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虎出于内疚，将一切的罪孽拉到自己身上。临死前还哀求我不要说出实情。可惜……天意弄人，你们还不是都知道了吗？”号钟心里好为虎不值，却也为自己一直以来的纵容懊悔。他迟迟不把事情说清楚，一则是为了虎的愿望，另一则却是因为羞愧。
事情真相大白，众人不免唏嘘。儒渊虽然伤人性命，却到底是受戾气所害，情非得已。可惜，罪总是罪，不管原因如何，过错已经铸成，不容更改。如今，连儒渊也将不久于人间。没有了戾气的支持，他的身体比以往更加飘忽透明。紫英解开天罡咒，儒渊却没有腾起，还是歪歪地倒在地上。
“今后，你可有何打算？”紫英问道。
儒渊静默片刻，轻声道：“在我完全消散之前，我会一直呆在这里。”
念罢，身子这才飘飘忽忽地浮起，慢悠悠地朝竹林深处飘去。隐约间，似有一道金辉从他口中溢出，化成金丝缠绕在他的颈项，如同一条项链，竟是十分衬儒渊的素服。温暖的光晕暖暖的，与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晨曦中。
天边，更为强烈的日光照射进来。如今竹林黑雾全散，翠竹围绕，赏心悦目，竟有宁静悠远之感。戾气全无的儒渊不可能再作恶，槐妖们也被顺利救回。睡了一大觉的槐实这才懒懒地睁开碧蓝的眸子，如同看着一个新世界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见到弟弟们都没事，槐米很是喜悦。在告别天青等人前，槐米不动声色地对紫英抛下一句“保重”，似乎是承了紫英的情。天青虽然好不舍得槐米，却也只能看着他回居巢国了。玄霄自然是很满意他的离去，他可不希望再有人分散他家剑灵的注意力。
现下日子尚早，号钟不免拉着天青闲聊一会儿。天青留下，玄霄自然也留下。结果就是天河与紫英回了青鸾峰，而霄青与号钟三人不尴不尬地围坐在竹屋内的大桌旁，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内容谈到天青的前世泉离时，玄霄的神情骇人到了极点。一想到那个无耻山神对天青的前世了如指掌，而自己却是一无所知，他就恼火到了极点。若不是天青三番两次安抚下来，他早就抄起羲和剑往那个山神头上劈了！
见玄霄恼火，号钟却是相当得意。于是不免娇嗔两句，以示亲昵。“天青，你家儿子刚开始还怀疑，是我捉走的小毛球。我是那样的人吗？”抬眼瞄向天青，无辜的表情到有些可爱了。
“哈哈哈，还不时因为你以前有掳人的前科吗？不只是我，上次你连同僚的女眷都劫走了，我那傻儿子能不怀疑吗？”

题外话：
咳咳，女子不是夙玉，反而像天青，ＬＺ表示……这是有很深，很深，很深的原因的……
至于夙玉的真正出场……要等到很后面了哟～啊啊，就不剧透了～
这一章新出现的人物比较多，ＬＺ比较中意的是聂衡与方子俊这一对～不知道大家怎么认为的呢～
当然，痴情的号钟同志也不会从此一蹶不振，这么个大好的机会他可不会错过～
以上就是ＬＺ的题外话（其实更像是预告吧？），敬请期待下一章　君心我愿（阴谋篇）

今天LZ变成橙色的啦~啊哈哈~~【拍飞……让你那么得瑟】
感谢大家一个月以来对本文的支持和回贴~今后LZ还会继续以一日一更的速度码字~
加油~~

第十四章　君心我愿（残局篇）
聂府内狼藉一片，礼堂的地上洒落着残羹剩饭、破碎的碗碟和动物的毛发，原本高挂的喜庆红绸乱成一团掉在地上。正坐主位的人已经昏死过去，脸上煞白一片。聂嫣缓缓步入如此混乱不堪的礼堂，轻轻来到父亲的身边。
“爹爹，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代替哥哥。”
即墨，濒临东海，从高处可远眺整片海景。波光潋滟，鸟鸥飞翔，景色很是怡人。不过天青他们现在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驻足观赏，到了即墨便直奔狐仙居旧址。
山上绿树青翠，芳草遍地，乍看之下并无不妥。搜寻一番，众人发现一处三面环土的草坪，只有此地黑雾笼罩，煞气四溢。烟雾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修长纤细的人影和一团火红毛球。
“看那边！”天青大喊着指向黑烟凝聚所在。
纤细的人影飘飘忽忽，似乎发现外人的到来，影子从黑烟中步履蹒跚而出，众人这才看清此人的面目。可以称得上是清秀的面容，却因为狰狞的笑容而变得阴邪无比。细长的眸子里有一团红光游荡肆虐，如野兽叫嚣。一身乌黑劲装，衬得皮肤愈发白皙。比起聂衡，却是他更像入魔之人。
“果然来了。”道士眯缝双眼，却不见丝毫慌乱。
天青往道士身后那团黑雾一看，小狐狸就悬浮在中心位置，双目紧闭，四肢无力，似乎失去知觉。天青大急，嚷道：“我们可没空和你胡搅蛮缠，快把小狐狸还给我们！”
“啧啧啧。”道士连连摇头，不满道：“不是‘你’。吾名戎术，你们最好记住。”
玄霄冷哼一声，却被号钟提前抢白。
“手下败将没必要被记住名字！”说吧，号钟高傲地抬起下巴，给了戎术一个下马威。偷偷瞄了眼天青，见他一心着急狐三，没有注意自己的表现，不觉泄了气。
“啊啊……真是麻烦……我说记住就给我记住啊……要人重复那么多遍找死吗？”戎术的语气瞬间便的极为不耐烦，面容更为扭曲，透着一股病态的执拗。
天青不禁一愣，这人的个性怎的如此古怪……仔细一看，戎术的个子颇高，竟比号钟还高一拳。戎术见天青对自己看愣了神，邪邪笑道：“怎么，迷上我了吗？哼哼，勉强算是我的菜，过来让我好好疼爱吧～”说着，露骨地伸出殷红的小舌舔了一下唇。
天青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身子不住一颤。敢在玄霄和号钟面前公然调戏天青，戎术也算第一人了。玄霄与号钟虽平日里剑拔弩张，势不两立，却唯独在围护天青的立场上达成同一战线。两人对视一眼，一人召出炽焰羲和，一人唤来旷古神琴，架于体前，怒气与杀意恣肆洋溢，四周气温顿时骤降。

“啧啧啧，不就是一只狐狸吗？等我用完了，给你们就是了～”说着，双手一摊，古怪地大笑：“哈哈哈哈！！当然是说他的尸体～”
“你这混蛋——！”天青聚敛手中剑气，凝成气弹朝戎术冲去。
戎术不慌不忙，待天青最靠近自己的刹那身子一侧，轻松避开。从长袖中抽出一张道符，默念几句，黄纸化作一束钢针。聚力一甩，如漫天针雨，攻向天青。天青措不及防，一时之间只能连连闪躲。幸好羲和剑与古琴及时飞来，一前一后，为天青挡下钢针。
戎术很是扫兴地摇了摇头，黏腻的嗓音造作地抱怨道：“唉？亏我还想看青儿被‘刺穿’的模样呢～真是一群不解风情的家伙。”
青儿……？天青一阵头晕。
玄霄额上青筋暴起，与戎术的恶趣味相比，号钟简直算是友好级别的了。号钟自然也气红了眼，白袍一挥飞到天青身边，古琴重回他手，柔声问道：“天青，还好吗？”
天青颔首，示意无恙。
玄霄瞬地移步到两人面前，长臂一挥，护住天青。
戎术见状，捂着肚子躬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青儿，这齐人之福叫哥哥我好生艳羡啊！他两人对你可都是痴心一片，竟见不得你受半点伤。”说着，将手一指三人，讪笑道：“你可是被当成女人啦～～哈哈哈～～”
天青猛地睁大双眼，身子定格在那，一动未动。玄霄眯缝双眼，握着羲和的手力道又加几分。号钟刚要冲上去理论，不想身旁一个红影闪过，竟是怒发冲冠的玄霄。
戎术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红光剑气杀来，瞬地划破他的脸颊。戎术一个踉跄，殷红的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戎术不明所以地用手指抚摸伤处，放到眼前一看，双眉不禁紧蹙。没有二话，后招已然攻来。这次戎术早有防备，以符化针，刷地挥出化解攻势。玄霄步步紧逼，连连祭出羲和斩。戎术竟也非等闲，左右闪躲只受了点轻伤。两人从草坪一路打到土丘之上，电光火石，针锋相对。
天青在土坡下细观战局，见戎术善用钢针制敌，以寸劲之力出招，不喜近身战。而师兄以长剑为器，理论上应该恰能封印对方的钢针。可戎术刻意拉开两人距离，脚下移动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咋舌。加之先前戎术激将之计奏效，师兄怒气冲顶，难免有失冷静。于是几个回合下来，玄霄虽时时处于上风，但就是无法给出戎术致命一击。
“号钟，趁我和师兄拖延那个混蛋，快去救小狐三！”
说罢，天青化作灵体冲向羲和，以剑灵法术加成玄霄的战力。号钟原本善守不善攻，便依照天青嘱咐，飞到黑雾外围。双手坎坎接触黑雾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心中暗骂那个变态竟然能在黑雾里呆那么久！小狐狸神志昏迷看来也是因为这些煞气。
玄霄见天青来到自己身边，思绪忽地清醒许多。两人相视一笑，胜却言语无数。戎术瞧俩人这般默契，不禁揶揄：“大敌当前还恩恩爱爱，真是不害臊～”
天青俊眉一挑，昂首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戎术扑哧一笑，擦了擦脸上的血，双手中刷地多出数根钢针，咧嘴大声嚷道：“如此关心我？！那我可得好好报答你才是，青儿～”眸中冷魄一闪，钢针之上隐隐泛着青光。
“师兄，小心。”天青灵体紧紧靠着玄霄，以体内剑灵之力灌注羲和剑身。
戎术催动符咒，钢针再次铺天盖地地攻去。玄霄不胜其烦，可这钢针却如用之不竭一般一批接着一批，如此反复教他烦躁不堪。奇怪的是，对方一直只求退避，不思进攻，似乎是在拖延什么。莫非……是在等待魔石成熟之刻！
思至此处，玄霄一个回身，冲回草坪黑气肆意之处。天青虽不明白师兄用意，却毫无异议相随而去。见师兄身后落空，天青变回实体回护在后。戎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便发现自己的缓兵之计，也一路追了过去。眼下反而变成天青与戎术的对峙。戎术又祭出两枚钢针，天青聚气反击，将钢针原路反弹回去。戎术迎着钢针，俯身直冲，一张清秀却病态的脸庞猛地凑近天青。刚要将手抚到天青腰上，一只手臂刷地伸出，直直按到戎术脸上，将他死命扣在地上！一时间土石激起，戎术瞬间四肢腾起，只有后脑勺深深地埋入土里，喉咙一甜咳出一口血。双目狰狞圆睁，不解地望着天空。
玄霄冷冷俯视地上之人，衣袂一挥，举起羲和就要刺下。不想天青猛地一喊，玄霄闻声望去，见天青一脸惊恐，这才发现黑雾煞气那边出了状况。玄霄以羲和抵住戎术喉结，低声威胁道：“还不快放人？”
戎术受冲击影响，脑子晕晕乎乎，吃力地睁开双眼。
“呵呵……人……？我可没抓人……狐狸倒是……有一……”胸口被一脚踩中，戎术猛地一弹，口中鲜血又溢出几分。“咳啊……”
玄霄没工夫与他缠斗，设下定身咒后，便去到天青身边。戎术独自一人瘫在地上，脸上却露出了诡异非凡的笑。

玄霄没工夫与他缠斗，设下定身咒后，便去到天青身边。戎术独自一人瘫在地上，脸上却露出了诡异非凡的笑。无法动弹的四肢扭成了怪异的形态，鲜血涓涓地从伤处溢出，却看不出他疼痛的模样。
另一边，玄霄闻声而去，却见天青怀中抱着瘫软无力的小狐狸，焦急地在黑雾外围大喊。
“号钟——！号钟——！”
回应天青的是无尽的沉默。玄霄目光移向狐三，竟发现它体内的魔气尽褪，丝毫不留！莫非魔石已经炼成？不该啊……
天青不知如何形容方才所见之事，他分明见得号钟自己走入黑雾之中，煞气越团越密，之后小狐狸就被抛了出来。还没等天青讲明原由，那团黑气便瞬地凝结，通通灌入一个人身之内。瞬时气浪翻滚，青草飞扬。
等黑气全数散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全身黑发黑衣的号钟！乌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那对幽紫凤眸缓缓睁开，一抹黑影游荡在瞳内，显得混沌阴暗。原本如雪的白纱长袍被染成凝重肃杀的流金纯黑，竟与那戎术的打扮如出一辙。
霄青二人见状，明白号钟是代替小狐狸吸取了魔石中的所有瘴气，才变成这般摸样。而号钟则像极了初入凡尘的婴儿，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落到天青身上，眼神不禁柔和起来。
“师兄，号钟认得我！”天青大喜，就要跑向号钟。
玄霄见状一把将他拦下，低声道：“不见得。”
果不其然，见玄霄拦下天青，号钟眼神一厉，二话不说，黑气从指尖溢出，拨于琴弦之上。只见魔烟凝作暗器，朝玄霄直直攻去。幸好玄霄早有防备，以羲和回护。不料号钟已然移形换影，瞬地来到玄霄身后，黑袍一挥，一掌打在玄霄身上。玄霄瞬地被击到一丈之外的土壁之上。若非体内有炎阳之力护体，此击必定受损。玄霄心想号钟有魔气加持，功力竟突飞猛进至此，难怪那个戎术会甘愿等待四十年之久。
天青见号钟行止如此如怪，气上心头，冲到戎术边上，五指成爪扣住始作俑者的喉结，怒喝道：“号钟如何会变成这样？！”
戎术勾起唇角，玩味地盯着呵斥自己的俊朗男子。没想到眼前男人动怒的模样会如此诱人。
“哼哼～这可是他自找的，如何能怪到我头上？”
戎术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着实惹火了天青，天青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拖起，咬牙切齿道：“少说废话！告诉我怎么回事！”
“哼哼哼～”从鼻腔里发出的笑声令天青很是不悦。“别这么光火，听哥哥我对你慢慢说。”戎术不怀好心地瞟向远处的黑衣号钟，幽幽道：“会变成这样还是因为那只狐狸太没用了。魔石渐渐成熟，他的躯体无法承受日益壮大的魔气，因而被魔石舍弃了。”
“舍弃……？”天青不明白他的意思，俊眉微蹙。
戎术邪邪一笑，眼眸中满是自鸣得意。“哼哼，这都不懂吗？总之就是魔石找到了更棒的器皿，所以狐狸没用了。不过，这家伙和狐狸不同，没有经由我的符咒而直接被魔石寄生，难怪会落得神志不清的下场。”随即，又痴笑起来。“若不是他仙灵护体，恐怕就连这半点神志都要荡然无存了～哈哈～”
“如何将魔石取出？！”天青抓住戎术的力道又加一分。这个可恶的混蛋一直回避他的问题，真是可恨。
戎术坏心眼地瞅着天青，他明白对方此刻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可这种玩弄对手的至高乐趣，令他乐此不疲。“附耳过来。”
天青将信将疑，朝对方稍稍靠近了些。话语一出，顿觉背脊如冷水浇下一般，头皮发麻，脸色刷白。“你骗我！”
怒吼声在耳边响起，戎术不禁皱眉。“叫这么大声，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天青猛地将戎术重重摔回地上，受定身咒牵制，戎术依旧纹丝未动。远处玄霄与号钟仍在缠斗，天青不知如何行止。无论他帮哪里一方，另一方都必定身负重伤而落败。号钟如今受魔石影响，与他们刀剑相向绝非本意。如在此时伤了他，自己日后也必定会为之后悔。
思及此处，天青下定决心，化作灵体飘向两人缠斗之地。
号钟步步紧逼，身上难免已经有了几处轻伤。而玄霄虽无大碍，却也有些乏了。见天青赶来，两人的目光都从对方身上移开，紧紧盯着眼前飘来的灵体。
玄霄原以为天青前来相助，不想他直接绕过自己，飘向号钟身边。心脏竟有一瞬感到刺痛无比。可结果是，他选择相信天青。号钟原本溢满杀气的双眸因为天青的到来而柔和下来，双臂一伸，想要抱住对方，却不想扑了个空。意识到对方是灵体，无法接触时，号钟的脸上竟出现了孩童一般落寞的神情。天青来到号钟身旁，虽肢体无法触及，却可以用言语治愈对方。温柔的嗓音，如哄孩子入睡一般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号钟，你喜欢琴音对吧？”
号钟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暖暖的笑容，红晕染上苍白的脸颊，看上去不似之前杀气十足。　　“所以，你不舍得用古琴做武器，是吧？”
经天青一说，玄霄这才发觉号钟一直以来都是用魔气凝成武器，从没使用过古琴。天青的这份细心着实令他感到惊讶。
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号钟。不明所以的对这个人感到亲近，想要拥有，更想要疼惜。听见此人说出自己心事，这种被怜惜与认可的心情令他无比感动。号钟不禁颔首。可奇怪的是，当自己想要言语之时，却好似忘记如何说话一般，嘴唇无意义地开阖了几次，愣是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心绪混乱不堪，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黑衣黑发吗？原本就是如此嗜杀嗜血吗？原本就身染煞气，半仙半魔吗？如果不是现在这样，那原本又是怎样的？！自己到底是谁？！号钟又是谁？！眼前这个男子又是谁？！
“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号钟猛地抱头仰天嘶吼起来，额上冷汗直流，五官扭在一起，痛苦不堪。
天青不明白为何号钟突然发作，急忙上前想要安抚。可没等他作出反应，号钟墨黑的身影渐渐透明起来，不片刻便隐没不见。天青拼力赶上，只抓住一抹黑纱衣袂，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号钟消失在自己眼前。天青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手里握着的一缕黑纱不知何时由于黑气的散去，变回了无暇雪白。玄霄见追号钟已然不可能，回首寻找戎术，却惊讶地寻他不到。
“可恶！”玄霄低咒一声。见天青这般模样，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我会想法子。”
我会想法子。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承诺。天青压在心上的沉闷感，顿时消下不少。可想起方才那个戎术所说的话，一时间脸上又阴暗下来。
玄霄自然不会看漏这个变化，单膝跪下，靠在天青身边，蹙眉道：“那家伙方才说了什么？”
天青双眸猛地一收，深吸一口气，面向玄霄，正色道：“他说，魔石在即将破功之际更换宿主，除非宿主死亡……不然……”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不然，魔石……决计不会离开……宿主体内。”言下之意，便是号钟只能一生带着魔石，直至神志完全丧失。除非死亡……
“信我！”玄霄睁大双目，直视天青。
天青苦笑一声，收起了方才的惆怅，站起身来抬头挺胸，重回那个云淡风轻的洒脱模样，双手叉腰朗声道：“自然！”

第二天清晨，天青醒来，习惯性地说了句“师兄早～”，起身后却发现身旁一空，摸摸床铺还是暖的，证明师兄刚走没多久。桌上用茶杯压了张纸条，字迹端正地写了一句“日暮前回，莫挂心”。天青扑哧一笑，知道师兄是去兑现自己的承诺，设法寻找号钟去了。将纸条收好，天青也没闲着，准备了点简易早餐，这就端到小狐狸房里。
小狐狸缩成一团，火红的毛绒大尾巴将小小的脸蛋全部遮住，看上去像是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天青轻轻地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知道他受了不少苦，颇有些心疼。
狐三觉察到动静，一双亮晶晶的水眸子缓缓睁开，见是天青，毫不犹豫地一把扑了上去，死命抱住。天青自然不会推开他，将他搂住，用再温柔不过的嗓音安慰道：“没事了，有老大在。”小狐三使劲儿点头。他相信，天青一定会来找他。因为这份信任，即使被黑暗吞没，即使身陷囹圄，还是能找到一线光芒。
还在感动之际，狐三忽觉头顶一痛，原来是天青一记力道十足的暴栗。
“呜呜，老大……打我作甚……”
小狐狸泪眼汪汪地捂着脑袋，委屈万分地盯着天青。天青将狐三放回床上，站起双手叉腰，嚷道：“看你以后再擅自行动。还不快吃早饭？”说着，朝桌上的饭菜瞟了瞟。
狐三一溜烟从床上跳下，化成人形坐到桌前，一声没吭，乖乖埋头吃饭。天青见他这么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我带你去四顶山，你暂且在浩淼那边待一天，晚上我再过来接你。”
狐三听罢，双眼大睁，惊呼：“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一起……呜啊……”
又是一记爆栗无情落下，狐三抱头低声呜咽。
“看你现在这个模样，也不算大人吧？”天青指了指狐三少年一般的外形，双手抱臂道：“病人的职责就是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些，怕是你想闲都闲不住。”
狐三拗不过，只好轻轻点头。
等狐三吃过早饭，天青便立马将他送上四顶山。浩淼原十分惊讶两人的突然造访，一听云天青问起号钟去向，这才对原委略知一二。可惜号钟魔气上身，就连同气连枝的山神同僚浩淼也追寻不到他的下落。天青早预料会有此结果，倒也没太失望。叮嘱了狐三两句，便拜别四顶山神，转而去寻号钟下落。他明白，师兄留书便是希望自己待在青鸾峰上。可师兄更应该了解，他云天青可不是闲得住的人。
下了四顶山，天青第一个目标便是陵阳。心想那是号钟的山头，兴许他会循着本能回去也未可知。 可等天青一来到陵阳山，便被眼前所见震到。山上芳草枯萎，枝叶凋零，一片沉沉死气，哪里还有半点仙山模样。若隐若现的黑色瘴气充斥着整座山体，鸟兽惊恐万分，叫嚣不止。想必，这些异变皆因号钟身染魔气而起。天青四处寻遍，都没发现号钟的下落。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回到这里。
“到底哪儿去了？”
天青沉思片刻，突然想到号钟可能会上青鸾峰找他们。现在家里没人，万一错过了岂不可惜。思及此处，天青立马动身，赶回青鸾峰。还好陵阳山离青鸾峰不远，片刻功夫天青便已来到山脚。
刚要上山，忽地身后一个黑影闪过，天青警觉聚起剑气，回身喝到：“何人？！”
眼前之人乌衣黑发，一对紫色眸子如水晶般透亮，只是眸子里隐约有股黑气肆意游荡，看上去怪异无比。来人朱唇微启，断断续续地呢喃：“天……青……”
天青见是号钟，心下大喜，连忙开口道：“对对！我是天青，云天青！”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号钟，可不能让他再走丢了。“来，跟我回家。”说着，牵起号钟的手就往山上带。
号钟原本只是想来见天青一面，就去找玄霄决斗。可现在被这双手温柔地牵着，心下早没了那心思。不知不觉地，就随着天青上了峰顶，进到屋子。
说起来，这还是号钟第一次登门造访。左瞅瞅，右看看，似乎对这个天青长期居住的地方很是好奇。屋子里满满的都是天青好闻的味道，但是，也混杂着那个家伙的气息。号钟眉头不觉一皱，赌气似地往桌上一坐。天青瞧他这般模样，竟与初遇时如出一辙。好好的椅子不坐，偏偏喜欢坐在桌上。这会不会和身为古琴的习性有关呢？想到这里，天青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斜着头好奇地看着号钟。号钟被他这样盯着，心脏一阵乱跳，脸上一热把头别了过去。
“呵呵。”天青灿烂一笑，云淡风轻。号钟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果然，无论你变成如何，号钟就是号钟。”
“……”号钟轻启双唇，急切地想要将内心的感受传递给天青，却苦于不知如何用词，顿时抓狂不已。
胡乱挥动的双手被另一双温暖厚实的手掌覆盖，丝丝体温传递而来。号钟轻抬眼帘，迎上对方的明眸。如此熟悉的动作，令他心中一暖，浑浑噩噩的感受顿时消散不少。可与此同时，另一种怅然若失的悲凉在暗处滋长。仿佛只能远远仰望天边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手中所能捉住的，只是片刻的光华。不觉，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落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闪着晶莹的光润。
“天……青……我……”号钟拼尽全力，从口中轻吐几个字，便觉喉咙一甜，猛地起身捂口，可鲜血还是从指缝中流了出来，红得怵目惊心。
天青急忙上前，号钟见状却连连后退两步，避开对方。
“快让我看看！”天青大急。
号钟双眉紧蹙，眸中黑焰瞬地高涨，周身煞气也抑制不住地散出体外。许是怕伤到天青，号钟下意识地连忙离开屋内，冲到山崖之上。天青追出，却看见意想不到之景。

四壁空旷的山崖上不只号钟一人，玄霄也御剑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人，身形高大，目光灼灼，分明就是飒风。天青心下大呼，果然还是师兄高瞻远瞩。
号钟此时已开始抑制不住体内魔石的恶性，对拦他去路的两人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猛攻。见他攻势糊乱无章，玄霄沉心静气，以剑招或劈、或砍、或挑、或撩，将进攻一一化解。号钟气急，索性没了章法，步步紧追，聚敛全身魔气，奋力击出一掌。玄霄以羲和相挡，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闪光四起，气浪翻腾。见飒风还没动静，玄霄手臂震得发麻，蹙眉道：“还不出手？！”
玄霄喊飒风助阵，本是看他身为魔界中人，定是知道如何取出魔石之法。见他迟迟不动，玄霄倒有些不耐。
飒风按兵不动，却是有原因的。先前听玄霄述说魔石一事，委实不解。此物在魔界虽非稀有之物，但在人间就并非凡品了。以瘴气为食，居于生灵体内，一边蚕食对方生气，一边自我修行。直到一天，魔石会彻底占据宿主的意识，最终成为身体的主人。取出这个魔石的法子原本非常简单，只需在它尚未修炼到一定火候以前以魔力牵引，便可将他引出。只是现在，魔石已经更换过一次宿主，破攻在即，时至今日想要取出，委实困难。
玄霄见他仍不出手，知道事情有变，一边抵挡如雨的攻势，一边高声问道：“究竟何故？！”
“……我需要帮手。”飒风蹙眉道。如今号钟有魔石加持，功力今非昔比。如今也只有玄霄能与其相抗，就连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为今之计，只有找来一个与自己一样魔气强盛之人，合二人之力，才可吸引魔石出来。只是短时间内要找到这样一个魔，实非易事。
玄霄听他一说，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可惜此人并非善类，要他出马，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只是事已至此，由不得多想。玄霄衣袂翻飞，挥剑向天一劈，仰首大吼：“聂衡——！还要看好戏到何时！”
天青一怔，怎的师兄像是知道那家伙一定在附近似的。对于这份尴尬的默契，天青是有些抵触的，因为那是只属于强者之间的感应，是自己尚未触及的领域。
事实是，不出片刻，天边闪现一道裂痕，两个人影果真漂浮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有聂衡的地方必有方子俊，只有这一点从未改变。此次聂衡出现，丝毫没有抑制体内的魔气，黑焰高涨，红发血瞳。方子俊却仍旧是人类模样，丝毫未有沾染半点魔气。
号钟眼前连着出现两个魔，不由晃了下神。进而停下手上的攻势，抬头盯着天边的聂衡。
见玄霄如此大吼小叫唤自己出来，聂衡瘪着嘴摇了摇头，瞟向身后的方子俊，无耐道：“子俊，这人当真霸道。”
方子俊不置可否，没有理睬主人的抱怨，脸上一片静默。聂衡也没有追究属下的“失敬”，转而对众人道：“现在我已抛弃聂家身份，汝等该称呼我的真名，寰。”

飒风听到这个名讳，双瞳不由睁大。寰，魔界蚩尤后裔，世称魔公子。此人被放逐出魔界已是十余年前的事情。当年飒风虽在魔界陷入长眠，没有亲眼见证，醒来后却也从同伴口中听闻了些。此人性格乖僻，却有着最接近蚩尤大帝的纯正血统，乃是名副其实的魔裔。只是印象中，寰是个千里独行的孤客，从不喜任何人陪伴左右。如今见他身后跟随着的年轻人类，不觉惊讶万分。
玄霄却没有与此人叙旧的打算，单刀直入道：“你当助我。”
寰一愣。如此命令式的口气，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不是请，而是当。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好像自己欠他似的。薄唇勾起，露出笑靥道：“你何来如此自信？”
玄霄斜眼上挑，衣袖一挥，冷言：“帮是不帮。”
没有半点疑问的语气，寰无奈地将双手一摊，这就款款落地。号钟回神，进而将矛头转向寰，奋力猛冲。寰连头也没回，悠闲地踱步走向玄霄等人，同时伸出手臂，邪邪魅惑一笑。
“记得，这人情日后可是要还的。”
言罢，号钟已然冲到寰的身侧。寰神色一厉，掌中凝起魔烟，向号钟周身袭去。飒风见寰出手，立刻上前助阵。两人同时祭出魔烟，号钟不明所以，片刻便被黑雾笼罩，动弹不得。此景与众人发现被戎术劫走的狐三时如出一辙。
号钟陷入黑暗之中，神思混乱。天青见黑雾越聚越浓，忧心不已，也不知号钟情况如何，只有在外面干着急的份。玄霄见他如此焦心，却是有些吃味了。一手搭在天青肩上，沉声道：“安心。”天青心下一动，回首微微一笑。
号钟在黑雾中痛苦不已，俊美白皙的脸庞因痛苦而扭在一起，额上冷汗直流，心脏狂跳不已，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挣脱而出。呕吐感席卷而来，天旋地转，头痛如裂。终于，剧烈的疼痛伴随一声巨吼涌出身体。
“嗷啊啊啊啊啊——！”
霎时，黑雾中绽放冲天的光束。刹那间，气浪翻滚，风云变色。一颗拳头大小的碧蓝孔雀石腾飞而起，浮在半空。正下方，恰是号钟所在。
“号钟？！”天青大急，见眼前黑雾渐渐散去，猛地冲向雾中的人影。
人影身子一软，看着就要跌倒在地。天青赶到，正好接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周身黑烟散尽，银灰光泽重回三千发丝。长袍乌墨褪去，白净无暇。天青紧握对方双手，不断呼唤号钟的名字。
寰见云天青这般着急模样，促狭地瞧了眼玄霄，见他脸色不爽，不禁讪笑道：“真够大度，竟然要我救你的情敌。”
玄霄只当没听见，双目微闭，静心沉思。寰自讨没趣，很是扫兴地叹了口气，向身后的男子挑眉道：“子俊，日后若是让我看到你对别的人如此上心，怕到时候我可没如此好的涵养。”
方子俊不置可否。他素来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凡是属于他的东西，别人若有染指，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如此关护自己，怕也是独占欲作祟。不可就此会错意。
方子俊浅浅一笑，分寸拿捏得极好，看上去赏心悦目。年轻的小麦色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太阳的气息。寰最钟意的便是此人的坦然恬静，不卑不亢。永远让人这么舒服，如沐春风。
见此地已无事可做，寰也有了去意。无意间瞟见一旁的飒风，嘴角一勾，朗声道：“若有一日，你在人间需要庇护，便来寿阳城寻我。”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寰与方子俊便消失在众人面前。飒风自知此人不宜招惹，但为防万一，还是记下了寰的去向。
天青见号钟气色渐渐回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发现他只是一时疲累过度失神睡去，便没有打扰，转而将他暂且安置在一旁的荫凉处。
飒风走向魔石所在之地，长臂一招，原石便被引入掌中。魔石于他无甚用处，于是便又转手给了玄霄。玄霄手握魔石，顿觉一股力量灌入奇经八脉，充盈五脏。瞳中一道赤炎闪过，肩上发丝隐隐泛红。飒风见状，明白魔石对玄霄的确有益，补充道：“既然你一心成魔，我便在这石上加诸一道口诀。他日，若你成魔之心深固，这块魔石便可带你前往魔界，吸取魔气。”
玄霄一怔，转而问道：“何以帮我？”
飒风苦笑一声，摸了摸腰间的酒囊，轻语：“为自保。若有难，比起魔公子寰，我更想请你们帮忙。”寰虽说以后可以求助于他，却难保届时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而玄霄则不同，他的身边有云天青在。此人最是重情重义，对玄霄又有绝对的影响力。方子俊则不同，他完全听命于魔公子，丝毫不会发表自己的主见。权衡利弊，还是选择玄霄更为妥当。“不过……”飒风正色道：“你要记住，这魔石只能让你来回魔界一次。”
玄霄沉思片刻，将魔石收入袖中。
“承你此情，他日定当相助。”
言之凿凿，确有几分诚意。
飒风微微颔首，解下腰间酒囊，递予玄霄。玄霄会意，毫不犹豫仰头痛饮几口，随后又递还给飒风。飒风见他如此开诚布公，不由生出三分敬意，同样饮下数口，手臂一抹，嘴角上扬道：“你我初见剑拔弩张，竟想不到还有今日。”
玄霄微微一笑，算是默认。飒风背过身去，留下一句“小心魔公子”，便扬长而去。

间章　问君情
深秋的瑟瑟凉风伴着些许苦涩的意味，吹拂起几尽枯黄的树叶。自古，秋天便是个令人多愁善感的季节，却也偏偏是魔公子，寰，在人间最钟意的时节。
初来人间的时候，寰最先看到的便是银杏树。深秋的银杏叶如同一把把金黄的小伞，翩翩落下，精致得像是易碎的琉璃。等再过些时日，这些叶子全数洒满大地，便又是另一番奇妙的情景了。每到此时，寰便喜坐于银杏树杈之间，冥想片刻。这份安逸，是人间难得的馈赠。只是如今，他已不再习惯独赏美景。
是日魔石一事终了，寰坐卧于银杏树杈之间，闭目沉思，偶然回忆起数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情景。那时，寰也如今日一般，坐于树上。忽一开眼，便见一个十余岁的男孩，手执长棍，煞有介事地稳立于树下。孩子手中的长棍比他个子还高，脸上却有着不和他年龄的沉稳与决绝。晒得均匀漂亮的麦色肌肤如同打磨过的宝石一般，在阳光下透着光，令阅人无数的魔公子眼前一亮。这个人类的孩子大有可为，这是寰的第一印象。
那一天，这个孩子在树下站了一日，直到黄昏几近，才循着山路回家。寰没有与他搭话，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用了一天的时间去观察一个人类，并且如此津津有味，当真稀奇。这便是他与方子俊的初次相遇。

“主子，起风了。”清朗的男声从树下传来，是寰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寰饶有趣味地俯视树下之人，索性横卧在树杈之上，一手撑着后脑，调笑道：“若是怕我着凉，不如上来陪我。”
方子俊拿他没法子，苦笑着跃步上树，三两下便来到寰的身侧，扶着树杈稳稳站着。稀薄的阳光透过方子俊的背倾洒而来，寰眯缝了一下双眼，嘴角上扬道：“你猜，我方才在想什么。”
方子俊轻闭双目，脸上从容丝毫不减。“属下不敢妄测。”
如此生分的话语令寰不禁眉头一皱。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刻意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被玩弄于鼓掌的，反而是他这个魔公子。说来真是孽缘。想他在魔界也算是风流翘楚，愿与他有一夜露水之情的男女数之不尽，却只有这个人类，始终对他若即若离，令人捉摸不透。
“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寰抱怨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一手撑在方子俊身后的树杈上，贴近对方，邪魅笑道：“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说着，手指不安分地覆上方子俊的腰肌，隔着布料不怀好意地来回摸索着。
方子俊从容依旧，似乎完全没把这个亲密的举动放在眼里。掬起笑容，沉声道：“那时，主子也不会如此耍贫。”
“哈哈。”寰忍不住朗声笑道：“看来这么多年，我俩都变了不少。”
这回方子俊没有反驳，颔首浅笑，不动声色地扭过身去，躲开了主人的狼爪。
“那日，若没有主人，便没有今日的子俊。这一点，子俊铭记在心。”
寰一怔，昔日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第二次见到当年的那个孩子，是在十四年前被逐出魔界之时。那日，漫天的大雪，遮蔽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唯有一抹鲜亮的红色，如火焰一般跳跃舞动，令人无法忽视。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液，满身是伤的年轻男子手执长棍，撑着不让身子跌倒在雪地之上。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男子闭目养神，等待着敌人的进一步逼近。寰第一眼便认出，他便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儿。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他终生无法忘怀的。男子手执长棍如佛，嗜血杀敌如魔，束带散开，黑发随身行舞动，飞扬于漫天纷飞的雪花与飞溅开来的鲜血之中。敌人如蝼蚁一般，随棍应声倒地。被这股戾气摄到，敌方竟开始萎缩不敢上前。然而，执棍男子终究力竭，如强弩之末，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双脚再难迈开半步。敌人见势趁势围上，展开猛攻。男子眼中充斥着不甘，悲愤与决绝，却唯独没有恐惧与绝望。寰无法解释当时的心情，那一刻，他的眼中在容不下其他。
那一日，男子没有死于敌手，而是被寰所救。那些围攻男子的歹人最终都死无葬身之地，死状凄惨无比。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方子俊的性命便属于寰。只是为何会在那样一个雪天被人追杀，方子俊至今仍缄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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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男子没有死于敌手，而是被寰所救。那些围攻男子的歹人最终都死无葬身之地，死状凄惨无比。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方子俊的性命便属于寰。只是为何会在那样一个雪天被人追杀，方子俊至今仍缄默不语。
寰只知道，那是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从两人再度相遇的那日起，方子俊时光的沙漏便停止在那一刻。不论是容颜，还是宿命。
“主子，回去吧。”方子俊沉声道。
寰轻叹一声，转身一跃而下。谁知此时树下走来一人，全身黑衣黑发，狭长的眸子里透着股阴邪之气。不用多说，两人都知来者是谁。
“魔公子，真是许久未曾向您问安了。”男子语言恭敬，脸上却写满了诡异。
寰骏眉一挑，一身的傲慢显露无遗。“你怎么来了？”
被质问，戎术很是无奈地瘪了瘪嘴，叹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公子搅了属下好事，令属下成魔无望，属下这才斗胆来请示公子。”
“哦——？你这是在怪罪我？”寰嘴角上扬，冷言道。
戎术双手一摊，眼神瞟到寰身后的方子俊身上，坏笑道：“看在当年我设法将你引入聂府，还把你的……”说着，暧昧地伸出小指，暗示道：“呵呵，那位，也带去陪你的份上，公子不会那么绝情吧？”
当年方子俊有事在身，一开始没有随寰一同进聂府。后来，也是戎术施了障眼法，助他变成少年模样，带入府内。寰自降临人界以来，戎术的确助他良多。只是此人心术不正，昔日教他修炼魔石之法纯粹出于一时兴起。不想今日竟然必须借助他的力量，当真非他本愿。
“别以为我全然不知，你所作所为，皆是自食苦果。如今归咎于我，岂不笑话？”寰心知肚明，当日戎术找到号钟，没有将他控制，反而挑唆他与玄霄为敌，这才误了先机。只是寰没有必要把事情挑明，只要给予戎术一定的威慑便可。
戎术一惊，转而双眉微皱，白皙的脸颊上闪过一丝阴郁，苦笑道：“公子果真无所不知，属下不敢造次，只是希望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说罢，身子微欠，以示恭敬。
寰转身轻闭双目，不温不火道：“我会考虑。”
戎术迫于威势，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言，后退一步，辞别二人。
“他已经走了。”见戎术走远，方子俊轻语。
寰薄唇一勾，转身凑近眼前这个正经无比的男子，在他耳边呢喃：“连他都知道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有你，一直自欺欺人。”
方子俊不置可否，想起先前戎术勾小指的轻蔑动作，不觉来气，眼眉一挑，冷道：“是他误会了。”
寰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将唇轻轻覆上对方的耳垂，温热的吐息萦绕在脖颈，令子俊很不习惯。“那就让这个误会，成真如何？”低哑魅惑的嗓音沁入肌肤，如同麻痹神经的毒药。
“没有必要。”方子俊向外挪了一步，语气中竟有些不耐。
寰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凡是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主动贴上来的姑且不论，求而不得的硬抢便是。可唯独眼前这人，他从不会用强，也舍不得用强。只是一直维持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还是令他焦躁不已。
“你在抗拒什么？”寰蹙眉道。
方子俊忽地一愣，转而露出一抹浅笑，眼中的决绝与当年如出一辙。
“命。”
青鸾峰上迎来了久违的热闹。那日魔石一事终了，玄霄和天青带着号钟，顺便从四顶山接了狐三，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青鸾峰。正巧天河与紫英也远游而归，一群人齐集一堂，将这几日的事情相互告知。号钟直到傍晚才从睡梦中苏醒，醒来后看见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倒有些懵了。

号钟直到傍晚才从睡梦中苏醒，醒来后看见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倒有些懵了。天青与号钟攀谈下来，这才发现原来他对被魔石寄生一事毫无印象，也想不起与玄霄的一番打斗。好在全员无恙，且此番过后玄霄还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魔石，可谓意外收获。
见这天有些转凉了，天河将远游时买来的高粱美酒斟了一壶，热在炉子上。天青最是好酒，自然不会错过，早早地就帮着收拾碗筷，摆好酒碟。号钟倒也没把自己当客人，跟在天青后面忙前忙后，殷勤得很。玄霄无事可做，绕到后厨，竟看到紫英与小狐狸忙得不亦乐乎。狐三化作人形，拖着大红尾巴跑东跑西地洗菜配菜，给主厨紫英当下手。再看看紫英，竟已全副武装，腰上绑好半身围布。手中一把菜刀运用得炉火纯青，土豆丝根根长度粗细一致，萝卜片薄而不穿。鸡鸭鱼肉削骨断肉，处理得恰到好处。想必定是多年来照顾双眼不便的天河练就的功夫。眨眼工夫材料齐全，紫英踮起大勺，打开油锅，煲葱炒蒜，一股子香气霎时扑面而来。面对这个过于和谐的画面，玄霄选择不要太过深究。见他们还要忙上一阵，玄霄挪出厨房，独自回房歇息。
等众人收拾停妥，天青乐呵呵地要跑去里屋叫师兄出来吃饭。号钟见状，很是没好气地抱怨：“那个混蛋师兄都没帮过忙，这顿饭没他份！”
“就是就是！”小狐狸也趁机插话，对着指头嘟囔道：“方才他都进厨房了，也没搭把手。”
天青不禁扶额，这俩明明都是修炼近千年的散仙，怎么还是小孩脾性。绕到两人身后，天青一把搭在他们肩上，将他们按在座上，双手抱臂居高临下道：“累半天了，还不歇着？”两人略略抬头，便迎上天青不容违抗的鬼畜目光，如万年冰霜冷不可欺。平时不发火的人一旦板起脸可是一件很吓人的事情，号钟和狐三从善如流，马上消停下来，正襟危坐。天青微微颔首，表示满意，随后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跑去找师兄。
天河看着眼前这幕，倒觉得分外怀念起来，对着身边的紫英道：“以前我不听话，爹爹也是这么板着脸的。”说着，自顾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疑惑道：“奇怪，怎么看那都像是在训孩子啊……”
紫英倒是很平静，浅浅答道：“精辟。”
虽说玄霄过午不食，不过好不容易大家齐聚一堂，玄霄还是跟着天青来了厅堂。见那俩鬼精灵还要说些有的没的，天青一个冷眼瞟过去，俩人这才悻悻罢休。
“来来，大家快吃。这都是紫英做的～”天河一脸自豪地介绍起他身边的大厨，倒是让紫英害起臊来。
“粗茶淡饭，大家别嫌弃。”紫英轻语。
号钟坐在天青身边，一筷子夹了一只油亮亮的大鸡腿，递到天青碗里，腼腆地捂着脸笑了笑，似乎还不太习惯为别人夹菜这件事。谁知天青一个转手就把鸡腿给了对面的天河，号钟瞬间石化。小狐狸向号钟报以同情的目光，顺便往他的碗里加了块鸡屁股以资安慰。
“咦！！！！谁把鸡腚扔我碗里的？！！！”
小狐狸白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