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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九州志】商博良——归墟 by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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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尸吧的水友。


IP属地:安徽1楼2013-03-17 12:55回复
    【二】
    天威靖海楼上,将军凭栏而立。这座楼毗邻海滩,将军的目光越过满载而归的欢乐景象,投向海天的尽头。西方暮云低合,掩映了落日,像在
    半个天空上燃起透明的火焰。天海交际茫茫苍苍,分不出边界。黑衣佩刀的军校疾步登楼,站在将军背后,“嚓”地一躬身,“找到您要的人了。”“哦?”军校迟疑了一瞬,“不是军中的人,是在港口招募到的旅人。”“旅人?”将军转过身来。他清瘦而黝黑,眉宇修长,没有行伍中人常见的彪悍凶蛮之气,透着几分儒雅。“据说从中州远道而来,这样的人黄册上自然查不出来,不过验了行牒,一路上各处关卡的印符一个不缺。”“行牒是哪里签发的?”“秋叶都护府。”“这么说来,这个旅人的旅途是从澜州开始的。一个从澜州千里迢迢来宛州的人,就算给你半年也别想查出他的背景来。而你推荐他给我。”将
    军叹了口气,“看来,军中确实找不到通星象的人了。”“属下无能,但……已竭尽全力,莫说是我们这小小的西瀛海府,就算是南淮都护府兵强马壮,也仅有几名行军参谋略通星象,且都已年老力
    衰,经不起风浪。我朝禁止民间修习星象术十几年了,通星象的师长都在帝都的钦天监里为陛下御用,现在的年轻人连本星象学的书也摸不到
    。”军校顿了顿,“只是有一事……这人号称自己修习的是‘皇极派’的星算术,这名字属下从没听说过,怕不是唬人?”将军眼瞳中隐约一亮,随即垂下眼帘,“皇极派,这名字你们年轻人自然没听过。我朝开国,钦天监第一位博士西门也静,修的就是皇极派。
    皇极派是羽人秘传的星象学派,所以称为‘星算术’,因为它以算学独步天下,观星对他们而言倒只是小道。”“这人难道是……帝都身份?”军校吃了一惊。“帝都里怕是已经没有皇极派的后人了,西门博士是个异人,一生只效忠羽烈王一人。满朝公卿都知她虽然男装,其实是个少女,看似十四五
    岁,而发白如雪,而她所研究的算学,不仅是算星辰,而且是算天命。这种人,多智而近乎妖,满朝上下无不对她战战兢兢。天下没有人可传
    她的算学,而她在羽烈王驾崩的‘太清羽乱’之夜前出奔了,迄今十几年,朝野再无她的消息。”将军淡淡地说,“知道这名号的人很罕见了,也
    许是天助我们,人在这里么?请他上来吧。”
    不一刻,年轻的旅人站在了靖海楼的栏杆边,他礼貌地冲将军点了点头,微笑。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他是军官,从领口上的金色虎徽便可知品级不低,草民见到他总是惊得跪下。但如果这旅人也如草民般惶恐,大概就不是
    他心中可堪大用的人了。将军从头到脚,细细地将旅人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在他腰间朴实无华的长刀上停留了一刻。而后他直视这个年轻人,“先生从哪里来?”“澜州,然后到中州,从淳国经过天启,出殇阳关,取道南淮城,一路到这里,走了一年多。”年轻人躬身拜了拜,并不回避将军的目光。他的眸子明亮,并未因长途旅行而显得暗淡,但也不咄咄逼人。将军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听说先生精通皇极派星算术?”“小时候学过,说不上精通。推星、卜命、演算九天星运,在下无能为力,不过观星判断方向倒不难。”“那考考先生吧,今夜天高云疏,能为我找出天梁、天府、巨日这三颗星么?”将军指向栏外的天空,此时夕阳隐到海面下了,星辰纷纷亮起在
    暗淡的天幕上。漫天星辰,可以肉眼分辨的不下万颗,从星海中骤然找到这三颗,绝不容易。将军的考题不简单。可年轻人连头都没抬,“现在是夏初,莲石港太偏南了,这三颗星不入夜是不会升到海平面以上的。我算得不太准,但天梁现在的位置大概是
    ……西方偏北有十三度六分,海面以下七度三分,将尽午夜就会升起,位置会偏移到西方偏北十三度九分。天府和它不离不弃,偏北两度一分
    ,低六分。巨日就不好算了……得列出连环算式,我估计在西方偏北十三度到十六度之间变化,巨日在星象学上是颗乱星,星轨变幻多端,


    IP属地:安徽4楼2013-03-17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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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推演出皇极点的位置,才能准确判断它的方向。”将军默默地听完,点了点头,“先生操过船么?出海是辛苦的事,不怕风浪?”“不瞒将军,在下生在北方,不识水性的。有一次在天拓海峡边看见大潮如接天之墙,才惊叹自然之力雄浑,生出海天辽阔天地浩然的感慨,
      所以千里跋涉来到宛州,就是想远洋遨游。”“不远千里,难道不是为行商,只为了看海?”年轻人点头,“在下只是喜欢游历,路上偶尔也贩售些特产,只是为了糊口,来莲石港确实是为了看海。”他顿了顿,“这是我的心愿。”“独自旅行到那么远的地方,不容易啊。”将军笑笑,“不过离了近海岸百里,海就像忽然变了脸似的,危机四伏。据实而言,西瀛海府建立以来
      ,每年损失的船舶不下十几艘,几个月后尸骨被冲回岸边,泡得不堪辨认,迄今也查不出个究竟……若是只为看海,先生还是别冒险了。”他转向大海,似乎不愿多说了。年轻人顺着将军的目光看出去,即将熄灭的晚霞在铁色的水面上拉出一道血红色、剑一般的光痕,风渐起了,
      海面不安地起伏。这海真的变脸了。“其实……”年轻人深吸了口气,“不瞒将军,看海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个小玩闹,在我是件大事。我许过一个大愿,要到心所极处、目所穷处、
      山之绝顶、沧海尽头去看看,纵然死在那里,也不后悔。请将军开恩给个机会。”将军微微沉吟,“你叫什么名字?”“商博良,将军叫我博良好了。”“好,博良,”将军点点头,“你千里到此,我们相遇,算是场缘分。就这么定了,西瀛海府雇佣先生为向导。我们不日就要出海,这次远航是要
      测绘南方的海图,军中最重保密,出航前就请先生在驿馆暂住,这些事不要跟人说起。我是西瀛海府的都护牟中流,这位是我的副手,参谋崔
      牧之。有什么要求尽管与他商议。”“谢牟将军!”商博良长拜下去,眼角满是兴奋。“从今日起就是同袍了,”牟中流一笑,“以后船上互相照应。”
      商博良下楼去了,楼上只剩下将军和参谋。将军扶栏看着商博良拎着鱼篓兴高采烈地跑向大海,好些渔民围过来看热闹,恭喜这个外乡人得了
      这份赚钱的差事,一个娇美的渔家少女也混在其中,笑得花枝乱颤,发间鲜花一瓣一瓣震落。“商博良,”将军低声说,“有故事的人呐。”“将军怀疑此人?”将军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是怀疑他。只是看见他的眼睛,有点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感觉?”崔牧之不解。“说不太清楚,分明是个年轻人,可又像很老了。你注意过老人的眼睛么?空空的,淡淡的,但那不是因为心里磊落,而是几个经过了太多的事情,对一切都觉得淡了,厌倦了,漠不关心了……而且,你看见他带着的那柄刀么?”“像是晋北的弧刀,但远比普通弧刀长。旅人带刀情有可原,行牒上也注明了,不过不知刀法如何。”“必然很好。你注意到他虎口的刀茧了么?很厚的刀茧,要练多少年的刀,才会留下那么厚的刀茧?又要杀过多少人,人的眼神才能如此荒凉,”将军低低的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一个黑影疾步登楼,大口喘息着跪在将军面前,“人……挺不住了!”一幅黑色麻布从帽子上垂下,把他整张脸遮住了,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腥臭,就像是死鱼脏腑的气味。将军脸色一变,扶着楼梯边的木栏一跃而起,飞身下楼。崔牧之跟着扑了下去,一楼就是西瀛海府官衙大堂,黑漆漆的。此刻官衙锁了门,四壁的窗也被木板遮了个严实。崔牧之没看见将军,却看见东侧坚硬的青石地面上,一块生锈的铁板翘起,露出森森的入口。崔牧之的心里一颤,又是惊惧又是兴奋,西瀛海府的一般军士不会想起那块不起眼、总是锁着的铁板下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崔牧之却知道,只是将军从不许他下去看。“知道就行了,何必亲眼去看,脏乎乎的东西,看了你就会觉得眼睛被弄脏了。”将军曾淡淡的劝他。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给看的,越是想看,就像根羽毛老是在心里挠。崔牧之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将军没关地窖的铁门,事情又突然,就算闯进去看了,也可以说关心事情的进展,将军不会怪罪。他从怀里抽出一个黄铜的圆筒,这是水兵用来储存火种的玩意儿,顺手在堂前拔了根蜡烛点燃了,摸到了地窖边。一股咸、腥、冷、湿的恶风从地窖里涌出来,像是几百个冤魂铺在他脸上,崔牧之打了个寒噤,沿着湿滑的台阶,小心的往下摸。


      IP属地:安徽5楼2013-03-17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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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遍地都是水,海水,这是个水窖,水深没小腿,一条漆黑的甬道,曲曲折折的往前,没有任何岔道。“黄泉……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崔牧之心里蹦出这个念头,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趟,脚下忽然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水里。他伸手在水里摸了摸,想知道什么东西那么滑。他猛地把手收了回来,手指上一片鲜红,他自己的血。他的手被割了几道小口子,刚才像是摸到刀口上。崔牧之把蜡烛靠近睡眠仔细观察,他如今算是参谋,却不是文职出身,十六岁就从军,当年在北方和羽人海战,两船相接他第一个拔除水手刀一跃而出,横刀把一名羽人轻卒的上半个脑袋削掉,势如飞狼,于是在军中的了个“水手刀”的外号,在天拓海府谁都知道他胆大包天。但这一着他也抽了一口冷气,这里的海水是暗红色的,就像是浓腥的血。他刚才没有察觉,因为没有闻到血味。他努力的抽着鼻子,只有一股海腥味。他慢慢的伸手到水底,摸出几片荧蓝色的鳞来,那些鳞片中大的有手掌般长,狭长的像是枪头,边缘锋锐的如剑刃,怕是能直接当箭簇用。有些像是you鱼的鳞,这种鱼是难得的佳肴,腹白而鳞蓝,渔民们切作“鱼hui”,所谓鱼hui就是放干净了血生吃,有时候蘸点酱油和山葵,有鲜甜肥腴的口感。最好的鱼才能用来做鱼hui,海边的人很挑剔。但是you鱼难得,只在深海出没,大的有两千斤重,要像猎鲸般以飞梭射之,还往往被它拉翻小舸。所以每每捕到大you鱼,港口里就像过节似的。崔牧之咬了咬那鳞片,微微皱眉,在这地窖里做鱼hui是在不合牟将军的脾气。大概这地窖里藏的东西比他想的多,所以牟将军不让他进来。他后腰一凉缓缓直起身来。那是一柄水手刀顶在那儿了,崔牧之当然明白这东西有多利。水手刀总是在船上用,稍微有点风浪脚下就不稳,不比陆战时可以扎稳了马步力劈,因此水手刀都锋利,主要是削,带着凶险的血槽。这一刀要刺进来,崔牧之就得没命。


        IP属地:安徽6楼2013-03-17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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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之,我知道你想看看这儿,来吧,看看我们的好兄弟。"牟中流低声说。崔牧之走到牟中流身边,他已经做好准备,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任何惊悚的场面都要保持镇静,但是看到那一幕,还是猛地咳嗽起来,喘息不上。铜炉前是个巨大的海水池,水色漆黑,咸里略带些腥臭味,水中养着一枚惨白色的巨蚌,蚌口里……咬着一个人。如果只是这样,崔牧之顶多是惊讶而以。但是那巨蚌张开了口,露出里面那人的躯干,那人的左胸左腿练带着半边身体都没有了,从左肩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巨大的创口里隐约能看见脏器。创口边缘生出了无数肉色的细丝,漂浮伸展,像是细长的触手。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并非一具尸体,那人缓缓睁开了惨白色的眼睛。牟中流拍了拍崔牧之的后背,递给他两颗丹丸,“沉香木丸,塞在鼻孔里,可以克制异味”。满室都是血和腐烂的味道,但是在这惊悚的一幕前,崔牧之的鼻子都迟钝了。
          “这是你的同僚,西瀛海府都统洪秀山,”牟中流低声说,“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活口,他活着到过那里。他原来是莲石港里的渔民,熟悉洋流,乘小船在海上漂了三个月,差点就成功回来,却没料到自己被追了三个月。六只鲛鲨分食了他半边身体,剩下半边挂在小船的锚上,像是被咬掉一半的鱼饵,任谁都以为他死了,没法送信回来了。但他们错了,因为有这种蚌。这种蚌叫做“寄骸居”,名字古怪,一般人没见过。这蚌吃死肉,又极巨大,往往把几十斤的死鱼含在蚌壳里,然后沉到海底,缓缓消化,吃上几年。几年时间死鱼早该腐烂才对,但是这蚌壳会吐出一种东西,叫“养骸膏”,令死肉不腐。古书里说有受伤将死的活鱼碰巧被这蚌吞了,凭着养骸膏的滋养,又活转过来。因此我用这蚌用在他身上,果然压住了他的伤,只不过创口太大,长不好了。”


          IP属地:安徽8楼2013-03-17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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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牧之这才明白,创口边的那些细蛇般的丝,是这位同僚身上新生的肌肉,只不过连不到一起去了。他退后半步,躬身长拜,“我敬洪都统,是我西瀛海府的英雄!”“他听不到了。”牟中流摇头,“他一直没醒。如果现在不醒,再也没机会了……这蚌就要死了。”崔牧之立刻明白了,海水里的臭味是那只濒死的巨蚌透出来的,这东西生在深海的海床上,这里就算是日复一日的换新鲜海水养着,也活不了太久。他们周围十几个黑影在有条不紊的工作,一样的服饰,一样的以黑布遮面,就像一群验尸的仵作。崔牧之不太清楚这里为何有这些仵作似的人,这里本该有许多大夫。“他们就是大夫,大夫救人,仵作验尸,其实都得了解人的身体才行。”牟中流说,“我已经写了方子,他们在准备药,一会儿就让洪都统醒过来。”“想不到将军还通医术!”崔牧之赞叹之余也有些不解,既然能开出方子,何苦拖到这时候才把他唤醒?“人的神魂皆在脑颅下方寸间藏着,医家称作“锁灵墟”,灰白色,质软。人昏迷不醒,使因为受了太大刺激,抑或是得病,连着锁灵墟的脑络受阻。想要冲开阻塞,必用锋将。”牟中流从怀中取出白色布袋,摊开来,内侧插满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准确的取针,一一插入洪都统的脑颅,那些针长的足有半尺,插进去只怕直达颅底,看得崔牧之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脑颅深处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锋将可以是药食,可以是针灸,也可以是亲人的呼唤,前两者我已经试了两月之久,至于亲人,洪都统没有。”牟中流缓缓捻动那些针,有的针尾流出红色的汁液,有的则流出惨白色的,崔牧之才明白那些针都是中空的。“当这些都不管用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法子,痛楚。常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痛楚,能够直扣锁灵墟的大门,冲开阻塞。此是锋将中的杀将,此将一出,”牟中流低声说,“锁灵墟必灭,人死灯灭。”黑影双手带着鲨皮手套,递上石英药钵,药钵里是绛红色的药汁,透着股浓香。崔牧之看牟中流忙着,赶紧接了过来,拇指不小心浸到了药汁。他痛号一声,药钵脱手。他不是个怕疼的人,在战场上被钩刀插进肺叶都没哼一声,而是反手把敌人的手斩断了,这药钵就是块烧红的烙铁,他也不至于这么哀号。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人浑身抽搐,呼吸都接不上来,疼得他拽紧那根拇指在地上打滚。好一会儿痛楚才渐渐消退,他浑身汗津津的爬起来,喘息着,只觉得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手上有伤口吧?”牟中流关切的说,“忘记提醒你了,这药不能见血,哪怕发丝那么细的口子,也会叫人痛得失常。你看他们都带着鲨皮手套。”“还有……这种药?”崔牧之怔怔的看着手上一道道鲜红的细口。“是用来逼供的药,我朝陛下推行仁政,废了很多酷刑,如今懂得配置的人不多了。”牟中流摇着手中的药钵,“有个香艳的名字,叫“媚红娘”,但有人说这是噬魂女鬼。”“秀山,你我共事多年,总是这般辛苦你……”他轻轻抚摸着洪秀山干瘦苍白的肩头。


            IP属地:安徽9楼2013-03-17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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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围聚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特殊的器具,那是鱼鳔胶制的小囊,连着根短导管,短管前端是根银针。崔牧之看着绛红色的药汁被吸入半透明的小囊中,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狠狠的打了个哆嗦。牟中流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黑影们把小囊上的银针插入洪秀山脑颅上的银针,严丝合缝,一名黑影以钢索锁住了洪秀山的四肢。黑影同时挤压小囊,女鬼般的药汁涌入魂魄所寄的锁灵墟。崔牧之颤抖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去过地狱的人都没能回来讲述所见所闻,崔牧之当然也不知道地狱是怎么一回事,但接下来的一刻,他以为自己就是在地狱里,看着一个被滚油煎炸的恶鬼在号叫。洪秀山的苍白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要突出眼眶,七窍溢血,他疯狂的扭动身体,疯狂的吼叫,全身的骨骼都在开裂,像是随时都能挣断那把钢索,单那号叫声便能把人的心魄都撕碎。那是把能将几十人摧毁的痛楚灌入一个垂死之人最脆弱的地方,崔牧之不敢想那是什么感觉,想起来就叫人发疯。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不知过了多久,洪秀山残破的身躯猛地一挣,再也没有声息。崔牧之想他是死了,这种痛楚之下,能死反而是件叫人开心的事。“秀山醒了,媚红娘已经冲开了阻塞,他也不会觉得痛了,”牟中流低声说,“人将死之际,脑颅中分泌一种药,名叫忘忧,这是世上最神奇的药,令人一瞬间回光返照,飘飘欲仙。媚红娘在他面前算不了什么。医书上说有行邪道的医师把人折磨垂死之际开颅取药,但这药去出来却存不住。人这一生里,便只在自己死的那一刻能忘记一切忧伤痛苦。”他俯身到洪秀山耳边,轻声说,“秀山,秀山,我是牟中流。位置在那里?”


              IP属地:安徽10楼2013-03-17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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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崔牧之以为将军不过是问一个死人问题的时候,洪秀山那双被鲜血覆盖的白眼忽然转动起来,他的喉结微微颤动,颤了很久,“赤……屿……西……七度……四分……”游丝般的声音。
                “嗯!赤屿西七度四分!”
                “瀛……县……大……潮……”每一个字都在抽干洪秀山的生命。
                “记下了!瀛县大潮!”牟中流抓住洪秀山的双肩。
                “东……东……”
                “东什么?东什么?秀山!”牟中流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急切,每一瞬间洪秀山都在死去,带着那个秘密。
                “东边别去。”洪秀山的目光暗淡下去,白色的眼睛变做死灰。他人生的最后四个字异常的清晰,完全不像是将死的人说出的。
                牟中流抱着洪秀山残存的身体,久久的沉默,他没有来得及问出一切,那种女鬼般的药媚红娘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巨蚌缓缓开合的壳停下了,就像是人停止了呼吸,这蚌死了,片刻之后,洪秀山残躯的伤口喷出了浓腥的血,被鲨鱼咬碎的伤口一直被养骸膏滋润着,钓住了残存的最后一点命,就像是用铁钩拉住了一个早该消散的魂魄。
                浓腥的黑血把整池的海水染成墨色,牟中流半身浸在其中,仰头,默默的流下泪来。
                人死魂散。
                “秀山是我的兄弟,救过我的命,如果可以,我愿以身代他。”牟中流轻声说。
                “将军公忠体国!”崔牧之猛地顿首。
                牟中流轻轻摇头,“这四个字对我而言太重了。我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太过酷忍,大损阴鸷。只不过我们都是军人,军人上了战场,对自己、对敌人,都不能有半点怜悯。”
                “你去吧,我想再陪秀山坐一会儿。”牟中流挥挥手,眉下双目沉静,仿佛夜的颜色。
                崔牧之跟着黑衣蒙面的仵作走出那个石穴,走在长长的甬道中,惊悸未息。
                “水下都是鳞,边角利着呢,参谋可小心别叫割伤了脚。”仵作提醒。
                “什么东西的鳞?这么利。”崔牧之看着手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嘿嘿,脏东西。”仵作嘶哑的笑笑,像是食腐的秃鹫,并不多解释。
                快走到甬道口的时候,仵作忽然把崔牧之拦住了,“一会儿再过,前面的兄弟做鱼呢。”
                “做鱼?”崔牧之一愣,只听见哗哗的水响声,前面的通道里几个黑衣仵作拖着什么白色的东西涉水而过,低声的咒骂着。
                崔牧之只远远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战栗,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不知怎么的,那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赤身**的人,而那托在水中的一头,好像长着漆黑的长发!


                IP属地:安徽11楼2013-03-17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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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月初七这天阿莲很开心,没有按时去赶傍晚的渔市,因为她有了个玩伴,一匹黑色的马。一整天她都在伺弄那匹马,给它刷身,喂他吃燕麦,跟它说话。莲石港里很少有马。昨天傍晚她在集市上买鱼,看见那个年轻的旅人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站在街对面。马头上插了一根草标,他是在卖马。阿莲的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连拉着嗓子跟人砍价都不敢了,她就守着一篮子鱼,透过穿梭的人流看那个旅人,就像透过时间的缝隙。直到天渐渐黑下去,旅人也没能把那匹马卖掉。阿莲没见过那么笨的人,他不懂吆喝,也不懂讨价还价,有人来问他马多少钱,他先问人家买马是干什么用,家里可有现成的马厩。几个动了心的买家都以为他有点毛病,忙不迭的走开了。他牵着马按着长刀冲人家的背影说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不像是横刀立马的武士,倒像是放马的野小孩。阿莲想了很久怎么和他搭话,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怯生生的说:“公子别来无恙?”或者装作偶然相逢的走到他身边,“喔,好巧!”再不然就抱着鱼篮走过去,“公子今天惠顾一下生意吧!”她苦恼了很久,因为这些都不像她自己。最后她忽然蹦起来挥手说,“嗨,又见面了!”旅人一愣,看见了她,随即无声的笑了。阿莲心里很高兴,旅人还认得她。阿莲把鱼篮往老主顾的面前一推,加一个银毫都归你了。然后穿过人流跑到旅人面前。“这么好的一匹马怎么想要卖掉呢?”阿莲有点心痛。那匹马眷恋的用脖子蹭着旅人的脸,大概是同行了很长的路的好朋友把?怎么能卖掉呢?旅人犹豫了片刻,“出海是件很危险的事,怕是一个不小心回不来……要是养在客栈里,钱花玩了老板就会把它卖掉,也不知道卖给什么人,想着心里不放心,觉得不如自己卖了,但是看样子来不及找到合适的买家了。”“我帮你养。”阿莲一拍手。“真的?”旅人眼睛一亮。“当然真的,骗你干什么?”阿莲一昂头,“不用付钱,我叫我的几个小兄弟去割点马草就好了,他们都很听我的。”“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好,我没什么放不下的,就是这匹马。”旅人把缰绳交到阿莲手里,搓了搓手,“它叫黑骊,很听话的……其实它不太听男人的话,但是喜欢女孩子。”黑骊舔着阿莲的手心,阿莲扑哧就笑了。“我还是把寄养的钱给你吧,如果……到时候我没回来,你就把马卖给一户愿意养的人家,他原来是匹战马,但是叫他干拉车的活也无所谓,就是养的人要细心,别糟蹋的一身伤,马老了一身伤的话很可怜。”旅人轻轻抚摸骏马的长鬃,“卖马的钱算你的。”阿莲歪着头看着旅人清俊的侧脸,“说了不用就是不用,你这人怎么那么啰嗦呢?你要是想谢我的话……有机会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就好,我一辈子没离开过这里,每天就是看潮涨潮落,可无聊了。”旅人犹豫了一会儿,“你真想听?那我现在就讲给你听好了。”“好啊好啊。”阿莲拍手。


                  IP属地:安徽23楼2013-03-19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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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几个出了中舱,便看见满船的人都聚在船头,缆绳上挂满了人,水手们用佩刀敲打刀鞘,齐声鼓噪。
                    一根小指粗的蚕丝鱼线拴死在船首的鲛皇像上,绷得笔直,像是根琴弦。
                    “大人出来了,让个地方给大人!”郑三炮推开几个水手,在船舷边给牟中流腾出一个位置,“大人看,真正的金龙,龙翻金,万里平,这趟出海,咱们可要走鸿运了!”
                    牟中流低头看去,阳光普照,海面上波光粼粼,静谧的如同一片碧蓝色的大海,只见那根鱼线插入海水,没入远处的一片幽蓝。
                    “还没出水,怎么知道是金龙?”牟中流问。
                    “大人是北方人,还是不懂我们南边海上的事儿,再看几眼就知道了,这一出水,”郑三炮咧嘴,“那可就不是这般声势了。”
                    那根鱼线忽然震动起来,像是有人捻动这根数百尺的琴弦,发出嗡嗡的低声,围着鱼线,海面上一圈圈的波纹散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忽然间,海面裂开,伴着琉璃被击碎的声音,喷珠般溅起白色水花喷涌向天。赤金色的一弯虹越波而出,十余尺长的身躯在半空中夭矫。
                    片片金鳞迎着阳光展开!
                    金龙!所有人的惊呼声都留在了喉咙深处,呼吸都因这奇诡而壮美的一幕中断了。他们中没有人见过这么长的金龙,即使最有经验的渔民都会怀疑这是否还只是条龙鱼,传说这种鱼在海底活到千年之后就会变成真正的龙,真正的龙守护着这天地的秘密,是介乎诸族和神之间的伟大生物。
                    几个老渔民膝盖一软就哆嗦着跪下了,但接下来船身的巨大震动把他们给掀翻了。这条龙鱼出海的瞬间猛地扯动了鱼线,连影流号这样的大船也倾斜起来。
                    那根鱼线居然没有断,它是铜蚕的丝绞成的,足有小指般粗细,这种蚕的身体是奇异的铜色,不像普通的蚕一年生死,而要养上十年之久才吐丝,丝异常柔韧,刀砍不断。这种昂贵的线本不是用来钓鱼的,而是挂着几十斤重的重锤沉到海底去测海深的。
                    龙鱼一现之后,再次扎入深海,巨大的身躯入海,发出砰的一声爆响,溅起桅杆一半高的浪花。
                    “郑三炮!你明知道这鱼力气大,也不早说!将军在这里,出了事情怎么好?”崔牧之怒了。
                    “我我我……”郑三炮脸色苍白,“我只知道深海的龙鱼大……也没想到有这么大。”
                    “龙鱼通常长三尺到六尺,六尺长的已经是百年的老龙鱼,数鳞片上的细纹能数出百条来,但我曾在一本叫做韶溪通隐的志怪书上看过,曾有渔民在海边看到一具被海水冲上岸的白骨,身躯腐烂不可辨识,长八十四尺,头骨便有十八尺,耳边又折断的剑骨,猜测是条龙鱼。虽然也有人说那也许是条腐烂的鲸鱼,但确有记载说深海之物,大小远非近海之物可比。”有人在旁边淡淡的说。
                    “商先生也来看热闹?”牟中流扭头笑笑,“韶溪通隐这本书我也很喜欢,却没有先生读的那么细。”
                    那个雇来观星的旅人商博良正扶栏站在一旁,船上人口众多,崔牧之自上船就没怎么见过他,只见他皮肤晒得黝,有几分像个渔民了,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崔牧之责怪郑三炮,牟中流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满船的人有的兴奋莫名,有的虔诚下拜,只有商博良和牟中流两个人不动声色的聊着崔牧之不懂的书,倒像是两个出来吹吹海风的好朋友。
                    一个人从还未平息的水沫中露头,一甩头发,大口的呼吸。
                    “阿二你小子够狠的!”
                    “阿二你加把劲!可别叫它脱钩了!”
                    “喝口酒暖暖!接着下去!”喧闹中,有人把一个酒壶扔进海里。
                    年轻人咬开瓶塞,仰头把半壶烈酒灌到喉咙里,冲着船上的人举拳,竖起大拇指。此时又有几个人浮了起来,在海底潜的太久,这些精通水性的水手都憋得面色苍白。阿二把酒壶扔给他们,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水手们也不愿在兄弟面前胆怯,分完了酒,也都纷纷扎了下去。


                    IP属地:安徽25楼2013-03-19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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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甲板那里忽然传来了不和谐的叫骂声,牟中流一皱眉,推开几个人看去,围绕着那条龙鱼,几个人正打成一团。其他人围着看热闹,一个个手里都提着水手刀,提着盘子大的金鳞,想必是去割一片鳞留作纪念的。“你们这样犯事儿犯到海神头上,船翻人亡,都喂海蛇啊!”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人群里喊。“船上禁止斗殴,不知道军规么?”崔牧之怒了,“还有谁他妈的说这种咒人的话?信不信我先把他扔去喂海蛇?”“禀将军,有几个不懂事的渔民……说这龙鱼就算死了也要供着,不能割鳞更不能吃,怕得罪了海神。”一名军校疾步过来,“两下说不到一块去,就上火了,属下这就去拉开他们,军法处置。”“军规严大,不过也有轻重,打架那条船上都有,没人受伤就算了,叫人拉开他们,军法处置什么的,算了。”牟中流淡淡的挥手。“钓到金龙,毕竟是好兆头。为这事打起来,真叫我脸上无光。”他转身挽着商博良的手,“让博良见笑了,不嫌船上的酒薄淡,就来我中舱中小酌一杯,博良是走过远道,见过大世面的人,我老早就想和你聊聊了。”“不敢。”商博良退后一步,长揖,“我是西瀛海府雇的人,蹭船出海,怎么敢在将军面前夸夸其谈?”“商先生这就不懂船上的规矩了,船上最大的固然是船长,船长可对一切人发号施令,轻则鞭打,重则推下海去,船长都有权决断,唯有对领航的人,船长也要保留几分敬意。如今我们已经驶入深海,此地往前,再没有陆地岛屿,只靠星象认路,商先生就是领航的人,将军请商先生喝一杯,也是应有的礼节。”崔牧之笑着解释。“那,却之不恭了。”商博良点点头。


                      IP属地:安徽27楼2013-03-19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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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底舱里点着一盏油灯,阿大就着微弱的灯光,用锉子磨刺金弩的刃口。这是郑三炮要他做的,郑三炮对待这些铁蒺藜和刺金弩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每晚上阿大都要把刃口磨磨,然后上好油,以免海水锈蚀这些宝贝。舱门吱呀一声开了,什么人走了进来,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靠在船舱隔板上。“你也来了,家里那只猫不是没人喂了?”阴影里的人说着话,嘴里的烟卷上一点红光闪灭。阿大抬起头,呆了好一会儿,“阿咪很聪明,自己会出去找吃的。”阴影里的人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着烟。阿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张大鼻翼嗅了嗅空气里漂浮的烟气,摊开手伸向阴影里,“还……还有么?”他没有烟瘾,只是在这个满是湿气的船上呆太久了,抽烟让人觉得又干又暖,搞得他心里也有点痒。可这船上烟草有限,只有军官兜里才揣着一点儿,他们连烟丝也搞不到一根。“就这一根儿,师傅赏我的。”阴影里的阿二想了想,摘下烟卷儿,撕了一半,点燃了递给哥哥。只有种烟草的农夫和穷汉才这么抽烟,拿薄纸一卷,没有用烟杆烟斗抽烟的韵味,又浓又冲,很给劲儿。阿大重重的吸了一口,四肢百骸仿佛都散着烟气,非常满足。“走的时候你把船锁好了么?”阿二舔着烟屁股。“嗯。”阿大点头,“我把钥匙放在你枕头底下了。”阿二啐了一口,“妈的!现在我们家破屋里没人,可别有人进去偷东西,摸了钥匙把船偷走。”“早知道你也出海……我……我还买了米把米缸装满了。”阿大说。“回去的时候,那些米都该长霉了。”阿二幽幽的说。两兄弟各自抽烟,久久的没有说话。阿二忽然吐掉烟蒂,从阴影里跳出去,猛地抓住哥哥的衣领,眼神凶的像条小狼,“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什么都一起用,裤子都换着穿,可是阿莲例外,这次我不让你!我就这一件事不让你!我知道你也不会让我!”“我……我……”阿大厚实的嘴唇翕动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哥哥,大家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官家给那么多钱,能是好差事?深航?这几年每年都有官家的大船沉在深海里,怎么沉的?谁知道?”阿二的声音嘶哑,眼睛通红,“愿意上这条船的不都是为了钱?你要钱干什么?除了给阿莲的聘礼,我们兄弟俩谁都没有用钱的地方!这些年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心里都清楚!”“我……我……”阿大的脸涨得通红。“我还以为你不会骗我,结果你偷偷的就报了名,你报名就报名,还跟我说这条船不能上,危险!”阿二猛地推开哥哥,摇着头往后退去,“我偷偷出来,这几天老想着你找不到我该多担心,可你也来了……你知道我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多凉?哈哈!我们兄弟一样的鬼心眼儿,亏人家都说你老实,我俩还真是兄弟阿!”“也好也好!”他咬着牙,“反正挑明了,大家都在明处争!”“让阿莲选,她跟谁走,另一个人就滚出莲石港,都听他的!”阿二一摔舱门出去了。阿大低着头,默默的站了很久。他赤着脚,脚边的布包里是郑三炮给他的那双破水兵靴,他本想弟弟是在甲板上干活的,跑来跑去,比他更需要这双靴子。


                        IP属地:安徽30楼2013-03-19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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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千里,小心火烛!”虾爬子领着一盏琉璃罩的油灯,敲着梆子在甲板上巡视。他也上了这条船,行船最怕着火,跟城里一样要打更巡夜,夜风嗖嗖的吹透了衣衫,奇怪的很,他们越来越向南,夜里气温却渐渐的低了。虾爬子裹了裹衣服,举高油灯四周看了一圈,没什么事他想找个地方打个盹儿,甲板上静悄悄的,就他一个人。白天钓上来的那条龙鱼体积太大,就放在前甲板中央,十余尺的身躯盘作一团,长尾拖出去,垂在船舷边,线条姣好委婉,扎一看去像是抹了金粉的女人在那儿睡着,叫人心里一颤。有些敬畏的渔民在龙鱼前摆了个铜香炉,里面烧着些暗红色的炭火。虾爬子倒是不信这个,而且他听说龙鱼肉是最好的鱼腩,还想吃上一块。窸窸簌簌的声音。虾爬子一愣,汗毛倒竖起来,一把握住腰间的水手刀刀柄,“什么人?”他握着油灯转身一圈,鬼影都没看见,窸窸簌簌的声音也没了,只听见海风呼啦呼拉扬起桅杆上的角旗。虾爬子满脸都是冷汗,战战兢兢的转身,死死的盯着那条龙鱼,一步步往后退。他隐约觉得声音是从龙鱼那里发出的,这条漂亮得像是裸女般地鱼,不会是……还魂了吧?背后砰的一声响,虾爬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狠狠的撞翻在地。“***的木头一样戳在这儿干嘛呢?”阿二捂着脑袋蹲在地下。他刚和哥哥吵了架,从底舱窜上来,想吹吹风。他和虾爬子都在甲板上干活,这几天很熟了。虾爬子看到他高兴得要死,爬起来一把抓住他手腕,“兄弟,帮我听听,有什么声音么?是我听错了还是……”阿二看他一脸紧张,也有些惊悚,竖起耳朵来仔细的听了一会儿,摇头,“海风呗,还有水声……是不是有什么大鱼游过?”忽然的打了个寒颤,那个窸窸簌簌的声音来了,就像是……巨大的蛇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游过,叶片在它的身体下破碎,它的鳞片刮擦着古树。那声音来自前方的 船底。真是大鱼从船底游过?阿二和虾爬子手挽手退到甲板中央,背靠着舱门,用力捶着舱门,却发不出声音。龙鱼的背后,黑暗里,修长的黑影慢慢的从下方升起,蜷曲夭矫,像是龙像是蛇,像是舞女柔软的手臂。忽然间,那东西周身上下,数百只眼睛一齐睁开!


                          IP属地:安徽31楼2013-03-19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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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续
                            商博良冲出舱门的一瞬,就感到凌厉的腥风从头顶劈落。他本能的侧翻,什么东西劈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不是刀剑之类的东西,而是长达数十丈的、沉重的身躯,雪桐木制的舱门被从中劈裂,甲板震动,溅起纷飞的木屑。 四周一片漆黑,浓墨般的乌云遮住了圆,伸手不见五指。甲板上不知多少人乱蹿,有人呼号有人咆哮,军官大声下令,可是混乱中水手找不到上司,上司也忙于躲命。诡异的、浓重的海腥味呛得人几乎要昏过去。甲板又是一震,有倒地的声音,随即响起的是令人心悸的哀号,哀号声自甲板升到空中,就像是那人被什么东西高高举起。哀号声凄厉得就像是有一百把刀在刮它的骨头,而后又忽地哑了。空中噗的一声闷响,湿热的雨飞落,淋在大家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人的所有血在瞬间被挤了出来。
                            商博良按住了腰间的长刀的柄,五尺长的刀,出鞘一尺,刀刃的弧度凝练如美人对空抛出的水袖,他反手把溅上去的鲜血抹在刀身上,暗淡无光的刀刃上忽然有浮起的微光,照亮他平静的脸,让人有种错觉,觉得月亮从乌云中升起了。刀上微微传来震动,像是心跳,像是什么东西一直沉睡着,此刻吮吸了血液中的精华,振奋的醒来。
                            “是附以魂印的兵器吧?”有人在一旁赞叹,“杀人之器啊,却能凝聚如此的匠心,真是至宝。” 并肩而立的就是牟中流,他身上只是一件长袍,连甲胄都来不及披挂,只用一根长绳把全身紧紧束起,手里提着一柄形制古朴的剑,足以双手持握的长剑柄,缠在柄上的深红色丝线已经磨得很旧了。
                            “是先人旧物,用了很多年。”商博良说,“将军真是博闻,如今能一眼认出魂印兵器的人,已经不多了。”
                            “兵炼”的名匠,在整个九州都被尊崇。上至帝王,下至平民武士。无不渴求斩铁裂帛的名刃。“魂印”则是其中至高的学问。再怎么调制五金的比例,磨砺淬火的技巧,反复考究兵器的形制和重心,所得的武器都很难与魂印兵器相比。前者是凡铁,后者如附神力。这种技术需要以人的魂魄炼制金属,所成的兵器中寄宿着厉魂,既是神术,也是邪术。这种学问自然是民间所不能研习的,多数魂印兵器也不是出自人类之手,而是出自越州深山中一个称为洛的种族,居山之巅的又称山洛,临水而居的又称河洛。


                            IP属地:安徽32楼2013-03-19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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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牧之应了一声,带着几个水手往底舱奔去。 “全都散开,不要聚成团!不要乱跑!一批批往舱底撤!里面的人不要出来!”牟中流举剑高呼,“我是都护牟中流!” 牟中流三个字果然让甲板上奔走闪避的水手们清醒过来,就近的人互相挽手组成小队,分开向着底舱入口摸索。商博良点了点头,赞赏牟中流的军纪,危难时的军纪是平时千锤百炼之功。又是几声惨叫,不断地有人被那东西从甲板上抓起,在空中挤血,纷飞的血雨和船头激浪一起打在牟中流身上,牟中流拄剑而立,商博良刀上凌厉的光照亮他的侧影,仿佛铁铸。水手们能看见将军的身影,竟然忍住了惊恐,秩序不乱。 “将军,火油来了!”崔牧之双肩扛着两个皮袋,双手提着水手刀,蹲在甲板上,他背后的几个水手也都扛着两个皮袋。 “趁他下一次砸下来,全部泼上去。”牟中流下令。 “这里泼不行,他砸下来就一瞬间,就算躲过去泼了油也泼不了多少,”商博良说,“这东西是海里上来的,若是一次烧不伤他,往海里一钻,火又灭了。” “交给我了。”崔牧之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里。 牟中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浇油最好自然是从高往低,如果能引诱那东西接近高耸的桅杆,即袋子火油一起浇下去,就能叫他湿透。但这样就必须冒险,以自身充当诱饵。 “牧之,小心!”他只是拍了拍崔牧之的肩膀。 这是军人之间的情谊,明知是赌命的事情,但总是得有人去做。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没有意思。水手刀崔牧之是个能在船上如猿猴般飞跃的老水手,他最适合不过。 “好说!”崔牧之从部下身上抽了一把十字弩扛在背上,咬住水手刀的背面,把几袋子火油统统捆在自己身上,解开一根升帆的棕缆,一张侧帆飞降,崔牧之的身影迅速升上空中。 桅杆高处由火光亮起。崔牧之双脚踩着一根横杆,一手高举火把,一手举起填满弩箭的连射十字弩,这种连击弩带有箭盒,可以连续发射五支纯钢的短矢,力量集中于前端,足以贯穿钢铁甲片,在近距离上不亚于长枪猛刺。 海雾把船罩住了,区区一支火把的光照不透沉重的黑色。但他们仍然看见了那条危险的、围绕着船逡巡的身影,他的半边身体在海里,探出来的部分便有二十丈之长,相比起来粗若水桶的身体显得极其细长。他的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狡猾的寻找合适的进攻角度。甲板上散落着七八具水手的尸体,胸口上都有盘子般的空洞,露出纵横的白骨,不知道这东西是用什么办法打开了水手们的胸口,好像是要吸他们的血。 “百眼海蛇?”商博良深呼吸,“这东西是吸血的么?” “海里的东西一般不会吸血,”牟中流冷冷的说,“海上没有那么多机会让他吸人血,他要是以这个为食,早该饿死了。” “嗨,嗨!”崔牧之挥舞火把吼叫,他试图用光和声音吸引那东西的注意。这个人似乎并不该用作参谋,那胆大包天的劲头,就该让他担任接舷战的先锋。 雾气中的蛇影反应比崔牧之想象的要迟钝许多,但他还是意识到这边有什么东西。缓缓靠近,扭动摇摆,竟然有种妖娆之姿。距离大约五十步,崔牧之要的就是这个距离,连击弩的射程。五发连射,钢弩像是暴怒的工蜂般刺入雾气,那东西太过巨大,根本不需要怎么瞄准,全部命中。他的身体痉挛似的猛地一挺,感觉到了疼痛,这是他第二次感到疼痛,第一次是来自商博良和牟中流的刀剑。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高高挺起身体。就像是跟接天的柱子,而后向着崔牧之劈头砸落。他采用的进攻方式竟然如此愚蠢,却又强猛至极,以数千斤的身体,化作一条披裂山石的长鞭。 崔牧之射完了五支弩箭,松开那架昂贵的连击弩,任他坠落,腾出来的手从嘴里摘刀,张口钓住火把。那东西距离他只剩下一丈远了,他一刀削掉所有皮囊的捆绳,双臂用尽全力,把肩上八只皮囊全部掷出,每个皮囊都在倾斜火油,一共八十斤火油!空中一场暴降的火油雨,淋满那东西的身体。但是他进攻之势无可阻挡,崔牧之双脚一踩横杆,从十丈高的桅杆上坠落。 “崔参谋!”商博良大惊。 但崔牧之没有直坠,一股力量牵着他往后荡去。商博良对船没有经验,而崔牧之是在桅杆间翻来荡去的猴子,他早就把一根棕榄系在了腰间。那东西把他刚才立足处的十几根横杆劈断,腥风扑鼻。 “蠢货!你中计了!”崔牧之狂喜的吼叫,掷出火把。


                              IP属地:安徽34楼2013-03-19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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