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回
夜风萧瑟,山间的冷雾逐渐弥漫开来,到处都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令狐冲能感到一个又细又长的东西突然钻入了他的袖子,虽然触感冰凉,但是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暖意。东方不败的金线蛇。
“你毕竟还是放心不下我,所以还派了它来帮助我,是吗?”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笑意,她总是这个样子,从来都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她认为是对他好的都做了。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奇特的气息,海浪般从正前方的三个方向他涌来。他的心跳立刻加快,精神和注意力也全部集中起来,这种感觉,昔日在思过崖秘洞和黑木崖半山平台上他曾感受过,杀气!
三个人,三柄剑。
三个穿着日月神教教徒服装的人,看起来却是狼狈不堪,身上衣服多处被山上的树枝挂烂,虽然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但是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杀气就是从这三个人手中的剑上发出的。
越是疲倦的猛兽,最后的一击越是凶狠;越是看起来即将倒下的对手,越是不能轻视。
令狐冲现在很明白这个道理,他身上虽然没有杀气,但是却有一种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保护的了他深爱的女人和最关心的小师妹的信心!
他最深爱的女人就在身后不远的破庙中,唯一可以说的上是他的亲人的小师妹也在那里,他要保护她们不被这辟邪剑者伤害,虽然他的自己的武功远比不上她,但是他不愿再总是躲在她的身后享受着她的荫蔽,他要保护她。
这三个人似乎并不认识他,他知道任盈盈的辟邪剑队几乎都是秘密训练出来的,不认识他却也不足为奇,他也并不希望他们认识他,否则在这荒山野岭里猛然看见一个被宣告天下已经死去的人活生生的出现了,恐怕他们会被吓的不必战就倒下了。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对于辟邪剑法,他并不陌生,与岳不群和林平之交手使他对这种繁复诡异却又迅捷无比的剑法早已熟悉万分,在黑木崖的大炮平台上,他手中无剑,精神状态也并不好,所以才会轻易的被削断腕脉险些丧命;但是现在的他精、气、神都在颠峰状态,正是一雪前辱的最好时机。
三个辟邪剑士都没有开口,他们所得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诛杀这两个逃走的内奸叛徒,所以不论谁挡在他们前面,都要直接杀死。
令狐冲也没有开口,对于这些一心一意要伤害他所在乎的人的人,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说的。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只有拔剑。
与此同时的破庙内。
岳灵珊犹豫着从哪里开始说起,上次东方不败让她告诉她一切时,她把杨莲亭还活着消息隐瞒了,这次杨莲亭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再为之前的隐瞒解释了。
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杨大哥他其实没有死……那时……”
她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将杨莲亭还活着的原因告诉东方不败,一直闭着眼睛输真气的东方不败睁开了双眼,睿智的眼光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看穿了她曾经隐瞒她的那些事。
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只需给我讲你离开我们之后的事就可以了。”
岳灵珊点了点头,道:“那日,我离开你们后,就直接回了黑木崖,正好在崖下的路上遇见了杨大哥……”
她说着,就将她遇见杨莲亭、与杨莲亭一起扮做令狐冲和死去的岳灵珊上了黑木崖,救出了被关在地牢里的仪琳和蓝凤凰,帮助杨莲亭炸毁了黑木崖……
东方不败略一思索,美目之中突然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道:“田伯光!他想死吗?仪琳出了这样的事他竟敢说他照顾的她很好,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告诉我!”
她意识到那时田伯光正好在金顶山下见过她,却没有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如果仪琳因此而受到了伤害或是死在黑木崖的地牢中,她的一生都会沉浸在内疚痛苦中。
岳灵珊悄悄瞧了一眼东方不败的表情,道:“表姐,你就别怪田大哥了,他虽然没有告诉你仪琳姐的事,但是他却委托了杨大哥去救她……”
东方不败眼中露出一丝诧异,道:“仪琳是被杨莲亭救出来的?”
岳灵珊点了点头,道,“而且,如果我是田大哥的话,那时我也不会对你说的……”
她低下头,笑的有些勉强,道:“今天杨大哥虽然受了重伤,我很难过,但是现在我看到你和大师哥这么亲密的在一起,我心里却很高兴。”
东方不败又重新闭上了眼,谁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如果说之前在嵩山左依依对她说祝她和令狐冲情比金坚爱比海深千秋万载永为夫妇是对她的奉承的话,那么此刻岳灵珊对她所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但是她的笑容中的那份担忧又是在担忧什么?
“向左使,你果真不是块当教主的料啊。”东方不败暗暗摇头想道。
听到黑木崖被炸,承德殿倒塌,她也着实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杨莲亭和眼前这小丫头竟然能做出这等大事,只是向问天却无能的让她吃惊,虽然杨莲亭扮成令狐冲使他丧失了戒心,但是炮弹那等重要之物竟然被轻易的盗了出去,而且还用来炸黑木崖用,他的无能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听到了黑木崖被炸,她却判断出了很多事情,这也是她在洛阳与令狐冲一起查灭门劫财案和在嵩山与左依依那短暂的一会所没有发现的。
岳灵珊继续讲了下去,讲她与杨莲亭如何借着迷香迷倒任盈盈,借那同去的教徒以白熊的朋友为名演了一出戏,博得任盈盈的信任,成为了她身边的副总管……
她看到东方不败似乎微颦了一下眉头,多年的宫廷生活使她立刻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我当时就问杨大哥,他如果恨任盈盈,为什么不一刀杀了她算了!为什么要让自己置身危险呢?”
她说着,学着杨莲亭的口气道:“我说过,我要让她今生今世永远都活在噩梦之中,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报复她。我要将我的全部痛苦,都让她仔仔细细的品尝到,我要让她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东方不败有些诧异的睁开眼睛又看了看她,岳灵珊连忙道:“表姐,要不我等你运功完了再说?”她这一路上也曾为杨莲亭输过真气,此刻的她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是运功输真气时却要静气凝神一丝不苟,更别提一边说话一边输真气这么容易走火入魔的高危动作了。
东方不败单手摆了摆手,淡淡道:“你继续讲下去吧。他为什么会那么恨盈盈?”
她着实有些不解杨莲亭为什么会这么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纵然任我行险些杀死他,他也已经把任我行锉骨扬灰了,为什么还会那么恨任盈盈。虽然她大致猜出了些原因,但是她却不肯相信。
岳灵珊怔了一会,回忆着很久以前她与杨莲亭一起在群玉苑后院喝酒的那天他酒后对她讲的话,缓缓道:“表姐,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杨大哥曾对我说过,曾经有个人,每日对他非打即骂,但是在外人眼中,她又给了他无上的恩宠……”
“如果不是她,他也许会在四海镖局作个普通的镖师,娶妻,生子,过着像任何人一样的普通的生活,攒下些薪俸,将来自己做个营生。”
“直到有一天,一群紫衣人围住了四海镖局,仅仅是因为总镖头曾经负过一个女子,就要杀四海镖局满门……同伴们一个个都死了,只有他自己被她带回了黑木崖……从那天起,他就是杨总管,日月神教的光明右使杨总管。”
她看了看东方不败,只见她面色虽然平静如水,眼角却似乎抽动了两下。她知道,此刻东方不败与令狐冲已和好,她也许不该对她说这些话,但是她眼前总是晃动着杨莲亭这些天以来那怨愤的眼神,忍不住还是将那些话说出了口。
她知道以东方不败的武功,即使运功时分心分神,也不会真气走岔而走火入魔,就继续说了下去:“他虽然当上了总管,得到了无上的荣耀。但是每个人都鄙视他,看不起他,背地里把他称为面首和男宠;而且,就连她也鄙视他……她让他穿上华山弟子的衣服,教他华山剑法,不准他开口说一句话,让他和她比剑……”
东方不败猛然睁开眼,道:“不必说了!那些事我都知道。”
岳灵珊默默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起这些的……”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一般,过了一会,又闭上眼缓缓道:“你继续讲下去吧。”
岳灵珊迟疑着,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要她继续说,就说了下去:“他说他恨任盈盈,是因为任盈盈勾结令狐冲,打上黑木崖,否则至少他还可以每天看见你……他说他恨任盈盈,恨姓任的全家,说任盈盈的存在就是最大错误!说她不该活着,不该去算计利用令狐冲!如果不是她算计并死皮赖脸的缠着令狐冲,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虽然我劝过他,说那些并不全是任盈盈的错,如果令狐冲肯信任你,不给任盈盈留下任何可乘之机的话,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但是他却仍执意要报复任盈盈,要让她终生痛苦。任盈盈的小产,是我告诉了他用麝香可以造成怀孕女子小产,而他又把黑木崖毁的片瓦不留,任我行的墓也被他炸成了土坑,我觉得这报复已经够了,但是他……”
她忽然看到东方不败的脸上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终是没有开口。
她虽然听仪琳讲过东方不败为了令狐冲一生幸福,甘愿为任盈盈换心沉湖的事,但是她哪里能了解她为了令狐冲肯做的有多少,倘若她知道是她指示杨莲亭在任盈盈的药里下麝香,恐怕不管他们是不是为了她报仇,都会杀了她和杨莲亭来给令狐冲的“幸福生活”铺平道路。
好在时过境迁,当她知道这些事的真相的时候,原本的轨道上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岳灵珊见东方不败一直没开口,迟疑了一会,看了看仍然昏迷着的满脸苍白的杨莲亭,又看了看仍闭着眼面沉如水的东方不败,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小声道:“表姐,他说他虽然恨你打他骂他,但是……虽然我现在不该说这些,但是他爱的人是……你。”
她不敢抬头,甚至连偷偷瞄都不敢去瞄她一眼,直到眼角的余光看见杨莲亭的身形向后倒去,她才看到东方不败已经收了手,撤回了真气。杨莲亭的身子失去了支持,她来不及去扶,他的身子就向后倒在了东方不败的怀里。
与此同时,她听到“当啷”一声响,回头就看见那柄镶嵌着“令狐冲东方白”六个字的染着鲜血的长剑落在了地上,剑峰还在摇晃不止发出着一声声的龙吟。
令狐冲瞠目结舌的站在门边,眼睛死死的盯着倒在东方不败怀里的杨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