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耳机里的音乐充斥了所有的感官，再没什么困惑能够将他锁住。
“听说你今天在课堂上给老师难堪了？”
从天台的东南角，能够看到学校后面的建筑群，在夜里，像林立的巨人，全身长满不知何时入眠的双眼，注视着你，把你从皮囊到五脏看个清楚。
郑大贤小心翼翼地将一地烟头踩灭，再一一捡起，放入小小的塑料袋。
指间的烟被不客气地抽走，方容国转过身面对他，圈住他的肩膀。
“不是故意的。”他撒谎。
郑大贤立刻一拳砸在他肩头，拆穿，“你是故意的。”
好吧，他投降。郑大贤的目光是最好的测谎仪，再完美的谎言也无所遁形。
郑大贤摘下他的耳机，在口袋里翻了半天，掏出一张平整的便签。
“干嘛？”方容国搂住他。
难得的严肃，郑大贤说：“今天我生日。”
几乎是一瞬间就愣在当场，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抱歉。”
“用不着。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
天台角的灯在男孩的身后闪烁了一下，他的五官清晰得像被雕刻在夜幕背景之中。
“我们要在一起，一起考上喜欢的学校，一起做喜欢的事。”
他的一字一句都停留在耳边，久久不散。
“只要你答应我，无论你去哪个大学，我都跟你去。”
他想要一个未来。现实的未来。
方容国没回答。
他不确定自己给不给起。
便签纸上，字迹缭乱，却是一个真正的承诺，摇曳在年少时残旧的床头。
在头疼欲裂中醒来，睁开眼便是天旋地转，接踵而来的反胃。
冲进洗手间，哥哥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令人作呕的酒气几乎把每一个感官都污染。
干呕是难以言喻的痛苦，方容国趴在马桶旁，过了许久凌乱的画面才涌入脑海。
找上门来的音乐公司，兴奋的哥哥们，嘈杂的夜店，晃动的面孔，滑入喉咙的酒精。
手机掉出口袋，二十个未接来电，十条短信，郑大贤。混在一地狼藉中的，还有一些不明来历的药丸。
“来，吃下去。”Maslo的笑脸被挡在绿色的啤酒瓶背后，他眼睁睁看着哥哥们将白色的药丸吞下去，然后浮现出快乐到矛盾的表情。像毕加索苦乐难辨的抽象画。
“哥，你在哪儿？今天有月中测验，别忘了。”
语音留言里，郑大贤平静的嗓音让视线在这个宿醉的早晨，变得难以聚焦。
几乎是刚回到宿舍，郑大贤就推门进来。
争吵爆发得毫无预兆，一个心烦意乱，一个却咄咄逼人。
越是相爱，伤害的时候越是手起刀落残忍至极。
不堪的话语不受控制，脱缰野马一般，横冲直撞。
郑大贤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你知不知道哥哥们，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陪伴了多少岁月的人们，变得陌生只是那么一秒钟的事。
方容国感觉到手心肿胀发疼，郑大贤偏过头去，挽回已经来不及。
那只纤细的手臂在空气中一挥，多少日夜的心血，化成一场纷扬。
“你的音乐，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郑大贤的球鞋踏过一地唱片碎片，脚印出现在四分五裂之上，他的眼睛里，柔软不再，甜蜜不再。
互相伤害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手抖得厉害，在他经过时，抓不住。
在郑大贤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场景在他梦里不断播放，手心仿佛在梦里也会疼。
心也会。
原来，从那个时候，失去就已经给出了提示。
————————————————TBC——————————————————————

就是这些瞬间。

第六章
『被揉碎的心脏，如何将你遗忘』
离开的人不会知道，被留下，有多痛。
每一个与郑大贤息息相关的细节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凌迟。
第一次我们面对对方青涩的身体，在沉重的争吵过后。
郑大贤跪坐在地上，小旅馆斑驳的墙面反射着他的低泣声。
十七岁的脸庞，像开在悬崖上的花，耀眼，危险。
我抱着他颤抖的肩膀，开始熟悉的亲吻，让他的眼泪滋润我干涩的口腔。
是谁先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我低头，齿间是从他身体深处绽放出来的，属于他的气息。
他说，别。
我握紧他的腰，把他扶起来，看他软在我怀里。
散发着残余烟味的大床是一片沙漠，两具身体被暴露在空气中，烤得滚烫，迫切地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我记得自己用牙齿咬开他的衣扣，笨拙地带领他的手指除去我的武装。
疼，很疼。郑大贤的手指扣进我的脊背，张着嘴快要窒息一般，我卡在他的身体里，进退两难。
『容国。』
几乎快要断开的喘息中，他喊我的名字。
去寻他的眼睛，那天我第一次把自己的音乐抛在众人面前，他瞳孔里的烟火永恒不灭。
伏下身，用力进入。
如果不是对彼此的渴求达到临界点，这场痛苦的性爱一定无法进行下去。
是我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
变换着体位，操纵所有的感官，暖气失灵的房间，我们持续着，像要杀死对方一般勒住身体的律动。
他将我额头上蒸出的汗悉数卷入口中，濡湿的嘴唇让混沌的快感在身体深处燃起熊熊大火。
梦魇般的昏暗中，指甲刮去他眼角残余的湿热，手臂缠住对方，少年坐在我腿上咬紧双唇，绝望的呻吟漏出嘴角。
我只能更用力、更用力地用四肢和感官囚禁他，并祈祷光明永远不要到来。
也许，也许当初，我们错在太过相爱。
酒店吊顶的灯是我不喜欢的款式，奢华得太假。
郑大贤先我一步踏进房间，一路濡湿了地毯。
他的裤管摩擦过细软的绒毛，像金属刮过地面。
也许是我的错觉，究竟是他在颤抖，还是我？
“大贤。”我叫他，刻意亲昵。
他打了个激灵。没应，也没回头。
“你还是不愿意看我？”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一定会出动“再见亦是朋友”的那套说辞，但鉴于面前这个人刚刚被一个疯子扔进寒冬的水池，我还是决定不必再为自己的混帐行为加分。
“你想听什么？”郑大贤从肺部挤出尽量平静的声音。
“为什么离开你？因为厌倦。为什么背叛你？因为厌倦。”
他的每一个音节都是粉笔划拉过黑板的痕迹，扭曲变形。
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身体里的兽在嘶吼。我的目光锁定他颤抖的背影，骨节几乎要爆出拳头。
“你不是，那么恨我？我蔑视你，抛弃你，离开你，我杀死我们的过去。”
郑大贤，不要试图激怒我，多年前的午夜载着你的航班划破夜空，把我的世界捅出一个无法填补的洞，我的灵魂就已经变成凶残丑陋的怪物。
“方容国……放了我，放了你自己……”
好轻易，怎么我就无法像你一样潇洒冷漠？教教我。
“我们错过了……从很早很早以前……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释怀？”
为什么垂下你的头颅，你以为我还会心慈手软受你蛊惑？
郑大贤侧过头，墙壁上的镜子被火焰般的光线照亮，把我们困在里面，一前一后，咫尺天涯。
岁月改变我们的模样，记忆却收纳在恒久的冰川里，巍然不变。
又是我的错觉吗，究竟是我产生幻象，还是他真的，流泪？
美国，有多远，什么模样。
在离别到来以前，从未想象过，郑大贤是，方容国也是。
就像在相遇以前，他们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模样。
在混沌中迎来晨光，枕边空了。
床角方容国的背影，被孤独染了色，牛奶色的烟圈在他头顶萦绕。
他们的第一夜，做到疲惫，明明那么痛苦，却都不肯松开对方。
从背后扑上去拥住方容国，郑大贤张嘴就咬。是用了很大的劲儿，都能看到对方脖子上突出的筋脉。方容国打了个颤就即刻放弃挣扎。
郑大贤知道，他们都不怕疼。
清晰的一圈由红转紫。
原来自己的牙齿长得这么乱，郑大贤大笑。
方容国两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当做毛毯，裹住自己的身体。
“笑什么？”
“太丑。”
“自己咬的还嫌？”
“嗯，嫌。”
“知道么？越喜欢的东西，越是有毁灭的冲动。”方容国吸入最后一口烟，在脚边的烟灰缸里按熄。
“你是说我太爱你？”
“你觉得呢？”
郑大贤没有回答，只是伏下身，嘴唇贴住那个红色的圆。
窗帘被风撩起，在尴尬的角度定格，好像时间自己不远走过去，在那个瞬间。
很后悔，当时没能回答方容国，告诉他，对，我很爱你，爱到开始厌恶自己。
『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若没站在期望的悬崖，怎会知道，跌落的时候，会摔得那么狠。
噩梦烦扰的夜，变得难熬。
方容国的承诺那么信誓旦旦，在梦里，他却拿枪指着郑大贤的头，嘣，残忍决绝。
堕落若是一个黑洞，他无法接受方容国被吸入。
预感都不是空穴来风。
那年冬天高考考场上，方容国没有出现。
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一遍一遍拨打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是不变的无人应答。
烦躁得想死，心痛得想死，可掐着喉咙般的惶惶不安来得毫无理由。
人潮涌出考场，红色的方容国在白茫茫的世界中，从相反的方向走来，走近。
他的步伐前所未有的缓慢而沉重，仿佛拖着千斤脚镣。
可怕的是，他也被锁在远地，靠不近他。
直到那人来到眼前，郑大贤才发现，红色的是血，满身的血，方容国眼中的木然，那么刺眼。
心脏簌簌下坠。
“………他死了。”
这三个字，来自地狱。
谁？
谁死了？
他在他的寝室等了一夜，在考场外守得四肢僵硬，等待的人来了，他本该发火的，可是方容国说，谁死了？
手情不自禁抖得厉害，手机摔进雪里。一定是太冷了，一定是，郑大贤对自己说。
如断线般木偶倒在他面前的，是他心里最坚不可摧高高在上的方容国。
郑大贤后退一步，滑到在雪地里，脚边的那些鲜红，仿佛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
他们不放过自己，是因为他们太爱对方。

第九章
『对于曾经爱过的你，我绝对不会忘记』
爱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
不会有MV一样梦幻交错的画面，不会有缠绵的背景音乐，不会有人在你演错时，喊cut，然后换新的带子，重头再来。
Zelo的脸在镜头里被放大，地铁从他身后呼啸而过。
MV讲述恋人离开后一个男人幻想自己不断求死的过程。
剧情简单、朴实，甚至有些俗套。
但在多年以前，它隔着一片汪洋大海切实地发生。
一星期前我的手指划过占据了大半面墙的地图，落在美国西岸的城市，这样看起来，距离并不遥远。
“洛杉矶，冷不冷？”
郑大贤坐在沙发上，摘下硕大的耳机，回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站起来。“开始吧，我试试看。”
如果说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策划好要让郑大贤来配唱，大概有很多人不会相信。
Zelo站在一边惶惶不安地问他哥：“这样可以吗？”眼睛却瞟向我。
所有人退场，关上门，像设定好的程序，门里，又只剩下我和他。
郑大贤站在麦克前，我看得出他有点紧张。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我按住自己狂跳的脉搏。
因为车祸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家人和哥哥们常常到医院来看我，他们都对我说，容国，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些。我笑他们看太多言情片。
他们脸上总是带着忧虑的表情，我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想唯有睡去，这一切才会结束，在梦里，我能看见郑大贤，那才是真实。
“我很久没唱歌了，你也许会后悔。”回到此时此刻，他的声音真实地，透过电流，流窜到我耳机里，却反而像是一场梦。
我按下麦克的开关，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我相信你。”
他开口，我浑身战栗，暗暗期望他没有看到。
“唱得不好。”他说。
“不，很好。”我鼓励到，耐心地纠正一些细节。
他盯着歌词本很久，漫不经心，“你很厉害，容国。”
然后我们都僵在那里，那种感觉很奇怪，最多不过两秒的时间，你感觉到玻璃那一头，你们露出相同的表情，心跳对上同样的频率。你无法确认，但你就是知道。
我恍惚觉得时空发生了扭曲，变得错乱。
“能不能关灯？”他长长的叹息没有被很好地掩饰住。
黑暗有难以言喻的魔性，黑暗让人宣泄，让人大胆，让人平静。
多年以前，那个安静的男孩被推到我面前，在拥挤的夜场舞台与我并肩。
我们在废弃的篮球场里忘情亲吻，他的T-Shirt被我的汗水浸湿。
情人节我们躲在清洁间抚摸对方青涩的身体。
我们承诺，要在一起。
我们第一次争吵，他摔碎我的自尊。
我们第一次做爱，他把牙印留在我的脊背上。
他说，他会在我想要离开他之前，离开我。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他。
我在我的世界里四处碰壁，他在大洋彼岸，试图杀死自己。
我拥有他两年，再用那两年的回忆，囚禁了自己十三年。
他不再唱歌，我假装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
『要在一起的约定，永远不忘』
『虽然暂时踽踽独行，也会为你倾尽所有』
『即使闭上双眼，我们的光芒，依然在那里闪耀』
『曾经珍贵的时光，我会深深珍藏』
『数不尽的日子里，即使悲伤袭来，我们约定过永远的那一瞬间，我绝对不会遗忘』
『I remember』
I remember.
我卑鄙地换上自己唱的小样，我卑鄙地想要他来完成这首歌。
我永远不会让别人听见，他只为我唱的声音。
我忘了自己如何摸进黑暗的房间，他的歌声静止在压抑的哽咽后面
我触碰到骨节分明的手指，我张开十指，与他的手指紧扣在一起。
我轻轻抱住他，把他的脑袋放在我肩膀上。
他的手攀上我的脊背，几乎要抠进我背上的刺青。
Zelo缓慢行走，背影被清冷的灯光染成冷色调。
这是最后一个镜头，男人满身疮痍，但他没有死去。


刺青后记。
我其实一直很鄙视后记这玩意儿，觉得就是个无痛呻吟的东西。
之所以不能免俗，主要是因为这篇文，对我来说，有些不一样。
看文的孩子大概只知道，这是IR催生出来的产品。
在经历过一次改变以后，我有很多想发泄的东西，这才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
想写一次疯狂的，模糊所有配角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
在这个故事里，我很自私地把方容国的感觉最大化，并把一些毫无道理可言的逻辑注入他的思想。
直接，暴力，偏执，是我最喜欢写的东西。
方容国偏执于结果，郑大贤偏执于逃避。
都很自私。
你说爱情是个无私的东西吗？我呸，爱情是全天下最自私的东西。
能让人发疯，失去理智，失去清醒的判断力，撕碎自己，毁灭别人。
看过法国那部《两小无猜》吧？我认为最美丽的爱情就是那个样子，只不过世人大多不够勇敢。
我从一开始就做好烂尾的打算，我打算让这两人活着，但让爱情死去，他们都不能再拼成一个圆。
不得不说，这篇文充分满足了我的恶趣味，我让两个主角爱得要死要活，让他们分开，让他们误解对方然后伤害自己，再让他们无法再爱对方。
这个逻辑够简单，如果一个人把你害成精神病，害得你自杀，还会再爱他吗？
废话，当然不能，除非你想再得一次精神病。哈哈哈。
我认为这是我所能想到最仁慈并最能说服我自己的结局，至于烂尾什么的，who really care？
暂时封笔一段时间，IR，我们现在真的say goodbye。
PS：不要在你疯狂脑内一首歌的时候写文，因为你清醒过来会发现，你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东西。
感谢各位不嫌弃地阅读，如有雷同，帮我跟那人说一句：X尼玛这么烂的东西你也抄！

—————————————————方容国———————————————————————————————————————生日———————————————————————————————————————快乐——————————————————————————————————————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