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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雨』檞寄生·蔡智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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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的作品中,最喜欢的一本..
从初中到现在.


1楼2007-07-17 17:40回复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台北火车站。" 
      左脚刚跨入出租车开了四分之一的门, 
      右脚还没来得及甩掉沾上鞋底的湿泥,我便丢下这一句。 
      "回娘家吗?" 
      司机随口问了一句,然后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 
      虽然是大年初二,但我却是单身一人,只有简单的背包。 
      还有,我是男的。 
      即使雨下得很大,仍然只能改变我的发型,而不是性别。 
      我不是高桥留美子笔下的乱马,所以不会因为淋到冷水而变成女生。

      "今天真冷。" 
      "嗯。" 
      "淋湿了吧?车后有面纸,请用。" 
      "谢谢。" 
      "赶着坐火车?quot; 
      "嗯。" 
      "回家吗?" 
      "不。找朋友。" 
      "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 
      "嗯。"

      下了雨的台北,陌生得令人害怕。 
      看来我虽然在这个城市工作了半年,却从来没有认真生活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融入这城市的血液。 
      台北的脉动也许左右着我的喜怒哀乐,却始终得不到我的灵魂。 
      我像是吴宫中的西施,身体陪伴着夫差,但心里还是想着范蠡。

      隔着车窗,行人像一尾尾游过的鱼,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好安静啊,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困在黑洞里。 
      我知道黑洞能困住所有的物质和能量,甚至是光。 
      但声音能从黑洞里逃脱吗?高中时有同学问过物理老师这个问题。 
      "声音?你听过有人在黑洞中叫救命的吗?" 
      老师说完后陶醉于自己的幽默感中,放声大笑。 
      也许我现在的脑袋就像黑洞,困住了很多声音,这些声音到处流窜。 
      包括我的,荃的,还有明菁的。 
      "165元,新年快乐。"

      "喔?……谢谢。新年快乐。" 
      回过神,付了车钱。 
      抓起背包,关上车门,像神风特攻队冲向航空母舰般,我冲进车站。 
      排队买票的人群,把时空带到1949年的上海码头,我在电影上看过。 
      那是国民党要撤退到台湾时的景象。 
      我不想浪费时间,到自动售票机买了张月台票,挤进月台。 
      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有方向。 
      往南。

      月台上的人当然比车站大厅的人少,不过因为空间小,所以更显拥挤。 
      车站大厅的人通常焦急,月台上的人则只是等待。 
      而我呢? 
      我是焦急地等待。 
      爱因斯坦说的没错,时间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等待的时间总像是失眠的黑夜一样,无助而漫长。 
      而该死的火车竟跟台北市的公车一样,你愈急着等待,车子愈晚来。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突然想到荃曾经讲过的话,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那天下着大雨,她没带雨具跑来找我,湿淋淋地说了这句话。 
      "帮个忙,我会担心你的。" 
      "没。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 
      "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 
      "那不一样的。"荃想了一下,拨了一下湿透的头发: 
      "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 
      荃是这样的,她总是令我担心,我却无法说服她不令我担心。

      相对于明菁,荃显得天真,但是她们都是善良的人。 
      善良则是相对于我而言。 
      "为什么你总是走在我左手边呢?" 
      "左边靠近马路,比较危险。" 
      明菁停下脚步,把我拉近她,笑着说: 
      "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会吗?还好吧。"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很善良,但你比他们更善良。" 
      我一直很想告诉明菁,被一个善良的人称赞善良是件尴尬的事。 
      就像颜回被孔子称赞博学般地尴尬。

      我慢慢将脑袋里的声音释放出来,这样我才能思考。 
      这并不容易,所有的声音不仅零散而杂乱,而且好像被打碎后再融合。 
      我得试着在爆炸后的现场,拼凑出每具完整的尸体。 
    


    3楼2007-07-17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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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开始意识到我是否正在做一件疯狂的事。 
        是疯狂吧,我想。 
        从今天早上打开香烟盒想拿烟出来抽时就开始了。 
        搞不好从突然想抽烟这件事开始,就已经算是疯狂。 
        因为我戒烟半年了。

        有一次柏森问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我想了半天,只能想出钥匙忘了带所以从10楼阳台翻进窗户开门的事。 
        "这叫找死,不是疯狂。" 
        "熬了两天夜准备期末考,考完后马上去捐血。算吗?" 
        "仍然是找死。" 
        "骑脚踏车时放开双手,然后做出自由式和蛙式的游泳动作呢?" 
        "那还是叫找死!"

        后来我常用同样的问题问身旁的同事或朋友,他们的答案就精彩多了。 
        当然也有一面跑马拉松一面抽烟这种找死的答案。 
        有人甚至告诉我,大选时投票给陈水扁是最疯狂的事。 
        他是公司里一位快退休的工程师,20年忠贞的国民党员。 
        他的思想偏右,立场偏右,据说连穿四角内裤时也是把命根子摆右边。 
        "那为什么你要投给陈水扁呢?" 
        "如果当你年老时,发现自己从没做过疯狂的事,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我也许还不算老,但我已经开始觉得遗憾了。 
        记得有次柏森在耍白烂,他说: 
        "你没有过去,因为你的过去根本不曾发生; 
        你也没有未来,因为你的未来已经过去了。 
        你不可能变老,因为你从未年轻过; 
        你也不可能年轻,因为你已经老了。" 
        他说得没错,在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就是这么活着。 
        "你不会死亡,因为你没有生活过。"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柏森并没有回答我。

        像一株檞寄生吧,明菁曾经这么形容我。 
        终于有火车进站了,是班橘色的莒光号。 
        我往车尾走去,那是乘客较少的地方。 
        而且如果火车在平交道发生车祸,车头前几节车厢通常会有事。 
        因为没看到火车经过,才会闯平交道,于是很容易跟火车头亲密接触。 
        更不用说抛锚在铁轨上的车辆被火车迎头撞上的事故了。 
        只可惜,乘客太多了,任何一节车厢都是。 
        我不忍心跟一群抱着小孩又大包小包的妇女抢着上车。 
        叹了口气,背上背包,退开三步,安静等待。

        火车汽笛声响起,我成了最后一节车厢最后上车的乘客。 
        我站在车门最下面的阶梯,双手抓住车门内的铁杆,很像滑雪姿势。 
        砰的一声巨响,火车起动了。 
        我回过头看一下月台,还有一些上不了车的人和送行的人。 
        这很容易区别,送行的人会挥舞着右手告别; 
        上不了车的人动作比较简单,只是竖起右手中指。

        念小学时每次坐车出去玩,老师都会叮咛"不要将头手伸出窗外", 
        我还记得有个顽皮的同学就问:"为什么呢?" 
        老师说:"这样路旁的电线杆会断掉好几根啊!" 
        说完后自己大笑好几声,好像动物园中突然发情的台湾弥猴。 
        很奇怪,我通常碰到幽默感不怎么高明的老师。 
        我那时就开始担心长大后的个性,会不会因为被这种老师教导而扭曲。

        火车开始左右摇晃,于是我跟着前后摆动。 
        如果头和手都不能伸出窗外,那么脚呢? 
        我突然有股冲动,于是将左脚举起,伸出车外,然后放开左手。 
        很像在表演滑水特技吧。 
        柏森,可惜你不能看到。这样可以算疯狂吗? 
        再把右手放开如何?柏森一定又会说那叫找死。 
        所谓的疯狂,是不是就是比冲动多一点,比找死少一点呢?

        收回左脚,改换右脚。交换了几次,开始觉得无聊。 
        而且一个五六岁拉着妈妈衣角的小男孩,一直疑惑地看着我。 
        我可不想做他的坏榜样。 
        荃常说我有时看起来坏坏的,她会有点怕。 
        明菁也说我不够沉稳,要试着看起来庄重一点。 
        她们都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外在形象,而让别人对我产生误解。

        我总觉得背负着某些东西在过日子,那些东西很沉很重。 
        最沉的,大概是一种叫做期望的东西。通常是别人给的。 
        然后是道德。 
        不过在学校时,道德很重,出社会后,道德就变轻了。 
        它们总是压着我的肩,控制我的心,堵住我的口。 
        于是我把背包从肩上卸下,用双脚夹在地上。 
        因为我不希望这时身上再有任何负担。

        我从外套左边的口袋掏出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烟。 
        站在禁烟标志下方的妇人带点惊慌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她摇了摇头。 
        把这根烟凑近眼前,读着上面的字:

        "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我便在你胸口了。"


      4楼2007-07-17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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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抽烟,所以寂寞
         

          海蚌未经沙的刺痛 
          就不能温润出美丽的珍珠 
          于是我让思念 
          不断地刺痛我的心 
          只为了,给亲爱的你 
          所有美丽的珍珠 
          火车刚离开板桥,

          开始由地下爬升到地面。

          读完第二根烟上的字后,我将身体转180度,直接面向车外冷冽的风。

          车外的景色不再是黑暗中点缀着金黄色灯光,

          而是在北台湾特有的湿冷空气浸润下,带点暗的绿,以及抹上灰的蓝。

          吹吹冷风也好,胸口的炽热或许可以降温。

          试着弄掉鞋底的泥巴,那是急着到巷口招出租车时,在工地旁沾到的。

          我差点滑倒,幸好只是做出类似体操中劈腿的动作。

          那使我现在大腿内侧还隐隐作痛。

          站在摇晃的阶梯上,稍有不慎,我可能会跟这列火车说Bye-Bye。

          从我的角度看,我是静止的;但在上帝的眼里,我跟火车的速度一样。

          这是物理学上相对速度的观念。

          会不会当我自以为平缓地过日子时,

          上帝却认为我是快速地虚掷光阴呢?

          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总是会逼人去翻翻脑海里的陈年旧账。

          想到无端逝去的日子,以及不曾把握珍惜过的人,

          不由得涌上一股深沉的悲哀。

          悲哀得令我想跳车。

          火车时速每小时超过100公里,如果我掉出车门,

          该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才不致摔倒呢?

          我想是没办法的,我100公尺跑13秒3,换算成时速也不过约27公里。

          这时跳车是另一种形式的找死,连留下遗言的机会也没有。

          其实我跳过车的,跳上车和跳下车都有。

          有次在月台上送荃回家,那天是星期日,人也是很多。

          荃会害怕拥挤的感觉,在车厢内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无助地站着。

          她像猫般地弓起身,试着将身体的体积缩小,看我的眼神中暗示着惊慌。

          火车起动后,我发誓我看到她眼角的泪,如果我视力是2.0的话。

          我只犹豫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然后起跑,加速,跳上火车。

          月台上响起的,不是赞美我轻灵身段的掌声,而是管理员的哨子。

          跳下车则比较惊险。

          那次是因为陪明菁到台北参加考试。

          火车起动后她才发现准考证遗留在机车座垫下的置物箱。

          我不用视力2.0也能看到她眼睛里焦急自责的泪。

          我马上离开座位,赶到车门,吸了一口气,跳下火车。

          由于跳车后我奔跑的速度太快,右手还擦撞到月台上的柱子。

          又响起哨子声,同一个管理员。

          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铁杆,我可不想再听到哨子声。

          更何况搞不好是救护车伊喔伊喔的汽笛声。

          人生中很多事情要学着放松,但也有很多东西必须要抓紧。

          只可惜我对每件事总是不紧不松。

          真是令人讨厌的个性啊。

          我还没有试着喜欢自己的个性前,就已经开始讨厌了。

          今天早上,被这种大过年的还出不了太阳的天气弄得心浮气躁。

          思绪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狗,在原地打转。

          明明咬不到却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愈转愈快,愈转愈烦。

          刚闪过不如抽根烟吧的念头,脑中马上响起明菁的斥责:

          "不是说要戒烟了吗?你的意志真不坚定。"

          荃的声音比较温柔,她通常会叹口气:

          "你怎么漱口或吃口香糖都没用的。你又偷抽两根烟了吧?"

          够了。

          我负气地打开抽屉,找寻半年前遗落在在抽屉的那包MILD SEVEN。

          点上烟,烟已经因为受潮而带点霉味,我不在乎。

          捻熄这根烟时,好像看到白色的残骸中有蓝色的影子。

          仔细一看,上面用蓝色细字原子笔写了两个字,第二个字是"谢"。

          第一个字已烧去一些,不过仍可辨认为"射"。

          合起来应该是"谢谢"。

          谢谢什么?难道这是MILD SEVEN公司所制造的第一千万根香烟,

          所以要招待我环游世界?

          我拿出盒内剩下的十根香烟,发现它们上面都有蓝色的字。

          有的只写一行,有的要将整根烟转一圈才能看完。

          字迹虽娟秀细小,却很清晰。一笔一画,宛如雕刻。

          再努力一点,也许会成为很好的米雕师。

          烟上的字句,炙热而火烫,似乎这些烟都已被蓝色的字句点燃。

          轻轻捏着烟,手指像被烫伤般地疼痛。

          读到第七根烟时,觉得胸口也被点燃。

          于是穿上外套,拿起背包,直奔火车站。

          我只记得再把烟一根根放回烟盒,下不下雨打不打伞都不重要了。

          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抽这包烟时,没仔细看看每根烟。

          最起码那根写了"谢谢"的烟,我不知道前面写什么。

          蓝色的字随着吸气的动作,烧成灰烬,混在尼古丁之中,进入胸口。

          而后被呼出,不留痕迹。

          只在胸口留下些微痛楚。

          也许人生就像抽烟一样,只在点燃时不经意地瞥一眼。

          生命的过程在胸口的吐纳中,化成烟圈,消失得无踪影。

          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像抽烟一样。

          因为抽烟,所以寂寞;因为寂寞,所以抽烟。

          抽到后来,往往不知道抽的是烟,还是寂寞。

          我想我不会再抽烟了,因为我不想又将烟上的深情燃烧殆尽。

          在自己喜欢的人所抽的令自己讨厌的烟上,写下不舍和思念。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耳际响起当当的声音,火车经过一个平交道。

          我向等在栅栏后的人车,比了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

          很无聊,我知道。可是面对未知的结果,我需要勇气和运气。

          如果人生的旅途中,需要抉择的只是平交道而不是十字路口就好了。

          碰到平交道,会有当当的警示声和放下来阻止通行的栅栏,

          那么我们就知道该停下脚步。

          可是人生却是充斥着各种十字路口。

          当十字路口的绿灯开始闪烁时,在这一瞬间,该做出什么决定?

          加速通过?或是踩住煞车?

          我的脚会踩住煞车,然后停在"越线受罚"的白线上。

          而通常此时黄灯才刚亮起。

          我大概就是这种人,既没有冲过去的勇气,也会对着黄灯叹息。

          如果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个性,那么我这一生大概会过得谨慎而安全。

          但却会缺少冒险刺激的快感。

          也就是说,我不会做疯狂的事。

          如果这种个性在情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5楼2007-07-17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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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表美丽而内心丑陋的人,仍然是丑陋的。就像即使在厕所外面

            插满芳香花朵,厕所还是臭的。"

            "慈乌有反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义,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所以我们要记得孝顺父母,就像上厕所要记得带卫生纸。"

            像这些句子,都被改掉。

            有次老师甚至气得将作文簿直接从讲台上甩到我面前。

            我永远记得作文簿在空中飞行的弧度,像一架正在失速坠落的飞机。

            作文簿掉落在地面时,摊开的纸上面有着鲜红字迹:

            "蔡同学,如果你再故意写跟别人不一样的句子,你一定会完蛋。"

            这些鲜红的字,像诅咒一般,封印住我的心灵。

            从那时开始,我心灵的某部分,像冬眠一样地沉睡着。

            我不知道是哪部分,我只知道那部分应该和别人不同。

            我真的不明白,"肉包子打狗"叫有去无回,光阴也是啊,

            为什么这样形容不行?

            而形容每个人出生的样子叫"呱呱坠地",可是我们是人又不是鸭子,怎么会"呱呱"呢?

            但是我不敢问,只好说服自己这些东西是"太阳从东边出"的真理。

            久而久之,我开始害怕自己跟别人不同的思考模式。

            只可惜这些事在老师圈子里传开,于是很多老师上课时都会特别关照我。

            常常有事没事便在课堂上叫我站起来回答一些阿里不达的问题。

            我好像是一只动物园里的六脚猴子,总是吸引游客们的好奇眼光。

            我只好开始学会沉默地傻笑,或是搔搔头表示无辜。

            甚至连体育老师也会说:

            "来,蔡同学。帮我们示范一下什么叫空中挺腰然后拉竿上篮。"

            你娘咧,我又不是乔丹,挺个屁腰,拉个鸟竿!

            对不起,明菁。我又讲脏话了,我是俗辣,下次不会再犯了。

            因为被莫名其妙地当作怪异的人,所以我也是无可奈何地生活着。

            即使想尽办法让自己跟别人一样,大家还是觉得我很奇怪。

            我只希望安静地在课堂上听讲,老师们的捉弄却一直没停止。

            这种情况可以算是"生欲静而师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吗?

            如果我又把这种形容写在作文簿上,恐怕还会再看一次飞机坠落。

            幸好我高中念的是所谓的明星高中,老师们关心的只是升学率的高低。

            我的成绩始终保持在中上,不算好也不算坏,因此不会被特别注意。

            其实如果这时候被特别注意的话,好像也不是坏事。

            记得联考前夕,班上一位很有希望考上台大医科的同学患了重感冒,于是忍不住在课堂上咳嗽出声。

            老师马上离开讲桌,轻抚着那位同学的背,悲伤的眼里满是哀凄。

            还说出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你感冒比我自己感冒还令我痛苦之类的话。

            我敢打赌,如果咳嗽的是我,一定会以妨碍上课安宁为由,被赶到走廊去罚站。

            高中的课业又多又重,我无暇去关心总统是谁市长是谁之类的问题。

            反正高中生又没投票权,选举时也不会有人拿钱来孝敬我。

            连那时流行的日本偶像明星中森明菜和松田圣子,我都会搞混。

            偶尔会关心中华队在国际比赛的成绩,输了的话当然会难过,但这种难过跟考试考不好的难过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

            感谢老天,我终于会跟大家一样用"小巫见大巫"这类普通的形容词。

            而不是再用"小鸟见老鹰"、"烂鸟比鸡腿"之类的白烂词。

            高三时,班上的导师在放学前夕,都会握紧拳头激动地问我们:

            "告诉我,你们生存的目的是什么?"

            "联考!"全体同学齐声大喊。

            "告诉我,你们奋斗的目标是什么?"

            "联考!"全体同学口径一致。

            虽然多年后社会上才教导我生存的目的是赚钱,奋斗的目标是女人。

            但那时我和所有人的心跳频率相同,总是让我觉得放心与安全。

            我像是冬眠的熊,而考上大学就像是春天,唤醒了我。


          8楼2007-07-17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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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甚者,为了爱情而想不开自杀,或是杀害情敌与爱人,也时有所闻。

              "例如著名的爱德华八世,放弃王位而成为温莎公爵,只为了和心爱的辛普森夫人厮守终生。辛普森夫人是个离过两次婚的妇人,温莎公爵竟然为她失去王位并被流放,我们能说温莎公爵没有失去理性吗?"

              那个绑着辫子的女孩,左手抓着辫子,右手指着我,大声地说。

              我在答辩时,首先定义理性应是思考的"过程",而非"结果"。

              所以不能因为经过思考的结果和一般人不一样,就否定他没经过思考。

              举例来说,如果在白色与黑色之间,大家都选白色,却有一个人选黑色。

              并不能因此判定那个人没有理性,只不过在一般人眼里他是不正常而已。

              正不正常只是多与少的区别,没有对与错,更与理不理性无关。

              就像爱因斯坦智商比正常人高很多,表示他不正常,但能说他不理性吗?

              "英国的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因为对他而言美人比较重要。

              即使一般人都觉得江山比较重要,那也只是价值观上的差异。不应该因为这种不同的价值观,就认定温莎公爵因为爱情而失去理性。"

              我没绑辫子,又不甘示弱,左手随便抓着一撮头发,右手也指着她。

              柏森站起身准备结辩时,右手还在桌子下方对我比个"V"手势。

              "对方辩友举出许多因为'爱情'而杀人或自杀的极端结果做例子,来证明'谈恋爱'是不理性的……"

              柏森的语调很激昂。这语调我很熟悉,好像是?……

              "我方想反驳的是,即使有许多人为了'金钱'而杀人或自杀,就能证明'赚钱'是不理性的吗?"

              柏森把语气再加强一些,我终于知道了,那是在话剧社时念对白的方式。

              "所以我方认为,'谈恋爱并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谢谢!"

              柏森下台时,答礼的姿势是土风舞社的邀舞动作。

              结果揭晓,我们代表的反方获胜,柏森还获得该场比赛的最佳辩士。

              学长说我表现得也不错,只是抓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像猴子。

              "可惜这是辩论比赛,不是马戏团表演。"学长拍拍我肩膀,遗憾地说。

              当天晚上,依照惯例,柏森还是在熄灯睡觉后爬到上铺问我,他是不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从此,柏森就一直是辩论社社员,到大四为止。

              我陪柏森到大二后,就不去辩论社了。

              因为我辩论时,偶尔会冒出你娘的圈圈叉叉,

              或是他妈的鸟儿飞之类的脏话。

              学长说我很孝顺,都不会提到我妈。

              孝子是不应该因为说脏话而被对方辩友砍死的。

              总之,大一和大二的时光,对我和柏森而言,是非常快乐的。

              正因为快乐,所以时光走得特别匆忙。

              大二下学期,柏森还被选为班代,我被选为副班代。

              那学期我们相当活跃,办了几场舞会,还有撞球比赛和歌唱比赛。

              舞会时,我们有开舞特权,可以先挑选可爱的女孩子跳舞,不必跟人抢。

              撞球比赛我和柏森搭档,撞遍班上无敌手,拿到冠军。

              歌唱比赛子尧兄竟然也参加,他唱的是曹雪芹的"红豆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子尧兄左手抱着一本《红楼梦》上台,声音浑厚低沉,全班震惊。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瞧不尽镜里花容瘦……"

              他的右手先轻掐着脖子,再摸摸脸颊,身段很像歌仔戏里的花旦。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

              子尧兄深锁双眉,眼睛微闭,右手按着额头,非常投入。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悠"字尾音拉长十几秒,绵延不绝,全班鼓掌叫好。

              毫无异议,子尧兄是班上歌唱比赛的冠军。

              系上的课业,我和柏森也都能轻松过关。

              子尧兄一直被流体力学所困扰,考试前我和柏森总会恶补他一番。

              要升大三的那个暑假,1013室的三个人,决定要搬出宿舍。

              因为每个人的东西变多了,特别是书。

              所以我们在外面找了间公寓,是楼中楼格局,有四个房间。

              还剩一间,我们把它分租出去。

              最后租给一个大我们一届的中文系学姐,杨秀枝。

              我们都叫她秀枝学姐。

              秀枝学姐的出现,除了让我知道东方女孩也有傲视西方的胸围外,最重要的是,她让我认识了明菁。

              因为明菁,我才知道,我是一株檞寄生。


            15楼2007-07-17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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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和柏森找了很久,水沟都翻遍,什么也没找着。

                狼狈地回来时,秀枝学姐就说:

                "你们两个真无聊,是不是日子过得太闲?我介绍女孩子给你们吧。"

                原来秀枝学姐在静宜大学念书的朋友,有两个学妹要找笔友。

                我和柏森心想这也不错,就答应了。

                柏森的笔友跟他进展很快,没多久就寄了张照片给他。

                照片中的那位女孩站在桃花树下,笑容很甜,满漂亮的。

                "菜虫,我很厉害吧。嘿嘿……来看看我的回信,多学点。"

                柏森把信纸递给我,上面是这样写的:

                "收到你的照片后,我迷惑了……不知是置身于古希腊奥林匹克山上,看见斜卧床上的维纳斯,那倾倒众生的风采?

                抑或是在埃及人面狮身像旁,看见盛装赴宴的克里奥佩特拉,那让人炫目的亮丽?

                不知是置身于春秋时的会稽,看见若耶溪边浣纱的西施,那轻颦浅笑的神情?

                抑或是在盛唐时的长安,看见刚从华清池出浴的杨贵妃,那柔若无力的姿态?

                不知是置身于西汉元帝时雁门关外,看见怀抱琵琶的王昭君,那黯然神伤的幽怨?

                抑或是在东汉献帝时残暴的董卓房内,看见对镜梳发的貂婵,那无可奈何的凄凉?"

                "嘿嘿……菜虫,怎么样?写的很棒吧?"柏森非常得意。

                "太恶心了。"我把信纸还给他。

                "怎么会恶心呢?这样叫做赞美。"

                "你写这些字时,手不会发抖吗?"

                "当然会发抖啊。我觉得我写得太好了,果然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柏森再看一次信纸,赞不绝口说:

                "啧啧……你看看,希腊神话的美神维纳斯,西方美女埃及艳后,还有中国四大美女西施、杨贵妃、王昭君、貂婵都用上了,真是好啊。"

                我懒得理柏森,因为他还会再自我陶醉一阵子。

                我回到我的房间,想想该怎么写信给我的笔友。

                我的笔友很酷,写来的信上通常只有七八行字,最高纪录是九行。

                看来她也有写极短篇小说的天分。

                我这次的信上说希望她能写十行字给我,不然寄张照片来也行。

                几天后,我收到她的回信。

                果然写了十行字。

                "你最好是死了这条心吧"

                一个字写一行,不多不少,刚好十行。

                我听她的话,就不再写信了。

                但是柏森老把他写给笔友的信念给我听。

                "上帝对人是公平的,所有人都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上帝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他不但给你鱼与熊掌,还附赠燕窝鱼翅鲍鱼和巧克力,偶尔还有冰淇淋。"

                东西是很有营养,但信的内容实在是没营养。

                秀枝学姐看不惯我常常竖起耳朵倾听隔壁的夫妻是否又要摔东西,就说:"菜虫,别无聊了。我干脆介绍学妹跟你们班联谊吧。"


              18楼2007-07-17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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