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租了一条小渔船，出海钓鱼。掌舵的船主是位年纪不小但人还很精神的欧吉桑，说话风趣，一路上在说自己年轻时如何称霸一方水域，多么厉害。
“看见停在那边的船没有？”他用手朝前方一指，“我那时候可以一口气从船底下这一头游到那一头，不带换气的。”
“骗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排停在海港的渔船，一艘挨着一艘，并起来少说也有百多米长。
“哈哈哈，不怪你们不信。一般人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自打我老了，这本事就失传喽！”
青峰听了，站起来说：“好啊，那我试试。”
黄濑大惊：“你疯啦？一口气游一百多米？你以为你是超人呀？”
“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年轻人。”欧吉桑也说。
“我要是做到了呢？”青峰问。
欧吉桑眯起眼睛。“那今天的船租就免了。”
“好啊！小青峰加油！”黄濑立刻改口了。
小船载着他们到了海港，青峰脱掉上身的T恤跳下水。黄濑有些担心地说：“你别勉强啊？”
“少废话。”青峰说完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
屏着呼吸在船底下窜了不知多少米，只觉得氧气越来越少，尽头却仍看不见在何方，青峰心想那老头如果没吹牛倒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就在嘴里的气快用完之际，头顶晃过一丝光线，像是太阳光，青峰以为到头了，就把脑袋往上一冒，结果狠狠一头撞在了船底上。那船龙骨有多硬啊，这一下把他撞得眼冒金星，喝了好几口水，差点没厥过去。然而求生本能促使他憋紧最后一口气，拼尽全力往前又游了十几米，终于从另一边挣扎出水，重见天日。他抓住船边的缆绳，大口吸气。
“小青峰！”黄濑在船上叫他，“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青峰缓过了气来，慢慢地游过去，扒住船舷，说：“吓什么？”
“你呆在下面好久啊！我以为……”
“笨。”
虽然刚刚的确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是青峰不准备把实情说出来。既夸下海口，当然要逞强到底了。
“还不赖嘛。”欧吉桑施施然地坐在船尾说，“今天就让你们免费搭船了。”
“嘿嘿。”青峰对黄濑伸手，“愣着干嘛？拉我上去。”
“哦……”
黄濑拉住青峰的手，还没使力，青峰就故意往下一沉。
“哇啊！”黄濑毫无准备，身体失去平衡，哗啦掉进海里。
青峰在水里边抓住黄濑，黄濑张口想说什么，嘴里呼噜噜冒出一堆气泡，青峰就乐了，实在太好玩。黄濑猛地发现自己还在水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气泡逃掉，这样一来反而更惹得青峰想捉弄他。
今天海水的能见度特别好，澄清得没有一点杂质，明亮的日光一直照到海底白色的细沙上，银色的鱼群在脚底下游来游去，一抬头就能看见太阳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四周都是宝石般纯净的蓝色，那是大海的颜色，就仿佛童话里的世界。
青峰拽开黄濑的手，黄濑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他用手去挤黄濑的脸颊，想把他嘴里的气挤掉，黄濑死命地想往水面上挣，青峰毫不费劲地把他拖回来，一下子堵上他的嘴。
黄濑顿时就乖乖地不动弹了。气泡从两人嘴唇之间的缝隙一个一个地逸出来，一个一个地上升，升得越高就越大，升到水面咕咚一声撑破。
青峰在这时想起黄濑对他说过这里的海很美。谁说不是呢？
tbc.

晚上洗完了澡回到房间，黄濑帮青峰吹头发的时候说：“小青峰你头上有个包。”
青峰正趴在榻榻米上看电视里转播的球赛，想也不想就说：“哪来的包啊。”
黄濑用手按下去说：“这不是吗？”
“我擦！疼！！”青峰大叫甩开头。
黄濑问：“好像挺严重的啊？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啊。”青峰搪塞着，“别吵了，看电视呢。”
“你自己什么时候脑袋磕出这么大个包自己不知道啊。”黄濑说着，用手去揉，“我给你揉揉啊。”
“咝——！别碰！”青峰打开黄濑的手。
“唉，还好，反正就算多磕几下，对小青峰的脑容量也不会有影响。”
“你说什么！”
不待他发怒，黄濑就径自出了房间，过不多会又回来了，手上拿了一小盒药。
“出门忘带啦，多亏店家那里有药，我帮你抹点。”黄濑走过来说。
青峰总感觉头上的包暴露了他牛皮险些吹破的事实，只在那说：“又没什么事，不用了！”
黄濑把他的肩膀往下压，说：“乖一点啦！”
抹完了药，黄濑抱着青峰的脑袋说：“小青峰你头上好香啊，哈哈！”
青峰一闻，头上果然飘来阵阵奇香，也不知道这个店家的药里掺了什么花粉花瓣。
“还有海的味道。”黄濑说。
“那是盐味儿。”青峰纠正他。
这时黄濑的手机响了，黄濑跑去接电话，只听他兴奋地说：“前辈！……是啊，我一来就给你发信息了嘛，你没收到吗？……对啊对啊，我一个暑假都在这里！……诶，真的吗？那我一定到啊！……啊？等一下，不要嘛！……”
黄濑在他高中那些前辈面前好像特别的软，软得像能捏出水，青峰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起码黄濑就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黄濑讲完电话回来，跟青峰并排趴着，说：“小青峰，过两天是我们高中社团前辈的婚礼，之后还有聚会，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算了吧，”青峰说，“你不怕我过去冷场啊。”
“怎么会咧？”
“怎么不会啊。而且去手下败将的聚会凑热闹什么的，我也很尴尬诶。”
“……小青峰你很欠扁诶！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啊？”
“抱歉啊我说话就是这样。”
比起生气，黄濑的话更像是恋人之间小小的埋怨，而青峰向来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更何况他像从前那样说话惯了，改又改不过来，索性也就不改了。
黄濑赌气似的，一把抢过遥控，关了电视说：“我要睡觉了。”
青峰一把抢回来，打开：“我还没看完呢。”
黄濑又抢过来关掉：“看什么看，只准看我。”
青峰也不甘示弱地再抢回来一次，开：“你有什么好看的。”
关：“那也比你好看。”
开：“顶个屁用。”
两个人斗嘴半天，僵持不下，黄濑急得推了青峰一把，青峰更大力地推回去，黄濑扑上去坐在他身上，他一个翻身就把黄濑压在下面，黄濑也学他的样子，两腿绞住他的腰，手肘锁住他的咽喉，一翻身重新占据上风。扭打之中遥控早就不知被扔到哪去了。
“嘿嘿，怎么样？”黄濑汗都出来了，还不忘得瑟一下。
“什么怎么样啊。”青峰不以为然，“你自己看看你喘成什么样？”
“那就让我先休息一下。”黄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谁让小青峰这么差劲啊。”
青峰不吃这套，一口气将黄濑掀下去，这一掀可是来真的，黄濑仰面摔在铺盖上，给摔得七荤八素。
“这下你可老实了吧。”青峰坐起来抖了抖衣服。
黄濑躺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双眼紧闭。
青峰不放心地伸头过去看看：“喂，没事吧？”
黄濑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青峰心想不会吧，我出手又不是很重。他又凑近了点，轻轻拍了拍黄濑的脸：“喂，黄濑？黄……”
黄濑突然睁开眼睛，一脚把他绊倒，再次死死地扑在他身上，嘴里叫道：“小青峰你太可恶啦！我被你摔得很痛诶！”
这回倒是换青峰不动了，他眼睛把黄濑从头到脚看个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濑低头看自己身上，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滚肉搏，他浴衣的前襟松开了，下摆也大敞着，上下齐走光。
“连打架都打得这么香艳啊。”青峰一本正经地点评道。
“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
正在这当口，黄濑的手机又响了，他起身想去接，青峰一手抓住他浴衣带子说：“去哪？”
“去接电话啊！”黄濑说完，看青峰还抓着他，又催道，“快放手啦！”
青峰正不爽这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就说：“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放手了。”
“别闹了……”黄濑打又不是，骂又不是，只能好言相劝，“你先让我接了电话，好不好？”
“不好。”
黄濑只能自己挣脱，这一挣，他衣带的结就散掉了，衣服也滑了下来，像个剥开叶的粽子。浴衣的腰带被青峰抓在手里，黄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去接电话，然而当他将手机抓在手里的一瞬间，那电话铃声倒像是很识趣似的，戛然而止。
“……都怪你啦，小青峰！”
黄濑低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提示，青峰已经蹲在他面前，用手抬起他的下巴。
“就你这样，说不是在色诱我都没人信啊。”

这样轻松闲适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在某一日的早晨，青峰醒来的时候看见黄濑已经起了床，穿了一身正装，在镜子前面打领带。
“你要去哪儿？”他问。
黄濑看他醒了，笑着说道：“去参加前辈的婚礼啊，我不是跟小青峰说过了嘛！”
“哦。”青峰抓着头皮说，“这么早啊。”
“不早了，都十点了！”黄濑打好了领带，过来坐在青峰旁边，“小青峰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不去。”
“可是，那你一个人做什么啊？”
“我不会没事做的。”
“对不起啊，我会早点回来的。”黄濑说着，在青峰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了句回见，然后就离开了。
说是不会没事做，等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青峰又觉得无聊了。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懒得一人出去逛，就窝在房间里看电视里录播的比赛看了一天。
到了晚上很晚，手机上终于有了黄濑的来电，青峰接起电话就嚷：“黄濑你小子！都几点了！”
电话那头传来黄濑口齿不清的声音：“小……青峰……你睡了……吗……”
这边青峰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那边黄濑的电话就被别人抢去了：“你好，你是跟黄濑君住同一家民宿吧？他喝醉了，方便的话能请你出来帮忙接他一下吗？我们一会就到门口，麻烦了。”
来到小院门外面等了不多时，一辆车开来停下，车上下来几个人，往这边很慢地移动。青峰走近前一看，果然黄濑醉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两个后辈模样的家伙架着他，走在前面的人青峰倒还认得，是海常当年的队长笠松。
“黄濑！”青峰朝黄濑耳朵边吼，黄濑估计是喝蒙了，没理他。
“你这个臭小子，还跟以前一样没礼貌啊……看见前辈连叫都不叫吗？！”笠松看样子也喝了不少，眼睛都红了，不过好歹意识还是清醒的。“喂！黄濑！给我起来！到了！”
队长的训斥简直比集合哨声还管用，黄濑条件反射地醒转了些许。“哇啊——前辈！”黄濑扑过去抱住笠松，“呜呜呜，不要丢下我啊前辈，我还有很多话……嗝！没对你说呢……”
“走开走开！别把口水弄到我的西装上！”笠松把黄濑推过去，青峰接住了。“麻烦你送这家伙回房间啊。要是他太难受最好给喂点醒酒的药。”
青峰架着黄濑回房间。醉酒的人比平时背起来重多了，青峰感觉自己就像背着一坨烂泥，一路上黄濑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不行啦，真的不能喝了，前辈……”
店老板过来帮青峰一起扶着黄濑，把他扶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里，黄濑哇的一声就吐了，老板见状就好心地说马上去准备热水和醒酒药过来。黄濑扒着水槽吐了半天，几乎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最后只能干呕，青峰看了都替他难受。黄濑吐完之后全身没力，背在不停打颤，青峰把他抱在怀里，用手顺着他的背。
用热水漱过口并且喝下醒酒药之后，黄濑看上去稍微恢复了一点，青峰又架着他回到房间里，黄濑一进屋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青峰本来心中有十分不快，因为他从来没见黄濑喝得这么醉过，而且还在那些前辈们面前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理不平衡。然而喝成这样的黄濑又憔悴得让青峰狠不下心去，最终还是把他搬到铺上，给他换了衣服，盖上薄被，用毛巾胡乱抹了把脸。
黄濑晕晕乎乎的，不时还嘟哝：“我真的不会喝啦……呃——胃好难过……”说着还在铺上翻来翻去。
青峰忍无可忍地揪住他的衣襟吼：“你给我搞清楚点啊！现在是我在照顾你丫！”
“小青峰……”黄濑可算说对了一句。
青峰箍住他的头，对着他的嘴就亲下去。
黄濑却又无意识地挣扭起来：“唔……好闷啊……透不过气了……”
青峰只得放开了对方。他走过去打开露台上的帘子，又回来在旁边的铺上躺下。他们就这样一个醉着一个醒着，各自过了一夜。

刚回到房间，黄濑的手机就来了电话，他接完了说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青峰本来已是心情不佳，一听这话就更不爽了：我刚跟你说完别晚归你就要出去？
黄濑跟他解释，是昨天一起喝酒的一个前辈，聚会结束后又跟朋友喝了一晚上，今天发现有轻微酒精中毒的症状，被送到医院挂吊瓶去了。去探望的队友打电话通知，黄濑没接着，这时候才联系上，他觉得既然知道了那就得去看看。
“又不是你灌醉的，干嘛要去？”青峰问。
“毕竟是前辈啊，昨天也一起聚过的，大家都去了，只差我。”黄濑一边急匆匆地换衣服一边说。
青峰想起来了，睡到一半黄濑的手机确实来了电话，他嫌吵，拿起看都没看就关机了。
“什么？你怎么不跟我说啊？”黄濑也急了。
“我随手就关了，哪记得？”
“那我现在赶紧过去还来得及。”
“不去不行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怕回来没车啊？”
“我一定要去。”黄濑换好衣服，对青峰说，“对不起小青峰，就这次了，我不能不去，我会早点回来的，好吗？”
青峰没有坚持反对，他只是反问道：“你昨天也跟我说会早点回来，结果呢？”
黄濑无话可说，但他那种又可怜又无辜的样子又让人实在对他发不出火来。青峰只得也去拿自己的外衣：“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诶？”
“放心，我不会露面的，我就在外面等你。”
赶到医院急诊科，黄濑去探望病人，青峰就在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他甚至都坐着睡了一觉，探视才总算结束了。此时末班车果然已经开走，青峰就说反正住的地方也不太远，走回去吧。
走在路上的时候，青峰突然说：“黄濑。”
黄濑应道：“嗯？”
青峰说：“也许这次我不应该跟你一起来神奈川。”
“你怎么了？”黄濑问，“是觉得这里不好？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的。你来这里过暑假，是为了高中社团的队友吧？我在这里，你根本没办法两头顾，那何必还要让我一起来呢？”
“我是希望小青峰可以更多地融入我的生活圈子啊。可是小青峰你一点都不领情……”
“这种东西我不需要。”青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黄濑说着就停下了脚步，“我就想要多了解小青峰的生活，想见你身边的人，想跟你一起做很多事啊。”
“……那不一样。你知道我就是不会应付人的。难道你做任何事，都想让所有人满意吗？”
“这不对吗？……我很想念大家，可是我也不想跟小青峰分开这么久啊。”
“你哪边都不想放，就是哪边都不讨好。”
说完这句，两人就沉默了。青峰看形势不对，只能折返回来，拉起黄濑继续走。
他听见黄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啊，我就是哪边都不想放，就算不讨好我也认了。”
“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你有资格说我吗。”

此时，天空彻底被乌云遮盖了，路灯的光被颤动的树影摇着，摇得人心里更慌。青峰跑到公路上还没看见人影，愈发六神无主，这么长的路，往哪边去找？
正拿不定主意，只见昏暗中远远走来一个人，穿着雨衣雨鞋，打着手电筒，走近一看原来是巡山的大叔。大叔看见青峰就骂道：“死小鬼，这种时候还出来，吹风呀？！”
青峰像看到了救星：“喂大叔！你有没有在路上看到其他人？”
对方只管自己骂骂咧咧：“最近不怕死的小鬼还真多，专挑台风天在外面瞎晃！”
青峰拦住他：“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的……”
大叔头也不回地往自己背后指指：“那边有一个！”
青峰立刻就往他指的方向跑去。又走了约摸一公里，青峰终于看见一个穿着跟自己同样款式浴衣的身影，站在路旁护栏边，这是条临海的公路，路基的下面就是海礁。青峰连忙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胳膊，怒吼道：“你这混蛋！到处跑什么！”
黄濑转过头，眼神涣散地看他：“小青峰……？”
青峰本来气得要死，早就酝酿了一堆骂人的话打算见到黄濑就开火，但是现在一看这张脸，他又怎么都骂不出口了，只能拽着黄濑说：“赶紧跟我回去！”
黄濑抽走自己的手：“不要……我想在这安静一下。”
“这种时候发什么疯？”青峰抓住黄濑的肩膀不让他乱动，黄濑想拨开他的手，他就抓得更紧。“算我不对，算我说错话了，好吗？现在先回去！”
“等一下……”黄濑揉着自己的脸。
“你喝酒了？”
“就……一点点。”黄濑抬头望着青峰，眼神慢慢恢复了焦距，他笑起来，微红的双颊看得青峰心狂跳。“小青峰……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青峰当然不会忘记。他们来这第一天就在这条路上走过，他们在这片沙滩牵手漫步看星星，也在这片海里相拥亲吻。
“可能真的是我错了……你是对的，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如果太依赖一个人的话，就会让自己变得很软弱……对不对？”
黄濑使出全力把青峰推开，自己也被那股力推得倒退了好几步，撞在护栏上被绊了一下，那护栏很矮，只到他的大腿中间，这一绊险些让他跌倒。
青峰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要不是黄濑刚刚扶住旁边路灯的柱子，恐怕真的会掉下海去。
黄濑对青峰说：“你先别过来。”
青峰只能站着不动，他看见黄濑居然在护栏上坐下了。
在台风登陆的傍晚，天是黑的，大海也是黑的，海浪翻涌着，浪花是惨白的，路灯也是惨白的，照在黄濑的脸上，他的脸有种异样的红润，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衣服也一样。
“啊……结果澡还是白洗了。”
黄濑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温柔和明媚，在这狂风骤雨之中却显得格外脆弱。他一只手扶着路灯柱子，另一只手伸开平举，双脚离开地面，上身自然地往后仰，抬起的下巴和颈项连成一条优美的线，头发在风里飒飒飘舞——他看起来就像要飞一样。
在他的身后，汹涌翻滚的海水拍打礁石，倏然掀起巨浪——
“黄濑！”青峰抢上前一把将黄濑拉了下来。
“哈哈，小青峰……”黄濑用手指戳青峰的脸。
青峰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大骂不会喝就别乱喝。这些开店的人家的酒后劲都大得很。
黄濑真的有点迷瞪了，整个人扒在青峰身上，好久没动静。过了半晌，他才有气无力地摇了摇青峰的胳膊，说：“我困了……我们回去吧，小青峰。”

正值晚餐时间，店家开了晚饭，他们进门的时候，那些女孩子都急急忙忙地围过来了，问黄濑有没有事。被青峰拽着在台风中疾走了一路，黄濑也清醒了一些，摆着手说没事。逃也似地甩下人群回到房间，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青峰一边从壁橱里找干净的衣服，一边说：“现在人少，你再去泡个澡吧，免得着凉。”
黄濑这才摸了摸自己身上淋湿的衣服，在地板上坐下来。
青峰把衣服和毛巾递给他，又仔细看他的脸，说：“你上辈子一定欠了那些女人很多，所以这辈子她们要死追着你。”
黄濑被青峰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他想了想说：“那上辈子小青峰肯定欠了我不少吧？”
青峰愣了一下。
黄濑又笑着说：“那你说我们这辈子要不要两清了呢？如果两清了，下辈子可能就遇不上了。”
青峰直接把衣服毛巾丢在黄濑头上说：“别废话了，快去吧！”
黄濑出去之后，青峰查看自己方才落在房间里的手机，上面有一条新信息：本周恢复训练，后天集合，务必全体到齐。
他把手机一扔，躺在地上。
黄濑没去多久就回来了，青峰还在想要怎么开口，倒是黄濑先说道：“小青峰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诶……你怎么知道。”
黄濑笑笑：“果然啊，小青峰真是藏不住事，脸上一看就明白了，嘴上一问就全说了。”
青峰说：“我明天就得回去了。”
“哦……”黄濑点点头，坐下来用毛巾擦头发。
“要开始训练了。”
“嗯。”
黄濑平静得过头，气氛有点尴尬，两个人都不开口，电视的声音就显得很吵，青峰索性给关掉了，关掉后又只剩下窗外呼呼的风声，更让人烦心。
“什么嘛，昨天还一副肉麻的样子，今天就这么冷淡。好歹也说点舍不得我之类的话吧。”
“不是挺好的吗。”黄濑用很慢的动作一缕一缕揩着头发，“正好小青峰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了。”
又来了。有种沟通无力的感觉。
再说下去大概又会吵起来吧，青峰拎起衣服说：“那我去洗了。”
等青峰洗完回到房间，黄濑已经躺下睡了，背对着房门。行李箱被拿出来了，端端正正地摆在门边。
青峰关了灯，走过去在黄濑的旁边躺下，两个人背对着背。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黄濑翻身的声音，一只手在他背上碰了一下，又收回去了。
“小青峰。”他听见黄濑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只要你想走，我绝对不会缠着你。我是说，任何时候。”
他躺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黄濑说：“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想任性一下……但是我也知道的，什么事情比较重要。”
青峰觉得自己应该回身，可是他如果回身，如果看到了那个正在十分冷静地说着这些话的人的表情，一定会有什么情绪控制不住。他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对啊，训练已经停了这么久，比赛又迫在眉睫，必定是学校和球队做了很多工作才让训练恢复的，这个时候如果不立刻集合队伍调整状态，球队就真的散了，更别说什么比赛。
当许多事情摆在眼前，孰轻孰重，每个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最后还是黄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早点睡吧。明天我陪你去车站。”黄濑说，“晚安。”

台风过境之后，屋外的景象只可以用摧花折树来形容，好在一切已经风平浪静，天气看来一如往常。不过走在遍地断枝的路上，青峰还是有点后怕，昨晚竟然两个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狂奔了一路。
经过前一天找到黄濑的地方，青峰还问黄濑：“你难道一点不怕掉下去吗？”
黄濑笑着说：“那时候是头晕了，什么都不怕，现在想想，真的脚都软了。所以说多亏小青峰来找我啊，要不然……”
青峰说：“那你接下来自己当心点，我可没法再出来找你了。”
“说得好像分开多久似的，不就几天嘛。”
走到车站，因为受台风影响，发车时间延迟了，他们就在入站口的外面等着。
“是里面那个壁橱，你的衣服都是放在左边，牙膏沐浴露什么的用完了的话储物柜里还有，冰箱里应该没东西了，有需要就去买。”黄濑交代着家里各种物件的摆放位置，末了说，“还有什么找不到可以打电话来问。别的……暂时没了。”
青峰“哦”了一声。
黄濑又说道：“不过训练的话，你是不是要回学校住了？”
“大概。”青峰看见黄濑有点黯淡下去的表情，脱口而出道，“你，要不然跟我一起回去吧？”他问完了才发觉这是个笨问题。
黄濑也露出有点无奈的笑容。
是啊，如果昨天晚上就这样问了，现在的情况也许就不同了吧？等到临近分别了才说，听上去就像蹩脚的客气话，青峰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笨拙。一句话，在合适的时机说出来是太重要的事了，这个时机的选择恰当与否，对引发的结果可以是天差地别。
“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黄濑习惯性地给青峰整了整衣领，马上惊觉这举动在公共场合太暧昧，于是很快收了手。
心思飘忽的人不止他一个啊。
发车时间近了，青峰挥挥手说：“那我走了，你回去吧。”
这时黄濑也不知哪来的冲动，靠近过来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这个吻仓促得几乎没什么实感就结束了，也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甚至连两个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回过味。
然后黄濑只说了一句：“回见。”
坐在车上的时候，青峰无意间用手指拂过自己的嘴唇，那个吻的滋味似乎在这一刻才突然浓烈了起来。
回到学校，青峰得知他们的教练已经辞职了。后来才有一些小道消息说，由于在前段时间的罢课风波当中，许多学生要求辞退部分教员，否则便不复课，学校也因此弄得焦头烂额，而他们篮球队的教练是为了让学生们及时恢复训练准备比赛才主动辞职的。这个教练年纪一把，作风雷厉，人又古板，对青峰还特别严格，青峰本来对他没多少好感，这回倒觉得他原来也算个好人来着。
集合的这天，即将离开学校去职业球队就任的教练向大家做了简短的告别讲话。结束后，教练把青峰单独叫到一边，说了一段让青峰记忆深刻的话。他说，我在体校这么多年，你是我教过最有资质的学生。你以后做什么都没问题，但我希望你一定不要放弃打球。
青峰到黄濑的公寓里去收拾自己的衣服，他打电话问黄濑衣服放在哪，黄濑说：“我都说过了啊，小青峰那会没有仔细听吗？”
青峰在客厅的地上坐下来。明艳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铺满地面，青峰看着地板上轻飘飘地飞扬又落下的细小尘埃，一直看到空荡荡的阳台上。他仿佛又看见黄濑站在那儿掸着被子，回头对他一笑。
青峰只好实话实说：“我没听进去。不，我是说我听了，但我不记得你说什么了。”
人的大脑可能储存空间有限，没办法短时间把一个人的容貌、神态、动作、话语都记下来，对青峰而言就更是如此。那个时候的黄濑，就像一个很慢很慢的长镜头，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吸引着所有的注意力，让人无法再去关注旁的事物，哪怕是彼此之间的对白。所以在那之后有很久的一段时间，他一想起黄濑，脑海里就是这一个长镜头在反复出现，最后连声音都消失了，变成一幕无声的电影。
“哈？到底是听了还是没听？”
“唉，算了，”嘴上讲不清楚，青峰就企图蒙混过关，“那你再说一次好了。这一次我保证记下来。”
电话那边黄濑没有说话，好像还在揣摩他前一句话的意思。
“喂。”他又催了一遍。
黄濑说：“小青峰你不要把衣服都拿走好不好？我回来看见你的东西，会安心一点。”
这次轮到青峰没话说了。
黄濑又说：“你别笑我啊。”
“我……”
“我很想你。”
淡淡的几个字，却像说尽了所有能说的话。
青峰想说，那你回来就好了啊。然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差点又干了蠢事。
最后他说道：“我也是。”
tbc.

黄濑结束假期回到东京的时候已经的八月份了。他没有事先告诉青峰，青峰是在训练结束后看见他发来的信息才知道的。
青峰来到公寓，时间已经很晚，黄濑还在整理行李。黄濑看见他来了，面露惊讶之色。
“都这个点了，怎么还出来啊？”
“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青峰问他。
“我告诉你了啊。”
“我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哦——”黄濑打开壁橱，看见原本青峰放衣服的地方空了，动作一滞，随后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因为是小事，我不想打扰小青峰你训练啊。”
青峰坐下来。“你们是不是也要开始训练了？”
“嗯。从下周开始，不过我想早点回来，先做几天适应练习。”
“这样啊。”青峰也假装若无其事地挠了两下头，“这样一来又没什么时间见面了。”
青峰总感觉黄濑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冷淡。为了确认自己的感觉，青峰像往常一样做出亲密的动作——从背后扣住黄濑的腰，亲吻他的颈窝。黄濑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但没有抗拒——所以青峰的胆子就更大了点，从对方上衣的下摆将手伸进去。
这一次，黄濑非常的顺从，顺从到完全配合青峰的行动，哪怕就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脱光衣服做爱。可是青峰觉得这种顺从里一样透着冷漠。他干得十分卖力，他要撕下对方的伪装，让对方无所遁形。他一想到那天黄濑冷冷地推开他，就不可抑制地有气。在他强劲的攻势之下，黄濑**得连跪都跪不稳了，他干脆用手把黄濑的腰提起来继续一通猛干，直干到黄濑终于向他示弱。
做完之后他们赤身躺在地上，青峰枕着自己的胳膊，黄濑枕着他的肚子。
“后面都快麻了……”黄濑小声地说。
“谁叫你一张欠操的脸？”
黄濑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捶了一下，笑了。黄濑倒是从不介意青峰有时候有些粗鲁的措辞，这是青峰认为跟他在一起比女人要自在的地方，跟女生说话总得注意点用词，忒累。
青峰一边想，一边伸手在黄濑脸上摸了一把。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他从未认真思考过，却在这一刻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黄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黄濑哈哈直笑。“你想听什么？呃……‘那里’比较厉害？”
“你丫，认真点回答。”
黄濑收敛了一点。“唉，一定要说吗？很难回答诶……”
“什么意思。当心我揍你啊。”
“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啊……我也说不清。”黄濑的脑袋在他腹部动了动，“也许因为……小青峰你是我的青春吧。我最好的时光，最好的回忆，都是从你开始的，我一想起过去，全都是你。你说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青峰不语。
黄濑抬起脸看他：“那现在换我问你了。”
他低头接住黄濑的目光。
黄濑问：“你相信爱情吗？”

黄濑近来的反常让青峰有些在意，这天训练结束后，青峰发现黄濑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来信息，就决定直接到他的学校去找他。
来到X大篮球队部活室的外面，青峰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黄濑也在其中，他心想这不是解散了嘛，就推门走了进去：“黄濑！”
屋里的几个人看到他，登时都不说话了，黄濑也很意外，快步过来把他推出门外，对着屋里众人连声说：“抱歉，失陪一下！”然后回身出来把门带上了。
“你来这干嘛呀？”黄濑问他。
青峰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没事就不能来了？”
“不是，”黄濑说，“你平时不会跑这来啊，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没有事。”青峰说，“来看看你。”
“啊？……”
青峰感到很崩溃，黄濑这家伙，有时候看似聪明，有时候又呆得要命，真是折腾人。“你部活结束了吧？那就走吧！”他说着拉起黄濑的胳膊就走。
“还、还没有呢，等一下啊！”黄濑抽回手，“怎么说也要先跟前辈他们打声招呼吧，还有东西要拿上。”
“麻烦。”
趁着黄濑不注意，青峰突然恶作剧地搂过他的脖子，作势要亲上去，吓得黄濑连忙躲闪：“干嘛……在这不行啊！小青峰！”
青峰甩开手。“切，胆小。快去吧！”
黄濑回部活室里，又过了一阵才出来，拽着青峰匆匆离开了。
青峰问：“走这么快干嘛？”
黄濑说：“你别管啦，反正快点走就是了。”
九月暑气未消，太阳落山晚，吃过饭走在路上，路面还蒸着热气。
青峰对黄濑说：“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黄濑没有看他，欲言又止。
青峰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黄濑开口道：“小青峰你觉得，我们交往的事要是公开了，会怎么样？”
“我没想过。”青峰说，“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黄濑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个个都像你这么思想单纯就好了。”
“你说什么？”
“没有啦。”
青峰看着他：“我发现你最近怎么老是想些有的没的。”
“不能不想啊，”黄濑说，“难不成还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几天之后青峰就明白了黄濑那样问他的原因。练习结束的时候他被新上任的教练请到办公室里。
这位新教练挺年轻的，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体校学生难管，所以这会还拿不住他们，青峰估摸着这家伙是想拿他杀鸡儆猴。
“青峰君。”
青峰一时连此人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多亏助教在旁边小声提醒了一句：“大场教练。”
“是——大场教练——”青峰吊儿郎当地。
大场示意助教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后他说道：“青峰君，之前三上教练有特别跟我提到你，说你是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而通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也确实如此。”
这些话，青峰听过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通常要是上级先把你表扬一顿，接下来肯定就是批评。
果然，对方话锋一转，又说道：“一般来说，能力好的球员有些骄傲的情绪，也是正常的，这一点也有人提点过我，所以我也不会自以为是地管教你。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有些私人方面的事，还是尽量低调一些比较好。”
“你什么意思？”青峰的语气一下变得很差。
年轻的教练挥了挥手。“请不要误会，这只是建议。别忘了，毕竟你还是学生，而且运动员跟娱乐明星不一样，私生活方面的传言太多，恐怕对你将来的发展不利。”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出来之后青峰立刻给黄濑打电话，黄濑在电话里还十分活跃：“小青峰~今天练习这么早就结束了啊？别跟我说你又偷懒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青峰劈头就问。
“诶？什么事啊……”黄濑傻愣愣地。
“你别给我装傻！”
黄濑不吭声了。
青峰追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黄濑说：“没有。”
青峰说：“你最好给我讲实话。”
过了许久，黄濑才回道：“见面说吧。”

一口气跑下楼，出了门，直到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青峰才发觉自己从刚才起就紧紧地握着黄濑的手，力度大到他觉得黄濑一定会感到疼，但是黄濑一个字也没对他说。
青峰停住脚步，回头看黄濑，黄濑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青峰问他。
“因为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啊。你的教练也没说错……”
“别听丫胡说八道。”
青峰转过身，在郁郁葱葱的树枝间还能看见办公室的窗口，大场教练站在那里，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到他脸上气急败坏的神情。青峰拉着黄濑往回走，站在楼上可以看见的地方，黄濑发慌地说：“干嘛啊？”
青峰使劲攥着他的手说：“你干嘛啊？怕什么？”
他们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抓着彼此的手站在那儿，青峰举起另一只手对着楼上的人，比了一个中指。
黄濑都呆了，还是青峰拉着他昂首阔步离开现场。
一路上黄濑还在发呆，青峰问他说：“你发什么愣？”
黄濑这才钝钝地反应道：“唉，被小青峰给帅傻了。”
青峰回想刚刚的表现，也自感十分满意，最主要的是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呢，小青峰？”黄濑问。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呗。”
“……你做事前就不能先过一下脑子嘛。”
“你还好意思说我啊。”
“起码我不会像你拽完就跑。”
“不觉得跑得很像私奔吗？”青峰调侃道。
“私奔啊……”黄濑笑笑，“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然而在天光渐渐淡去的林荫之中，两人手牵着手前行，倒真的有了些许相似的感觉。恍惚间仿若身处古时书里写的那些故事中一般，相爱的恋人们趁着夜色逃离在奔向幸福的路上，似乎过了千百年，人们追随爱情的理想还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就如这路边未曾相识又似曾相识的风景，就如这苍茫大地，来往众生，早已面目全非，却也从未改变。
这是一条两个人都深知无法回头的路，每一步都走出悲壮的意味。
青峰有很多次想问黄濑，问他难道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他完全可以选择更加光鲜亮丽的生活，就像过去那样，众人环绕，潇洒自在。
但是青峰没有这样问。因为好像就连这样一个疑问都会亵渎了那个人为他付出的感情。
所以，大逆不道这一次又怎样？
青峰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竖过最荡气回肠的一个中指。
tbc.

人总是免不了要为年少的冲动付出点代价的。
早上还没起床，青峰就收到一条来自教练的信息，里面用最后通牒的口吻告诉他，如果他不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将被无限期禁止训练和比赛。
既然已被禁止了训练，他干脆又躺下打算继续睡觉，寝室门却在此时砰砰地响了起来。
青峰躺在床上冲门外喊：“谁啊？！大早上的吵什么！”
“小青峰！”是黄濑的声音。
青峰跳下床去开了门。门外，黄濑小心地伸进头，看看屋里。
“就你一个人？”
“是，就我不用训练。”青峰把手机里的信息给黄濑看。
“这么严重？”黄濑扒着他的手好像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到手机屏幕上。
“你有事吗？”青峰懒得多说。
黄濑关上门说：“我拿到那张照片了。”
“怎么弄到的？”
“我问了杂志社的一个编辑，以前我帮他救过场，所以这次他还我一个人情，帮我压下来了。”
“知不知道是谁拍的。”
“他跟我说，照片应该只是好事者随手拍了发到杂志社想赚爆料费的，但是还没有被采用，就不知怎么传到别人手里了。”
两个人在地板上坐下，无语对望。
“你结上什么仇家了？”青峰问。
“为什么不是你结上仇家啊。”黄濑翻他白眼。
“总之都有点可怕。”跟说话的内容相反，青峰的语气懒洋洋的。
一到夏天人就容易犯困，加上还没睡饱。
黄濑看着照片。“那个编辑告诉我，最好这段时间小心点。”
青峰说：“那你现在怎么办？”
黄濑说：“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又没惹怒我的教练，没人当着我的面说，大不了我就假装没这事好了。倒是你现在怎么办？”
“那我就更没事了。”青峰说，“那家伙最后还不是得让我上场。”
黄濑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青峰把黄濑的手机拿过来研究了一下那张照片，他说：“拍得倒是挺不错的哈，特别是你的表情。”
“你的重点在哪里啊。真是不知道紧张。”黄濑看看他说，“这是干嘛？”
“发到我手机上啊。”
“喂！”黄濑一把抢回手机。
晨曦的光辉给黄濑的侧脸和发梢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边，青峰伸手抚摸他戴着耳环的那只耳垂，只是用手指揉两下，他的耳垂就红了。
“小青峰，去跟你的教练道个歉吧。要不然他真的把你禁赛可怎么办？”
青峰收回手，说：“我才不去。”
“我跟你一起去？”
“别开玩笑了。”
“你真的不怕啊！你又不是没被禁过赛，你忘了？”
“就是被禁过赛才不想看他们的脸色。”青峰站起来一脚蹬上床。“我再睡一会。”
黄濑无奈地看着他。“唉，真是的，天赋多得都用来挥霍，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你有空说这些不如上来陪我睡觉？”
“才不要。”黄濑背上包说，“我早上还有课呢。”

话虽这么说，青峰也不会真把黄濑留在自己的宿舍。隔壁寝室偶尔传来女孩销魂的叫床声，有时甚至不止一个，青峰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所以那段时间，他们约会的地点全都改在了离学校稍远一点的爱情旅馆，而且两个人也不敢同进同出，生怕再出什么事端。
一次开房办完事之后，躺在床上聊天，青峰从黄濑钱包里那一堆餐厅、KTV和商场的会员卡当中看见了这家旅馆的积分卡，上面已经有十来个戳了。那戳是心形的，一排红艳艳地盖在那里。
青峰问：“这个积分有什么用啊。”
黄濑也倦倦的，随口说：“大概积满三十分送一次吧。”
青峰说：“那我们还得再接再厉。”
黄濑就笑：“你当心积分满之前就先腰肌劳损了。”
说完了两个人都笑，笑过后又不说话了。有些事不用说，但谁都感觉得到。这样的约会方式，还真像一对野鸳鸯。
过了一会，黄濑又说：“前几天我的教练也找我谈话了。”
“说什么。”
“他没说他知道多少，也没有给我压力，反而让我很有负罪感。”
“没关系，我已经打算从宿舍搬出去，最近在看房子了。”黄濑惊讶地支起头看青峰，青峰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到时你就把你的房子也退租了，过来跟我一起，省得怕熟人撞见。”
“不行。”黄濑打断他。
“什么不行？”他看黄濑。
“这个时候你还搬出去？你真的想气死你的教练啊。”
“气死他才大快人心。”
黄濑摇着头：“你千万别动这个脑筋。你现在听话一点，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消气了。你偏要跟他对着干做什么，简直是自断后路。”
青峰说：“我决定了的事，没你插嘴的份。”
黄濑的语气也变冲了：“那反正我是不会搬去跟你一起的。”
“你敢。”
“我就是敢。”
谈话陷入僵局，两人都赌着气不搭理对方。
最后还是黄濑先低了头。“好吧，但至少得先等这阵风头过去吧？到时候都听你的。”
青峰的名字最终能够顺利地出现在联赛首发名单上，大概还要归功于他过去的教练。首发名单公布的那天，青峰接到三上教练的电话，在电话里教练对他说，成为一个优秀的球员，不仅仅要在技术上拔尖，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也不仅仅要在才华上胜过别人，我不是站在一个教练的立场上对你讲这些话的，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位老教练在体校球队任职期间，青峰一直就不是个听话的学生，然而时隔多日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青峰难得地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其实几个月之后青峰回头再看，也倍感此时的自己幼稚得令人发指。可是不知为何，那时候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硬撑着也不想咽下去。连日来各种复杂的情绪就这样堆积着，直至无意间从队友的闲谈之中听说曾看见黄濑在职员办公室里向他们的主教练和顾问道歉，青峰心里的火山终于爆发。
他跑到黄濑的学校里，当时还是上课时间，他又不知道黄濑在哪上课，于是就在理工部楼下逮着人就问，还差点被当成来寻仇的混混。
青峰不是第一次勇闯课堂了，很多学生对他还有印象，他冲进来的时候气势也怪吓人的，一教室的人都没胆拦他，他也不多话，直接冲到后排拽起黄濑的胳膊就把人拉出去。
黄濑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目送之下被青峰拽出教室，他一边走一边使劲拧着胳膊。“什么事啊？”
青峰不回答。
黄濑就用力挣脱开他的手。“你到底干什么啊！”
“你问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干了些什么！”青峰转身吼道。
吼声在上课时安静的教学楼里格外响亮。楼下经过的学生都抬头往这边看。
黄濑只能拉着青峰躲到楼梯间里去。
“说吧，什么事？”
“你是不是背着我去跟大场那家伙道歉了？”青峰质问他。
黄濑想想，大约知道瞒不过，就承认：“我是去过。”
“你干什么去跟他道歉！”
“既然你不肯去，那就由我去好了。”
“你又凭什么替我道歉啊！我做的事难道我自己不能负责吗？”
青峰急怒之下推了黄濑一把，黄濑被推得撞到楼梯扶手上。然后他站稳了，直起腰，毫不相让地直视着青峰的眼睛。
“总要有人道歉，这事才能收场吧。你不给别人台阶下，还等着别人给你台阶下吗？”
“我的事你少管！”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青峰气得提起拳头。他真的想把这一拳揍到黄濑脸上，而黄濑仍旧直直地瞪着他，无动于衷，像在说你有本事就出手啊。他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终于还是没能把拳头抡出去。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他问。
事实上不用问也能想象得到，一个曾被践踏威严，遭到学生无礼对待的教练会将怎样恼羞成怒的指责加诸到他所认为的共犯者身上，而且必须是双倍的。青峰也完全可以想象，以黄濑的自尊心，独自去面对那些言语，面对那些人，再回过头来面对他，需要怎样的心理建设。
他无法理解为别人的错误道歉的行为，而这行为造成的结果却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同身受。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傻了啊？你这么做值得吗？”他问。
“我的事你少管。”黄濑原话奉还。
黄濑那有点自暴自弃的态度令青峰愈加愤怒，尽管他明知这愤怒已经不单纯是因对方而起。他用力揪起黄濑的衣领。
“为什么？”他问。
黄濑笑了一下，好像在笑青峰连这样一个问题也拿来问自己。
黄濑用眼神回答他：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种无声的话语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击中了他。

相安无事地过着每天上课和训练的日子，秋意渐浓，比赛时间也临近了。赛程表贴上训练馆的墙，大家都围过来看，青峰一眼就看到黄濑所在的X大跟他们学校第二轮分在同一组。
身旁的队友在嘀咕着：“哇，真的假的啊。”
现在队里倒没什么流言，大概教练和顾问保密工作做得好，只是有些知道黄濑向他们教练道过歉的人还在猜测是为了什么事。比赛当前，青峰没有再对教练表现自己的忤逆，教练也没再找过他麻烦。青峰心里对黄濑始终还是有歉意的，如今这样的赛程表摆在眼前，更让人觉得天意弄人。
“我们要不要去慰问一下黄濑君啊？”以前一起打过三对三比赛的队友打趣道。
“算了吧，你们这些家伙。”青峰说。
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打电话给黄濑，问看过赛程安排没有，黄濑很平静地说看到了。
青峰很想像过去那样说些嚣张的话，两个人互呛一下，气氛马上就能变得轻松起来，但一直以来积压着的烦恼事让彼此连狠话都无心去说了。
“那就加油吧。”黄濑对他说。他已经能听得出黄濑声线里哪怕一点点的低落，哪怕这点低落在对方一贯开朗的嗓音里被掩饰得很好。
“你们下午训练几点结束？”青峰问。
“今天应该是五点吧……”
“行，到时候我去找你，你等我一下。”
“喂，”黄濑说，“不是说好了吗，最近还是少见面吧？”
“少见面又不是不见面，什么时候连见个面都要跟做贼似的了？”
这种时候黄濑总说不过青峰，最后两个人约好了在学校外见面。青峰五点之前就到了X大校门口，站在那里他等不住，就沿着主路往学校里面走。
X大校园的景色之美是远近闻名的，其中最有名的当数春天的樱花和秋天的红叶。许多学生都说，在这里念书，学业不佳没什么稀奇，没谈过恋爱真真浪费。走在路上，两旁槭树枝繁叶茂，团团簇簇鲜红得像火把，一直烧到天际去，风吹过时叶片星火般飘落，确实是一番浪漫景象。
青峰走在这条落叶缤纷的路上，然后就看见黄濑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很多时候，人物出现在风景里是扫兴的，但若这个人是像黄濑这样，不仅不会减色，反而还为这风景加分不少。如果没亲眼见过一个容貌出色的人，就不会有这样的感慨，难怪摄影师如此钟爱美人，他们不用多加修饰，不用费劲地去找角度、调光线，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便是一幅画。
这天出现在青峰视线里的黄濑就是这样一幅画，那色彩太过饱满艳丽，以至于闭上眼睛，影像还可以残留很久。他低着头的样子，他想心事的样子，他走的样子，他笑的样子，还有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他，惊讶的样子。他停在树下，红叶如晚霞落在他的肩头。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画面。纵使不解风情如青峰，也看得愣了。
“哎，小青峰？不是说在校门外的吗？”黄濑问。
“啊……反正等着也没事，就走进来了。”
黄濑笑起来，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纤尘不染。他牵了一下青峰的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快松开，但是青峰马上把他的手给握住了。
就算见了面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牵一下手也可以很满足。青峰觉得自己心智都快退化成中学生了。

接到理绘的电话，青峰有点意外，即使对方不是以前女友的身份告诉他这件事，也令他颇有几分尴尬。
“照片是直接寄到主编那里的，还有人问我是不是你，我一看就知道是。”
一瞬间青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疑问，最终他只是说道：“你能拿到照片吗？”
“我会尽量争取，虽然帮助也许不会很大，但可以把影响降低到最小。如果稿件不被采用，拿到照片的话我会通知你。”
“谢谢。”
对方沉默了片刻。“你一点都不打算否认吗？”
“我为什么要否认。”青峰说。
“还真像你啊。”理绘无可奈何地笑了。她在青峰面前一直都像个学姐，而青峰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个学弟。
“发稿的可能性有多大？”他问。
“我不敢保证。但是这段时间热点都在大学联赛，说真的，哪家杂志社不想弄点吸引眼球的新闻呢。”
“那你知不知道照片是谁拍的？”
“抱歉，我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我可是个新闻工作者啊。”
结束通话，青峰就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黄濑，不过转念一想，那家伙肯定又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如不告诉他的好。
没过几天，理绘把青峰约出来，交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有几张照片，青峰粗略看了一下，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他跟黄濑，甚至于几天前他们在X大校园路上手牵着手的一幕也被拍下来了。那张照片其实很美，青峰看了却很愤怒。
“主编的意思很明确，我们是资讯类杂志，不刊发有关运动员私生活的花边新闻。”理绘一边说一边也在观察青峰的表情，“但是我们的同行可就说不定了，你要是接受采访，说话最好谨慎一点。”
“我知道。”
青峰把照片往后翻，有一张是那天他们在X大篮球队部活室外面的时候被拍的，这张大概是所有照片里面最暧昧的，看上去就快亲到一起了。
“现在问这个可能不太合适，但……你是一直都喜欢男人的吗？”
青峰正看得专注，一时没反应过来。“哈？”
“你放心，这不是采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青峰自己也说不清。他从来没想过去弄清楚喜欢这件事的开端在哪里，对人也好，对物也好。
他所能回答的只有：“不是。”
眼见着青梅竹马在自己面前打开那个信封，拿出里面的照片一张张翻看，青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开始挠自己的后脑勺。不管怎么说，以这样的方式向好友坦白，就算是个大老爷们也会不好意思。
“阿大，这是……”五月的表情显示她很震惊。
“你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就不用我多做说明了吧。”青峰不自在地把眼睛转向别处。
“那个，你们，是什么时候……”
“拜托，别问这个行不行，我不是叫你来听故事的！”
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嘬着吸管，用了几分钟来理清头绪。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打击你啦……但是你这副样子真的跟小黄很不配耶。”看来五月的接受能力很不错，这么快就吐槽起来了。
“我也不是叫你来发表这些评论的！”青峰怒道。
“本来就是啊。你看嘛，难道不是让一个大美女走在小黄旁边更合适吗？至于阿大你嘛，跟篮球在一起就可以了。”
“死一边去。”
五月看完了照片收回信封里，问青峰：“你说这些照片是最近寄到杂志社的？”
“嗯。”
“那该不会是，有人想制造压力让你们退赛？”
这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青峰想。“所以说我想让你帮我查清楚是谁干的啊。”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小黄学校里的人吧，问一下他的话，查起来也不是那么难……”
“先别让那家伙知道。”
“啊？”
“我说先别告诉他。”
“原来小黄还不知道啊。”五月作若有所思状。
“他这人老爱瞎想，我怕他分心影响比赛。”
“咦——”五月又是一副惊异的样子，“阿大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替别人着想了啊？”
“啰嗦！叫你查你就去查，叫你别乱说你闭嘴就好！”
“这什么态度啊？哼！”
五月继续喝饮料，过了一会又抬头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去年……冬天吧。”他还记得那时候下雪了。
“原来瞒了我这么久啊！”
“喂！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知道啊！”
“我有喜欢的人都会让你知道，你当然也要让我知道啊！”
“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啊！”
“嫌麻烦别求我帮你啊！”
他们俩跟小时候一样吵了半天，最后也还是一样没结果。
五月赌气说：“真想不出，为什么小黄能看上你这种超级笨又粗暴的家伙！”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好像天气也成心跟人过不去似的，没有好脸色。
黄濑裹着被子蜷在床梯边上，还在睡，被子是青峰从床上扯下来的。青峰觉得这幕场景在记忆中似乎并不陌生，有那么一个早晨，他睁开眼睛就看见黄濑在他的宿舍里，委屈地蜷缩着睡觉，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两个人的关系会变成今天这样。
青峰从地上爬起来，到盥洗室去。如果夜晚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现实，那么天亮了该来的总归是要去面对。他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黄濑已经醒了，抱着被子坐在那，木木的，像是人醒了魂还迷糊着。
“你要不要去洗一下？”青峰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不过现在没有热水。”
黄濑点了点头，说：“你要去哪里？”
“去见教练。”
“你……不会再跟他吵了吧？”
“不会。”
黄濑又点了点头，眼里却明明白白地透着不安。
“怎么了？”青峰也在强装镇定。
“和等着听判决一样。”
“哪有那么严重。”
青峰走过来在黄濑面前坐下，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用手指梳他的头发。
黄濑一下子把他抱住。“小青峰，我怕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怎么会。”青峰说。
在拥抱的时候看不见彼此的脸，仿佛只有这样，黄濑才可以把话说出来。
“虽然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绝对不让你为难，但是，果然还是不行……”
青峰抚着黄濑的背，静静地听他把话说下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跟女生交往的时候，要是觉得不开心了，或者有麻烦了，只需要说句再见就好，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
青峰多少可以理解，像黄濑这样的人，总是很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他人的爱慕，大概从来也不曾花心思经营过一段感情。这样的人若陷入了感情中，就是最危险的了。此时的黄濑，就像从来没有恋爱过一样无助，而青峰纵观自己贫瘠的恋爱史，也完全找不出可以借鉴的经验。
“你现在不要想这些。”青峰又拍了拍黄濑的背，“你今天不是还有比赛吗，别影响了。”
黄濑离开青峰的怀抱，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哦……我昨天还没告诉你。我们教练让我今天不用上场了。”
“我知道你，很有性格，嗯，我拿你没办法。但是我不会再允许在我执教的期间队伍里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你回头先把你自己的私事处理好，不处理好就不用来训练和比赛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这个球队里有你没我。”
教练只对青峰甩下这么一句话就拂袖而去。青峰在想，“处理好”到底是哪个意思？他看见他们球队的顾问坐在那里对他招了招手。
顾问年纪挺大了，平时露面也不多，青峰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看上去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老。
顾问示意他在桌子对面坐了，然后开口道：“青峰君，你好。”
青峰乖乖地也问了好。面对这样的老头子，又不能像对教练那么横，万一弄个心脏病发作怎么办。
顾问笑着看了看他，说：“年轻人有点性格是好事。大场这小子还不是一样？哈哈，不过他还没成为一个好教练，你不用太在意他的话。”
青峰坐在那里，暗自祈祷老头的说教可以简短一点。
“三上和大场都是我的学生，所以你叫我一声老师也不为过吧？哈哈。唉，看到你们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嘛，都没有学生在好好读书，特别是我们这些体育生。每天训练量很少，下了课我们就跟着前辈们到处去玩，打架也是家常便饭了。有一次，一个前辈跑过来叫我们去帮忙，我们就去了，看到一大群人在那互砍，有人塞给我一把刀，叫我也去。我胆子小手又软，打群架随便应付两下可以，那可是砍人啊，哪下得去那个手，所以就只好在别人后面躲着。现在我知道，胆子小是幸运的事。当时我在队上有一个朋友，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砍断了三根手指。”
顾问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情形，不过不用他描述，那番光景也能想象。
“说来很讽刺。后来我碰到那天叫我们去砍人的前辈，他告诉我，那时候他在追隔壁学校的女生，那女生有个混混男友，那天两帮人互砍就是为了这事。可要不是我问起这件事，他早已经把那女的忘到脑后，也不记得有人为他断过手指了。现在他说他很后悔，觉得对不起我的朋友。这种事后悔、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我朋友的伤没有治好，在那之后不久就退役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讲大道理，或者耸人听闻。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是过来人，你正在经历的，我们都经历过。年轻时因为冲动喜欢上什么人，就觉得那是爱情，这是太正常的事了。可是新鲜劲迟早会过去的。那到时候你失去的东西又怎么弥补呢？”
顾问说完这些话，站起来，走到青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当教练的，最不愿意就是告诉学生要面对现实。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啊。青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