞凤舞，就忍不住走进来看。
我的脸红了，硬着头皮很快就写完了一本子。方虎没有笑话我，反而叫我去他的地盘，说是拉拉话看看书。我当然愿意，等这么个机会，我容易么？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东西，跟过去了，这一过去，就让我经历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你知道二王吗？”方虎坐在炕上翻看他的一半卷皮书。
“知道，王羲之和王献之，大书法家。”我坐在椅子上，得意地说。
“那我问你，王献之怎么练成的书法？”
“王羲之教的?”我有些心虚。
“不全是！”
“啊？！那他就是自学了。”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王献之写了七大缸水，才练成了绝世书法。”
“噢，看来很难了，我连一瓶墨水都没有写完！”
“呵。中国的书法很深刻。王献之刚开始的确是王羲之教的，但他的书意却是自己领悟出来的。我们中国人的古老传统文化精髓，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个民族都不能与之比较，具体到咱们黄土地，都散落在沟沟峁峁边边岔岔了。有句话你记住，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方虎放下书，神色严肃地发了一下感慨。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不懂。”那个时侯的我真的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以后你就知道了。对了，我问你，前一相，你在墙上看见了什么？”方虎不经意地问我。
“呃……我……”我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会撒谎，尤其是对于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
“哈，我只是问问而已。”方虎似乎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了解外国的历史吗？知道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人吗？”方虎随意问道。
“西方国家的历史我知道一点点，你说的特殊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从头开始吧，你知不知道上帝这个人？”
“知道啊，就像佛教里的如来佛一样很厉害，对不对？”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听说而已。
“对，是这样的，如来佛也就是释迦摩尼，是佛教最厉害的佛。西方的上帝是基督教里最厉害的神。话说回来，你要是能明白这些文化，听我讲后面的事情就容易一点，就比如说咱中华民族崇拜的神仙，虽然很多很多，但是像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这些，应该就是最厉害之一的神仙了，当然地方不一样，崇拜的神仙也不一样，咱们黄土地的人，拜的神仙里，三皇五帝的人多些。另外还有很多，但是跟咱们关系最隐秘最密切的，反而是毛鬼神！这个说多了你也不懂，但你想知道上个月圆之夜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觉得你是个娃娃，他们不会伤害你，再说你这娃娃身上还有……算了，我慢慢给你讲讲吧。”方虎圈里大套的一番讲说，我听的糊里糊涂，只是听出来他要讲讲自己的故事，倒是让我很期待。
“你讲吧，我保证不乱说给另人听！”我懂得，这些事情就像是老康交代的一样，不能一高兴就乱说，有可能给他惹一堆麻烦。
方虎点点头，酝酿了一会，便娓娓道来他的经历。

6、岩缘的故事
中学的三年时间，我一直住在外婆家，那是个隐藏在柳树林里的村子。
如果当初不遇见老方，这个古怪的阴阳先生，我就不会变的神经兮兮，表情呆板，眼神忧郁。初中那会，我话很少，也没什么朋友，更不知道黄土地的世界，会有那么多神奇的地方，到死都割舍不下。
方虎的世界，我一直没有走进去过，否则，这会讲的故事，将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尽管如此，从方虎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以及给我的那么一点点机会，让我体验到了一个特殊的、无法言喻的神秘世界，足以颠覆我刚刚启蒙的三观。
在此我要申明一下，在我所讲述的故事里，想象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就像黄河水一样，泥沙永远与河水搅浑一起，根本难以澄清。但是，黄河水里的泥沙，却是存在的、永恒的，让黄土地的人们，永远分不清是爱是恨。
要说我的想象，有可能是借口，借以述说真实，让人看起来却又那么虚假，这都没有关系，初中三年的经历，唯有对于方虎的世界的想象，让我觉得没有虚度三年。
言归正传。
从外婆家往东走三里，有一左一右的两条岔路。
左边直走，通到我们镇中学的地方。这条路我在三年里走了无数遍，路上的一草一木，对我来说熟悉无比，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摸索着走到曾经是古寺庙，后来改建成初级中学的那所破败的学校。
右边却是条坡路，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十里八乡很有名气的娘娘庙。这条路平常并没有人走，我一共走过三回。走了这条路，翻过第二个山头往下走几步，就能看见柏树环绕香烟袅袅的一处所在。我第三次走这右边的路，是跟着老方走的。记得当时翻过两个山头时，老方拉住要下山的我，让我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不用说，身为阴阳先生的老方，肯定是要我往风水这方面去想。于是，我像孙悟空一样拿手掌挡住阳光，眯着眼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跟前并不着急的老方，似乎忘记了我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人，他这么一来，我的心里就转起了小九九：难道这是块风水宝地？那为什么没有人来占地，搞个堂子把老人安顿到这里？唯一的原因，大概是这里有这一座庙，凡人惹不起！当我还在故作沉思，实际上却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老方给了我后脑勺一记脑嘣。我转过头，不解地看着老方。
“学过几何了没？”老方问我。
“学了啊！”我很老实地回答了他，但是很纳闷，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看看咱俩站的位置，还有庙和戏台，要是连上线，像什么图形？”
我转过头，顺着老方指的方向看去。
半响，我的脑袋灵光一闪，脑海中那个模糊的空间图形一下就冒了出来。
“这不是一个等腰三角形吗？”我惊讶道。
“对，那两个点再加上我们站的这个点，连上线就是等腰三角形。你要知道，万事万物都有运转的规律，这也是风水学的里最简单浅显的道理了。”老方摸着下巴，神经兮兮地对我说。我无法判断老方说的真假，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阅历与知识，来反驳这个实际上非常捣蛋的结论，不过我还有疑问。
“我看这是巧合吧，咱们这里的山沟这么多，有多少这样的三角形，这样一来风水宝地也很多了，干嘛还抢来抢去？”
“风水宝地是很多，但差上那么一点两点，也就大不一样了。好了，今天你运气不错，而且又不服气我给你说的这些，我就让你好好的感受一次，但是你不能信以为真，也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就不灵了。”老方这天出奇的话多，但我没法拒绝这样的“好事”，所以高兴地点点头，看着老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老方并没有摆什么动作，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古朴的酒壶，对着我摇摇，酒壶里的确有酒在响。
“先不急，尝尝我的酒，咱们再开始。”
“我没喝过酒，这酒辣不辣？要是辣了我就不喝。”大学以前我不吃辣，所以辣的东西也比较胆寒。
“不辣，来一口。”眼前的老方看起来真的很真诚。
老方打开酒壶，一股清香散发出来，竟然让人有些熏熏微醉的感觉。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失去嗅觉，所以第一次闻到了这一辈子再也没有闻到过的酒香。
很长时间里，这股酒香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好在老方当时并没有没有在意我的差劲表现，而是把酒壶递过来。我接过酒壶，仰起脖子像平时渴极了喝井水一样，“咕咚”一声就喝了一大口。那口酒像团火被吞进了肚子，然后变成一条勇猛的火蛇窜冲上了脑袋，让我陷入了懵懂状态。恍恍惚惚里，我感觉到自己轻飘飘飞了起来。
每年的春天的某月，农历初六到初八这三天，是娘娘庙过会烧香唱大戏的日子。届时方圆百里的人们从赶来这里，先是在在二层院落前的大石香炉上，恭敬地烧香磕头求福，然后再下去，在戏台前看一两出戏，或者到处走走逛逛，一直到天黑打道回家。第二天依然如此。第三天大清早赶个早场，烧完香在匆匆逛上一圈，然后三五人相跟着早早地各回各家。最为热闹的这三天一过，这娘娘庙的一年里其他时间便冷冷清清，只有守庙人隔天来烧香作拜，扫灰洗尘。
那一年，我跟着方虎来到了娘娘庙的西北边，我被方虎怂恿着灌了一口老辣酒，整个人轻飘飘不知所以。那一年，到娘娘庙的上香的人还是像往年一样非常的多，却远处半山角落的老方和我。
我喝完酒轻飘飘飞起来的那天，就是春天某月的半大早上。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在了对面的天空，暖洋洋地晒着已经人群熙熙攘攘的娘娘庙周遭。
当时，感觉没有了重量的我，不知不觉飘到了半空，没有继续上升，而是被一阵突然出现的猛烈的风吹送到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那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梦。
远远看见的是黄土地上，非常罕见的两层窑改成的石窑楼，矗立在周围稀稀拉拉的窑洞群里，如同一头大黄牛傲立在山羊群里一般，显得高高在上，气派十足。上面那排窑面挂着大约五六个镶着金边的大红灯笼，做工非常精致。金泥漆就的窗棂雕镂成了各式各样的花形，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不知怎么的，飘到了石楼跟前，又毫不费力穿过了用上好麻纸糊的严实的窗纸。我不光像看电影一样看见了窑里面的情景，还能听到了窑里人拉话的声音。
“事情办得怎样了？”坐在老式摇椅上的老头，声音苍老而威严，头不抬眼不睁地问道。
“个死老汉！”旁边站着的人骂道，“总共花了三十块银元，三丈绸缎，五斗白面才说定。那个老贪财的也不想想，就是把女子养的俊了些，架子板的也大太了，也不瞧瞧是给谁家说亲！”
“也对，跟我板架子，还怕我出不起？老子娶了三房都没花那么多钱！”老头脸上满是怒气，转而又说道：“不过现在世道变了，要的钱呀东西呀越来越多。唉，要说怪也不能怪那个死老汉，我这个憨儿，还真的不能说，丢人现眼！”老头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