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航自幼跟着祖父住在海边那座低矮破旧的小屋里。那时的天琉璃一样湛蓝,慵懒的云悠然浮在半空,像满载着的帆船。大海蓝莹莹的,清透的可以见到水底下的沙滩,浪花蠕动着涌上岸来,轻拍着恬美的梦乡。
太阳高悬着,远处的椰树在微咸的海风中颔首轻摇,地面上淡若无迹的影子也随着树头有规律地摇来摆去。一阵海风拂过,海面上泛起层层浅浪,冒着白花直扑过来,小航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退进椰树的阴影里。
那时的他如此幸福,仿佛自己也成为了大海中一条渺小的鱼儿,正在粼粼波光间戏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伤心难过。
海里的鱼真多啊,多的眼花缭乱,他曾经亲眼看到一艘巨大的渔船从遥远的东方归来,上面车载斗量的都是鱼,银色的,金色的,长形的扁形的不计其数,船尾跟着无数海鸥,聒噪着窜来又飘远,它们有浅黄色的嘴喙,嘴尖红红的煞是好看,接近嘴尖的地方,还有一道黑色的圆环。它们张着修长的翅膀,在海面翩然鼓动,黑色的尾巴开合有致,翩若惊鸿。船上的渔民手里攥着杂七杂八的小鱼,狠狠地扔向远处,意图把它们赶到离船远一些的地方,这些鸟其实并不受欢迎。
渔民们说它叫海猫,有着苍白色的眼睛,看起来凶巴巴怪吓人的,叫声也是毛骨悚然,尤其是某些风雨交加的晨昏,它们猫一样的惨怖鸣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小航看着这些优雅的鸟,丝毫不觉得有渔民口中说得那么不堪,它们灰色的背,黑色的翅尖晃动着,向海面上跳跃的精灵。
渔船靠了岸,上面成堆成垛的大鱼小鱼挤挤挨挨的放在一起,已经说不清有多少种类。他只记得最多的就是一种金黄色的鱼类,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鳞片,如同金箔一般耀眼,每一条大约手臂长短,满是尖牙的嘴大张着,还有两颗像狗牙一样突出的牙齿。听人说,这是大黄花鱼,海里多得很哪,随便一网下去,就是几百斤开外,捞都捞不完。
每当他听到渔民略带遗憾的叙述,就会浮想联翩,海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踩着鱼的脊背就可以走到天上呢,那些金色的大黄花鱼像通往另一端的一块块地砖,铺满了曾经最美丽的记忆。
他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走上那些大船,和他们一起努力捞着五光十色的鱼,可是这些现在只是胡乱想想罢了,家里只有一条晃悠悠的小船,每次都是祖父自己一个人出海捕鱼,从来不让他上去一看究竟。祖父的小船不大,最多能坐下三两人,每次带回来的鱼也不多,有时十几斤,多时几十斤的样子,也没有那种黄金色的大黄花鱼,他彻底记住了这个动听的名字。
每天当黎明的光芒撕开彻骨的黑暗,天空的东边渐渐被光晕浸染得苍白,祖父便已收拾妥当,准备出海了。小航依然沉浸在睡梦中,梦境是那样美不胜收,又是那样遥不可及,他渐渐地看见了,似乎看见了星罗棋布的黄花鱼裹着海浪涌过来,一片一片地搁浅在岸滩上,他全身赤裸着在海滩上奔走着,一面捡拾着跃动不已的鱼儿。忽而一下,所有的黄鱼不见了,四周是深蓝的海水,向上浮动着透明的气泡,一群小得多的黄色鱼儿游了过来,它们像是大黄花鱼的孩子,充满好奇地围在他身旁。再然后水越来越深,颜色也越发的深沉了,小黄鱼变成了白色的长条,一闪一闪飘过去,最后水完全黑了,鱼也不见了,他胡乱地抓着,想留住渐行渐远的鱼,可是却两手空空。他醒了,看着紧紧抓着被子的手,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太阳已经跃上了海面。
太阳炭火般燃烧着,越来越通红发亮,暖洋洋的照在屋子里,他也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早已在岁月的流沙间磨秃了棱角,似乎在诉说着往事的凄凉,靠窗户的炉子上,一口缺了沿的锅还在腾腾冒着热气,里面不用说也知道,这些年吃的除了鱼还是鱼,可是小航就是百吃不厌,每种鱼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
吃过了早餐,他还像往常一样溜出了门,太阳已经脱离了海水的纠缠,孤悬在东方的天畔,由火红渐变到橙黄,在海面染上了一层金霞。金色的沙滩上,椰树的影子拖的长长,一直伸到青郁郁的海水里。海滩周围零零散散点缀着少数人家,这些遗世独立的渔者,远离着尘世的嘈杂,不知在此生活了多少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