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有真实，有虚构，故事么，虚虚实实的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零碎的故事有些冗长，像破碎的黄土地。我永远永远不可能把它们集合到一块。但就是这些个鸡零狗碎，熠熠闪光，变成我童年少年记忆力不可磨灭的一份子。 1.白影的故事 爷爷有杆子老烟锅子。夜晚了，尺把长的旱烟锅冒着亮光，金黄的烟丝在灼烧里滋滋作响，浓浓的蓝雾萦绕在老人身周。这杆家伙传自爷爷的爷爷，陪伴了爷爷一辈子，比院子里两人合抱的槐树的历史都长的多。烟锅上有古篆字，见过的人都认不出来，包括镇上最出名的老秀才，还有从某知名大学来的历史学教授。爷爷在抽旱烟的时候，雪白的哈巴静静地卧在身侧，微眯着双眼，完全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很早的时候，爷爷不知道在哪里捡来了哈巴。那时候的哈巴只有拳头大小，家里的老黄猫总是欺负它。哈巴长大了以后，老黄猫开始躲着它，甚至把它的小猫崽子一个个叼到树上的大鸟窝里去，也不愿意和哈巴做邻居。我是长孙，很乖很听话，有时候还很胆小，但是爷爷疼我爱我。 我，旱烟锅子，白影，就是爷爷的三个宝贝。 后面我要说的是关于白影的故事。 爷爷叫白影是哈巴，白影是我很久以后才给起的名字，专属于我的叫法。 哈巴长大以后，经常跟着爷爷去深山打猎放羊。那时候这里还有成片的茂密森林，森林里有单枪匹马的瞎子熊，成群长着锋利獠牙的野猪，眼冒凶光结队出没的狼。除了狼之外，这些凶猛的野兽，爷爷时不时用自制土枪猎杀一些，换回来猎枪子弹和日常的生活用品。每次打猎，哈巴狗都不离爷爷身侧几尺远，看起来像个十足的胆小鬼或者是跟屁虫。 那是个没有下雪的冬天，野兽的足迹出没在深山老林子里。爷爷带着哈巴走了很远的路去打猎，希望能打到几只长满肥膘的獾子或者是一只野猪。 已经快要黄昏了，被爷爷盯上的猎物终于从一颗粗壮的槐树后面警惕地溜了出来，准备回窝。一声枪响之后，这只獾子倒下。这是只很肥的獾子。 可是，就在回来的路上，爷爷发现自己被六七条大狼围堵在了一个拐子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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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说过，这狼虽然有情有义，但是凶的很啊，又聪明又狡猾。这条沟杂草丛生，一辆架子车刚能过去，如果冒然开枪，只能撂倒一只，后背就卖了。但是狼的凶狠的眼睛还露出一股子幽怨，不时瞟一瞟爷爷背上的肥獾子。原来爷爷把它们的猎物给收拾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山沟里寒风呼呼吹过，残留在树上的叶子沙沙的响；疏疏落落的树枝子间斜射出来的阳光，冰冷冷凉飕飕。爷爷的心里一股子寒意，不由地想起那一次的几个土匪，比狼更凶更狠的饿人土匪。但是爷爷说当时怕归怕，还是反手捏紧了刀把，准备干他狗日子。 不是我啰嗦，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爷爷曾经的经历，要不爷爷碰见这群饿狼还不吓得筛糠抖皮？这不符合老一辈的牛气对不？ 爷爷年轻那会外出揽工，听说白军大部队就要打过来了，心焦万分地往回赶，家里还有老少妇孺，担心害怕啊。结果在陕甘蒙交界的地方，一条山沟子里，碰上了一伙子衣衫不整的挥舞着刀片子的土匪！满打满算，爷爷身上只有十八块袁大头，拼死也要保住啊，一家人的救命钱！那时候，刀子是随身带着的，没事的时候，爷爷就磨，明光铮亮的，一刀子下去能见红见白。 那时候的土匪饱一顿饿一顿，浑身也是没有几两肉，但是凶恶啊，爷爷一思想就觉得砍开一条路要命的跑，肯定能逃过这一劫。后来奶奶偷偷告诉我，爷爷回到家的时候，身上有不少刀伤，但是没有致命伤，腰上挎着的那把刀子也卷口了。我猜想啊，爷爷面对五六个精瘦的土匪，玩命地砍玩命地砍，土匪乱刀呼噜一阵也害怕，就放了这个不要命的年轻人一条路，两败俱伤了他们也得饿死。为什么我会这么猜？我告诉你，村里最厉害的不是爷爷，而是出去闹革命的天凡大爷，绝对的勇猛，听说后来打到山西升了营长，牺牲了。老一辈的就讲啊，天凡大爷和村里的年轻人经常练啊练的，真的有些庄家把式，三五人倒还能对打。所以我知道爷爷为了家里老小，是真的敢拼命的。 话说爷爷面对着几条饿狼，表面可是镇定的很，但也不会憨呼呼自己先冲上去开砍吧？毕竟要看看狼是不是只要这只肥的流油的獾子。顺便交代一下，爷爷根本没有留意白影，虽然白影膘肥体壮的，可是胆小啊，能自保，能跑了就会回去报信，打不过了叫人来收尸也成啊。 爷爷握紧了刀把，眯着眼。这前后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前面那条大狼微微后蹲，就要扑上来！ 来吧，龟孙子。爷爷心里吼道。
说来话长，其实时间短如牛毛。野狼们堵截成功之后，聪明的头狼并没有犹豫。其中一只大狼猛地窜起扑了过来。爷爷上前一步，卯足了劲砍向这道影子，却发现身边有一道更快的白影窜了出去，哈巴终于不怂了吗？只是一刹那功夫，哈巴风一样掠过，头扬嘴合之间，咔嚓一声就咬断了那只大狼的喉咙，继而冲向了头狼身边的另一只已经扑上来的大狼。 大概一袋烟的时间里，除头狼付出一条腿狼狈逃掉之外，另外的六条大狼都被哈巴咬断脖子或者豁开肚皮，横七竖八地躺在拐子沟的一小片空地上。这时的哈巴不再毛色洁白，而是浑身沾满狼血。本来是主角的爷爷，却成了一个旁观者。我听爷爷说，哈巴的出场完全是个意外。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爷爷当时的震惊，因为我没有见过狼，也只是见过牛气的小哈巴，那只老哈吧的狗孙子，完全不对付。 爷爷告诉我，头狼是最后扑上来的，那时候哈巴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但是哈巴微微一顿，两只后爪子一蹬，竟然和头狼同时窜起，哈巴比头狼窜起的低一点，大嘴咬向狼的柔软的脖子，那里有细绒毛和大血管。头狼毕竟不一样，在千钧一发的危机下，身子一歪一条前腿抓向哈巴的脑袋。卡擦！灰影一窜就闪开了，几乎没有犹豫就瘸着腿跑了。哈巴也受了不少伤，大多在背上和头上，尤其是半只耳朵只剩下一条筋连着，就那么耷拉着。爷爷见过斗殴搏命的人群，瞎子熊和大野猫的殊死战斗，甚至自己也曾经血战群匪，但还是被眼前的狗狼之战惊呆了。直到哈巴缓缓走回来，舔着嘴巴上的残血时，爷爷才缓过神来，蹲下来轻轻抚摸哈巴的头。 爷爷解下头上的羊肚子手巾，仔细地擦干净每一道伤口，又把那半只快要掉下来的耳朵包扎好的时候，头狼终于在另一个山头开始嗥叫，仿佛在为死去的同伴哭泣哀伤。 回家后，爷爷从卫生所借来医用针线，把哈巴的那半只耳朵缝了上去。一段时间过去了，哈巴的这半只耳朵像是盛夏繁花一样慢慢地凋零，也变成了它凶猛强横的唯一象征。自此以后，无论多么凶悍的家狗野狼，只要闻到哈巴的味道，都会避而远之。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哈巴身上沾了最狠的头狼之血，所以一般的狼啊狗啊的都会离的远远的。 哈巴活到十多岁，终于默默老去。代替它的是它的孩子，几乎跟它一模一样的一只小狗。爷爷忘不了哈巴的过去，所以还是把这只小狗叫哈巴。 哈巴的老去渐渐被人们遗忘，而新生的小哈巴还没有长大，自然引不起大家的注意。但是，遗传或者是血统这个说法，有时候不得不让人相信。 时间像村边小河的水，有的地方能看到水在流动，有的地方却静悄悄一直不曾改变。
爷爷老了，像一棵渐渐干瘪的老槐树。人口越来越多，树木越来越少。短短几年光景，老林子像是秃子头上的头发，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原来郁郁葱葱的沟沟峁峁，露出了黄惨惨的土，每到春天，儿马老西风不要命的刮，把一层一层的土刮向天边看不见的地方，也刮跑了数不清的野物。夏天一旦老雷老雨山洪爆发，又是一层一层的土涌进了黄河。爷爷心里又恨又急，树砍光了，能刨挖的地都种上了庄稼，为的也是不饿死人，勉强吃饱肚子，娃娃多啊。那些年的爷爷脾气坏厉害了，时常黑着脸赶着几只羊往远处走，身边带着哈巴一声不吭。远远的望去，那是一个垂暮的老汉，身边一直硕大的白狗，立在光秃秃山梁上，好像一副风干了的油画！后来这只哈巴也老去了，竟然奇迹般地又留下一只哈巴，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但不相信的事，他就不真的吗？ 爷爷的脾气，像是河槽里的石头，一锤子下去能蹦出火花，对于前庄后村的地痞流氓从来不给好脸色，但是也不会欺负别人。爷爷对于这片深沉的黄土地，有着近乎病态的爱，这爱传给了父亲，也传给了我。我那时候是个地地道道的憨娃娃，只知道肚子饿，什么吃食都不嫌弃，因为缺粮啊，爷爷奶奶都心疼的要命，多少顿饭都是省了又省的给我多留一口。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都是父母告诉我的。每当面对爷爷睡觉的那一坯黄土坟茔，心里就是奔腾的山洪。脚下的土地粗重的呼吸，我想应该是爷爷的呼吸，让我不会像个婆姨人一样的哭哭啼啼。数不清的老人埋葬在数不清的山峁里，化为了黄土地不朽的脊梁！ 本来不想再讲爷爷的故事，因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不知好歹、恬不知耻的人存在，实在不值得也没意思，但是想想爷爷，砍过饿人土匪，砍过野狼，并不代表面对活生生的乡里乡亲能下的去手。其实爷爷并没有动手砍过那几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地痞流氓，但的的确确让他们吓破了胆，这还是和白影哈巴有关，只不过是小哈巴，那时候的小哈巴也长大了，也和老哈吧一样沉默寡言，走路悄声悄息的。 邻村很大，约摸一千来人吧。俗话说林子大了什吗鸟也有，五毛子兄弟几个就是最有名的地痞流氓了。农村人不是胆小，而是怕连累家里人，所以对这几个人都是敬而远之，把这几个毛头小子惯出来一堆毛病，偷鸡摸狗耍奸溜滑的事没少干过，除了派出所和我的老康大叔，他们谁都不鸟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们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但是惹了就是一嘴毛，让人恶心啊！ 五毛子兄弟小时候也是知道哈巴的，不过没有亲眼见过，也就不当回事，加上老哈巴走了，剩下的小哈巴看起来毛茸茸，也不呲牙咧嘴胡乱叫唤，就更加没顾忌了。事还真的来了，就因为爷爷的那根旱烟杆子，古物啊，有字的老辈子古物，肯定值钱了。
2.落泥的故事 在很小的时候，我的快乐就是在不去学校的其他时间，想尽办法找玩的东西，狭隘的见识让我非常容易得到满足和快乐，可是等我念到大学毕业，按部就班地走完这条路，心里的欲望就膨胀起来。所以，随着知识的增长，我的苦恼也跟着增长。最后得出一个有些悲观的结论：知识害人，实在不浅！ 那时候，玩累了就坐在椭圆的山峁上，看着远处天和山那条灰蒙蒙的接连线，希望自己有一双千里眼，把遥不可及的黄土高原的尽头看清楚，好让我猜到需要多少辆庞大的推土机把这里的所有山头推平，让这里的人不用每天上山下山，从贫瘠的泥土里劳作，一年只能收获温饱。可是长大以后，我就变得自私，想拥有财富，拥有凡人可望不可即的奢华生活，然后过着逍遥无比的浪荡日子，像很多西方人一样去世界各地，写自己的游记感想，让心理空虚的人也跟着我白日意淫，体验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廉价品味。 等到我也和老康一样，走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工作，经历了人生起伏，就开始明白一个道理：顺其自然地生活，尽力把自己活得简单一些，才是对那些爱自己的人的回报。平凡不是奢侈品，更不是耻辱和劣根性，自我品性同样可以让很多彷徨于现实里的人们获得真知的领悟。如果这样说还是掉书袋子，那好，我可以说说老康曾经给我说过的一些生活所悟。 你有没有尝试过，把一捆已经烤制好的金黄的烟叶，仔仔细细地搓碎，耐心地装好储藏起来？ 你有没有尝试培养自己做好一道菜肴，变成自己的拿手绝活，让吃过的人在很久以后还是回味隽永，称道不已？ 你有没有为一个生活里的淡淡微笑感到难忘而自己也回报给别人，从而体味其中蕴含的微妙幸福？ 如果这些还是过于空洞，你不妨静下心来，跟我一起回忆那些虽然模糊，但带给人微小震撼的往事，让自己不是随波浊流，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渐渐老去。我能有这些想法，多多少少和老康有关。
放羊的日子有时候非常非常非常无聊，你要么跟在爱满山乱跑的山羊群屁股后面，叫唤好领头羊，让这些活蹦乱跳的动物在草旺的地方多呆一会，不去糟蹋庄家和枣树苗子；要么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盯着羊啃草，留心山洪水冲击出来的某个深洞，一口把傻里傻气的小羊吞进去。当然，放羊有时候简直快乐极了！ 你想偷懒，可以把一群羊圈在一道只有一条出路的大沟里，然后在沟口上烤各种能吃的东西。就说烤玉米，钻进玉米地找到不老不嫩的玉米棒子，剥去外面的几张老皮，抱到准备开烤的山旮旯，架在枯树枝子上，一边看羊，一边翻转。当碧绿的玉米皮被烤成干黄的时候，熟透的玉米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甚至能引诱来不少野物。还烤过苹果啊梨啊红薯啊洋芋疙蛋啊什么的。有时候人闲的发慌，就砍些嫩枝子柠条，编成个各种各样的笼子，里面放上捉来的蛐蛐，蜻蜓，蝴蝶这些小虫子。有一次老康编了个头大的笼子，说可以放不少蛐蛐，我说要不捉老鼠放进去，我们还没养过老鼠玩。 那天中午我和老康发神经，沿着一个老鼠洞，曲里拐弯的刨了五六米，逮出来一窝半大的鼠崽子，觅食回来的大老鼠在不远处整整吱吱了一下午。现在还记得那窝老鼠崽子实在是太小了，还没睁开眼睛，淡粉色的尖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整个身体几乎透明，甚至能看见肚皮里面的血管。微微颤动的血管比蚕丝粗不了多少。没办法，这些小东西是养不活的，所以把笼子门打开，放到树荫下，赶着羊群换了个地方。有一天老康用细草条编了个桃子大小的笼子，开了一扇小门，一扇小窗。我俩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该养个什么东西玩。后来老康提议找他妹夫，那个人满脑子鬼点子，甚至连脚后跟上都开了窍。 第二天，我们仨就在离后山很远的塬上一起放羊了。 老康妹夫一见这个奇小笼子，立刻夸奖老康的手巧。的确，一捏就扁的米线粗细的细草条条，能一丝不苟地编成这样，真的是我这辈子没有见过的巧手能匠，我那个高兴啊一蹦三尺高！ “你看这玩意能装什么东西啊？”老康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用脚后跟想想。”老康妹夫一脸正经地说道。
冷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