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罡战士
夏夷则握着阿阮的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在等待奇迹，等待着阿阮能跟以前一样，突然从猝死中苏醒，给自己一个惊喜。到时候，自己便会放下身上的一切负担，把太华山的所有清规戒律全部抛诸脑后，自己要娶阿阮为妻，说出心中所有想说又没能说出的话，然后带着她游遍千山万水，吃遍天下美食，去经历这短暂的一生中，众多的尚未经历过的美好之事，永远也不分开。
可是阿阮的手越来越凉，苍白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了任何生气，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不知又等了多久，夏夷则那紊乱的思绪方才被梳理出来，他松开了阿阮的手，然后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一个幽蓝色的六星芒正在掌心一闪一闪，最后缓缓地消失在了掌中。
阿阮临死之前，将一直守护着她的灵兽小红和阿狸交给了自己。
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将会注定孤独，幸好，还有它们像阿阮一样，能永远陪伴自己。它们与主人灵魂上不可磨灭的印记，或许也将指导自己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在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中，能够再次找到她，抱紧她。
“阿阮，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努力地修炼，不让自己那么快死去。”
夏夷则说着，擦去了脸上的泪渍，心中已不再是那么悲痛。然后，他伸出手，掀开了盖在阿阮身上的被子。
虽然阿阮生前乞求自己不要看她的伤势，但是夏夷则怎能让自己，连她的死因都不知晓？
阿阮上半身的衣服已经碎裂，而那一大片血渍如同一件新的鲜红的薄衫，穿在了她裸露的身上。而在她的胸口，居然有触目惊心的破洞，大小如同一只摊开的手掌，四周还连着几条被外力所撕裂的伤痕，上面的鲜血已经干涸，显出残忍的黑色。而伤口中的血肉和脏腑，也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绞碎了。夏夷则于是转过头，看向了盘子中的碎铁片。
这些碎铁片上沾满了粘稠的血迹，它们被一种强大的外力砸入了阿阮体内。所以杀死阿阮的人，应该是使用了一种威力特别强大的暗器。只是不知道这些从她体内取出的这些碎铁片，究竟本身便是碎的，还是在阿阮体内碎裂的。
而更令夏夷则吃惊的是，阿阮的腑脏已经伤成这样，但是居然没有立刻死去，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创造这个奇迹的，应该就是伤口中那几个奇怪的小机关，它们似乎代替了腑脏的作用，维持了阿阮一段时间的生命。
慧明法师的偃术和医术果然精妙，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挽回阿阮的性命，但是他也应该已经竭尽了全力，甚至还让自己有机会能和阿阮说上最后几句话。
想到这儿，夏夷则将抱着绿豆沙的油纸，放在阿阮身上，然后站起身，伸出了剑指：“阿阮，我们来生再见吧。”
剑指划过阿阮的身体，汹涌的寒气立刻顺着她的身体，把她冻成了一块冰雕，然后掀起被子，在透过晶莹的冰块，看了她最后一眼之后，盖下了棉被。尘归尘，土归土，夏夷则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分执着，但是他实在是不想将阿阮葬在这个异乡，而希望有一天，能把她葬在她自己的家乡——星罗岩；另外，夏夷则也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多的陪阿阮一些时间。
可是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夏夷则立刻转头看去，心中大为惊诧，因为再此之前，自己只听到了乐无异离开的声音，却再未听到过任何其他人的走动之声，那门外怎么会想起敲门声？难道走路没有声音的鬼魂吗！
但他还是走到了门前，寒冰汇于右手之上，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然后猛地用左手拉开了门。
尽管已经做好的充分的准备，但对方的速度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夏夷则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身前便再没有别人。他猛地转过头，方见那条身影已经绕过了楼梯。
夏夷则立刻纵步追去，随着黑影冲出了客栈的大门。
这时黑影的速度已经明显放慢，他踏步在雨街的水泊上，却没有溅起一滴雨水，令夏夷则自愧不如。但他还是继续追了上去，同时手中的寒气慢慢化为了剑型。
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处行人更少，但是却显得更加宽阔的街道上，黑影终于停下了脚步。
夏夷则亦停下脚步，然后横起寒冰剑于身前，用手指划过寒冰剑身，猛地对准了身前的众人。
在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七个高矮不一，但却都身着黑袍的人，在白茫茫的雨中，身影都显得分外模糊。只是黑袍并不防水，所以每个人又都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仿佛已经在雨中等待多时了。
尽管是以一敌七，但是夏夷则毫不退缩，他猛地挥下寒冰剑，斩断无数滴雨珠，然后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说道：“各位，你们等候多时了吧。”
“夏夷则，对于今天的事情——”这个似近似远，若有若无的声音，不是管止又能是谁？他站在七人中间的位置，用略带一丝遗憾的语气说道：“我很抱歉。”
“抱歉——如果可以挽回阿阮生命的话！在下真的不知，与你们究竟有什么恩怨！不过罢了，你们如果要战，就快些出手吧。”夏夷则说着，摇了摇头，“了却这段恩怨，不要再让其他人受到伤害。”
“如果我们七人出手，你断无还生之理。”管止说着，拉下了自己的连衣风帽，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年逾三旬，黝黑而又布满蛛网一般伤痕的脸，“可是此次前来，我们并非要与你一战。”
“你说，就不战？”听到这些话，夏夷则冰冷地回答道，但他还是将手中寒冰剑伸向一边，“所为何事？”
“程戈。”管止忽然说出了一个名字，他左手边的黑袍人便站了出来，然后脱下了自己的黑袍，露出一身洁白的软甲，和那张如玉的面孔。只是令人惊诧的是，他已经失去了双手，光秃秃的胳膊上装着两只机械手，手上还绑着机关。
然后便听程戈喊道：“夏夷则，阿阮姑娘身死我手。天罡战士，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说着，便向夏夷则走了上来。
夏夷则立刻重新抬起了手臂，将剑尖对准了走过来的程戈，从他的口中，夏夷则得知原来自己对手的名字为“天罡”。但是不管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对自己的意义都不大了，他只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个人，杀死了阿阮！
而杀人者死，这也是太华山的门规。
“你为何要杀她？真正跟你们有过节的是我，为何要连累她！”夏夷则有些颤抖地说道，此生此世，他从未杀过一个凡人，可是难道就能因此放过阿阮的仇人？
“当时情况所迫，我不得不使用‘玄铁碎’，但是真的没想到阿阮姑娘会——”程戈说着，便站住了脚步，无奈地一挥手，“也罢，反正阿阮姑娘千真万确是死在我手中的，我也无话可说。哈哈，但是听说太华剑法，虽然略逊于天墉，但也堪称一绝。死在太华剑法之下，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你——”如果程戈要跟自己动手的话，那么夏夷则就算拼死、破戒、杀人，也要平灭阿阮的不平，可是他没有想到，程戈居然向自己求死。于是夏夷则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了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以为我会心软吗？以为一句误杀就能摆脱责任吗？你知道你杀的人，对我有多重要吗？你又知道，杀人，是多大的罪吗！”
“我明白，这世上最大的罪，都莫过于杀人；这世上最大的人，也没有资格去杀人。今日我杀死了无辜的阿阮姑娘，心里面不会比你好受一丁点，你动手吧。”程戈拼命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悲痛地吼道。
夏夷则喘着粗气，眼神掠过他身后的六名天罡，最后忽然问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就知道，你也一定会以为我假仁假义，做戏来博取同情是吧。”程戈说着，伸出了自己那对扭曲丑陋的机关手，展现在夏夷则面前，大笑道，“十一岁那年，我一时冲动，比武打伤了立辉，当即自斩左手；十五岁那年，误用机关，弄伤无辜百姓，便自斩右手；十七岁那年，口出戏言，害得伯雷自尽，险些身死，便自膑右脚——”
夏夷则听着程戈的话，不由得大惊失色，手中的剑已经开始迟疑，身上的杀气也逐渐消散，他没想到自己的对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说来——
“哈哈——今年十九，误杀平民阿阮姑娘！”程戈说着，忽然仰天大笑，“罪该万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言罢，机关手上突然弹出一柄匕首，斩向了自己的脖子。
“不——”夏夷则已经闪身而出，寒冰剑已然卡在了程戈的匕首上，而匕首距他的脖子也只有半寸。看得出来，程戈是当真求死，绝非做戏。
可是程戈并不领情，另一只机关手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啊！”夏夷则连忙伸出手去阻挡，但是机关已经扣动，自己已经无力阻挡！
“扑——”
程戈的胸膛当即被强大的冲击力豁开一个大洞，十几片碎铁穿透胸膛，携卷着血腥之气，染红了滂沱的雨滴。
接着，少年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来，胸口喷溅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水泊，浸湿了他的白衣。
夏夷则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悲悯和悔恨，阿阮是笑着离开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报仇；自己刚开始也没想过报仇，那么程戈的死，究竟平定的是谁的仇恨？
这时，天罡众人已经走上前来，夏夷则不知道这些黑袍下的面容，究竟有没有隐藏着一丝一毫的伤悲。而管止也扶起了血泊中的程戈，此时他还有气，见到管止，立刻拼尽全身力气，声音却依旧微弱地说道：“大哥，能把我葬在——忠魂碑下吗？”
管止郑重地点了点头。
程戈淡然一笑，头颅便无力地垂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让你加入天罡。”管止叹了口气，沉重地说着，然后一挥宽大的袖袍，盖住了程戈的尸体，当他站起身时，程戈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袖里乾坤！”夏夷则立刻在心中想道。
接着，管止站起了身，面对着夏夷则：“程戈已经以身殉道，阿阮姑娘的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若是阿阮知道，她的死还会连累另一个人，定不会瞑目。”夏夷则用寒冰剑尖抵住了地面，他现在已经彻底动摇自己当初报仇的决心了。
“既然此事已了，那现在我们可以谈其他的事情。”管止说道。
“嗯？”夏夷则猛地一皱眉，“你们的同伴死了，难道就没有半点伤心？”
“阿阮姑娘死了，你不也是风轻云淡？大悲无声，你我都明白，伤心对于瞑目的亡灵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所以只需将悲伤藏在心里即可，没必要呼天抢地，矫揉造作。”管止摇摇头，平淡地说道。
“你们的话——”夏夷则忽然眨了眨眼，他虽然不能苟同管止的话，却觉得他所说的道理，仿佛在哪里听说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于是干脆不去多想，“你们今日到此，就是为了处死程戈吗？”
“当然不是。现在广州城内，鬼魅猖獗，妖物滋生，危在旦夕。所以我们才来向你询问，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斩妖除魔，捍卫苍生！”夏夷则攥紧了掌中的寒冰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做出此事的人，是一个你非常非常熟悉、尊敬、甚至喜欢的人呢？”管止说道。
“你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夏夷则十分不解。
“给我答案。”管止却是斩钉截铁。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
“我夏夷则熟悉、喜欢、尊敬的人，一定是我的同道，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夏夷则坚定地说道。
“如果这个人，就是闻人羽呢？”管止那一贯平淡的声音，忽然在此时变得有些沉重。
“什么？”夏夷则大吃一惊，“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在犹豫，你不相信？”
“除非你能给我确凿的证据，否则我怎能相信！”
“聪明绝顶的人是你，答案当然要你自己去寻找。”管止说着，忽然向后退后了一步，看着夏夷那游离的神情，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太着急了，也罢，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我希望能早点了解，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管止说着，转过了身，而其他五名天罡，也似乎要跟随其离去。
“等一下。”夏夷则立刻阻止道，他的心中又太多的疑问还没有解开，自己为什么糊里糊涂的，就遇上了这么强劲，而又如此奇怪的对手，在没有解开的时候，怎么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于是趁此机会问道：“对手？虽然我不赞同你们做的很多事情，还有你们的原则，但我看得出来，你们并非我原先想象中那样的十恶不赦。那我们到底是同道，还是敌人？”
“同道，还是敌人。哼——”管止听了这话，口气便显得有些沉重，抬起了手，向夏夷则挥了两下，“能给出答案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可他不会，给你们答案的。”

第七十一章 邪魔重生
当夏夷则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时，“阿阮”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长叹了口气，手上一松，花伞便无力地坠落到了水泊当中，如同一朵零落的残花。
可即使这样，“阿阮”也没有被雨水淋湿，她的身上仿佛出现了一道屏障，以至于雨水还没打到身上，便被屏障所拦，化为无形。
“夏夷则，你很聪明，但你是否想过，自己要为之付出的代价？”“阿阮”说着，睁开了那双火红的眼睛，犹如两团熊熊的火焰，虽然微小，却仿佛隐藏了燃烧一切的力量。身上的气势与杀意，与刚才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果然是你，居然还未死透！”夏夷则说着，身上已经泛起了汹涌的寒气，身湿漉漉的衣衫，立刻被冻成了一件“铠甲”，接着他猛地一抖，“铠甲”随之粉碎，无数的冰块掉落在了地上，衣衫也随之干透。同时，从天而降的雨滴，在滴入夏夷则身上那层寒气之时，立刻就会凝结冰珠，划过夏夷则的身体，打落在他脚下的水泊当中。
“夏夷则，你也太小看上古妖神之力了！”厌火说着，双脚猛地一踮地，身体便轻飘飘地升起，浮在了半空之中，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红色光芒。
“厌火——你就是被太华山镇压百年的妖神厌火？”管止横剑于身前，同时迈出了两步，“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无名小卒，敢与本座这般说话！”厌火猛地一挥手，一道红光便消融层层雨珠，射出管止身前，管止倾尽全力抵挡，但还是被撞得向后滑行两丈之远，双腿掀起四道高高的浪花，好不容易才站住身形，天罡见状皆是一惊，于是显得更加谨慎。他们纷纷脱下了黑袍，露出了紫、黄、蓝、绿、褐五色铠甲，身上也升腾起与之相符的微弱光芒，气势之强同样远胜刚才，只不过看样子依旧被厌火死死地压制着。
这是夏夷则肃然地喊道：“厌火，你休要装腔作势，若是实力足够，恐怕你早已找我们复仇，何必等到现在？我想你现在不过是苟安于阿阮体内一缕残魂，实力远不如前，凭我们七人之力，定能彻底把你灰飞烟灭！”
“哼，你倒大可一试。”厌火说着，双手交叉按在了自己的胸前，仿佛很是享受一般，“这具肉身虽然不及本座之万一，但是也足以让本座长期栖身，怎会让其轻易损毁？”
“你只是一缕残魂，根本不能撑起一具完整的肉身，必须借助宿主的灵魂才能活下去。所以，厌火你告诉我，阿阮是不是还活着！”夏夷则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但是心中的渴望与急迫，逼迫着自己不得不这么问！
听了夏夷则的疑问，厌火迟迟没有回答，但是她身上那火焰般的血色光辉，再次暴涨，让众人在如此寒冷的雨天中，都能感受到那种灼烧灵魂的炙热。突然，厌火一声长啸，伸展了全身，身上便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痕，接着“砰”的一身，皮肉就顺着裂痕破碎开来，鲜血一下子染红了厌火脚下的水泊。
“不！”眼见阿阮的肉体被损伤至此，夏夷则目眦尽裂，身上的寒气陡然暴涨，而掌中寒冰之剑，也随着他动荡的心绪而片片碎裂！
“我说过，自己不会让这具肉身轻易损毁，但是我不知道你心里会怎么想。”厌火兴奋地看着夏夷则痛苦的表情，已经碎裂的脸上露出了恐怖的笑容，“你的心现在一定很疼吧，这就是我的报复。”
这个时候，厌火身上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连那一身的血污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可恶！”夏夷则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响，脚下的水泊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我不许你这样对待阿阮的身体。”
夏夷则的要求在厌火听来，是如此的可笑：“我如此待她，你又能如何？我已经说过，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往往要为自己的聪明而付出代价！当初若非本座出手，你以为就凭你那蹩脚的传送之术，也能送走阿阮，还有那两个凡人？”
“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夏夷则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因为现在不是关心则乱的时刻。
“哼，夏夷则，我知道你送走了心上人，就会死得舒舒服服，可是我心中的仇恨，只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可平息！”她攥着自己的拳头，疯狂地说道：“而本座的复仇之局，就是让阿阮先在你的面前死一次，得到你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承诺；然后扮妖魅，逼你再次对她拔剑，然后再苏醒她的灵魂，让她看到已经承诺过再也不会伤害她的你，亲手把剑刺入她的心里。哈哈，让她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愤怒，痛苦地下地狱，而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承受亲手杀死自己心上人的痛苦！”厌火指着夏夷则，近乎疯狂地吼道，身体的火焰再度暴涨，几乎已经实体化，并且掀起了一阵卷向四周的狂风，激起层层的涟漪。
夏夷则听到厌火这样的计划，吓得全身冰冷，并且一直到蔓延到最深的心底，于是忍不住地发起抖来。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厌火尚存破绽，自己真的亲手杀了复活的阿阮，那自己的心，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于是不禁摇着头说道：“你简直——简直——”
“哈哈，我简直如何？很疯狂啊？夏夷则，你当初施展诡计，把我从这具躯壳中赶了出去，可是现在的我，不会上第二次当，我会牢牢地占据她的身体，然后去做尽这世上的坏事，杀光这世上的好人，毁灭所谓的苍生！哈哈，早晚有一天，我会逼得你亲手杀掉自己最心爱的人——”将心中怒火一口气全部发泄出去的厌火，口气终于平淡下来，可是那些话依旧是令人胆寒的阴毒。同时她在身前结出手印，身体猛地向上升起，最后落在了高高的屋顶之上。
“厌火——厌火她疯了！”桑林喃喃地说道，厌火的这些话，尽管只是对夏夷则所说的，但是也令旁观的人感到胆寒。
“夏夷则，你听见她刚才说什么了吗，难道还要等她犯下滔天大罪之后才去动手吗？”管止看到夏夷则那犹豫恐惧茫然的神情，便立刻质问道，“还不立刻与我们携手，为苍生除此大害！”
“不——”没想到夏夷则当即否定了他的提议，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痛苦地说道，“厌火现在只剩下了一缕残魂，只能寄生在完整的魂魄上才能生存，所以阿阮魂魄还在，她还没死——好不容易才复活，我不想，我不能——”
“你——”听了这话，年少的桑林也不得不猛地一甩衣袖，“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哼哼，哈哈——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你一直守护的天下苍生，果然有趣！”已经飞到屋顶上的厌火，俯视着街道上的七人，听着他们的话，先是小笑，后是大笑，“而你们天罡，想除掉我？殊不知我要做的第一件坏事，就是除掉你们这支所谓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天罡部队！夏夷则，而你要不要助阿阮——一臂之力？”
夏夷则一听这话，猛地放下了手，抬头看向了厌火，纵然不忍心出手，但是他也绝对不会由着对手胡作非为。
桑林一听这话，身形立刻变得模糊透明起来：“哼，你以为我们天罡是泥人，想捏就捏吗？”
“哼，除掉你们，根本不需本座出手。”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妖气突然袭来，笼罩了整条长街，众人只觉仿佛一阵巨浪冲撞在了身上。而妖气之中更是混合着阵阵阴气，穿透皮肉，冷彻骨髓！
“这是——玉怜女妖的气息。”夏夷则说着，手中立刻凝结出了第三把寒冰之剑，当手指从剑身上缓缓滑过时，锋芒几乎在这黯淡的雨天，都一瞬间封住了夏夷则的眼睛。
而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都已经站满了手持镰刀的妖孽，如同两道新建立起来的黑色墙壁，在它们的身后，不能被看见的妖孽应该更多。它们一个个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能席卷而下，将众人淹没其中。
在街道的两端，则是一只只已经彻底丧失神识，被妖魔之气所侵染的厉鬼，此时天上没有太阳，阳气也被妖气和阴气所驱散，因此它们才能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夏夷则看到其中甚至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一下子想到这就是昨夜还好好的游魂，没想到这么快，它们便几乎失去了轮回的希望。因为夏夷则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够一下子度化这么多的冤魂厉鬼；就算是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它们即将成为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哼，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也奈何得了我们天罡？”一个不知名的褐衣天罡萧律，猛地一挥手中长矛，轻蔑地说道。
可是夏夷则与管止都知道，它们的危险，并不在于单个的力量。因为它们就像是柔软的滕枝，只有依附在强大的树木之上，才能显得茁壮有力。而这巨树一般的存在，正在缓缓逼近。
终于，一端已经被控制的厉鬼，慢慢让开了一条路，一金一黄两个身影便缓缓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就是故作风骚的玉怜女妖。
她倒没什么，但是令夏夷则万分吃惊的是，女妖身旁的那个人——
居然是船厂的少东家，秋明风！
可是现在的秋明风，已经不像是原来那般温文有礼，而变得阴狠异常，他眉宇间凝结着根本就化解不开的黑气，双目之中再也没有一丝眼白，只有那仿佛要流淌出来的墨色。身上的妖气之盛，居然连天上的雨水落到他身上时，都是奇怪地滑向一旁，所以一身锦衣，一尘不染。
而玉怜女妖就旁若无人地靠在秋明风身上，一副弱女子的样子，故作风情的面目因此显得更加丑陋变形。但是秋明风居然是一副相当享受的样子！
这还是秋明风吗？
自己印象中那个聪明敏锐，年少气盛，一腔热血，并且深爱着未婚妻陈舞的秋明风，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神识已经被玉怜所迷惑控制，还是被从一开始，自己就被他的外表所骗，结果人妖不分？
正在这时，秋明风的嘴角突然翘起：“夏道长，你一定在想，我是被控制了，还是以前欺骗了你，对吧？”
夏夷则没有料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被他一眼看穿，于是更加谨慎：“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能骗过厌火大神口中那无比难缠的夏夷则，我倒是挺荣幸吗？”秋明风说着，摊开了双臂，似乎是要夏夷则看得更清楚，“你看我现在，有半点被控制的样子吗？”
“无异说我总是怀疑他人，可他怎知我心里的苦衷——”夏夷则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隐藏的的确很深。”
“没错，为了这个目的，我对夏道长，可谓是问无不答，知无不言，就是生怕露出一丁点的破绽。”秋明风说道。
“如此说来，船厂闹鬼之事，的确是近半个月来才兴起，七天之内愈演愈烈的吗？”
“没错。”秋明风点了点头。
“时间与我们苏醒、来广州是相符的，我说自己来得怎么会那么及时，原来亦是暗中安排。”夏夷则说着，看向了远处作壁上观的厌火，“此事，都是因你而起？”
“当然。”秋明风说着，居然向那个方向深深地一拜，“感谢厌火大神，让我实现了多年以来的夙愿。”
“夙愿？你有什么夙愿，需要与妖孽同流合污！”夏夷则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始终不能理解秋明风身为一个人，却要与妖孽为伍的行为。
“妖孽？哼——”秋明风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猛地一挥衣袖，“那只是无知凡人才会说的话！妖、仙、神、魔都是力量远远凌驾与人类的存在，理当得到凡人的崇拜与尊重，而人类渺小卑微，生来就应该侍奉强者，难道不对吗？”
“崇拜仙神，当然无可厚非，可是残害天下苍生的妖魔，也要去崇拜？”夏夷则听了他的奇谈怪论，立刻颇为激动地说道，“别忘了，你是人，不是妖！”
“夏道长乃是修仙之人，自然超凡脱俗。可也正因如此，你是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凡人！”

第七十二章 人神之遥
秋明风说着，手掌便温柔地抚过玉怜女妖的脸庞，就像是在欣赏新婚妻子那秀丽的容颜：“自私卑微，即是凡人；生老病死，即是凡人；五蕴皆苦，即是凡人；无能为力，即是凡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
“夏道长没有我的经历，当然不会理解我的痛苦。”秋明风说着，抬头望向了天空，“我从小生在富贵之家，享尽奇珍异宝、珍馐美味、红粉佳人，而且几乎可以一眼预见今后的生活，娶妻、生子、继承船厂、安度晚年，可以说一辈子无忧无虑。我原本还挺庆幸，自己能够有这么好的命运。”
“你的命的确很好。”夏夷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自小无父无母，多灾多病，若非师父所救，恐怕早已魂归地府。自己是如此珍惜这样的生活，于是在太华山谨慎小心，八面玲珑，可最后还是遭人嫉恨，险些落个被门派抛弃，死无全尸的下场；还有阿阮，命格凶煞，多少次徘徊在死死生生之间，现在身体再次被邪魔所占，形如行尸走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得到如此悲惨的命运？不由得说道：“可你为什么不去珍惜！”
“哈哈，珍惜？”秋明风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比可笑的笑话，笑得面目都已经变得扭曲狰狞，“敢问道长，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该如何去珍惜？我爹难道不想珍惜，可还不是在风暴中，命丧大海？我母亲不想珍惜，可最后为救父亲，被阴气所侵，肠穿肚烂？我叔叔不想珍惜，却遭人背叛，被人乱刃分尸！哼，我秋家一门，零落至此，难道都是因为没有珍惜吗？”
“不！是人类的命运太过脆弱，根本就没有资格珍惜。”秋明风忽然愤怒地吼道，一双黑瞳当中，似乎有火焰要喷射出来。而他悲愤的声音，更是激荡起了四周厉鬼妖魔排山倒海一般的共鸣。
“哼，又是被命运所羁绊的蠢货！”桑玲不由嘲讽地冷笑道，而其他天罡的反应也皆是如此，秉承“非天非命”信仰的天罡，对秋明风的话，自然显得极其不屑一顾。
秋明风却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所以我不要那样的命运，我要变得强大，做一个凌驾于命运之上的神祗！”
“神祗？”听到他如此你一眼的誓言，夏夷则不由惊诧地摇着头，“所以你自甘堕落，化身为妖？”
“哼，凡人不敢不愿或不能尝试的事情，就会被说成自甘堕落或者异想天开。而我是要走上成神之路的，岂能与他们为伍？”秋明风说着，双手突然伸到身前，像是托住了一个什么东西，果然很快，他的双手间冒出了一阵黑烟，之后便出现了一个凌空悬浮的青铜小鼎。
夏夷则立刻感觉到了从那宝鼎上散发出来的无穷阴气，顿时大吃一惊，因为其阴气之盛，几乎远超千年鬼王！按常理而言，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此物才对，因为其阴气足以让凡人瞬间肉销骨溶。因此他的眼神立刻扫过四周，方发现这条街上已经是毫无半点人气，那些百姓看来要么已经被厉鬼所杀，要么就被阴气侵染而猝死了！来不及愤怒和悲悯，夏夷则便迅速做好的出手抢夺的准备，这种邪恶之物怎能继续待在秋明风的手中？
可是秋明风仿佛一瞬间便看出了他的计划，于是猛地一挥手，宝鼎便消失不见，然后说道：“看清楚了吧，此鼎名为‘连山’，是我母亲的传家之宝，已经沉睡了千年，拜厌火大神之恩，才让我得到了已经失传千年的使用方法。”
夏夷则等人立刻愤怒地看向了厌火，这种邪物若是重见天日，无论人妖可能都要深受其害！但是见到厌火却是一副无所谓看热闹的样子，便知对其的谴责，是毫无意义之举，于是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动手之时，一定要不惜代价将其夺过来。这时，夏夷则似乎想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于是说道：“怪不得你身上会有如此重的阴气。那船厂闹鬼之事，那么多无辜性命的逝去，都是你之所为了？”
“当然，如果没有大量的魂魄，我怎么能够炼出增长我功力的魂晶？”秋明风说到这儿，玉怜女妖便凑了上来，依偎在他怀中，娇嗔道，“公子，那些魂晶你可不能独享，别忘了还有奴家的一份！我要那些最漂亮的魂魄。”
本来令人几乎作呕的声音，可是秋明风听了，却是一副极端享受的样子：“当然，等我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一定会让你变得更加美丽。”说着，秋明风居然吻了一下玉怜女妖那惨不忍睹的脸。
“够了！”夏夷则再次挥动掌中寒冰之剑，想起了陈舞身上那根莫名的黑线，本来他以为那是陈舞心中羁绊所化，可是现在看来，应该是秋明风所为，用黑线束缚她的自由，消融她的记忆，使她再也不可能说出当时的真相，从而迷惑自己，让自己真的以为她是为广州城、秋明风而死，“如此说来，陈舞也是被你害死的吧？但你知道我在船厂都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陈舞，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可还在海边等你！一片真心，难道就换得你如此相待？难道你以前都是做戏，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感情！”
“哼，感情？没错，陈舞便与我要好，她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她，真心喜欢她——”秋明风听到这儿，忽然闭上了眼睛，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怅然，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便重新睁开了眼睛，恢复了刚刚的疯狂，“可是，那又怎样！试问，你会爱上一条狗吗？无论它有多好！呵，我已即将成神，视凡人如蝼蚁，能继续陪伴在我身边的，当然要是有资格的女人。可你认为陈舞，有这个资格吗？”
“实在是太可恶了！”桑林已经是怒发冲冠，他的身形已经完全隐去，只有通过落在身上的雨滴，才能看出他已走到管止身前，“大哥，还跟他废话些什么，直接出手宰了这人渣。”
管止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暗暗计算成功的把握。因为天罡曾经在秋明风面前显示过身手，夏夷则也曾经与他有过交际。所以现在，秋明风对自己这边的情况非常了解，而自己这边却根本不清楚秋明风的斤两，贸然出手很可能导致惨败的结果。
而夏夷则也在迅速地分析形势，玉怜女妖离开南海，实力定会有所削弱，所以才会如此依附秋明风。但即使如此，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秋明风能够驱使如此众多的厉鬼，其本身因为吸食魂晶所得的修为，恐怕更加惊人。但是天罡战力虽然未知，可管止的实力绝对深不可测，再加上其他五名天罡的配合，若是拼死一战，或许能够与秋明风相抗衡。于是便说道：“既然如此，此战，无可避免；今日，不死不休。”
见到夏夷则已然决心一战，管止方才点了点头，然后向身后一招手。五名天罡一见，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变换阵型，褐衣天罡萧律和紫衣天罡谷风站在了外围，而绿衣天罡桑林与蓝衣天罡陶勋、黄衣天罡大武站在了内围，意图已经十分明显，那便是集中天罡绝大部分的力量，来强袭秋明风和玉怜女妖。
可是秋明风看他们的神情，就像是看一群自动送上虎口的绵羊：“哼，你们可知道，我之所以让你们回合在一起，就是为了一次性将你们铲除干净！”
说着，便冲着天上的厌火问道：“厌火大神，我现在可以出手了吗？”
厌火抱着自己的双臂，嬉笑地看着秋明风，倒是很欣赏他的疯狂。不过她的回答却显得非常不屑：“废话太多的人，会死得很快。”
秋明风立刻低下头，他之所以说那么多话，是因为吞食了夏夷则和天罡，乃至整座广州城无数百姓的魂晶之后，实力必将达到一个新的境界，到那时候自己就完全脱离人道，再也不是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心中有太多的亢奋、太多的言语，必须要找些人发泄出来才行，更何况趁此机会也可以暗中杀死整条街上的平民，防止待会儿的打斗中有蝼蚁前来打扰，才说了这么多话，没想到却招来了厌火的训斥，心中顿时产生了一股怒火，虽然心中隐忍不发，但猛地结下一个手印，一团黑气便再次与掌中凝聚起来！
眼见秋明风突然出手，夏夷则也当然明白先发制人的道理，此时的他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反正整条街上已经没有其他的活人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再好顾忌的，于是在四周的厉鬼妖孽纷纷涌上前来时，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自己的绝招：
“万里冰封！”
汹涌的寒气立刻从触地的寒冰剑尖中激荡而出，一层寒冰立刻从脚下向四周蔓延。因为大雨的缘故，这一招的威力更是数倍强于从前！
而这些妖孽本来就是玉怜女妖以融合了妖气的海水组成，因此刚刚冲过来，立刻就被席卷而来的寒冰风暴所掩埋，化为了一座座的冰雕。而谷风也大吼一声，举起砂锅般大小的拳头，撞碎无数的冰柱，砸在了那座冰山之上！
“咚——”
这一拳下去，夏夷则只觉得整条街都在震动，而绵延数十丈冰山也在一声巨响之后，随之崩溃，化为了无数的冰块，向四周溅落开去。
但是，这些厉鬼对这一招并不忌惮，因此纷纷穿过这座冰山，扑了过来，刹那间便与夏夷则交上了手。
夏夷则将破邪真气凝聚在寒冰剑中，左砍右杀，同时疾步向后退却，退着退着，就退到了管止的身后。
此时管止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一股黑雾便从袍中涌出，如同一条巨蟒，将他的身体围了起来。但是这种如同墨汁般的黑雾，却没有半点邪恶的气息，只有一种让夏夷则觉得分外亲切的感觉。
“天罡破煞！”
管止猛地喊出此招的名称，缠绕身体的那些粘稠的“墨汁”，便如同滴入了清水当中，瞬间向四周化开，将整条长街都笼罩其中，冲上前去的无数厉鬼瞬间便融化在此中。
“呜——呜——”这些厉鬼冤魂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嘶鸣，撕心裂肺般的鬼哭迅速融入雨水，散落到整个广州城中。它们虽是“厉鬼”，但同时也是新鬼，甚至连头七都没有过，力量与真正的厉鬼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因此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在“天罡破煞”之下魂飞魄散。夏夷则虽有不忍，但也明白，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否则就会有更多的活人死去。
毕竟，生者为大。
但“天罡破煞”毕竟消耗真气过多，因此施展之后，管止顿觉身上一阵虚弱涌来，正欲变为防守之势，一道红光便穿透黑雾，为他护法的褐衣天罡陶勋陶勋抵挡不及，红光便与其擦身而过，砸在了管止的胸口，当即摔在了水泊当中，一阵血气翻腾，鲜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
“可恶！”陶勋见状，立刻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的厌火，他本以为厌火会一直作壁上观，没想到居然会突然插手，可是这个时候才想到，厌火始终没有说过自己不会插手。
不过此时经过夏夷则和管止的连番打击，此战中的绝大部分的小喽啰已经被消灭。可也正在这个时候，秋明风已经做好的准备，身上生出了魔一般的黑色花纹，黑色的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一双尖利的獠牙，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勾魂使者。
他的气势明显已经是今非昔比，怎能让其先行出手？绿衣天罡桑林和黄衣天罡大武已经率先冲上前去。玉怜女妖媚笑一声，也挥舞之自己的触手，迎了上去，桑林速度奇快，绕开挥击而来的触手，大武则一刀砍了上去，击出一道绚丽的火花。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两道红光相继激荡而出，将他们打翻在了地上，溅起无数的水花。
褐衣天罡萧律见状，立刻一挥手，袖口中便射出两根飞爪，一左一右飞了过去，卡住了两人的肩膀，将他们拉了过来。可是玉怜女妖的速度更快，触手如同箭一般弹射向两人，一旦被缠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只听“砰砰——”两声，一道无形的屏障在触手的撞击下猛地震荡起来，可是借着这一刹那的机会，萧律终于将两个人抢了回来。可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神出鬼没的红光便再次袭来，撞在了他毫无防备的胸口，萧律立刻仰天栽倒在地。而吃过亏的陶勋则及时以真气撑下屏障，挡住了厌火的两次偷袭，才得以全身而退。
可即使这样，加上因为施展全力一击而筋疲力尽的谷风，六名天罡中已经有五人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

剑柱穿透他们中间所隔的房屋，就如同穿透一张薄纸，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破洞，携带着四溅的砖石木屑一击大雨都不能立即扑灭的滚滚烟尘，朝着目标澎湃而去。
“啊——”
一声惨嚎传来，被束缚在一人体内的阴气立刻如决堤的洪水，涌向了广州城。虽然还会有人被其所伤，但是大雨过后，广州的天空将会迎来一道新的彩虹。
想到这儿，夏夷则的身体便无力地倒在了水泊当中，鲜血顿时染红了四周的水泊，但他依旧没有闭上眼睛，而是透过被雨水所模糊的视线，看向了远处的阿阮。
或许也是厌火。
厌火虽然早已料到自己会失败，游戏还将继续，但是当失败真正来到身边之时，不可一世的灵魂还是感到了难以承受的打击：“可恶，可恶！”
突然，她再次张开了双臂，身上的红色火焰再度暴涨，发出了那愤怒的吼声：“我要——毁了这一切！”
夏夷则愤怒的誓言，立刻想重新站起来，可是他那虚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同意他再继续拼下去了。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刻，数十支漆黑的飞剑突然从天而降，如乱箭齐发一般射向了厌火，毫无准备的她刹那间便被万剑穿心。她瞬间睁大了惊诧的双眼，喷溅而出的血雾也随之笼罩了她的身体，当眼睛被一片血海所淹没的时刻，那身体终于随着冰冷的雨滴一同栽落在了长街之中。
刹那间，夏夷则眼神中的光彩，便犹如一盏油尽灯枯的蜡烛，熄灭在了这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之中。
《暗夜长歌》卷结束

第七十六章 重回太华
夏夷则昏倒前所见的万道墨影，就是这偃甲剑仙施展的。
跟闻人羽一样，天罡中人大多擅长医术，于是在夏夷则昏迷后，他们便使用独门法术和丹药及时为她施救，从而暂时保住了他最后一口气。但是只有当慧明法师回来之后，夏夷则的那风中悬丝般的性命才算真正被他重新握在了手中。
另外还有阿阮，在墨魂剑气乱箭穿心之后，本已血肉模糊，看上去已经完全死透。但是没想到没过一会儿，阿阮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最后完全复原，看情况应该是厌火尚未死透，于是管止便用捆仙绳绑住了阿阮的身体，将她放入“袖里乾坤”后打算带走。乐无异有心阻止，但却无能为力。但是天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神出鬼没，而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天罡”是一队来自百草谷的战士，闻人羽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事实上在他们与夏夷则、乐无异纠缠的时候，闻人羽就因为犯错，而回到了百草谷。
另外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那只“连山宝鼎”，天罡认为此种邪物不应该继续留在世上，所以要带回百草谷想办法摧毁。
可当时夏夷则处于昏迷当中，乐无异自然不知道天罡与他过命的交情，甚至还在为阿阮的事而耿耿于怀，因此怎么可能会相信他们的话？所以最后双方还是动了手，乐无异毫无悬念地败北，阿阮、连山宝鼎皆被带走。
而且令乐无异无法接受的是，在此期间，慧明法师始终没有出手帮助自己，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人带走。乐无异事后质问过他，慧明法师便对他讲述了百草谷的由来。
传说，百草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太古时期，当时神农大神游历天下，偶然间在此山谷驻足停留，种下了一棵名为“冠月木”的黄桷树。他对此树施加神力，使得每当天下有大量妖邪出世之时，此树便会向天下人发出警示。
时间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一批心怀苍生的墨者自愿入住百草谷，研究神农留下来的种种遗迹。可是冠月木如此重要的存在，不亚于太华山的伏羲天矩，不可能被六界所忽视，因此百草谷一直遭受着外界的威胁，到了汉朝，皇帝大举禁墨，为了保护墨者，天罡部队入谷，担负起了守护百草谷的重任。因为天罡的努力，百草谷开始变得神秘，以至于逐渐从世人记忆中消失，成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传说。
如今天罡重现人间，就意味着即将有大量妖邪出世，因此慧明法师并不愿意帮助乐无异阻挠他们的行动。更何况阿阮的魂魄若真的被厌火所缠，那天下间最有把握救下阿阮的，就只剩下百草谷了。
虽然乐无异心中还是有疙瘩没解开，但是也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在夏夷则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苦学上乘偃甲术，并下定决心，只待夏夷则醒来，便立刻动身寻找百草谷。而慧明法师则在这段时间内，救助广州城内被阴气所侵以至于身染重病的百姓，当然看病是有偿的，于是又狠狠地赚上了一笔。
听了乐无异的叙述之后，虽然很感慨慧明法师的救命之恩，但是夏夷则还是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且不说这柄墨魂与慧明法师的渊源，就连慧明法师对广州城之事的掌握，就令他感觉心惊肉跳，因为从他及时寻回墨魂、出手击败厌火，力挽狂澜这些事情看来，似乎广州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自己，只不过是他完成计划的一枚棋子。
但是夏夷则当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而是陪着乐无异，带着他新做好的那具看上去还显得十分粗糙的偃甲人，见了欣儿奶奶。
欣儿被秋明风所杀，从这世上消失了。那别人代写的张侠义榜，自然也就永远没有完成的可能了。而广州城被毒害的人不计其数，乐无异也不可能一一进行帮助，只能选择双目失明，且身患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欣儿奶奶，希望这具粗糙的偃甲人能够带她走完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
离开农家小院之后，两个人便依计划去城中找慧明法师。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城隍庙附近租下了一座店铺做医馆，专门接待前来看病的百姓。
虽然距离那场劫难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是所造成的危害却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否则医馆门前不会有这么多排队治病买药的人。
两个人不是买药的，所以直接从队伍旁边走过，引来了一群怀疑的目光。但是两人也无所谓，走到柜台前，还没说话，秦弦已经大声喊道：“咦，乐乐他们回来了。”
正在低头写药方的慧明法师却是头也不抬地说：“早就知道了，你个丫头片子天天大呼小叫的，真是不成样子。”
夏夷则不禁淡然一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想必慧明法师已经感觉到自己来了，于是便走上前，一拱手：“夏夷则拜见法师，多谢法师两次出手相救之恩。”
“想谢恩，很简单，拿十万两银子来。”慧明法师若无其事地说道，不料他身前的那个看病的汉子居然立刻就是一哆嗦，药方差点落在地上，慧明法师只好无奈地说道，“怕什么，又不是说你。”
夏夷则当然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于是便羞赧地一笑：“法师说笑了，有些事情但愿能与您当面叙谈。”
不料慧明法师想也不想便摇摇头：“算了，白天我很忙，晚上我很累，都没有时间。如果你能等的话，我估计这疫病再过一个月就能过去了，到时候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夏夷则当然不可能等上那么长时间，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阿阮的安危，且不说阿阮被带去百草谷，是不是乐无异编出来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故事，单说百草谷本身，就是一个极端危险的地方。居然可以在同伴自尽时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天罡的可怕就可见一般。这样一支近乎于缺乏人性的队伍，行为处事恐怕会无所顾忌。若是能将厌火从阿阮身上除去，自然一切都好；但是如果不能，为了天下苍生的打算，彻底毁掉阿阮肉身，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事先绝对不会提前跟夏夷则打好招呼。
所以夏夷则必须尽快赶到管止所指示的地方，进入百草谷。这是一刻都不能耽搁的大事，怎么可能等上一个月？于是他无奈地再次深施一礼：“既然如此，那请法师保重身体，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定会再次上门感谢。”
“那便好，对了——无异！”
“哦，我在这儿。”因为慧明法师招呼自己时没有抬起头，所以乐无异便忍不住加大了声音。
“我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乐无异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才回答道：“记住了。”
“那我继续忙，就不出去送客了，你们自己保重吧。”慧明法师说得极其冷漠，仿佛对这两个人的事情毫不关心。
“那师傅再见，待我们有了消息，一定会再回广州看你。”
两人拜别慧明法师之后，便离开了医馆，在去往城门的路上，乐无异便问道：“夏大哥，你真的要回太华山？”
夏夷则点点头：“天罡只给了我们一个大致的方向，却并没有说清楚百草谷的具体地点，若是就这样盲目寻找，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倒不如先回太华山，查阅一下门中的古籍，寻找一些有用的线索，或许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乐无异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桂花糖，放到了口中。
“为什么？”夏夷则问道。
乐无异咀嚼了两下，便沉闷地说道：“虽说百草谷和太华山都是以苍生为己任的，可是那为什么当初小羽选择了隐瞒身份，在暗中帮助你和太华山消灭厌火呢？”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是闻人并不想将百草谷一事泄露出去，从而打破它这么多年来的平静。”夏夷则说着，忽然停住了脚步，手指轻轻抚了一下额头，然后便说道，“不过无论怎样，我会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你看如何？”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乐无异这才终于放下心，因为他担心太华山得知厌火尚未死透，而是被带入了百草谷，很可能会反应过度，到时候冲入百草谷，万一发生冲突怎么办？夏夷则的话才让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弹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那撮毛说道：“离开那儿这么久，我都有想它了，不知道你的那些同门，是不是还是那副讨人嫌的老样子。”
“呵——其实你可能误解了，我的师兄弟们，人都很好的，二十年来我们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只不过是出了厌火的事，他们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夏夷则淡然地笑了笑，“所以有时候就会显得过分一些，不过我并不介意，而且——”
说着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便随即停下脚步，排队等候军士的检查。
乐无异很是好奇夏夷则没有说完的话，便问道：“而且什么？不介意已经够了，难道你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
“不，我或许，就要永远离——”
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出现了“呼呼——”的喘气声，两人立刻回头看去，发现居然是秦弦追了过来。
“小弦，你不在医馆抓药，怎么跑来送我们了？”乐无异说着，欣喜地笑了笑。
秦弦停在他们面前，双手支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后说道：“怎么，不希望我来，那我走好了！”
“慢着，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乐无异一甩头发，连忙伸手拦住转身欲走的秦弦，然后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你是不是见师兄我要走了，所以特地过来送宝贝，给我留念想的？”
“对对对！”秦弦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师兄，你都要走了，为什么不给师妹留个念想，送个宝贝呢？”
“你就别开玩笑了，陈家镖局给的两千两赏银，我可是一分没少全给你当零花了，现在穷得叮当响，正琢磨着让夏大哥御剑带我回长安，管我爹借钱呢。”乐无异说着，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腰包，在来广州之前，那里原本还是鼓鼓囊囊的。
“两千两赏银？”夏夷则顿时皱紧了眉头，这件事情无异怎么从来没说起过。
见不小心在他面前露了马脚，乐无异立刻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然后一脸的傻笑：“呵呵——”想要就此蒙混过关。
原来当初，乐无异见陈舞身死，秋明风也罪有应得，那蜃精玉怜没有了厌火和秋明风的帮助，以后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地呆在海里，也上不了岸，那么事情就算是到此结束。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还是一个悲剧，所以夏夷则便想将此事隐瞒下来，就当是秋明风为了替未婚妻报仇，跟妖怪同归于尽了，这样也能让陈老镖头少伤心一些。
可是没想到秋明风一死，秋家一门就此零落，陈家镖局就借此机会，给秋明风和陈舞立了衣冠冢，以亲家的身份吞并了广州船厂。乐无异去那里时，看到陈舞的亲人也毫无悲戚之色，有的只是对这笔横财的喜悦。他顿时产生了怀疑，便学着夏夷则的样子查探了一番，最后居然发现陈家镖局早就怀疑是秋家遭到了天谴，唯一的血脉秋明风也入了魔道，逐渐走向疯狂。但是他们依旧赞成把陈舞嫁给秋明风，就是为了让秋明风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后，占了船厂的产业，从而挽回镖局一天不如一天的颓势。
知道真相的乐无异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陈舞是被陈家那么多人联合在一起推入火坑的，夏夷则当时昏迷，乐无异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替陈舞伸冤。于是便找师傅慧明法师寻求答案，谁知慧明法师张嘴就是三千两白银，把乐无异吓了一大跳。不过，慧明法师的意思是借给乐无异一只偃甲人，也让秦弦在一旁相助，乐无异立刻会意。
后来，他们两个便找机会，假扮成陈舞的鬼魂，在陈家装神弄鬼，好好地戏弄并教训了一顿陈舞的那些所谓的亲人。在把那些人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时，假借着陈舞的口气，惩罚他们每个月都要为陈舞烧香祈福，在她牌位前忏悔自己的过错，去洗刷陈舞身上的冤仇，二十年之内都不能间断，帮助陈舞早日跳出轮回之苦，否则就要让他们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这样一来，乐无异就把让他们的心，往无形的监牢中关了二十年！这样的惩罚，岂不是比单纯的杀戮好上千倍万倍？

第七十七章 墨法天下
当然，正所谓无利不起早，慧明法师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忙，所以他开的条件便是，让乐无异顺便敲诈三千两，装到自己的私囊当中。
当然乐无异跟着他这么久，也学聪明了，一口气敲了他们五千两。但是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阴谋又被秦弦发现了，结果好不容易赚来的两千两白银又全都进了秦弦的荷包。
所以乐无异才会如此说道。夏夷则虽然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应该又是提到了钱财，不由得在一旁暗暗发笑，同时也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因为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他能够感觉到，秦弦是一个单纯善良得不亚于阿阮的女孩儿，事实上也把慧明法师当成了父亲，把乐无异当成了大哥，可她和慧明法师为什么都如此贪财？而平日里他们的衣食住行都非常简朴，不应该需要很多钱才对啊。
这时，秦弦便爽快地笑了笑：“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一个宝贝，以后要还我，师兄、不许、欺负、师妹！”
“师妹欺负师兄就天经地义？”乐无异立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谁欺负你了。”秦弦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卷轴，在乐无异面前摇了摇，“师兄欺负师妹的话，那师妹就不给你这个宝贝了。”
“真的有宝贝，快让我看看！”乐无异立刻兴奋地说道，他一眼便看出这幅卷轴也是慧明法师的贴身之物，那就绝不可能是普通的玩意儿。慧明法师随随便便给的“万物匣”，就已经是如此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专程派秦弦送的卷轴？
“那你是不是欠我一个宝贝？”秦弦把卷轴背在了身后，奸笑着说道。
“我欠你十个。”乐无异说着，便急急忙忙地卷轴从秦弦手里抢过来，正欲打开，忽然长长地喘了口气，才郑重地一点一点地打开——
突然，他一把将卷轴合上，把异常冰冷的眼神，投向了秦弦。
“欠你十个。”虽然只是乐无异的一句戏言，但是秦弦无疑已经把他当真看了，于是便喜悦地摸着自己的辫子。
可是不料，乐无异突然间，会露出如此凶狠的目光，便疑惑地说道：“无异，你怎么了，刚刚吃的桂花糖里有虫子？”
“哼！”乐无异扮做凶神恶煞地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它最好是一个宝贝，否则要是让我知道你用一幅破画欺骗人的感情，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便一路小跑，到了一个冷清的角落当中，夏夷则和秦弦也赶紧跟上。
确定四周真的没有人之后，乐无异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卷轴一个角，然后一点一点地打开了——
里面会是什么，记载着偃师千古不传的秘诀，还是修真门派早已失传的修炼方法，抑或是慧明法师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医术精华？
可是，当卷轴完全摊开在面前时，乐无异却发现，这居然真的是一幅画，画着气势磅礴的万里河山。
但乐无异并非附庸风雅之人，他立刻把卷轴往天上举起来，透过强烈的阳光，似乎想看出卷轴之中是否隐藏了什么东西，但是没有；他又仔细地摸了摸，还是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难道这是慧明法师的墨宝，专门留给自己做纪念呢？
因为这个师傅告诉过自己，上古偃术之神威，足以与仙妖之力相抗衡，这种凌驾于生灵之上，冷冰冰的力量，最终被天道所排斥，以至于祸及偃师一门，自己也走向没落。即使最后真的绝灭了，那也是大势所趋，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但是偃甲术可以绝灭，却不可以蒙羞，乐无异学会他所教的东西之后，便要立刻离去，于世上潜心修炼，在实力没有超过夏夷则之前，就不用再回去见他老人家。
乐无异觉得偃甲虽然很厉害，但是要追上夏大哥，倒是的确还有点难度，这样一来，十年八年他恐怕都没机会再回来了，想到这儿，乐无异忽然感到一丝惆怅，便再向秦弦看去，眼神也已经柔和下来：“你不会真的在骗我吧？”
“哼，你这一走，谁知道还不会回来，本姑娘哪有时间骗你，你若不想要这幅画，那还给我好了。”秦弦说着，便伸出了手。
“好好好——是宝贝，我会好好珍藏的。”乐无异说着，便取出了别有洞天的万物匣，想把卷轴装进去，可是秦弦却说道：“别啊，我还没告诉你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呢？”
“不就是一幅山水吗，看笔法似乎也很一般，难不成真是宝贝？”乐无异无奈地问道。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思考的夏夷则忽然说道：“此图绝对出自名家之笔，而且图上似乎蕴藏着巨大的灵力，或许真的是宝物，还是让秦弦讲讲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吧。”
听到夏夷则这么说，乐无异立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眼，便又打量了一番：“是吗，可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哼，告诉你吧，此图名为‘墨法江山’，可是不亚于万物匣的宝贝。”秦弦见乐无异那苦恼的样子，终于得逞般地说出了此图的名字。
“‘墨法江山’？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乐无异一边上下翻腾着画卷，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对了，百草谷里有墨家，夏大哥手里有墨魂，我现在也有了墨法，都带一个墨字，这不会是巧合吧？”
夏夷则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墨魂，慧明法师提到过，这柄剑有一个很长的故事，但究竟是什么故事呢？
“巧不巧合我不知道，我知道师父真的很关心你们，知道你们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百草谷，夏大哥的真气也没有完全恢复，御剑也飞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才把‘墨法江山’送给你，这可是古代一个画仙所做，你可千万不要弄坏了。”秦弦再次叮嘱道。
“哇，原来是仙家之物，怪不得值三千两，可这究竟该怎么用啊？”乐无异还是找不出其中的门道。
“一画一江山，画仙把整个天下都画在了这幅图上，这幅图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只要把手放上去，它就会将你带到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你以前得去过。”
“啊？真的，那岂不是一图在手，天下我有？”乐无异听她前半句时，还十分兴奋，因为照这么说，以后不就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吗，可是后半句立刻让他一泄气，“还以为可以直接去百草谷呢，原来还是不行，我哪儿去过百草谷啊？”
“没关系，师兄，夏大哥，你们一人持一端，然后把另一只手放在这幅图上。”秦弦开始讲述这幅图的用法，两人照办之后，秦弦也伸出了手，“在你的心中，慢慢回想你想去的地方——其实我也没去过百草谷。”
“什么？”
乐无异立刻地问道，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我把手放上去？
可是话音刚落，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如同一阵水墨风暴席卷而来，化为一道凶猛的风暴，将他紧紧地陷在了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他再次惊讶地问道，四周的一切景物，透过这层墨汁，似乎都变成了水墨画，显得是那么诡异而虚幻。
“不要分心！”夏夷则立刻叮嘱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二人强行拉出了广州城，而带入了一片水墨之中，犹如一滴墨汁落入了清水当中。
很快，这本来还是一团混沌的水墨，慢慢地有了自己的形质，勾勒出一片山林、湖泊、明月、草庐——
送走两人之后，秦弦脸上原本的嬉笑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深深隐藏起来的惆怅。因为她不知道此次一别，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长叹一声后，她转过身，走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突然，一阵冷风从身旁掠过，秦弦猛地转过身，看向了风所吹来的方向，可那里除了一堵墙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阵阴风中，居然夹杂着如此凶悍的煞气，压迫得秦弦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哪里来的煞神！”
没有再敢继续耽搁，她拔起腿来便向医馆的方向跑去。
可是没跑几步，又一阵阴风迎面吹来，仿佛瞬间渗入了自己的骨髓当中，自己的身体也忍不住开始了阵阵颤栗，仿佛是地狱而来的勾魂使者，正在抚摸自己的骨头。
“不，不可能——”她喃喃地说着，茫然的眼神扫过身前那一个个平凡的路人，这些原本司空见惯的人脸，突然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狰狞，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他们的眼睛，都在时不时地投向自己。
“啊！”秦弦突然忍不住大叫一声，猛地转过身，向后面跑去，因为过于匆忙，甚至撞倒了几个行人。
“喂，你疯了！”无辜被撞的路人立刻生气地喊道，可是此时秦弦的身影已经跑得很远了。
那种煞气，仿佛已经黏在了自己的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这时的秦弦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想快点回到医馆，让慧明法师保护自己，或者是他突然出现，赶走一直追着自己的煞神：“你别跟着我，走啊，走啊！”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越来越令她绝望，跟随着自己的，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来自地界的气息，他们真的来了吗？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将其摆脱，而且一旦自己在某个地方驻足，身边的煞气就会越来越重，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卡住了自己的脖子。因此，她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而且自己始终不能向医馆方向跑，因为一旦自己这么做，就会感觉到那“人”就在前方等着自己，再往前走，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秦弦只有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在无穷无尽的恐怖等待中，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最后天空中挂上了一轮皎洁的明月，倾洒着冰冷的月光。
秦弦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月亮最圆的时候。不过这也令她更加恐怖，因为月是属阴的。
随着夜幕的降临，人们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剩下了秦弦一个人还在无人的长街中穿行，她不敢停下来，在“嗒嗒——”的脚步声中，她希望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自己这么久都没有回去，师父应该早有发觉，他一定会出来寻找自己的，可是现在他究竟在哪里？
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秦弦以为是师父，立刻回过身，却立刻发觉其中不对的地方——师父走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这个人是谁？
秦弦立刻加快了脚步，可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如此的沉稳，听上去那人走得极慢，可是无论自己怎么卖力，跑得多快，那声音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自己。
终于，秦弦跑累了，所有的恐惧都已经耗尽，她再也坚持不住，身体突然靠在了街边过道旁的一根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同时看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月光下的长街，如此清晰地显露在自己面前，但是只能听到那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却始终看不到一个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秦弦痛哭着说，“你们让我做的，我都做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就是不愿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呢？呜——”
说着，她便开始了轻轻地啜泣，可是干涩的眼睛中始终淌不出半滴眼泪。
可就是在这哭声响起的时候，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那个人去了哪里？
秦弦十分惊疑，慢慢地支撑着身体，重新站了起来，试探地探出头来看向脚步声消失的方向。
突然，徘徊在身旁，如同跗骨之蛆的煞气，突然变成了一双无形的利爪，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地定在了原处！
秦弦浑身一震，慢慢地抬起了那僵直的脖子——
一轮圆月之下，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高高的屋顶之上，宽大的蓝色风衣，在风中轻轻飘舞，似乎要将其融化在这月亮、这夜风当中。
而在这个人的手中，一柄长长的鬼头镰刀，正在暗暗哭泣，镰刀上所闪烁着的幽蓝光芒，映照着秦弦，那早已苍白如纸的脸。

第七十九章 上古凶剑
“原来是风姑娘。”夏夷则话刚说完，便觉得一丝好笑，因为风晴雪已经说过称呼她“晴雪”便可，但自己却是一点没听，“你来清源村，可有伙伴陪同？”
“我是一个人来的。”风晴雪摇了摇头。
“那你能说说来这里的原因吗？”夏夷则试探着问道，同时已经做好了遭受拒绝的准备。
但是没想到风晴雪只是略一沉默，便说道：“我有一位朋友，身患重病，所以我才特地来到这个地方，寻求救治之道。”
“原来如此。”夏夷则听风晴雪的口气似乎很勉强，便知道自己的话惹得她并不高兴，于是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两把世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饶有兴致地问道，“在下见姑娘的武器不同寻常，想必你的武功也定然不凡。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姑娘能否赐教。”
“夷则还是这么客气啊，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即可。”风晴雪似乎也笑了。
但是夏夷则被风晴雪直呼名讳，顿时觉得浑身不大舒服，因为看样子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而且是初次见面，不应该直接就这么称呼。心中更加坚定她绝非一般女子，而且夏夷则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妖魔之气，反而感觉到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这种气息，他仿佛只有在看守刑天阁的师叔祖身上才感觉到过。所以他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才问道：“在下觉得，一般人只有一件比较趁手的兵器，很少有人能同时使用两把兵器，并且是镰刀与宝剑这样差别如此之大的武器，所以感觉有些惊讶。”
“那你没有猜错，我并不擅长剑术，平日里也只用这柄‘西风残’。”风晴雪回答说，同时把手按在了镰刀上。
“那想必，这柄被保管如此之好，却不被使用的宝剑，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吧。”夏夷则说道。
听了这话，风晴雪忽然沉默了，身边的气氛一下子冷峻下来，连乐无异都感觉到了这丝异样。被这气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时，风晴雪突然主动打破了这沉默：
“没错，非常重要。”
“哦，那这把剑一定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吧？”夏夷则突然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有些过剩了。
“过去这么多年，再难忘的故事，也会有被彻底遗忘的一天吧。”风晴雪忽然惆怅地说道，眼神中，仿佛又重现了当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但是夏夷则是看不到的，但是他又十分想去了解，因为这柄剑很可能将关系到很多人的安危，于是正欲开口继续追问，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呵呵，两位小兄弟怎么聊了这么久，我老头子都累坏了。”
夏夷则回头一看，果然是一直呆在门外的村长，于是立刻迎了上去。此时他忽然觉得屋中的煞气变得更加淡薄，几乎都要察觉不到了。如此轻微的煞气对任何人的身体都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于是他便放心地接过村长手中沉重的墨魂剑，说道：“村长对不起，聊起来居然把时间给忘了。”
“那舅舅，赶快坐下吧。”葛大连忙搬出一把竹椅，让村长坐了下来。
村长坐稳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风晴雪，也注意到她携带的两柄武器，不由得笑道：“好一个水灵的姑娘啊，你是一个人来的？”
风晴雪轻轻点了点头，并向村长鞠了一躬。
“山路可不好走啊。”村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老人家，心里有了期盼，再不好走的路，也是可以走的。”风晴雪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帽子。
“也是，也是，那你饿了吧，饭菜还好吃吗？”
“嗯——”风晴雪又点了点头，“葛大哥的手艺真的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姑娘不说我也知道，你也是来找百草谷的吧？有什么问题，就过来问我，可这山里也不是很安全，你可要小心啊。”村长关心地叮嘱道，“这两个小伙子都很有本事，你以后可以跟他们搭个伴。”
“我记得了。”风晴雪说着，便冲夏夷则乐无异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们年轻人有什么话就继续聊吧，不用管我老头子了，我在这坐一会儿就走。”村长说着，按了按自己的腿，“年纪大了，身子骨稍微一动弹都累得不行。”
夏夷则当然不可能当着村长的面去聊天，于是便一抱拳说道：“风姑娘，有机会希望可以听到这柄剑的故事。现在我们就先告辞，不打扰你吃饭了。”
“好的，以后有机会的话。”
清源村靠近清源湖的路上。
“夏大哥，你说那把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两人从葛大家出来后，乐无异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你觉得呢？”夏夷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他想去试探一下乐无异的修为。
“我不是很懂，可是那把剑虽然裹得很严实，我还是能感觉到，那把剑一定不一般。”乐无异说着，对砸着自己的拳头，“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害怕，要是用起来，岂不是让人闻风丧胆啊？我要是也有那么一柄剑，该多好。”
“感觉到害怕是很正常的，这就是所谓的煞气，不过若真有那么一柄剑，倒不一定是好事。就像风晴雪手中的，就是一柄不祥之剑。”夏夷则凝重地回答道。
“不祥？难道是这把剑伤主吗！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乐无异疑惑地问道。
“若是风晴雪不知道这把剑的害处，我当然会出手相救。可是看样子，风晴雪比我更了解那柄剑。”夏夷则说道，抬起了手中的墨魂，“以我的修为，曾经的沧溟，现在的墨魂，都是本身便凝结着浩然正气的宝物，携带在身上，可以压制我体内的邪念，助长我的修为。可是风晴雪的那柄剑却是截然相反，剑上的煞气将会逐渐迷失主人的心智，使其走火入魔，丧魂失志！”
“啊，这么厉害？那我赶紧回去——”乐无异说着便转过了身，但是见到夏夷则并未跟随，于是又转了回来，冷静了一下说道，“夏大哥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你既然说得这么平淡，那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没错。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风晴雪身上的清气，足以镇压剑上的煞气。”
“清气？那这么说来，她一定是个好人了！”
“应该如此吧。”夏夷则淡淡地说道，然后放眼透过低垂的柳枝，看向了村边那潭宁静的湖泊。葛大家外的煞气似乎比家内还要重，应该是风晴雪担心此剑伤害会款待自己的主人，而刻意进行了压制。
正在这时，一个背着锄头的中年村民迎面走来，乐无异抬头看看天空的太阳，连忙先行打了一个招呼：“来大叔，这么早就去干活啊？”
“不懂别瞎说，来大叔这是刚从地里回来。”夏夷则立刻纠正道。
“啊？不会吧，这么就回来，还没到中午呢。”乐无异难以置信地说道。
“哈哈，小乐啊，你没下过地吧，也是现在才去，那不是要给太阳晒死？”来大叔说着，放下了锄头，擦了擦脸上的汗，同时说道，“哎，对了，你们不是一直想找小五吗，他刚从山里回来了。”
“那太好了，谢谢来大叔。”夏夷则说着，便与乐无异一起赶到了来小五家。
原来天罡程戈曾经在无意中，给自己透露了一些线索，那便是他十五岁那年，曾经用机关伤到了无辜的百姓。那么，这个所谓的“无辜百姓”，究竟指的是什么人，是百草谷中的“墨者”吗？可如果自己也是天罡，伤害到了受保护的墨者，那应该说自己伤害了无辜，而不是特意强调“百姓”儿子，那么就应该是伤害到了百草谷之外的百姓。而程戈犯错是在十五岁，夏夷则不知道十五岁的年纪，能否加入天罡部队，即使是加入了，那应该是一个初阶战士，不可能像闻人羽、管止那样外出行动。所以他伤害的，应该是住在百草谷附近的百姓，他们可能是无意间闯到了百草谷，被守护关卡的程戈当成了入侵者，因此被打伤。
当然，自己的推论也很有可能是错的，“百姓”二字纯粹是自己多想。但是目前也没有什么更确切的证据和线索，所以，夏夷则暂时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如果百草谷真的如传说中所言，就在这附近，那么清源村里一定有被机关所伤的村民！”
沿着这条思路，夏夷则和乐无异开始了对清源村的走访，这件事要比想象中容易很多，因为清源是个小村子，总共也不过百十口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彼此知根知底。所以找起来并不麻烦，两人兵分两路，夏夷则到村中的葛药师家打听，没有什么线索，可是乐无异很快就从热心的村民口中打听到，村中的来小五在山上曾经被疑似机关的东西伤到过。
两人因此欣喜若狂，只不过来小五此时上山采药，可能要在山上呆两天，所以他们只能安心地等待，期间一有空便去四处打听，看能不能找出其它的线索。可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现在来小五终于回来了，所以两个人没有片刻的耽搁，进了小五家的院子，来到门口停下，夏夷则便直接打招呼道：“来大爷、来大娘，小莱，我们来了。”
“哦，是小夏和小乐啊，刚才还说起你们呢。快来坐吧。”来大爷连忙说道。
两人点了点头，便踏进了门槛，这时七岁的小莱走到了乐无异身前，伸出小手：“无异哥哥给糖吃！”
“好，给你糖！”乐无异笑着，便把一块桂花糖放在了小莱的手心。
这时，来小五一家对他们都很热情，唯独来小五例外，他的神情十分疲惫，当时正在吃饭，见到了两个陌生人，便问道：“爹娘，他们是谁啊？”
“他们是从山外面来的客人，也是来找百草谷的，特地来找你打听点事情，都等了两天了。”来大娘说道。
“什么百草谷，都几百年了，从来都没人见过那个地方，它根本就不在这儿！”来小五突然生气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摔，看样子十分敏感，左脸上那道伤疤显得更加狰狞，但他又很快端起了饭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饭，“我现在没空跟他们扯，让他们——走！”
“你这小崽子怎么说话的。”来大爷说着，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害怕儿子吃得太快给噎着。
“那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夏夷则早有准备，事情不可能永远都那么顺利，于是拉住了想要发火的乐无异，面不改色地说道。
来小五匆匆两口，吃完了米粥，把碗往桌子上一摔，便站起了身。乐无异以为他这就要说了，没想到他伸了伸拦腰，便往里屋走去：“吃饱了犯困，睡觉去。”
“喂，你没看见我们在里等你啊？”乐无异惊讶地说道，“你怎么睡了？”
“我只说过让你们走，可没说过让你们等，你们等不等，关我什么事！”来小五说着，已经进了里屋，把门随手一摔，不出来了。
“来大爷，他是怎么了？”乐无异挠挠自己的头发，疑惑地问道。
“哎，这孩子就是这脾气。”来大爷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他其实挺老实的，就是那件事他一直不愿意提。要不你们先回去，过段时间再来问——我也好好劝劝他。”
乐无异想了想，说道：“那好吧，等他醒了再问也不迟。”
说着，便看了看夏夷则，准备一起走时，夏夷则却用手按住了额头，垂首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或许他真的是累了，那我们就在院子里呆着，等他睡醒起来再问吧。”
来大爷没有想到夏夷则不愿意走，但也不好意赶他走，只好说道：“那就对不住了。”
“呵，没关系。”

第八十三章 重生之法
“夏大哥，你说，假如百草谷真的就在这附近，那么神农大神就一定来过这里。可是这里离清源湖那么近，大神到底有没有发现啊？”站在湖边思索了良久之后，乐无异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也是我思考的问题，可暂时恐怕是找不出答案了。等以后找到百草谷再说吧。”夏夷则说着，便转过身去，向村子里走去，“天色已晚，我们赶快回去吧。”
夏夷则和乐无异都寄住在清源村的葛虎家，本来应该早早地回去，但是因为与原淇缠斗的缘故，等他们回到主人家里时，已经到了半夜。
这时葛虎家的人都已经睡着了，猜想他们可能会晚些回来，所以为他们特地留了门，这倒是令乐无异感到十分诧异，不由得感慨民风淳朴。
夏夷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之后，呆呆地坐在床上，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事实上，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搞清楚那条黑影，到底是个什么妖怪，但是他却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因为满脑子都被孤忆仙子的死因所占据着。
他越发感觉到，女娲大神造出孤忆仙子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守护玉缅晶石，反而是为了补全这个东西。孤忆仙子用一千多年的时间，用自己的血肉去浸润玉缅晶石，终于使它变成了可以敛藏六界气息，却不会对持有者造成伤害的孤忆血石。神界拥有了这种宝物，便可以潜行于六界之内，如果他们愿意，甚至可以深入魔界，掀起新的神魔之战。而代价，便是孤忆仙子的时间和生命。
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孤忆仙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仙人，她是否如同草木一般无知无觉无情，纯粹就是一个冰冷的工具；还是她如同与一般的生灵，有着自己的神识和感情？
如果是前者，自然不必多说；可是根据原淇的描述，孤忆仙子懂得庇护百姓，懂得扶助弱小，懂得收养仆人，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是没有感情的草木所为？
可是，既然她不是草木，当她知道自己被生出来，就是为了给神界补全一块有缺憾的宝石时，她的心中会如何思量，会去埋怨天地不公吗？要知道，死亡并不是最恐怖的事情，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才是最恐怖的事情。事实上，有了玉缅晶石，她完全可以逃避神界的追踪，于天地间自由自在地生活。可是她却依旧选择了在这冰冷的清源河水下，守候晶石，默默承受着等候死亡的千年恐惧，即使沧海桑田，魂飞魄散也不改其志吗？
不！
夏夷则，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为天下苍生而死，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吗？在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你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因此而死吗？孤忆仙子明明做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抉择，自己为什么更多的是怜悯，而不是崇敬？
难道自己心里，其实是在怜悯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儿，夏夷则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更是顿时一颤，然后便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过也正是这一身汗，让他在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烦忧，心情也稍稍平定下来。
“奇怪，自己的心绪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波动？”夏夷则是修道之人，虽然谈不上心如止水，但能保持一颗凡事淡然的心，也是绰绰有余的，而刚才的心绪，不知不觉就出现了剧烈的动荡，竟像是入了魔障一般。
这时，夏夷则忽然摸到了手边的墨魂，顿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于是他转眼看去，居然看到皎洁的月光穿过了窗缝，便洒在了那氤氲在一片墨色中的宝剑身上。这分墨色使得墨魂之上的正气和温暖都进一步加强，把手放在上面，自己的心就立刻感觉好多了。
“墨魂，谢谢了。可是现在看来，在这么下去，就算有你的压制，我早晚也都要走火入魔了。”夏夷则说到这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没错，自己现在最佳的选择，应该是回到太华山，潜心修炼，祛除从尘世中沾惹的杂念，方能安全地度过心中的魔障，以保住清醒的意识和一身的修为。
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做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鬼祟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正在悄悄地靠近院子，他的步子很轻，似乎是生怕被人听见，却不能躲过夏夷则的耳朵。虽然这个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妖怪，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妖气，但是夏夷则还是谨慎地握紧了手中的墨魂，因为据原淇所言，清源附近的山上的妖怪长期饮用清源湖水，以至于身上的妖气都被孤忆血石掩盖了。
透过细长的窗缝，他看到在一汪银色的月光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灵巧地爬上了墙头，然后跳到了院子当中，一步一步地挪向夏夷则的屋子。
在那张黝黑的脸孔上，一道丑陋的疤痕将他的身份暴露无疑，正是早早便“睡”下了的来小五。而他的腰间，还插着一把雪亮的腰刀。
夏夷则顿时皱紧了眉头：“如此淳朴的村中，居然也有心肠如此歹毒之人。既然如此，也休怪在下无礼了！”已经做好了出手教训来小五一番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墙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那充满异族气息的衣袂，在清冷的夜风中翩翩招舞。而她手中的长镰“西风烈”，正闪烁着幽幽的蓝光。她轻轻一挥，镰刀的锋芒便割破了院中的冷风，发出了催命般的声响。
在如此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又是如此清晰，让来小五瞬间挺直了身体，然后慢慢地转过了身。
此时，风晴雪正静静地看着他，秀丽的容颜上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居然来的只是一个女人，但是那柄长镰让来小五绝对不敢小觑，便立刻挥了挥比长镰短上一大截的腰刀，低声喝道：“你是谁，少管闲事！”
风晴雪淡然一笑，却没有说话。
可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来小五的心就越是没底，因为她不仅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事实上她怎么可能怕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用出手，只要大喊一声，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干脆把心一横，再次喝道：“你这婆娘，知道老子的厉害吗？”
风晴雪摇了摇头，可是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有的只是如清源湖水一般的清澈，而又仿佛深不见底。
来小五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于是便把腰刀对准风晴雪说道：“好好好，你有本事，就给我等着！”一边说，一边向墙角挪去，等到了墙边，便像只灵敏的猴子，一跃而起翻过了墙头，随后，夏夷则便只能听到一阵匆忙的跑步声，看来来小五已经开始往他家里跑了。
风晴雪这个时候，并没有追去，却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屋子，透过狭窄的缝隙，顿时与夏夷则的视线相撞在了一起，然后嘴角又浮现了一抹淡然的笑。
看来风晴雪已经发现自己并未熟睡，于是夏夷则略一思索，便推开窗子，跳到了院子中，冲着风晴雪一抱拳，轻声说道：“多谢风姑娘出手相救。”
“我不是在救你。”风晴雪说着，眨了下眼睛，“而是在救他。”
“——”夏夷则听了她的回答，不禁一时语塞，片刻之后说道，“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白天你我已经有过约定，今夜你既然无眠，那不如现在就去赴约吧。”风晴雪话音刚落，一个瞬移便从墙头落在了院中，双脚落地之时，居然未发出任何的声响。然后她便缓缓地走到了夏夷则的身前。
夏夷则不由得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觉得现在更深露重，孤男寡女，未免不合礼数，可是她如此邀请，自己又不好拒绝，于是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看出了他的犹豫，风晴雪于是不再勉强，便轻轻地转过了身：“若有不便，那就算了，此事待日后再说。不过，这清源村并不简单，你以后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听了这话，夏夷则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冲着风晴雪的背影说道：“多谢姑娘提醒。”
风晴雪似乎点了一下头，便再次向门口方向走去。
可是没走两步，她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你，是修仙门派弟子？”
夏夷则回答道：“是的，在下是太华山护法长老门下弟子。”
“那你可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的重生之法，不要以害人为代价。”风晴雪用平淡中，透露着丝丝期盼的口气说道。
夏夷则不知道风晴雪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于是略一思索，便严肃地说道：“怎能没有！我虽然不知道重生之法，但是这世上有太多不可思议之事，当然包括起死回生。但是——从生到死，乃是天道所循，起死回生，实乃逆天而行！姑娘，你既然这么问，那心中定是有放不下的人。可是逆天而行，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是我们凡人所能承受的，你行此道，可要三思！”
听了夏夷则的话，风晴雪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多谢夷则道长。”
“等一下！”夏夷则眼见风晴雪已经到了门口，于是立刻伸手轻声喊道。
风晴雪站住了脚步，静静地等待着夏夷则接下来的话。
夏夷则放下了手，然后疑惑地说道：“姑娘体内清气之强，居然能够完全镇压凶剑之煞气，其功力恐怕远超一般修仙之人。那你为何不走寻仙之道，以求长生，等待那人的来世，再与其相会呢？”说到这儿，夏夷则便想起了阿阮，当她香消玉殒时，自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修成仙人，寻得长生之道，从而能够生生世世再守护于她，执念之强，几乎使自己陷入了魔障之中。但是尽管如此，自己仍然没有丝毫动摇，无论阿阮是生是死，这一誓言，都永远作数。
“来世？”
可是风晴雪听了，只是喃喃地重复了那两个字，一个瞬移，身影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从她的声音中，夏夷则仿佛听出了未名的惆怅，却不知风晴雪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他用手按住了额头，决心不再多想，至少今夜这次见面，自己应该不必再顾忌来自风晴雪身上的威胁了。
那长夜无眠，自己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突然，夏夷则眼前灵光一闪，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立刻纵身而起，翻过院子的墙壁，借着如水的夜色，顺着村中的小路跑到了来小五家附近，草丛中枝头上的阵阵虫鸣，遮住了他秋叶落地般的脚步声。
此时，一点微弱的烛火，从来小五家的窗子中映出，窗纸上影影绰绰的身形，表明这家人正在忙碌着什么。于是夏夷则纵身一跃，跳到了院门前那株茂盛的柳树上，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
刚做好这一切，来小五便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裹，从房门中走了出来，来打院子中，四处张望着，夏夷则于是连忙将自己的身影背在了身后。
他应该是没有发现潜伏着的身影，于是转过身，对身后的来大爷来大娘说道：“爹，娘，我就先走了，过几天一定就回来。”
“走吧走吧，山上不比山下，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啊。”来大娘忧心地叮嘱道。
“我不怕。”来小五说完，便把包袱往身上颠了颠，头也不抬地推开了院门，顺着通往山上的路走去。
很快，来大爷来大娘便走到了门口，望着来小五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远处的黑暗当中之后，才无奈地返回了院子里。
这时，夏夷则方才从柳树上跳下，心中暗道：“不出我之所料，这来小五果然做贼心虚，只是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着，便欲纵步追上去，可是刚踏出去一步，随着脚步落地而发出的一声异样的响声，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猛地转过身去，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何人，出来！”

第八十四章 林中半妖
夏夷则发现了来小五的计划，本欲螳螂捕蝉，破解他身上的谜团，可是不料，自己却差点被人黄雀在后！
“何人，出来！”
这声低喝，使来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于是只好从角落中走出，来到夏夷则面前，得意地挑了一下那撮昂然挺立的毛，嘴里似乎还咀嚼着什么：“夏大哥，我的‘落地无声鞋’厉害吧，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哈哈——嗯，就是早知如此，我就不吃这块桂花糖了。”
夏夷则无奈地耸了耸肩，长舒了一口气：“无异，你怎么跟上了？”
“还问我？你们在院子里搞出那么大动静，葛大叔他们家听不见，本少侠还听不见吗？不过夏大哥真是厉害，我怎么都想不到来小五行凶不成就开溜——”
乐无异还想说些什么，因为毕竟耳朵不像夏夷则那么灵光，不知道他和风晴雪都说了些什么，所以好奇心起，便想趁机打听一下。可是夏夷则此时说道：“边走边说，别到时候把人跟丢了。”
可是一旦跟踪起来，就容不得乐无异继续说话了。他们跟着来小五，顺着狭窄陡峭的山路，穿过浓密的树林，在花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到了大山的深处，一块长满杂草，却还算是比较平坦的空地上。
此时已经到了四更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倾洒下来的月光，使得树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躲在树丛中的虫子的鸣叫，使得暗夜中的树林更加安静，在树与树之间的缝隙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环伺。夏夷则知道这山上的妖物精灵，饮食清源湖水，受到孤忆血石之影响，身上不带妖气，所以比往日更加谨慎小心，这种被窥伺的感觉于是变得更强烈。
望山跑死马，爬山绝对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活儿，更何况还是走夜路，所以来小五到了这么地方，实在是走不动了，便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于是乐无异便悄悄地绕到树的后面，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大半夜的，又是在这么黑这么静的林子里，本来休息得好好的，突然肩膀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拍了一下，这还不把人给吓死？
只见来小五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弹起来，腾腾腾后退数步，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立刻栽了个四脚朝天。可是他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顾着颤抖地爬起来，拔出身上的腰刀，惊恐地看着那棵拍了一下自己的树，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谁，快出来！”来小五用带着颤音的声音说道，因为他看到，自己刚刚靠的那棵树事实上非常细，根本就藏不了人啊！
“哈哈，我还以为敢去杀人的人，胆子都是最大的，没想到原来也是胆小鬼。”乐无异说着，便猛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来小五吓得又是大喊一声，仿佛看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立刻浑身都发起抖来，腰刀也从手中脱落，掉在了草丛中。
其实也不怪他会把乐无异当成恶鬼，因为这么黑的天儿里，他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哈哈，恶鬼——比鬼更可怕的，应该是人吧——尤其是你这样的人！”乐无异说着，擦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随着昏黄的光芒驱散四周的黑暗，将自己暴露在了来小五面前。
来小五这才看清，原来吓唬自己的，居然白天里找自己的那个人，顿时火上心头，手脚也不哆嗦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捡起腰刀，对准了乐无异：“你敢吓唬老子，信不信老子就在这儿宰了你！”
“宰了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乐无异说着，也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天圣，对准了来小五。天圣剑比腰刀整整长了一尺多，来小五一看便有点泄气，说话也不那么冲了：“你跟着我干什么，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乐无异想了想，然后故作凶恶地说道：“哼，你知道些什么，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居然想趁着黑夜宰了老子，我看啊，以前来这里找百草谷的人，都是这么被你杀了吧？那本少爷今晚就替天行道，趁着夜黑风高把你宰了喂狼，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去睡觉，反正谁也想不到你已经玩完了，哈哈——”
“你——哼，谁宰了谁还说不定呢！”来小五说着，用腰刀那冰冷的锋芒划过了自己的脸，指着那条丑陋的伤疤说道，“劝你趁早滚蛋，否则待会儿非把你吓得尿裤子！”
“不就是一条疤吗，你得意个什么？”乐无异顿时乐了。
看着他那无所谓的样子，来小五只好把心一横，骂道：“臭小子，让你看清楚，老子可是妖怪！”
话音刚落，那条伤疤便猛地抽搐起来，乐无异顿时大吃一惊，将天圣剑横在了身前，警惕地看着来小五的变化。
这时，从伤疤上，已经生出了无数条树根儿一样的触手，它们越来越长，越来越茂密，最后足足伸长了一尺之后才停下来，像头发一般遮住了大半张脸。
“哈哈，小子，怎么样，怕了吧！”来小五侧着那张狰狞的脸，恶狠狠地笑道
乐无异顿时吞了唾沫，指着来小五说道：“你你你——也太恶心了吧，长得这么丑，怪不得不敢见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般，割破了来小五心中那脆弱的地方，他顿时愣了一下，没有被触手所掩盖了眼睛转一下，看着那在风中招摇的出手，眼神中忽然喷出了愤怒的火焰：“可恶，我杀了你！”
刚说完，便冲上前来，挥起腰刀向乐无异头上砍去。乐无异连忙举起天圣剑，往腰刀上重重一砍，只听“当啷——”一声，在刺眼的火花，已经断成了两截的腰刀便从来小五手中飞了出去。
但是来小五却趁机冲了上来，两只手一把抓住了乐无异的双肩，而那招摇的触手似乎马上就要抓了上来。乐无异顿时一皱眉，只觉肚子里一片翻江倒海，但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抬起一脚，便踹在了来小五的胸口。
来小五化妖之后，力量自然是强于常人，但也绝对比不过偃甲全开乐无异，于是瞬间如稻草人一般轻飘飘地飞起，最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乐无异趁机冲上前去，一脚踩在了来小五的胸口，把他死死地摁在了草丛中。
来小五不甘心，立刻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胸上的那条腿，似乎是想要将其活活掰断。乐无异吃痛，于是便在腿上加了把力，立刻把来小五踩得龇牙咧嘴，连气也喘不上来，这才老老实实地放下了双手，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对手，于是只好束手就擒了。
“哼，跟本少侠斗！本少侠打过魔尊，斗过厌火，哪一个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妖魔，你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半妖，也敢在本少侠面前耍横，真是不想活了！”乐无异捂着无比难受的胸口，气喘吁吁地骂道，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夏大哥，你怎么还不出来，斩妖除魔啊！”
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便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对着乐无异摇了摇头，但是也无可奈何，血气方刚，本身便是少年人的天性，自己不能以修道之人的清规戒律来要求他。
夏夷则走到来小五跟前，蹲了下来，看着那些仿佛活了一般的触手，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孤忆血石果然厉害，这半妖离我如此之近，我都没有丝毫的察觉。此物一旦被妖孽所得，恐怕连太华山结界都无力阻拦，看来日后一定要办法将其更加严密地保护起来。”但是嘴上却有些关心地问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咦？”乐无异十分疑惑，因为夏夷则向来是嫉妖如仇，今日看到了一个如此残忍的妖怪，怎么反而变得如此客气？
“哼，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反正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来小五发狠地说道。
“你究竟藏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夏夷则摇着头问道，然后把手伸到了来小五的胸口。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是不会说——啊，你干什么！”来小五突然惊叫道。
这时，夏夷则已经一把扯开了来小五的衣服，看着他那干瘦而完整的身体，夏夷则算是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于是便说道：“你不是曾被机关所伤吗，可为什么现在一处伤痕也没有？”
“这——”来小五颤抖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会不会是在腿上？”乐无异问道。
“应该也没有。”夏夷则说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可是微微发亮的天空，却将林子衬托得更加黑暗。
“还没看呢，怎么知道没有啊？”乐无异大惑不解，但是知道夏大哥应该马上就要揭开谜底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被自己忽略掉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夏夷则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便开始说道：“程戈说过，他曾经以机关误伤百姓，所以自断一手。所以我们认为，这伤一定非常严重，并且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但是以程戈的性格，那个百姓断不会重伤而死，否则他就不会只是自断一手了。所以如果百草谷真的就在附近，那么被伤到的百姓，十有八九便在清源村中。所以你想一下，如果你身负重伤，无人来救，会怎么办？”
乐无异想问，，来大娘不是说过，曾经有人去救过来小五吗？但他还是直接回答道：“当然是找大夫了。”
“没错，所以在寻找这个人的时候，我便直奔村中的葛药师家，可是葛药师却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伤者，这说明了什么？”
“这——会不会是他已经被别人救了？”乐无异回答说。
“差不多，不过更加准确的回答应该是，他不需要被葛药师的救助。”
“不需要？这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不去找葛药师，可能是他已经被别人所救，也可能是他已经死了，也有可能他不愿意被救，总之，可能性有很多，但概括起来，都是不需要被救。”夏夷则淡淡地说道，然后看向了乐无异。
乐无异点了点头：“对啊，我应该把每种可能都想一遍的，否则就很容易挂一漏万的。”
夏夷则于是欣慰地笑了笑，便继续说道：“那你还记得，来大娘曾经说过，自从来小五被机关弄伤了脸之后，便再也不敢跟女孩子们说话了。”
“这怎么会不记得，当时我还觉得很奇怪，不就是一块疤吗？我还见过有人满脸都是痣，可最后照样娶了老婆的。这家伙也太敏感了吧，现在看来，哈，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自己变成了半妖，不想耽误别人。”乐无异说着，脚上的力气也渐渐小了下来。
“这是一个疑点，不过更可疑的是，小莱说的话。”
“小莱？”乐无异觉得夏夷则的思路转得太快，自己都有点跟不上了。
“那孩子曾经说过，来小五脸上的疤，是自己长上去的。”夏夷则刻意强调了后半句，同时眼睛看似不经意，实则盯着来小五的一举一动，果然从他那一闪而过的表情中，看出了自己料到的慌乱。
“对啊，这怎么了，不是童言无忌吗？”乐无异说着，便把天圣剑插回了腰间，从口袋中掏出一小枚桂花糖，扔进了嘴里。
“可能是童言无忌，也可能是实话实说。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思考，来小五脸上的疤，到底是不是自己长上去的；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当初不找葛药师；如果是，疤痕又会为何自己长出来。”夏夷则说着，便垂下了自己的双臂，“当然我还不能做出判断，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才让我意识到，来小五，你之所以那么嫉恨别人打听你的伤，就是因为，你早已变成了半妖！”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来小五立刻惊得张开了大嘴，“怎么可能？”
“哈哈，我夏大哥聪明得很，别人做的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还不快说，你跟风晴雪，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九十三章 烛杀古谜
因为在神医阁的门口，一个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护法长老，你难道不知门派中发生大事，所有长老和高阶弟子，全部前往正天阁议事吗？”妙心看着身前那面带浅笑的复琼，冷冰冰地说道，“为何如今还来这里闲逛？”
“师妹，大事已定，你就不必去了。”复琼淡淡地说道。
“什么大事已定？我还没有同意呢！哼，复云师兄绝对不会离开太华山。”妙心愤怒地说道，便继续向前走去，似乎要无视掉复琼的阻拦，可是忽然间，她再次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复琼，你难道想推波助澜，陷害掌门师兄吗？”
“你若是这么想，那就实在是冤枉我了。”复琼说着，便把头转向了一边，看着空旷辽阔的太华山峰，以及天上那点点闪烁的星光，脸上露出了心旷神怡的笑容。
“那你是什么意思？”妙心又问道，她怎会轻易相信复琼的说辞。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妙罗忽然走上前去，妙语拉也拉不住，便见她指着复琼的鼻子说道：“复琼师兄，前两天，掌门不是派遣你离开太华山办事了吗，我刚刚在心里计算过，那件事少说也要五天才能完成。怎么才两天你就回来了，莫非是玩忽职守？可知违抗掌门之令，该当何罪！”
“什么，复琼是私自回山的！”若不是妙罗提起，妙心险些将此细节忽视。顿时，心头的阴云进一步加深。就算是他在门派当中有眼线，及时将门中的大事通报给他，他也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返回太华山啊？难道这一切，他都早有预谋！
而听了妙罗这话，复琼的脸色先是一僵，然后慢慢地扭曲，显得无比阴冷恐怖。可是突然间，他抬起头来便哈哈大笑，声音中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和严肃，只剩下了无比的兴奋和疯狂：“哈哈哈——不错，当真不错，妙罗，众师妹当中，若论聪明才智，你的确当首屈一指。怪不得当日能以口舌之利，就扳倒了夏夷则。不过你当真以为，今时，依然如同往日吗？”
“你——”妙罗还想说些什么，脖子后面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打了一下，黑暗顿时吞没了她的意识。
妙心惊讶地看着妙罗的身体无力地倒下，然后更加惊讶地看着出手打昏妙罗的人，居然正是自己的师妹妙语！
妙语合上了眼睛，避开了师姐那痛苦的眼神：“对不起。”
“师妹，你——怎么可能？”妙心连忙向一旁退去数步，身体靠在了桌子上，桌案上的紫玉烛台也随之一晃，“你们——有什么阴谋，要对师兄做什么？”
“呵，师妹，到了这个关头，你心里还在想着复云。也罢，现在告诉你，也能让你得个心安。复云好歹是我师弟，只要他肯听话，我自然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复琼说着，便一步步走向了妙心。
妙心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只知道复琼的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就是要趁此机会，对复云不利。于是立刻于身前结出剑指，凝出一团寒气：“复琼，你纵然机关算尽，可还是忽略了一点。哼，我身负掌门功力，论单打独斗，你不见得在我之上！”
可是话音刚落，一阵无力感袭上全身，体内的真气再也不能运用半分。妙心只觉得仿佛有沉重的铅水一下子灌入了体内，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便倚着石桌坐了下来，然后疲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会这样？”
“师妹，你既然知道我机关算尽，怎么还会以为，我能放过这么重要的一环？” 复琼叹了口气，走到妙心跟前，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划过她光洁柔软的脸庞，“我尝过，妙语师妹的手艺不在夏夷则之下，今天的那碗粥，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啊，妙语，你居然——对我下毒！”妙心顿时明白了一切，然后心中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刚才妙语只是对妙罗下手，她心中尚抱有一丝幻想；可是现在得知她居然也对自己下毒，那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的滋味，才显得更加赤裸而震撼，简直让她瞬间万劫不复。但她依旧强撑着几乎没有一丝气力的身体，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可是——我——我——没——有喝——”
“那么好喝的粥，你居然没有喝！那这是怎么回事？哦，想起来了，我忘了告诉你，妙语师妹送你的紫玉灯芯，也是出于我手。”
戴上从闻人羽那里借来的水晶果，夏夷则独自一人跃入了清源湖。
最上面的湖水是碧绿而清澈的，再往下潜，就变得幽绿而浑浊，当潜到底时，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但是就在这阳光无法照入的地方，却隐约间有一片微弱的红光闪现。
夏夷则猜测那里便是原淇所说的龙宫，于是迅速游了过去。
这座龙宫与自己原来所想的大相径庭，本来以为龙宫都到处是珊瑚、水晶、珍珠、玛瑙，各种奇珍异宝争奇斗艳，夺人心魂。四处有虾兵蟹将和水族妖类游荡的身影，而在龙宫的正中间，就是无比奢华的神龙寝殿。
可是原淇的龙宫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许这里只是一片湖，而原淇长期沉睡，也没有得到清源村民的供奉，因此没有什么奇珍异宝。而且这里很安静，连小鱼小虾都很难看到，只有乌黑的水草在招摇。而在水草当中，是一片嶙峋怪异的红色晶石，有的像枝杈，有的像圆柱，有的像珊瑚，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人间的石林，只不过它的颜色却是更加绚烂的绯红。
这些粉红色的透明晶石，在湖底一波一波的暗流中，忽明忽暗，闪烁着美丽动人的光芒。夏夷则走进其中，就仿佛走进了一个梦的世界——
这些晶石，究竟是什么？
不像是宝石，更不像是水晶，仿佛是一种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走到林子的最深处，是一座巨大的晶石之山，规模如同太华山的羲皇神殿。夏夷则可以感觉得到，这座山里所隐藏的巨大力量。于是他便围着这座晶石之山，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饶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山的入口。
但这座山，又绝对是中空的。
于是夏夷则决定，一步步爬上去。
晶石之山怪石嶙峋，如同插满了刀枪剑戟，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弄个肠穿肚烂。不过以夏夷则的修为，它当然挡不住的。
他施展飞檐走壁之术，几个跳跃便来到了晶石之山的峰顶。
峰顶果然是镂空的，夏夷则站在上面，透过房子般大小的洞窟，可以看到山中的一切。
在千百道绯红的烛光中，一条硕大无比的蛟龙，正盘在山底，而在中间，是一块巨大的原形晶石基座，在基座上，则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晶石，一个模糊的身影，就静静地躺在那晶石之中。
原淇早已感觉到了夏夷则的到来，于是很快便探出头来，身体如同爆发的火山，一下子从峰顶冲出，然后如同一根柱子般矗立在了夏夷则的面前。它的头在山顶之上，正貌似威严地看着自己，而尾巴却依旧蜷曲在山底，守护着水中的晶石棺。
“你还真的来了。”原淇看着夏夷则的眼睛，似乎是有些惊讶。
“原淇，我的心中还有疑问，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解答。”夏夷则对它拱了拱手，用谦和的声音说道。
“看来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可以问。但是本座可以选择回答与否。”
“那便好。我记得第一次相遇时，你提到了孤忆仙子。请问晶石之山中的遗骸，就是她的吗？”夏夷则开门见山地说道。
原淇点了点头，它只是一条修为很浅的蛟龙，情感还是与牲畜一般，缺乏细腻。但是已经懂得知恩图报，在孤忆仙子去世之后，依旧守护着这个地方和她的身体：“本座无力挽回仙子魂灵的消散，能做的，也只有保住她肉身不腐了。”
“我能前去观瞻一番吗？”夏夷则问道。
“区区凡人，也想窥探神灵遗容？不可！”原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夏夷则的要求。
不过夏夷则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便跳过了这个问题，问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原淇，仙子生前，可曾与你提起过，伏羲、女娲、神农三位大神的其他事情？”
“仙神之事，亦属天机。你一介凡人，了解过多，难道不怕遭天谴吗？”原淇问道。
夏夷则知道原淇并不想告诉自己，于是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或许是我太过好奇了。但是我有几位故人的生死安危，都与其牵连甚密。如果能找到真相，使他们得到解脱，即使遭受天谴，我亦无怨无悔。”
原淇看着他那坚定的神色，不禁有些沉默，它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不知过了过久，它才沉重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看来你真的是仙子口中的有缘之人了。”
“有缘之人？”夏夷则有些奇怪，但同时也消除了一些疑问，那便是原淇身为蛟龙，为何会自己这个凡人如此客气。
“仙子生前曾经对本座提过，若有朝一日，六界之内能有坦荡无私者，窥破着血石天机，那便是有缘者。”原淇说着，忽然全身都冲出了晶石之山，在湖底掀起了层层暗流，夏夷则连忙站稳身形，才不至于被巨浪推走。
接着，原淇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改用沉重的口气说道：“但是此人也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难以想象的代价？”夏夷则在心中略一沉吟，“还有什么代价是能令我难以想象的呢？”
于是便仰起头，高声问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孤忆仙子真正的死因了吗？”
“仙子乃是因守护玉缅晶石而死。”原淇刻板地说道。
“因为守护而死，还是自知会被玉缅晶石耗尽灵力，才自愿以身殉道，补全晶石为血石？”夏夷则攥紧了拳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自己的猜想便可以得到确定，这一切，都是由女娲大神所策划的。
原淇叹了口气：“守护而死，或以身殉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夷则明白了原淇的意思，于是松开了自己的手：“看来，女娲大神是成功了。可为什么，无论是神界还是她，都没有再来寻觅过此地，难道真的是因为觉察不到这里的气息了吗？”
原淇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其实神界，也并非从未派人来过。”
“啊——”夏夷则的两道剑眉顿时皱紧，事实上这个答案，他早已想到了，“神农大神，真的来过？”
原淇略微有些吃惊，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来这里做什么？”夏夷则试探着问道，尽管知晓原淇很可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竟它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很短，而神农大神的到来，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可是原淇也说过，六界之内，能够识破玉缅晶石伪装的，神农大神算一个。那么就很可能留下一些线索。
果然，原淇说道：“仙子并未多言，只是依稀提到，大神曾于附近种下一棵黄桷树，将自己的一部分族人牵于此地。”
“百草谷，是神农一族的栖息地？”夏夷则立刻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百草谷，难道不是墨者的栖息地吗？难道百草谷的原住民，已经如星罗岩一般，消亡殆尽了吗？”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连清源河都能变成清源湖，何况一个小小的百草谷？更何况，世上并无百草谷。”
“没有百草谷？”
“我已对你提过，千年之前，此地为原为平原，并无连绵的山脉。神农大神于那时到来，怎么有什么百草谷？”
“这个细节，居然被我忽略了。”夏夷则按住额头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他闭上眼睛，想起了此前听到过的传说，那便是神农大神千百年前曾经游历至此，在百草谷中种下了一棵黄桷树，可是现在看来，真相却并非如此，“可是，连当年的平原都已经随着时光而消逝，那么建立在平原之上的遗迹，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山谷之中呢？”
原淇摇了摇头：“你若真是有缘之人，自能查到真相。”
看来它是不知道了，夏夷则不由得按着抚着自己的额头，自己本想弄清楚心中最后一个谜团，却不料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疑窦。
过了片刻，他胸前的水晶果的颜色已经非常暗淡了，这才放下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应允？”
“你且道来。”

第九十四章 天罡将军
在夏夷则深入龙潭的时候，乐无异和闻人羽便终于有了一个再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虽然仅仅是十几天的分别，但是在乐无异心里，却感觉像是分别了十几年，存了太多的话想说，可是真正见到闻人羽之后，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于是最后乐无异把话题交给了闻人羽：“小羽，你当初为什么会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呢？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告诉我原因吗？”
“无异，其实我也不想不告而别，只不过我的同伴出现的太突然，我根本没有机会向你们道别。”闻人羽有些愧疚地解释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当然没关系了。”乐无异拍了拍胸脯，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有，哎，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当初不告而别的人是我，应该请求原谅的也应该是我，我怎么会反过来生你们的气呢？”闻人羽淡然地笑道，她已经料到乐无异要说什么了。
“那就好，那么我问你，当初在江陵城——”乐无异说到这儿，刻意顿了一下，观察到闻人羽的脸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之后，方才继续问道，“我们的相遇，真的是偶然吗？”
闻人羽低下头：“无异，如果我回答，那件事的确是我精心策划，你会原谅我吗？”
“哈哈，当然会原谅——”乐无异连忙挠挠自己的头发，笑着说道，“小羽，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原谅的！”
“哒——”
话音刚落，乐无异的脑门上便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哎呀，好痛，为什么打我？”
“你不是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的吗？怎么，现在反悔了？”闻人羽板起脸来，冷笑道。不过她实际上却是非常轻松，因为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可以扔掉了。
乐无异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那也不用这么狠吧？”
“这是对你油嘴滑舌的惩罚！”
“那好，以后我还是学夏大哥，一本正经吧。”乐无异说着，站直了身体，摆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对闻人羽一拱手，说道，“闻人姑娘，你能否告诉在下，当时为何千方百计地接近在下呢？”
“哈哈——你别逗了！”闻人羽看着乐无异的耍宝，忍不住捧腹大笑，因为他学得实在是太像了，不过夏夷则一本正经时，可是绝对让人笑不出来的。倒是乐无异一模仿，就太令人捧腹了。可是笑着笑着，她便笑不出来了。
本来乐无异见闻人羽笑得那么开心，于是自己也跟着傻笑，可是又看到闻人羽又阴沉了下来，也立刻止住了笑，愣愣地问道：“小羽，你又怎么了？”
“无异，如果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能原谅我吗？”
“啊？当然可以了，但是我真的不是很明白，我们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说？夏大哥心思深沉，我总是赶不上他的想法；小羽，你也是一身的秘密，让我看不懂。”乐无异说着，便不由得长叹一声，“哎，哪怕现在已经避开了夏大哥，你也不肯告诉任何事情。”
听了乐无异的话，闻人羽沉默了片刻，然后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问道：“无异，有很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总之，我不会害你。”
事实上，她最后强忍住了没说出后半句话：“可是，若有朝一日，我与夏大哥反目成仇，刀兵相向，你该如何？”
也正在这时，门扉被叩响，夏夷则随之推门而入。
接着，也未与村里的人拜别，众人使用“墨法江山”赶往了百草谷。
因为三人当中，只有闻人羽知道百草谷的所在，所以只能由她来操控“墨法江山”，但是在此之前，闻人羽从来没有见识过此物的厉害，心里面稍微存了些疑虑，于是并未直接将他们送到百草谷，而是送到了百草谷的外围。
事实上，百草谷周围布下了早已失传的高深阵法，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在进入阵法之后，便会不由自主地迷路，然后被阵法送回，因为极少有人能够靠近百草谷。
而且即使是像来小五那样，机缘巧合下穿过了阵法，也会被各种机关暗器所阻挡。百草谷的机关之凶猛，哪怕是名震一方的武林人士，也无力与之抗衡，最后难得生还。
即使有人勉强越过了这两条防线，第三条防线也能让他们铩羽而归。因为百草谷的入口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会变化，其它的地方都会有精巧的结界，哪怕是一般的散仙也无法穿越。而这些入口又往往隐藏得十分隐秘，常人基本上就找不到。
因此，从百草谷出来很容易，但是进入百草谷就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可是有了“墨法江山”，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三人就来到了百草谷的外围。这个地方植物茂盛，曲径通幽，闻人羽指着前方说道：“在现在这个时辰，顺着这条路，就可以走到百草谷的入口了。”
“啊？还要走路，小羽，为什么不把我们直接送到那里呢？”乐无异不解地问道。
“我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原因，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就行，顺便把这条路记熟了。”闻人羽说着，便信步向前走去。
于是夏夷则和乐无异都连忙跟上，他们虽然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但是也没有掉以轻心，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记来时的路。很快，夏夷则便发现，这看似平静的树林之内，似乎也隐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原来这片树林也是百草谷的屏障之一，交错相通的小路形成了一座天然迷宫。而在这迷宫之内又设置了各种各样的机关，只有走在正确的路线上，才不至于触发这些机关，否则一旦踏上了错误的路线，就等于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不过在闻人羽的带领下，总共也没有走太长的时间，临近黄昏的时候，三人终于穿过了树林迷宫，来到了百草谷的入口。
一刹那间，夏夷则又想起了曾经的星罗岩。
因为在狭长的谷口前，也有一座黝黑的石门，刻着一些闪烁着幽光的蓝色花纹。
只不过来到门前之后，夏夷则并未见到有结界的存在，便忍不住问道：“闻人，这石门上的符文，究竟是什么意思？”
闻人羽随口答道：“这种符号早就失传了，我们研究了千百年，也没能窥探出其中的奥妙。”
“可我记得，这种石门上应该会有一层结界。”夏夷则说着，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可是夏夷则一脚踏入石门，地面便开始了剧烈的震动。他连忙用手扶住石门，稳住自己的身形，同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怎么会触动机关呢？”闻人羽也扶住一边，惊诧地问道，因为这条路自己已经走过无数遍了，对每一处机关可以说都是了如指掌，可是现在居然会突然中招。
“听来小五说过，好像马上就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乐无异也急忙喊道。
话音刚落，地面上仿佛发生了爆炸一般，掀起了无数的土块，荡起了层层尘土。接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身影便从尘土缓缓地爬了起来。
“小心！”乐无异连忙举起了天圣剑，护在了闻人羽身前，“真的有机关？”
“是守护百草谷的偃甲人。奇怪，它怎么会突然爬出来？”闻人羽大惑不解。
“管它呢，先下手为强，跟它拼了！”乐无异说着，便已经先行甩出了天圣剑。眼见一道金光射出漫天的尘雾当中后，一阵剧烈的金石撞击声便传了过来。
乐无异顿时感到天圣剑仿佛被什么东西弹开了，于是立刻将宝剑扯了回来。此时尘雾也已经消散地差不多，只见一个手持巨斧，身高丈二的巨型偃甲将军，便挥动着磨盘大小的巨斧冲了过来，它的眼睛中还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这么大的家伙，好，让我来会上一会！”乐无异说着，便想再次冲上去，却不曾想闻人羽一下子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不要上去！”
“为什么？”此刻，夏夷则也已经将真气灌入了墨魂当中，随时都可以施展寒冰剑，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一次性将其冰封。
“夏大哥，我说的是无异。你快将偃甲将军冻起来！”闻人羽马上喊道。
于是夏夷则不再犹豫，将墨魂朝着偃甲将军的方向猛地一刺，一柄由寒气凝结而成的巨剑便脱离墨魂，一头撞在了它的胸口，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白色的寒气便四处激荡开来。而被淹没在寒气当中的偃甲将军也不再动弹了。
闻人羽知道，夏夷则只能冰冻它短短的一刻，于是连忙拉住乐无异，喊道：“我们冲过去！”
三人立刻冲过茫茫的寒气，在山谷中狂奔了百十丈后方才停下，因为眼前的一座瞭望塔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瞭望塔上的弓弩手已经引弦待发，百草谷的弓弩足以穿透人世间的城墙，威力不容小觑。闻人羽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便来不及跟两人解释，便走上前去喊道：
“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喂，你们为什么突然启动机关？”
“闻人羽，这是将军和钜子的意思。”两名弓弩手说着，便将武器放了下来，“你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奇怪，将军和钜子到底有什么打算？”闻人羽十分疑惑，于是对身旁的两人说道，“对不起，我提前没有想到，你们没有受到惊吓吧？”
“惊吓？跟以前遇上的事情相比，这算什么惊吓？倒是你们的将军和钜子是挺喜欢吓人的。”乐无异无奈地说道。
“闻人，那我们便早些过去吧。我想，你们的将军和钜子，正在前面等着我们。”夏夷则轻抚了一下额头说道。
于是两人跟随闻人羽穿过轻雾缭绕的谷底通道，来到谷口时，看到寻觅多时的百草谷，终于在此刻缓缓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之后，顿觉眼前一片开朗。
连绵的群山挡不住金色的霞光，它们涌上山峰，如同瀑布一般从陡峭的岩壁上泼洒下来，漫入这古朴苍凉的百草谷内，颇有一种幻梦般的色彩。
“哇——”乐无异环顾四周，不由得发出了来自内心深处的赞叹道，“小羽，这便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吗？”
闻人羽点了点头，神色却依旧凝重，或许是因为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以至于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所以她眼中只有站在身前的那几人。
在谷口等待三人到来的，是来自天罡的五名成员。
他们分别是黑衣天罡管止、蓝衣天罡陶勋、褐衣天罡萧律和黄衣天罡大武，和一个站在中间的陌生青年。
夏夷则感到，此人虽然身着的只是一件极其普通的布衣，但却比身着最威武的铠甲更加有威严之气；他手上没有兵刃，却比拿着盖世神兵更加令人胆寒；他个子不高，但却比最魁梧的壮汉更加给人压迫感；他相貌平平，却能在一瞬间抢去天底下最俊美的少男少女的风光。
闻人羽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后朝着这名青年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将军，我回来了。”
“原来他就是下令攻击自己的将军，到底是敌是友？”夏夷则立刻在心中暗自思索。
可这时候，将军的眼神却突然从自己身上掠过，然后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在那一刻，夏夷则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想之事，竟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但是他却没有直接与夏夷则交谈，而是向闻人羽问道：“信号，为何人所发？”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夏夷则虽然不通医术，但也能立刻猜到，那绝对是与人争斗时，咽喉受损所致。尽管如此，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钉在了地上，竟让人不敢去听又不敢不去听。
“是已经失踪四年之久的七月姐姐。”
将军眨了眨眼睛，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她最后，还是死了？”
闻人羽沉重地点了点头。
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便从闻人羽身边走过，来到了夏夷则和乐无异身前，他先看了看乐无异，然后又把目光集中在了夏夷则身上。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若我告诉你，阿阮姑娘已无药可救，你将如何？”

第九十五章 墨家钜子
那个问题，就像一柄利刃，瞬间刺穿了夏夷则心里，那柔软的地方。
若阿阮已无药可救，厌火已经无法彻底从她身上除去，那么自己手中的剑，将为天下而拔，还是为了阿阮而拔？
夏夷则眨了下眼睛，抬起了掌中的墨魂，亮在了将军的面前：“你们若办不到，请立刻将阿阮还给在下！”
“你的答案——”眼神掠过苍凉的墨魂剑锋，将军便已转过身，向天罡众人走去，“我很失望。”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一直压在身上的千钧重担方才卸下，他收回墨魂，向闻人羽问道：“闻人，我要见到阿阮。”
“夏大哥，在此之前，我请你先去见见钜子。”闻人羽垂下眉梢，淡淡地说道。
“锯子？为什么是锯子而不是锤子？”乐无异挠了挠头，他刚才听到这个称呼时就感觉有些疑惑了，因为自己才是偃师，才是跟锯子、锤子打交道的人。
“钜子，是墨家的第一号人物，墨者们的神，我想，也是百草谷实际统治者吧。”夏夷则摸了一下额头，解释道。
闻人羽点了点头。
“就是说，他是你们的老大了？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就是你们的老大了，原来只是二号。”乐无异说着，便摩拳擦掌地说道，“那我们快去吧，求他快点出手救救风姐姐。”
因为这个时候，被夏夷则冰封起来的风晴雪的身体还在万物匣里面放着呢。刚开始乐无异还不知道万物匣能不能放人，所以夏夷则特地自己进去了一趟，弄清楚了外人无论怎么折腾万物匣，匣子里面的人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之后，才安心地把她放了进去，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那好，我们这就去见，墨家钜子。”夏夷则想了想，风晴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出于道义，自己也应该将她的事情处理妥当才行。
百草谷的房屋与星罗岩也有几分相似，都是以石块为主要的建筑材料，房屋的风格也比较相似。只不过相比而言，百草谷的建筑更加精致，从鳞次栉比的石屋石台中穿过时，随处可见雕刻于古屋墙壁上的古朴花纹，每一幅浮雕仿佛都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只不过时间不允许，否则夏夷则一定会四处细细观赏。
除此之外，这里居住的人，也与星罗岩一样的冷漠，走在清冷的小路上，一眼望不到几个人，偶尔能看到的行人，也如同冰冷的木头，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的反应。尽管这里的景色是如此的迷人，金色的霞光如此璀璨，却依旧无法驱散四处挥之不去的阴沉。
乐无异本来还很羡慕闻人羽，能从小生活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可是当自己真正走进去的时候，才发觉里面的冰冷和无奈，生活在这种地方，闻人羽的童年将会是怎么样的？
居住在百草谷的墨者人数并不是很多，因此房屋也比较稀少。所以三人很快便走到了百草谷的中心地区。那里有一处比较宽敞的空地，而在空地的中间，一柄巨大的枪尖石杯矗立其中，在已经有些昏暗的夕阳下，显得如此肃穆甚至有些阴沉。
可就是这块石碑，在众人路过时，死死地勾住了闻人羽的眼睛，这东西对她而言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浅色铠甲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就半跪在石碑面前。她的表情是如此的木然，动作是如此的僵硬，一双玉手扯下一枚又一枚的花瓣，轻轻地洒在了石碑面前。
闻人羽在从她身边路过时，也只是投过去了一个木然的眼神，没有说一句话。
“她在做什么？”众人在从她身边走过去后，乐无异便立刻压低声音对闻人羽问道，“为什么扯花瓣？”
“她在追念，忠魂碑上的亡灵。”闻人羽淡淡地说道。
“忠魂碑？”乐无异顿时感到一阵阴风从身上掠过，难道那是一座墓碑？为什么把墓碑修到村子里的最中间？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穿过了空地之后，每走多远，便来到了一座用黑石垒砌而成的巨型石屋之前，它在百草谷中是如此的显眼。
果然，闻人羽来到石屋前，用手掀开了深蓝色的布帘，幽绿的光芒便立刻从中闪出，但却将里面衬托的更加黑暗。远远的看去，石屋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们的钜子就在这里？”夏夷则指着里面说道，他不能不疑惑，这座石屋外面，居然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而且仿佛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入的。
可是，墨家钜子应该是墨者的神，而神不应该高高在上，远离凡人的吗？
闻人羽这时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走了进去。夏夷则和乐无异立刻跟上。
走进石屋之后，眼前的一幕更令两人吃惊。没有开窗的石屋中，弥漫着莫名的沉重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石屋中几乎没有任何的摆设，除了正中间那三尊高大的石像，连一盏油灯都没有。
走在如此空旷且密封的地方，哪怕脚步再轻，都会被听得清清楚楚。夏夷则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因为他生怕会惊动身前的三尊石像。
石屋当中是没有灯的，外面的光线也无法照入，但是石像前面的地上，那轮幽绿的法阵，使得屋子里并没有那么黑暗，接着这些光线，夏夷则可以看清那三尊，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石像。
“闻人，你们供奉的，是什么神？”
闻人羽走到他跟前，对着三尊石像深施一礼后说道：“中间的那位，是天下间的第一位墨者，墨翟，也是你们所说的墨子；左边的是墨家的第一位钜子，也是墨子的大弟子，禽滑厘；右边的，也是墨子的得意门生，耕柱子。”
“这三尊像前，没有任何的贡品吗？”乐无异疑惑地问道。
“我们的信仰，便是对祖师爷最好的贡品。”闻人羽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于是连忙说道，“对了，我们还是快去见钜子吧？”
“对啊，我一直纳闷，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啊。”乐无异挠了挠头发说道。
此时，闻人羽已经走到了法阵的边上：“通过这个传送法阵，我们便可以见到钜子了。”
夏夷则暗暗点头，原来墨家钜子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与常人拉开距离。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上去吧！”乐无异说着，便走进了法阵当中。法阵虽然不大，可是看样子刚好能容纳三人，于是夏夷则和闻人羽也走到了上面，一道绿色的强光立刻将他们吞没了。
感觉到自己已经抵达目的地的夏夷则，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乐无异和闻人羽早已经消失不见，而四周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没错，这种黑暗，就像是在没有星光和月光的夜晚，站在一望无际的黑色沙漠之上，自己的手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台，光线还未射出去几分，便已经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夏夷则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却完全看不见周围的一切，这神奇的体验，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身处在一个异度空间之内。
还有，为什么无异和闻人都不见了，他们是被送到了别的地方，还是钜子想要单独会见自己？
他向前走了几步，身边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预感：这里的黑暗，自己恐怕永远也走不出了。
正在这时，背上墨魂剑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颤动。
夏夷则见了，意识到这是高人的见面礼，于是便向四周抱拳行礼：“在下太华山弟子夏夷则，求见墨家钜子！”
“年轻人，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空灵而苍茫的声音显然是出自一人之口，但却是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涌来，如同一浪一浪的潮水，让夏夷则根本无法判断，这声音究竟来自何方？
那么，这个钜子的修为，又会有多高呢？
“在下此行，乃是为了——”话音未落，夏夷则身后的墨魂剑便又开始了剧烈的抖动，他刚把头扭过去，墨魂剑便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牵引出去，飞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墨魂剑本身便是纯黑之色，所以一旦进入黑暗当中，便再也无法找寻了。
“钜子，在下这柄剑，可有什么问题？”夏夷则疑惑地向四周问道，因为从乐无异的口中，他便知道墨魂剑上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难道这往事，还真的与百草谷有关？
黑暗中不知所踪的墨家钜子，在沉默了片刻后，轻声叹道：“果然，是墨魂之剑。”
“这剑上，可是有一段往事？”夏夷则问道。
“年轻人，这柄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钜子却接着问道，回避了夏夷则的问题。
夏夷则想了想，决定以实相告：“此剑，乃是门中的师叔祖所赠。却并未告知在下，此剑的故事。”
“没想到，他还活着，如此说来，倒也是顺理成章。”这时，黑暗中突然传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哎，缘起缘灭，缘飞缘散；往事已矣，何留牵绊，何惜黄泉？御剑乘风百年事，转瞬成空。”
“钜子，您莫非曾与师叔祖见过面？”夏夷则好奇地问道。
“不，吾与你的那位师叔祖，素未谋面。”钜子回答道，然后没有给夏夷则继续问下去的机会，便说道，“年轻人，此剑生来便是不祥之剑，能否由吾暂时替你保管？”
“当然可以。”夏夷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但同时也问出了疑惑，“但在下觉得此剑正气凛然，不可侵犯，此行以来，曾多次克制在下体内的魔障，明明是正者之剑、侠者之剑、天道之剑，您为什么反而说它是不祥之剑呢？”
“祥与不祥，怎是凡人便可轻易堪破？又怎能是表面的过眼云烟，便可决定的呢？”
虽然夏夷则看不到钜子的表情，但是也能想象到，他此刻一定非常沉重，但即使这样，夏夷则依旧忍不住问道：“那您能否告知在下这其中的原因呢？”
“年轻人，真相，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
“嗯？”夏夷则愣了一下，然后便忍不住轻抚了一下额头，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夏夷则不愿与同门相争，所以成为门中的戒律长老，便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因此从小，他便形成了追求正义、公平和真相的性格，“很重要，它或许关系着对我很重要的人。”
“其实，吾但愿，你能永远也听不到墨魂的故事，因为你的命运，注定了这柄剑的真相，为让你付出巨大的代价。”
“又是极大的代价？”夏夷则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这一路以来，这么多的人、妖都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如今这些代价累积在一起，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纵然夏夷则一往无前，但他此刻，心中亦充满了不安，因为他在想，这些代价，会不会连累到身边的人。
就像是与厌火一战，阿阮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被自己所连累。可自己真的，不愿意连累她，连累任何人。
见到夏夷则开始了动摇，于是钜子便说道：“年轻人，你若心中暂时没有答案，倒也不必立刻回答。待你想明白之时，便可再来寻吾。”
“多谢钜子。”夏夷则冲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深施了一礼。
“风晴雪姑娘的伤，你不必担心，百草谷自会救治。吾还记得，你此行的真正原因，可是为了那位命格凶煞的姑娘。”钜子的声音开始变得略微柔和起来。
“是的。”夏夷则立刻点了点头，然后便咬紧了牙关，他真的不想再听到，如果阿阮无药可救，那么自己将为谁拔剑的问题了。
幸好，钜子似乎明白他的心意，所以说道：“吾这便为你达成心愿，希望你以后，能好自为之。”
说罢，四周的黑暗便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夏夷则的身体与意识。

第九十七章 萤火之梦
当乐无异最后离开黑暗之境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但是正如墨家钜子所言，无论那位前辈怎么样，自己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和追寻。
夜色已经很深，百草谷的人家大多也已经睡去了，因此片片房屋都陷入了淡淡的黑暗当中，除了不时闪过的几点火光，会打碎这层夜幕。
乐无异这时才想起来，百草谷没有安排自己的居处，而钜子也是随意地将自己送到了百草谷的群屋当中，所以自己应该去哪里休息呢？
他也想找个屋子借宿，但是走到门口时，却又迟疑并最终退却了，一是因为在白天，这里的人已经给他留下了冰冷的印象；二是大晚上的，这里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想，现在打扰定会使人生厌。
所以乐无异便选择在谷中四处转悠，希望能够碰到一个巡逻的天罡，让他给安排住处。可是令乐无异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时，便听到了一阵悠扬而模糊的歌声，正是自己在黑暗之境中听到的。于是循着歌声走去，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谷中央。
那座忠魂碑依旧静静地矗立在中间，可是却比白天，更多出了几分威严与苍凉。而在旁边，仍然有一个红衣少女跪在那里，双手重叠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闭上了眼睛。夜晚飞来许多绿色的萤火虫，在她的身边飞舞游荡，萤火扑洒在她的身上，映出了一道梦幻般的光彩。
乐无异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只愿静静地靠近，而不愿惊扰她的祈祷和歌声。
可当他离少女只剩下数步之遥的时候，她还是睁开了眼睛，把头转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乐无异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中从没见过的绝美容颜。虽然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虽然她的眼神是那么茫然，虽然她的身上——没有半点生气。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滞下来，直到少女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乐无异方从一片空白中走出。那张绝美的容颜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张同样秀丽且无比熟悉的面孔。而也就在这一刻，那无数的萤火虫纷纷离开少女的身边，飞向了天空。
两个人立刻抬起头，望着这些精灵飞去的方向，只见它们化为了漫天的繁星，闪烁着晶莹而灿烂的光芒。
两个人又同时低下头，看向了彼此，眼神在那一刻撞在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乐无异脑海中的那张绝美容颜，已经在此刻变得无比模糊，无论怎么也无法重新忆起。就像是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掩埋着最最珍贵耀眼的晶石，直到有一天，意外的狂风吹走漫天的黄沙，才使得它的容颜能够重现人间。可是也只有一瞬，它便再次蒙上了无尽的灰尘，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让人再也无法追寻。
而现在自己面前和心里的，只有闻人羽一人而已。
“无异，你怎么来了？”闻人羽再次眨了眨眼睛。
“我跟钜子说完话，就到了这里。”乐无异挠挠自己的头发，强挤出一个笑颜，“小羽，你们的钜子真是奇怪啊，大家都是一起去的，可是一眨眼就只剩下自己了。”
闻人羽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钜子的话只需要说给一人听便可。”
“说的也对。”乐无异说着，便走到了闻人羽跟前，轻松地坐了下来，然后双手伸向背后，支撑住身体后，身体便向后一仰，看着满天的繁星，随意地伸出一条腿。可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闻人羽。
“无异，你若喜欢这样，就这样吧，对忠魂的崇敬，本来就在心而不在身。”闻人羽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于是抢先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乐无异说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那冰冷的空气，刚刚消失的那隐约的歌声，便再次浮现在了耳畔。
“无异——”
“小羽——”
忽然，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顿时生出了一丝尴尬。于是乐无异便笑笑说：“那你先说。”
“不了，还是你先说吧。”
“那好——”乐无异没有再推辞，而是抬起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忠魂碑，问道，“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我——是在向天罡忠魂们祈祷。”闻人羽说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那我也要祈祷一下。”乐无异说着，笑了笑，身体却没有动弹，“看得出来，你很崇尚这块碑啊，它对你，是不是很重要啊？能不能跟我讲讲它的故事？”
闻人羽略微一低头，然后轻启红唇：“是的，很重要。天罡忠魂碑是历代天罡安眠的地方，每一位忠诚地完成了使命的天罡，都会被安葬在忠魂碑下，受到世世代代百草谷人的崇敬和纪念。”
“历代天罡——安葬在忠魂碑下？”乐无异顿时觉得自己紧贴地面的手心有些冰凉，于是立刻挺直腰杆，缩回胳膊，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了自己的大腿和膝盖上，“小羽，你不是开玩笑的吗？”
闻人羽摇了摇头，然后放下了自己按在胸前的手，贴在了地面上：“无异，你是不是害怕了？这地底下，都是历代天罡的尸骨——”
“啊？”乐无异立刻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浑身都有些发冷，怪不得来到百草谷之后，他会无时无刻不感到一阵压抑，原来在百草谷的中央，就是一块埋葬了无数人的坟地，这要是放在中原，恐怕早就变成被人们敬而远之的凶地了，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建立村落？
见乐无异愣了半天，都没有继续说话，闻人羽不禁叹了口气：“哎——无异，你若真的害怕，那就先离开吧。百草谷里所有的屋子，都是不上锁的，你可以随意到任一家去休息。”说着，闻人羽便再次将手放在了胸前，继续虔诚的祈祷。
乐无异这才明白，为什么钜子没有安排自己的去处，原来百草谷所有的地方都可以作为自己的去处。不过现在他更关心的，并不是自己今晚在哪里休息：“不，我不害怕。其实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本少侠倒真觉得有时候，外面的人是过于愚昧了。大家都忌惮埋葬尸骨的凶地，但事实上，千百年来，多少的战争，多少的流血，多少的沧桑变幻，让每一片土地下面都埋葬了不知多少的尸骨。或许大家住的地方现在不是乱葬岗，但是谁能说，在百年前，千年前，自己的脚下不曾尸横片野呢？既然如此，那凡人还计较些什么呢！”
“嗯——能从你嘴里蹦出这样的大道理，我还真有些惊讶。”闻人羽由衷地说道。
乐无异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哈哈，小羽，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可别忘了，你可一点都不比我年长。”
“呵——”闻人羽侧过头，淡淡地一笑。
“对了，话说回来，我倒挺佩服那些天罡忠魂的，他们生前便忠于使命，卫护苍生；死后，也愿意变成泥土、地基，让千人踏万人踩，他们的胸怀，可比天底下许多生前利身后名的所谓英雄、豪侠，强得太多了。”乐无异不由得感慨道，一时联想到自己，也梦想做一个被天下人敬仰的大豪侠，就算是死了，也要变成一座山、一道岭，让万人仰视崇拜，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一抔最普通的黄土，让天下人能在自己身上更好地走下去。一时间，他不由得为自己要做大侠的真实原因，而感到些许羞愧。
闻人羽欣慰地笑笑了，然后抬起头，看着忠魂碑上，那以上古文字写就的碑文：“这些前辈，也都是我敬仰的人。无异，你还记得，我曾经在死亡面前，有哭过一次。”
乐无异立刻说道：“当然记得，因为你好像是不会哭的，所以在厌火地宫的那一次，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其实，我不是害怕死亡，只不过临死之前，心里面还有太多的遗憾。”闻人羽感慨道。
“遗憾？”
“我自小的梦想，便是能把忠魂碑作为自己的归宿。可是与厌火交锋，一生的梦想就要落空，所以我才——”闻人羽说到这里，怅然而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葬在忠魂碑下？”乐无异喃喃地说道，顿时感觉身下的土地更加冰冷，心中便再次浮现出刚才见到的那张模糊的容颜，一丝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全身，逼得他不由得连忙说道，“小羽，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闻人羽点了点头：“无异，你是不是失望了？”
乐无异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紧紧的攥紧了拳头：“我——虽然天罡忠魂们都很值得人的崇敬，我也应该尊重你的梦想。但是小羽，我心里真的不愿意，你一个人永远沉睡在，如此冰冷的地下！”
激烈的宣泄之后，是死寂的沉默，许久许久——
“无异——”闻人羽转过头，面向着忠魂碑，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你的问题问完了吧？那好，该我问了。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
“哦——”乐无异艰难地松开了自己的拳头，心中似有无数的声音在激烈地碰撞，于是在好一番沉思过后，才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钜子的一些话。”
“那，又是什么话呢？”闻人羽又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乐无异，她不相信他只有这些话。
乐无异也转过了头，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到他们的中间，他于是伸出手，萤火虫便飞走了。他只好无奈地摇摇头：“曾经有一个前辈，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也曾来到了这个地方。”
“哦？前辈，那他后来成功了吗？”闻人羽颇有兴致地说道。
“或许是失败了吧，可谁知道呢？”乐无异说着，便再次抬头望向了满天的繁星，“现在，又有一个少年来到了这里，做了与那位前辈一样的事情。”
“你说的，好像就是你自己啊。”闻人羽说着，把头侧向了一边，又有一只萤火虫从眼前飞了过去。
乐无异扭过头，对着她笑了笑，却有无限深意地说道：“是啊。”
“那位前辈失败了，可见这条路，或许并不平坦。无异，如果明知或许不会成功，你也要追寻自己的梦想吗？”闻人羽的声音如此幽凉。
乐无异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映显着温暖的神色。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做永远无拘无束的大少爷，成为天下第一的偃师，还是做扶助天下苍生的剑侠，抑或是——”
闻人羽还要继续猜下去，乐无异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梦想，只是闻人羽一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闻人羽嗔道，避开了乐无异的眼神，可是她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清淡，并无责备之意。
“我没有胡说，其实在清源村，我就下定决心了，可是若非钜子，若非你刚才的话，我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勇气。所以，小羽，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忠魂碑不是你唯一的归宿——待阿阮的事情了结，我们，你与我，就回长安城好吗？如果你不愿意去长安，那么天下之大，总会有你喜欢的地方，到时候浪迹天涯，我也永远相随。”乐无异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承诺。
或许是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闻人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以至于一时失语。
这时候，无数只绿色的精灵又飞了回来，在不知来自何方的歌声中，如同一条透明的彩练环绕在他们身边。闻人羽惊叹地看着它们，然后不自觉地伸出了自己的纤纤玉手——
一只萤火虫立刻落在了她的指心，又如蜻蜓点水般跃起，飞向了天罡忠魂碑。

第一百零六章 冠月之谜
待潮水退去，清源村已经是一片狼藉，在崩塌得几乎只剩下额基座的房屋之间，躺着无数生灵的尸体。而在一滩滩的水泊当中，则浮着那些黑色的骨蝶，柔弱的身躯早已被洪水冲撞得四分五裂。
风琊看着自己苦心培育的骨蝶，居然在对手掀起的一次洪水中，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筋骨都在不停地颤抖，心中的愤怒和疯狂再也无法压制，几乎要破体而出。
与此同时，乐无异已经带着闻人羽离开了清源湖，来到了风琊面前。此刻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原淇的蛟龙之血所治愈，于是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只见他轻蔑地冲风琊笑了笑：“哈哈，风琊，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是费尽心力，也终将功亏一篑！”
“小子，你敢坏我的大事！”风琊说着，身上再次凝起了汹涌的魔气，同时身体已经凌空飞起，俯视着地上的二人，“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说着，风琊忽然张开了双臂，魔力便似乎化为了万道黑练，从身上涌出，然后飞向了地上的那一具具尸体。
乐无异立刻想到了刚才的那些怎么打也打不完的魔化尸体，顿时感觉一阵心惊肉跳。于是猛地将宝剑挥向了身后：“飞剑穿心！”
天圣乘风随之化为一道金光，直射向空中的风琊。为了追求最快的速度，乐无异甚至卸下了剑柄上与自己相连的铁链，以期破釜沉舟！
“扑——”
风琊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这柄插在胸前的飞剑：“怎么可能，伤及我的魔体！”
突然，冰冷的剑刃上射出了万道白色的光芒，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将风琊的身体彻底吞噬。
待白光消失，风琊的身体便立刻如一片飘零的秋叶，缓缓地落在了地上。飞剑乃是以至刚之气凝结而成，在刺入风琊胸膛后的一瞬间，便已冰凌破碎，渗入到了他的体内。
身上的魔气遭此动荡，早已失去了控制，不住地从伤口处涌出，如一团黑色的烟雾，将他的身体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风琊半跪下来，以手撑地，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此时，乐无异和闻人羽已经来到了他跟前。闻人羽挺起长枪，指着他的额头，说道：“你输了。”
“输？呵呵——”风琊抬起头，刚刚洪水的冲撞和意外的被刺，已经重创了他的魔体，魔力也被消耗得干干净净，可以说是大势已去，满盘皆输。可尽管如此，轻蔑的眼神，还是从那双浑浊的眼睛中，透过凌乱的头发射出，“若非被原淇打伤，又遭无耻的修仙门人偷袭，我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修仙门人。”两人不禁在心里念叨着，因为乐无异那一剑，虽然穿透了风琊的臂腕，却最终被风琊挡了下来，而穿透风琊胸膛的飞剑，根本不是出于两人之手。可是他们又没有看到此剑究竟来自何方，现在听风琊一讲，才明白过来应该是路过此地的剑仙出手，才得以将风琊制服。
“哼，你这滥杀无辜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谁出手不都一样？”乐无异冷冷地说道。
“滥杀无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滥杀无辜！”风琊捂住自己的胸口，却还是挡不住魔气的外泄，因此声音显得十分疲惫。
“你难道还想抵赖不成？别忘了，你自己可是已经承认了，是你放出骨蝶夺人灵力的！”乐无异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可是现在的他已经冷静了很多，知道在搞清楚心中的疑惑之前，不能因为逞一时之快就杀了风琊。
“夺？哼，我只是收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风琊说着，居然坐在了泥泞的水坑中，让污泥浊水浸脏自己那原本华贵的衣服。
“你的东西？胡说，灵力乃是上天赋予每一个生灵的礼物，怎么现在成了你自己的东西！”
“哈哈哈，或许别的地方的确是这样，可是清源不同！”风琊忍不住苦涩地狂笑道。
“有什么不同的？”
“你们可知道，曾经居住于此的孤忆？”风琊问道。
“当然知道，仙子镇守晶石，以身殉道，你抢夺仙子的肉身，究竟想要干什么！”
“既然知道，那便告诉你也无妨。孤忆跳脱六界之外，本应与天同寿，长生不死，却因为一块玉缅晶石而被天神欺骗，用自己的命补全了那块该死的石头。”风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孤忆仙子尸体的方向，“成就了一块孤忆血石，你们可知道？”
“知道，孤忆血石可以敛藏六界气息。”乐无异回答道，“因此被奉为至宝，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为了让玉缅晶石变成孤忆血石，孤忆耗尽了全部的灵力，要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烟消云散？”
“即使这样，孤忆仙子耗损的也是自己的灵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乐无异十分疑惑地问道。
“哼，既然孤忆是因为灵力耗竭才死的，那么只要把她的灵力重新凝聚起来，不就可以起死回生了吗？”风琊苦笑道，看着地上那些已经快要变成烂泥的骨蝶，“她的灵力，滋润清源长达千年之久，早已渗透到所有的生灵之中。所以我才精心培育出骨蝶，让它们将孤忆的灵力重新凝聚起来，然后灌入她的肉体之中——哈哈，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被你们给毁了！”
“什么？你难道是想复活孤忆仙子！”乐无异没有想到，风琊的所做的一切，居然为了这个原因，“这怎么可能，你是魔，她是仙！”
“哈哈，仙子，仙子——为什么一定是孤忆仙子，而不是孤忆魔女？她本来就身处六界之外，非神非魔非仙非妖，她想成为什么，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风琊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笼罩在身上的那团黑气也有些涣散，枯干的身体也竟然变得有些透明，可是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更何况，孤忆她答应过我，此生为仙，来生为魔。咳咳，可惜，我却再也给不了她来生了。”
“什么，仙子怎么可能会跟你这种东西有所交往？”乐无异惊疑地问道。
“哼，六界之内，也只有你们人类中蠢货，才会终生被虚幻的物象所迷。”风琊说着，便挣扎着站了起来，闻人羽见状立刻警惕起来，随时准备在给风琊以致命一击。
可是风琊没有再次出手，而是转身向孤忆仙子的方向走了过去，乐无异见了，连忙冲到了他跟前，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你还没告诉我，清源村的乡亲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等几百年，一直等到有百草谷的消息之后，才开始复活仙子？”
“哼，乡亲？你真的以为，他们是人？哈哈，我就告诉你这个蠢货，这些可都是妖魔，我亲手制造的妖魔！”风琊说着，脸上露出了不加任何掩饰的得意之色。
“什么，妖魔？怎么可能呢！”乐无异惊得立刻睁大了眼睛，葛虎、村长、小莱，这些自己如此熟悉的人怎么会是妖魔呢？
“哈哈，不信啊？等到孤忆血石的力量消失，清源妖气冲天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了。呵，怎么样，是不是现在就感觉很恶心？就算是曾经与你在一起生活得那么融洽，可是当你知道他们都是妖魔后，还不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风琊为自己看透了他的心思，而感到无比的兴奋，但随即想起什么，脸色也阴沉起来，“只是这些东西根本不配称之为妖魔，蠢到如此地步，命令明明是待寻到百草谷，再把将我叫醒；哈哈，可他们居然只是得了些线索，便急不可耐地举行了仪式。”
“这个——”乐无异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发昏，他不敢相信风琊所说的话，可是又实在想不出他撒谎的理由，于是混乱中连忙吃了一块桂花糖，一边嚼一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纷乱的情绪。
闻人羽见状，便趁机接着问道：“那百草谷呢，你又有什么图谋？”
“至于百草谷，千百年前，我为了等待孤忆履行自己的承若，所以才没有离开人界。千年之后，孤忆的承诺若是能够得以履行，我自然要通过百草谷的冠月木，回到魔界了。”
“胡说八道！冠月木乃是为了预测妖魔出世，捍卫苍生而植，怎么会变成人魔两界的通道！”风琊说的话，无疑让毫无准备的闻人羽大吃一惊，因为他的意思无疑是神农这个外表捍卫苍生的大神，实质上早已做好了毁灭苍生的准备，这让从小便信仰神农的她如何接受，于是当即用长枪顶住了他的胸膛，“你身为一个魔，实力却如此不济，分明是千百年前便曾受人重创，所以才会沉睡至今。那个教训你的人，就是神农大神的吧？你一定是心生怨恨，才这么污蔑于他！”
“小羽，冷静一些。”乐无异从来没见到闻人羽这么冲动过，不由得非常担心，因为夏夷则的信仰受到冲击时，也从没有这么过激的反应。这让他想起了与厌火交锋时的情形，闻人羽在死亡面前表现得也很过激，直到前两天自己才知道原因——自己很难接受的原因。于是他不得不担心，风琊的话又暴露了闻人羽的什么秘密。
可是风琊却懒得再与她分辩些什么，他一把挥开了枪尖，便要强行向前走去：“我向来是想说便说，想做便做，有什么好怨的？蠢货，滚开！”
“你——”闻人羽一听此话，愤怒地挺起了长枪，正要刺下去，可是一道白光却突然封住了她的眼睛。
那白光只是一闪而过，当闻人羽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数十柄雪白的飞剑，已经将风琊扎成了刺猬。风琊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看着远处孤忆仙子，那渐渐透明并破碎的身体，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风琊死亡之后，身体迅速被飞剑破碎时所发出的白光吞噬得干干净净，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两人立刻向飞剑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站在剑上的白衣剑仙，已经落到了两人身前。；轮装束应为太华山弟子，清秀的脸庞上一双剑眉尽显不凡的英气，不等两人询问，便已开口：“心慈手软，可知交谈之时，他身上之魔气，已经侵染了你们的身体？”
“啊？”乐无异连忙摸摸自己的胸膛，说道，“我说怎么有点不对劲，原来他是想要把本少侠变成半魔啊？差一点就中招了！”
“敢问道长——”闻人羽长呼了一口气，便冲这名剑仙抱拳道，“是何方高人？”
“噌——”一声清冽的宝剑出鞘声，闻人羽的眼睛便再次被白光所封，待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对方宝剑已经收回了剑鞘：“魔气已除，你们好自为之！”
言罢，白衣剑仙便已御剑而起，飞向了高远的云天之中，只留给两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哇，会飞就是好！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他好像是夏大哥的同门吧，不知道谁会更强一些。”乐无异一边仰头愿望，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起自己的肩膀，“就是脾气坏了点。不过风琊临死前，真的是还想拉我们做垫背的吗？复活仙子，穿越魔界，这些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没有得到闻人羽的答案，乐无异心生疑惑，便转过头，发现闻人羽正拖着下巴，低头沉思着什么。
“小羽，你在想什么呢？”乐无异不禁好奇地问道。
闻人羽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便立刻说道：“事情有点不对头啊，不好！无异，你立刻带我回百草谷！”
“不跟原淇说一声吗？”乐无异说着，便拿出了墨法江山，“孤忆仙子的身体，刚刚好像也消失了。”
“来不及了，谷里可能要有大事发生！”
《冠月奇情》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