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里,一头巨狼踽踽独行。
方兰生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与狼妖较量也是在这里。白的雪,黑的狼,过于强烈的对比以致于那画面在脑子里经久不去。浩瀚天地间,狼妖已化作地平线上的黑点,唯有雪地里的脚印还清晰如初。
彼时是为了与狼妖较量,此番又是为了什么前来?
不见边际的天地里,只有一个颔首浅笑的贺文君。淡色长衫,深色佛珠,素衣青丝,温婉动人。温柔娴淑娇小可人……方兰生脑子浮出这八个字,心神蓦然一晃……倘若那杀人不眨眼的晋磊当真是他前世,那自己对女子的这番期盼……究竟是被几个姐姐百般摧残下的心声,还是模糊的前生记忆?
“……方公子?”
被这么一唤,他猛一回神,仿佛终于认清眼前形势般,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死了吗,莫非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投胎?还是说……我也死了?这都是我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刚才那疯子想要杀我,莫非我当真死透了不成?啊啊啊啊啊,二姐知道一定会打死我!!!……不对,死人怎么还会再死一次?刚才那些是什么,真是我前世的记忆吗?我方兰生上辈子怎么会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啊啊啊啊啊,真是要疯了……”方兰生揪着头发原地跺脚,急得面红耳赤。
贺文君先是一愣,随后叹息一般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些不习惯,方兰生和师兄截然不同的性子。喜形于色直言不讳,与师兄隐忍决绝的性子天壤之别。
“公子莫慌,你还活着呢。”
便是这么温言温语的一句话,却被吵闹的方兰生听了进去。他抓抓凌乱的头发,呆愣片刻,待缓过神来,惦记的第一件事却是贺文君。
“那……姑娘你怎么还不去投胎啊?”
贺文君笑而不答,只是一颔首,道:“公子你且随我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一听百里屠苏说到夺刀,红玉便猜出个大概。
夺人心神,控制人身,非常人所能为。而那染血唐刀,虽是凡物,却因饮血日久而沾染凶戾之气,早已化作魔物。此时猴儿受制于人,只怕与那把刀脱不了干系。
要想方兰生恢复神智,唯有夺刀。
百里屠苏才从煞气里脱身,倘若妄动,难保不会再次入煞,他的伤势眼下又只有风晴雪可以医治,他二人一时半会都不好动手。而那对手阴险狡诈,襄铃又年幼无知,更是不能参战。红玉思量一番,想想这再好不过的人选便是自己,掸了掸衣袖,双剑一震。
“公子稍安勿躁,红玉去去就回。”
才上前几步,就见远处方兰生缓缓睁眼,一脸茫然,四下打量。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往后一退,咋咋呼呼道:“哇,女妖怪,你要对本少爷做什么?!!!我可没招你惹你!”
那呆愣咋呼的模样与平日的方兰生无二。
红玉神色一敛,并不答话,却是身后的百里屠苏闻声开口。
“……方兰生?”
方兰生闻声看去,等看清那黑衣少年的狼狈模样,又是一阵子吵闹:“哇,木头脸!!!你被谁打得这么惨?!!!没事吧?!!!”说着,就绕过红玉径直朝百里屠苏走去。
襄铃一见方兰生想过去,便鼓起腮帮子堵到他跟前,气冲冲道:“呆瓜,不许你靠近屠苏哥哥!屠苏哥哥伤成这样,都是你害的!”说罢还不忘一扬手中的扇子。
“什么……是……是我干的?”方兰生看上去毫不知情,挠挠头,望望襄铃身后的那一抹黑色衣摆,欲言又止。
“都怪你!把屠苏哥哥打成这样!”襄铃仍是不相让,小脸鼓得圆圆的。
“我……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兰生似乎沮丧极了,“襄铃你……你让我过去看看吧……木头脸伤成这样……我……”
襄铃两手叉腰,怒气半点未消,挡在方兰生面前纹丝不动。
反倒是百里屠苏开口说了句:“无妨。”
“木头脸,我……”像是得了赦免般,方兰生绕开襄铃快步上前,想伸手摸摸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却被半途闪出的一只手牢牢钳住。
红玉低着头,似笑非笑,眯着眸子俯视方兰生。
“猴儿既然如此关心公子,为何不把刀放下?”
方兰生身形一顿,一昂首,眼底已不见方才的澄澈。
“啧,你这女人别这么看我。”
“姑娘你别……别这么看我……”方兰生被看得不好意思,赧然地垂下头,过了半晌又禁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当真……很像吗?我跟他……”
贺文君笑得有几分苦涩,淡然道:“除了模样,哪儿都不像。”仿佛天与地、阴与阳、生与死那般,迥然不同,却又不可分割。一个前世一个今生,一个杀人一个修佛。
方兰生呆呆应了一声,叹了口气。想不到那杀人狂真是自己前世,为了报仇,丧心病狂。可既然如此……那为何这辈子投胎转世还能生在方家这样的好人家?
善恶报应因果轮回,这是他深信不疑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上辈子枉造杀孽罪孽深重,不被打入地狱已是上天的恩赐。今生纵然落入三恶道也无可厚非,他却转世为人。本该受尽一世疾苦,尝尽世间风霜,却降生在个殷实人家,衣食无忧风平浪静。
若要他说来,这辈子就算做人,也该是那惨遭上苍遗弃之命。
就像……
就像木头脸的大凶之命……
……那木头脸上辈子又是犯了什么罪,今生落得这般下场?
这……这一切都不合常理啊……
见方兰生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默然不语,贺文君不免忧心。
“方公子?”她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而如此丧气。
“没,没什么……”方兰生摆摆手,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那个……贺姑娘,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公子请说。”素衣女子静静立在雪里,看不出悲喜。
“既然晋磊是我前世,那他犯下的罪孽当由我来承担,可我今生家境殷实邻里和睦……投身在这样的好人家,这大不合天道啊……而姑娘你既已过世多年,却仍在此地逗留,不入轮回不得转世,如此一来和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何分别……莫非,莫非我这辈子的福分都是因了姑娘你的……”
“公子莫要担心,文君已转世为人。”贺文君打断他的话,仍是那般温和的语气,却又仿佛多了分坚定。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