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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慢更】《天桥梦》(民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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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很久终于发了~!良卫大治愈一生推!


1楼2013-01-04 13:58回复


    若说起张良与卫庄的初见,是在民国十七年,公元1927年。

    至若地点,自然是在天桥。

    彼时张良不过四岁,是个粉装玉器的小娃娃,头戴虎皮帽身穿小棉袄,一双脚丫蹬在烧火的煤炉子上,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眼睛乌黑的盯着窗外。

    “良子,别愣着了,快来吃窝窝头,刚蒸得的热乎着呢,一点儿不死性。”张良的奶奶边说边把窝头从屉上取下来,正回身跟张良说话的空,一个没留神掉了一个窝头出来,滚到刚落雪的过道上,三两下就弄得泥泞不堪。

    “哎,可惜了好东西,刚买的棒子面呢……”老太太的话还没落,旁边立着的几个小叫花子听话听音,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窝头掰成几瓣,就着脏雪,把还冒着热气的干粮囫囵吞进肚子里去了。

    “哎哎,你们倒把皮儿剥下来吃啊……”老太太皱着眉道。毕竟是妇道人家,看这些小孩儿出来要饭,终归是不落忍。

    “多谢太太赏口饭吃,这人还吃不饱呢,还能管他脏不脏。”为首的小叫花子道。

    “这世道是乱,可人也总归不能饿死,”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却见小孙儿跌跌撞撞的从炕上爬下来,“良子你来干嘛……哎呦我的小祖宗哟,你还真不心疼袁大头。”望着张良“一不小心”又从锅里扒拉出一个窝窝头,老太太哭笑不得,转身对小叫花子道,“这败家的小崽子,也忒不让人轻省了。”

    小叫花子抬头望一眼张良,神情颇有些感激,“小少爷好生仁善,好人好报,好人好报。”

    小张良不知听懂没有,也没有答他的话,而是踮着脚尖顺着胡同往外望。斜街的墙根下,有一个莫约七八岁的男孩倚墙而坐,懒懒散散的朝他们望来,身上穿的单薄,那双眼却是极凌厉的。(懒散又凌厉?)

    注意到张良望来的视线,男孩虽是情不自禁抿了下嘴巴,却还是傲然把头一转,望向身旁的老人。隔了老远,张良似乎还听见他轻蔑的“哼”了一声。

    男孩身边坐着的,是常年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郑老头,夏天天热冰糖爱化,老头就改捏泥人,变着法的买手艺,横竖是想讨口饭吃,在这乱世中苟安。

    注意到孩子的视线,老头瞥了他一眼,“想吃窝头啊,你小子没那命。”说罢扛起糖葫芦垛径自走了,气息一沉,婉转的吆喝声也随之顺着胡同散开,“有——冰糖——葫芦的卖————”


    3楼2013-01-04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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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抿了抿嘴,起身掸掸衣上的雪,就要跟着老人继续走街串巷。

      这边张良看到男孩站起来也要走,不知怎的突然跑回屋,垫着小板凳从大立柜上取下刚打好的点心匣子,抱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奔。

      男孩才走了两步就被扯住了裤子,低头一看,刚才扔窝头的,才到他胸口的小孩子捧着盒点心眼巴巴的瞅着他,红红的虎头鞋在雪地里衬得煞是好看。

      稻香村的小红匣子里,桃酥颤巍巍摞得老高,绿豆糕一块一块整整齐齐,萨其马上红红绿绿,牛舌饼上的酥皮颤悠着摇摇欲坠,两块自来红随意摆放,点缀着整个匣子满满当当。

      “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请我吃点心?”男孩一笑,眉目间隐约透着股俊朗,抬起下巴俯视着小娃娃,眼睛微微眯起,“可爷却也不稀罕。”




      抛下小娃娃往前走,没两步就遇见森泰茶庄的老掌柜。“哟,老郑,不赖啊,这小哥眉目俊朗,颇有富贵之相,您孙子?”

      “嘿,瞧您说的,我哪有那福气,”老郑笑得和善,“这孩子是梨园行里唱花脸的,练了几年基本功,怕是忍不得学戏的苦,从戏班子里偷跑出来的。索性没被人给抓回去,算是这小子命不该绝,我也就养着他了。”

      “唱戏确实也不是人干的活儿,不是人人都能成角儿,要是跑一辈子龙套哇,还不如跟着你爷爷做点小本生意,安安稳稳一辈子比什么不强。”老掌柜有些感触的念叨,半晌才想起来问,“对了,小子,你叫郑什么?”

      男孩沉吟片刻,抬眼道,“老头是给我口饭吃,可让我丢了本姓也办不到。掌柜的您记住,我姓卫,卫庄。”



      4楼2013-01-04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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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那人脚步碎碎的踏在雪上,一边频频往北边张望,手一直掩着怀里的什么东西,模样像是在等人。张良气他慌慌张张吓走了自己的兔子,却猛的听他压低了嗓子,欢欣的叫了一声,“小庄!”

        “师哥。”一个低沉的嗓音遥遥和了他一声,打北边远远地跑来另一个孩子,想也是要等的人等到了。

        “啊!”看到后来那人,张良不由得轻呼。呼声未落,一双凌厉的眼扫过来看向老柏树后的张良,正是卖糖葫芦的老郑家新捡的孩子,卫庄。

        张良被那双眼看的愣了一下,也顾不得逮兔子,往后撤了两步急匆匆奔外跑。麻绳扥着小棍儿一歪,撑好的竹筐落下来,发出“噗”的轻响,随即淹没在巨大的宁谧中。

        被唤作“师哥”的孩子注意到卫庄随着那个小娃娃而去的视线,有些急迫的拽拽他的衣袖,道,“小庄,别让师傅瞅见你,不然非打死你不可。”

        “啰嗦。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叫什么话,师哥不是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么,”边说边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往卫庄怀里一揣,“快收好了,八个大子儿呢,你在外头不比班子里,打是打骂是骂,可毕竟饿不着你。外面不一样,哪哪儿不得花钱啊。”

        “我不要这钱,要不师哥你跟我跑吧,指着场戏没准儿这辈子都得搁在这儿,咱俩自个儿养活自个儿,管保饿不着。”卫庄拉住他未收回的手道。

        男孩愣了一下儿,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小庄,你说什么呢。”

        “当我没说。”卫庄声音当下冷了下来,像这融雪时候的天气,让人不由打激灵。

        男孩见他面露不快也不知作何言语,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向前凑了一步,伸手帮他拉拉不怎么厚实的棉袄,“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来。”

        卫庄斜睨他一眼,半真不假的撇撇嘴,“来又怎样,郑老头昨夜领我从天坛墙根儿睡了一宿,我这是早晨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又不是专程来找你的。”

        “好好好对对对,”男孩难得的笑了,之后小声嘀咕,“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不实诚。”






        “大聂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撒泡尿是跑天津卫撒去了怎么着?”这边长寿亭外,广祥的班主操着板子骂骂咧咧,一边提点着孩子们的唱腔,“唱段没学会净会偷懒了,以后能成什么气候,别回待会儿跟他那宝贝儿师弟一样,临到选角儿跑了,几年的功夫也白费了。”

        “那是小庄不乐意跟他师哥争,一个班子里出不了俩角儿。”平素跟他们关系挺好的小孩儿插话。

        “好好唱你的戏。”班主抄起他的手就来了一板子,“打你,是让你记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出不了俩角儿?***就甘心当一辈子龙套?!”

        “师傅教训的好,我说话忒不过脑子!”男孩咬着牙求饶,“打得好!”


        民国十七年某个冬日的清晨,就在吊嗓声,打骂声,求饶声以及一个孩子“呼哧呼哧”奔跑着的喘气声中,不急不缓的开始了。



        6楼2013-01-04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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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捡回了搁置了七八个月的文,写的时候磕磕绊绊的,感觉完全连不上了啊= =
          我会慢慢捡起来的=w=


          9楼2013-04-09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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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有人活着,便有人死。
            天坛的北墙根下,住着一溜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条件好点儿的寻两块破布往地上一铺,条件不好的索性直接和这衣服躺下,将就一晚上。等到天亮了,再挪挪窝,为新一天的生计奔波。
            卫庄此时正靠着墙根儿,把手脚缩起来抱成一团,紧贴着他坐着的是卖糖葫芦的老郑。俩人像之前几天一样猫在背风处凑合一宿,可是今夜,却又和以往有些不同。
            白日里风吹得急,又下了场雪,郑老头体弱感了风寒。起初只是头疼脑热的普通病症,哪知越来越重,咳到后半夜,身上滚烫不说,连喘气都开始费劲了。
            老人的呼吸沉重而断续,‘呼哧呼哧’的,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以手掩口咳了几声,风顺着他粗糙的指缝灌进喉咙,“你说我这个,吸一口气,都觉得风跟刀片儿似的往下拉,肺叶子都烂掉了,没救啦!”
            “说什么呢,寻常的小风寒不碍得。”卫庄眉头紧皱不知是在跟谁置气,一双眼里却还是落下了不忍。“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看你命硬得很,还有个一二十年好活。再说我这刚跟了你几天啊,别弄得我跟逮谁克谁似的。”
            少年的口气生硬,说出来的话也断然算不上好话,可是老头听了却只是笑,大掌盖在卫庄的头上,眯着眼睛说了句‘好孩子’。
            “小庄啊,你帮我寻思寻思。你说我这一辈子没做什么亏心事儿,临了儿糟心烂肺的,是给的哪桩报应啊?”
            “您是个好人,长命百岁,得不着报应。”
            “我这辈子活够本儿啦,可惜了一双儿女,早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了。得亏遇见了你,卫庄,你小子可得好好活。”
            “老头儿,你歇会儿别说话了。”饶是卫庄沉稳过人,此时也不由得心慌,他站起身子,脱下自己的夹袄盖在老郑的身上,把他裹了个严实,自个儿笼着衣袖打哆嗦,“挨这儿呆着别动,我上人家给你讨碗水喝。”
            “甭忙活,用不着。”老人拉住他冰凉的小手,揣在自己怀里——那儿正被他过高的体温熏得暖烘烘的。
            “小子,你瞅,天边弯弯的月芽儿,又白又亮的,好看吧。可惜啊,初一刚过十五还远,哪哪儿也不是佘饭的时晌。诶,不对不对,明儿正好腊月初八!”老人一拍脑门,音调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里透着单纯的高兴,“你现在夹着紧的奔西走,到了真武庙往南拐,顶头儿到了白云观,天亮之后能排队领碗腊八粥。”
            “您甭操那闲心,少了一碗腊八粥,一时半会儿也饿不着我。”卫庄摇头,“再者说了,我也不可能扔下你一个人。”
            “啧,你小子就是忒轴,说了甭管我甭管我,管也管不了。”老郑就这卫庄的手,从他怀里掏出几枚薄铜板——那是他身上仅有的钱财——一股脑全部放心少年掌中,“老话儿怎么说的,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老鸹儿都冻死了,老头儿估摸着也快了。”
            卫庄看着那几个铜板不接,老人就掰开他的手使劲往里塞。可是他的力气早就所剩无几了,掰了半天也没掰开,自己喘气倒是喘得更急了。
            “好好好,我拿着我拿着,”卫庄难得服软,“明儿我就拿这钱给你买药去。”
            “用不着啦,你自个儿留着花吧。这雪下吧,越大越好。白花花的一片,衬着我那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多好看呐。嘿,您就尝去吧,管保一咬一口脆。”老人说着,声音越发低沉,卫庄索性凑过身子仔细听,对方呼出的气滚烫滚烫的,打在他耳朵边上,灼热的发疼。
            老人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在布满沟壑的眼皮下,瞳仁已经开始浑浊。声音不再像他以往走街串巷那般清亮,却天生带着些吆喝的韵调,“雪花你可劲儿下……下吧,把那些脏的,混的,通通都盖住……就干净喽……”
            之后使劲倒了几口气,便渐渐没有了声息。
            卫庄使劲儿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心里霍然如同冻住一般梗住。他蹲了好半晌,确定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心跳,才抱着胳膊站起来。他活动活动早已经冻透的身子,跺脚的时候耳朵都震得发麻,心里却还是空荡荡的,听不见半点回响。
            起风了,吹得树枝上的干槐豆和门脸前的布幌子左摇右摆。风声中像是藏着厉鬼,伴着‘嗷嗷’的号角声,从衣领,下摆钻进衣服里,顺着骨头缝流向四肢百骸。他从老人身上剥下自己的夹袄,想想又脱下对方的一并裹在自己身上,却还是冷得一直发抖。
            夜幕下的树梢和房檐只照出黑影,乱瓦片上的枯草歪斜着,尖尖的月牙挂在天边,还是那般温温柔柔的,洒下宁谧的月光,沉静的看着地下的悲欢离合。
            月影斜斜的,照着胡同里的小路曲曲折折,照着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没有哭,眼角连半滴泪也看不到,却是微微挑着嘴角,露出的表情带着几分讥诮——
            这才几天呢,就又成独个儿的了。
            PS:刚出场就便当的郑老头我对不起你TTATT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入这么一个角色又迅速把他弄死,大概是因为不想让小庄一开始就被子房收为童养媳(咦?!
            【觉得每个人都会很快离开自己】这个设定让小庄更加萌点满满呀=w=
            其实只是作者喜欢吃冰糖葫芦把……


            12楼2013-04-19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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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卫庄当真跟张良家住下了,不过自然不是做什么‘媳妇儿’。
              张良的话谁能当真呢,卫庄比他高出一头还多,岁数也长了三四岁,更何况是个小小子。大家只当小张良童言无忌,一笑一闹也就过去了。
              只是问明了情况,老太太动了恻隐之心,况且念着同老郑几十年的交情,自然也想帮他关照关照。张良又在一边闹着要留下卫庄,老太太左右一寻思,便想把这事应承下来。
              张良的母亲却显得不太乐意,“前儿致云刚收了徒弟,家里头已然凭白添了十几张嘴。这年头本就家家吃不饱饭,何故多养一个闲人。”
              卫庄闻言,立马冷下了脸色,一言不发转身欲走。张良赶忙拽住他的衣袖,刚想跟母亲撒娇,却听自己的奶奶清了清嗓子说了话。
              “张家的家业虽不见得有多大,多一张嘴还是养得起的。”老太太拿火筷子往地上敲了两下,挺直了腰杆子道,“况且阿良转年就到了上学的年纪,也该添个伴读。”
              “可是……”
              “秀芝,你多嘴了。”张良的母亲还想反驳,却被当家的开口打断。张致云上下打量了卫庄几眼,抬手要揉他的脑袋,被卫庄躲开了却也不恼怒,“母亲说的有理,便将这小子留下吧。”
              张致云觉得这不算大事,为此忤逆了长辈犯不上,况且儿子对这小子可以说是异常的亲热。他中年得子,原就对张良宠爱得厉害,儿子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只是这卫庄,眉眼锋利五官阔硬,一看就不像池中之物。
              即使卫庄表现的,远比他想象中乖顺得多。
              说是乖顺也不恰当,只是没有表现出样貌上的锋利。在家住了有十几日,家务帮衬得不少,对于自个儿子也颇为照顾,总是顺着张良的脾性。唯独话不太多,情态也总是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明明是跟穷人堆儿里长大的,偏偏生来就带着一身傲骨。这孩子,活脱脱就是一头豹子。
              张致云自诩看人奇准,规整概括也颇为得当。起初做了这个概括,观察了几日越发觉得形容的妥帖,连他平日里眯着眼睛的懒散模样,都像极了悠闲得舔爪子的野兽。这样看的时日久了,不由得想直接用这个外号称呼卫庄。
              “我说小豹子,里屋的炉火烧得还旺么?不行就添两块煤进去。”
              “那个,小豹子啊,你腿脚麻利,给我上会仙居买两碗炒肝回来。”
              “小豹子,开门去,对门儿的古爷跟外头叫门呢。”
              起先卫庄不知道是在叫他,听了也当没听见。多亏了颜路提点几句,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当家的起了这么个绰号。
              颜路这人比卫庄长两岁,是张老爷的徒弟之一,平常在柜上帮衬,因为深得当家的喜欢,也经常来家里走动。为人又谦和不爱生事端,算是跟他比较合得来的。卫庄本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平时在张家出来进去的,也难得跟颜路打个招呼,寒暄两句。他没爹没娘,原本是在天桥要饭的小叫花子,就是张良眼里那个窝窝头。
              只是张良也不这么叫他了,而是改口叫他‘师兄’。按理说这个称呼不太合适,张良年纪虽然小,可身份地位比他爸爸这些徒弟们都高,见面直呼其名就可以了。况且他也未跟父亲学手艺,师兄弟之交更是谈不上。
              许是颜路长得讨人喜欢,才从张良这儿得到些许优待。十一二岁的年纪,白净端方,眼睛漆黑,说话的调子也慢条斯理的,的确是讨小孩子喜欢的模样。
              张良嘴甜,一口一个‘师兄’叫的顺口,起先颜路觉得别扭,应着应着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卫庄挨旁边日日听着,心里颇为窝火。
              管颜路叫师兄本来没什么,可是一对比就觉得愤懑——这混小子竟然管自己叫‘小庄’。
              问他缘由,小兔崽子也只是低着头傻笑,半句利落话也答不上来。
              罢了罢了,卫庄没法儿跟小孩子置气,也只能自个儿别扭。相处了十几日,他只当张良是个屁都不懂的奶娃子,处处哄着,让着,自己的脾气也磨没了不少。
              讲比说睡觉这方面,他晚上跟张良睡东屋,等到夜里吹灯之后,俩人盖着被子躺好,张良就开始缠着他讲故事。
              “小庄,再讲一个吧,我还要听聊斋,小倩那段真不错。”
              “还聊斋,你当真听得懂?”卫庄失笑,把被子往上盖了盖。其实他也只会这么几个故事,都是过去在戏班子听师傅讲戏时候说的,颠来倒去差不多讲完了,只好跟张良打镲,“睡了睡了,没听打梆子的刚过去么。这都几更天了,早点儿睡觉,明儿带你看变戏法的。”
              “把口的戏法早就看腻了,听说两广那边最近来了个班子,里头有人会吞宝剑……”
              “好,好……赶明儿就去看,吞宝剑吞铜球,一样不落……”卫庄在黑暗里点头答应着,翻了个身子背冲着张良,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张良听他没动静了,磨蹭着身子凑上去,靠在卫庄背上,暖烘烘的自然也睡了过去。
              再往后没几天,腊月二十三祭了灶王爷,而后扫房归置屋,除旧迎新。待到年三十晚上,噼里啪啦放挂炮仗,回家吃顿白面饺子,便迎来新的一年。
              等到正月十五花灯也赏完,天气开始回暖,护城河边的垂柳吐了新芽,这个冬天也算过去了。
              PS:
              写了整整一年终于把这个冬天的初遇写完了,从高考完的那天夜里开始写,敲完这一章的时候是今年高考的前一晚,基本上是全年弃坑的节奏啊(咦?
              看了我这篇文的亲们真是辛苦你们了,我发誓真不是我慢吞吞QAQ接下来六月是备考月,七月的行程安排满了,我们八月见~~~【别扯淡了!不要信~
              我会抓紧一切时间写的,将冷西皮发扬光大哦耶!!


              16楼2013-06-07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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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音追随


                19楼2013-06-14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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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壹】
                  学堂从腊月二十二开始停课,转过年来过了上元灯会,正月十六才开始新一期的教学。可一直拖到正月十八,卫庄携着百般不愿的张良刚走过前门大街,大老远就看到学堂门口挤满了人。
                  除了围观的街里街坊老百姓,还有几个官面上的巡警,举着两把洋枪像是在驱散人群。卫庄想凑上去看看热闹,却被张良一把拽住。
                  “准是有什么大变动,你看巡警连东洋刀都不配,转而拿枪了,不如咱们先回家,不去凑那份热闹。”
                  他说起话的口气像个小大人,卫庄转念一想,的确是自己莽撞了。他们手里头可是真刀真枪真家伙,况且他们敢崩人啊!
                  于是二人猫着腰,打哪来又跟哪儿回去了。正赶在铺子里生意还没开张,二人迎面截住当家的,向他阐释了情况。
                  张致云听了起先不在意,派了个小伙计打探情况,听完之后表情立马就变得讳莫如深。
                  后来辗转几番,最终卫庄从颜路那偷摸打听,才知道了个惊天的事实——
                  江先生叫人给逮起来了。连同学堂里几位先生,一个不落,全坐的是叛国的罪名。
                  这不,赶明儿就要上菜市口问斩。
                  “这好好的日子不过,非闹什么革命?”张良的母亲叹口气,坐在太师椅上纳她的鞋底,瞧着床前立着的俩小家伙,“这刚上了半年,回头还得给你们找私塾。”
                  “要不就上公立学校,虽说学得杂七杂八也不见得有用,起码安全还是有保证的。别回待会儿又像这次,”老太太承下话,一边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我也没曾想,没曾想啊……”老爷子把烟叶大把大把塞进烟袋锅子里,漏在桌上也不去管它。他的心里只惶恐一件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儿子送进了革命党手里念书。
                  老天爷行行好,可千万别给张良灌输了什么激进思想。他们可都是小民,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外头天翻地覆由他闹,只要这四九城里头,天桥这地界不乱,让张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顶好顶好的事。
                  你说这着急忙慌的,怎么就捅了这么个篓子呢?
                  在张致云的意识里,辫子就是大清国最后一点人气儿,但凡留着辫子的,横都该是固执本分的弱民,思想可能陈腐了点,但横竖教不出岔子来。可是谁曾想,留辫子的也闹起革命,这世道恐怕是没法处下去了。
                  张良初听到这个消息是不信的。这里并不是说不信老师是革命党,而是不信老师明儿就要被斩首了。
                  菜市口他没去过,从卫庄嘴里说出来的就透着邪乎。他说菜市口打前清开始就是砍人脑袋的地界,不知聚集了多少冤魂,好家伙,手起刀落,脑袋咕噜咕噜从地上滚,溅起来的血能泼得前排的人满身都是。
                  之前张良听他讲都是当做趣谈,增长见识还权当一乐。只是这回跪着等砍的人里头有他的师傅,就不能没心没肺地听着了。
                  张良这时候已经六七岁,对生死也不像当初老郑那会全然没有概念。他知道这世道乱,死死生生都算平常,只是江先生头年还跟他们授书呢,怎么能就这么没了?
                  他虽然人严厉了点,不苟言笑了点,终归当了他大半年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先生所授诗书辞赋,言行范式,伦理纲常那都是终身受用。
                  革命是什么?革命就是把人全都吞了吃了?张良不懂,只觉得对这个词的记忆尤其深刻。
                  正独个儿抹着眼泪,卫庄在身后拍他,瞅着大人们都各忙各的事儿,从棉袄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低声对张良说,“别哭,我取回了点先生的物件。”
                  “你……”张良张大眼看他,随即用手捂住嘴,不敢大声言语让人听见,“你从哪取回的?”
                  “年前最后一回上课,先生不是给咱猜了个字谜么,谜底是个【槐】字,我当时就想到了,只是看没人回答也就懒得应。昨儿听颜路说完以后,我就琢磨着不对劲,于是等晚上趁黑了,偷偷回去了一趟,从荷塘边那棵大槐树上找到的。”
                  卫庄隐约懂得,怕是先生那时就知道自个儿可能要出事,可惜他神色无异,只有事后想起前头,才能联系起来。
                  他拿回来的是个粗布包裹,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册蓝皮的书籍,没有书名,内里的字也都是手抄版,想来是江先生自己的著述。
                  “等等。”卫庄刚要翻看,被张良按住了手,拽着他一路从院里走进南屋。张家人少房子多,南屋没住人,平日里就作杂物堆放之用,推开屋门烟尘飞扬。
                  搁平日里俩人是决计不会进来的,只是这时情况非常,也就容不得二人挑三拣四。
                  卫庄翻开书册,一条一条全是四言句,开头几句就写道,“为人之道,在率其性。子臣弟友,循理之正;谨乎庸言,勉乎庸行;以学为人,以期作圣。”
                  他们就着南屋里昏黄的灯光,逐行逐句把江先生的著作读完。其实也不过是教人为人处世的准则,只是联想到谆谆教导的老师此时正在牢狱之中,明日就要身首异处,两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读懂了么?”卫庄问他,张良抬起头没有说话,盯着卫庄的眼睛,眼泪‘唰’得就流了下来。
                  他读不太懂,有些字甚至连认都不认识,但是他就是想哭,墨香间氤氲的陈旧之气刺激得他鼻头发酸,想着先生的音容笑貌,就更让他忍不住眼泪。
                  张良指着抄本上的墨字,一字一字地念着,连声音都沾染着哭腔,“因亲及亲,九族克敦;因爱推爱,万物同仁。能尽其性,斯为圣人。经籍所载,师儒所述,为人之道,非有他术;究理致之,反躬践实,黾勉于学,守道勿失。”
                  “黾勉于学,守道勿失。记住这两句。”卫庄用大拇指帮他抹干净眼泪,亲了亲他红肿的眼睛,从张良手里拿过那卷书对他说,“待会儿就把它烧了。”
                  “好。”张良只应了一声,眼泪又止不住了。他猛地扑到卫庄怀里,扯着他的衣襟痛哭,一边哭却一边庆幸——
                  多好啊,他还有卫庄呢。
                  还没等他抹干净眼泪,就听见母亲在外头死命地拍门,卫庄应了声在,她就猛地推开了门,几乎称得上是跌跌撞撞摔了进来。
                  母亲一贯是持重的,张良从没见过她如此情态。他还没出口问怎么了,母亲说出的话便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两个孩子头顶。
                  “不得了了,你们快出去看看,小月儿,小月儿她让龙须沟的水卷走了!”
                  PS:
                  文中江先生的手稿是节选了胡适父亲所作的《学为人诗》,全诗皆由四言所成,盖伦理纲常,读诗明义。在此引用几句,特作标注。


                  28楼2013-07-26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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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叁】
                    卫庄还是爱上天坛吊嗓子,即使他离开梨园行的时日,远比他待过的要多得多。
                    然而广祥楼的戏班子,这两年却是很少过来了。
                    打从卫庄私自出逃,十年光景一晃而过。戏班这一届的徒弟们,稀稀拉拉就该出师,台下十年辛苦功,也该一朝在台上风光无限了。这不,还没正式结课,师傅就带他们唱堂会,上小剧场给人热场子,唱了两三年,一帮小崽子见了些世面,也就越来越有样。
                    跟卫庄同辈论师兄弟的,有几个成了半大不小的角儿,譬如说唱老生的伏念,唱花脸的盖聂,个顶个的本事都不小。虽说几年间还挑不起什么大梁,可照着他们这势头,往后三年五年,都得成为戏楼子里头叫座的大老板。
                    只是卫庄从来也不怎么关心。
                    张良还是爱听戏,同老太太一起去戏园子,每月至少得去上一回。只是不知为什么,张良挑地的时候偏躲着广祥楼,去天乐园,去湖广会馆,反正京城里的戏班子多得很,不必非可着那一家。
                    张良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门儿清。他岁数小记性可不差,还记得刚认识卫庄那会,就是在天坛的万寿亭后头,有个秃瓢约着跟他见面,偷偷塞给他几块钱,还小庄长小庄短的叫个没完。
                    卫庄早就是他们张家人了,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是少有瓜葛的好。
                    张良这点小心思,卫庄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却也从来不戳破。他比小时候显得更稳重,说话慢条斯理的却气势十足,好像生来就带着腔调,眉眼间总含着一种锋利,用张良的话说,就是‘往出一站还挺能唬人’。
                    只是他看什么也看不专注,目光老爱在空气中飘荡,沉沉郁郁,不知在琢磨什么。
                    可惜人算不若天生,命里有的,变着花样也怎么都避不开。
                    这天一大清早,卫庄收拾体面之后就出门去了天坛,只是他不去万寿亭,一进门就往东去了。夏日的日头很长,被葱郁的绿叶和蝉鸣烘托,显得生机勃勃。
                    张良还在念书,上午得去上课,赶上今儿礼拜天,好容易得了空,也就跟他一起出去遛个弯。
                    卫庄和张良在私塾出事之后,在家呆了有大半年。后来念了公学,从小学一路读到大,也就被分派到不同的年级,不能一同读书了。张良今年刚考上高等中学,卫庄正好读完高中课程,也没有继续读书的念头,而是转手帮张致云经营铺面。
                    说是帮着经营,也算是给张家少爷以后铺路。张良现在平日里念书,闲暇时候也多少接触些铺子里的事,和各家掌柜有来有往,打个招呼承人家照应。
                    这不,俩人刚出了东晓市,就碰上了森泰茶庄的老掌柜。老掌柜的岁数看着比十年前可大多了,说话气力却还是那么足,见着张良就多寒暄了几句。
                    看俩人聊着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卫庄索性自己先走。到了天坛里,也没准备什么行头,妆也不用上,对着满园的古柏撂地开唱,全凭一副好嗓子。
                    卫庄在戏班子里,“分行”时候就是唱花脸的,叫他唱别的他也来不了。他寻思张良年纪小有血性,爱听点英雄好汉的,今日就给他来段关二爷的《单刀会》。
                    “赤兔马千山踏遍,青龙刀遮日光寒。镇荆州成王霸业,保大哥立帝西川。”
                    唱完这句便要自报家门,卫庄收腹提气,抬起一条腿刚要迈方步,就听身后有人唤他“小庄”。这声音低稳醇厚,如苍龙沉吟、宝剑出鞘有余声,细细品来绝属上乘。
                    卫庄一愣,琢磨这张良何时换了声色,后来又觉得不大对。他略一思索,回身扭头之前已经喊出了一声,“师哥。”
                    戏班子里比他年长的不少,能让他真心实意叫声师哥的却只有那么一个。那人从前吃穿上就总紧着自己,有什么本事也得先把自己教会了,虽然当初不愿意跟自己走吧,但横竖把他的积蓄金属都给了自己,这样的人,可着北京城数也只有那么一号。
                    抬眼看,果然是盖聂。
                    “多年不见,你还好么?”盖聂也没料到偶然能碰见卫庄,惊喜的情态溢于言表。他上前一步,握住卫庄的手问道。他跟小时候相比差了不少,身形拔高了许多,脸上的轮廓也笔直硬挺,只有那双漆黑色的眼睛还留着往日神韵,难得卫庄还能一眼认出来。
                    “有吃有穿不至于饿死。”卫庄回他,语气还是冷冷的,可那上挑的眼角分明透着高兴,手也没挣脱,就那么任他拉着。
                    “那也算不错。”盖聂点点头像是满意,接着又问,“你都不问问我的境况,小庄的心也忒硬了些。”
                    “你要说我便听一耳朵。盖大老板戏唱得如何?能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你也不刻意扫听着点,亏我这么多年还一直打听你。”盖聂笑着回他,“说起唱戏,大老板可不敢叫,在京城里算不上大家,也算有点名气。”
                    盖聂本就话少,更不是喜欢妄自吹嘘之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顶到头了。卫庄听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唱的应是相当不错,真心实意地替他高兴。
                    他又听盖聂问,“你怎么不来天坛了?我每回都踅摸着你,每回都找不见。”
                    “头两年没敢来,怕让师傅发现了再抓回去。后来成了习惯,也就不爱往万寿亭那边跑了。”
                    “那你也不去戏园子听戏?记得咱俩小时候还偷跑着去听了两出呢。那回听到一半让师傅捉了回去,还连累大家伙打了通堂。”
                    “老百姓的一天天混吃混喝就不错,还穷讲究听大戏?奢侈。”卫庄边说边撇嘴,跟身旁的张良调侃两句,“也就你们家还这样,小少爷。”
                    张良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寒暄,走到卫庄旁边站好,看俩人聊得开心也就没插嘴搭话。此时听卫庄跟他说话,于是眼睛一眨回了个笑,俩人眼神一来一往很是默契。
                    卫庄这年一十八岁,身形已经长到接近八尺[1],又是猿臂蜂腰,即使穿着短衫也着实魁梧。
                    张良比他小四岁,骨架还没完全长开,比卫庄矮了半个头,身条单薄,面上青嫩,一看就是个小孩子。
                    卫庄这么一说,盖聂也注意到了张良。张良的相貌相当好,眉目俊朗,但这俊朗之气又与他和卫庄不同,面若桃李眼含春花,说是清俊最为恰切。盖聂看他们熟稔,一时拿捏不准二人的关系,犹犹豫豫开口问道,“这个小家伙是……?”
                    “他是我弟。”卫庄顺口一说,看张良面色无异,倒是自己先觉得不合适了,“随口说的,他是我们家小少爷。”
                    张良上前一步颔首致意,不知怎么就跟盖聂打上了官腔,一举一动同他父亲学了个十足,“是广祥楼的盖大老板吧,久仰久仰,在下前门惠兴斋,张良。”
                    盖聂看他态度,也松开了握住卫庄的手,整了整马褂正色道,“原来是张家的少东家。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英雄出少年啊。”
                    “不敢当,不敢当。卫庄如今住在我家,算是半个张家人。敢问他与盖老板可是旧识?”
                    “哦,小庄自幼与我一同学戏,虽经年未见,却情谊甚笃。”盖聂笑着回应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深重。
                    卫庄听他俩这一来一往的,不知道是哪来的火药味,只好拽住张良的衣襟不让他继续搭腔。这天是没法聊了,回待会儿说着说着再打起来,算怎么一回事儿。
                    “张良,咱回吧。”卫庄拽起张良就要走。
                    “啊?现在就走?”张良心说你这还没唱呢,起了个大早什么都没听着就打道回府哪成。再者说了,这么早回去,还得帮着做早点,他可不愿意干。
                    “不走怎么着,等着我背你不成?”卫庄拿眼横他,多一句也不愿意说。
                    “得,得。”张良忙应下,转回身对盖聂说,“盖老板,先走一步,回头再见。”
                    盖聂见说道这份上,也只能回一句,“回头见。”但他又舍不得卫庄就这么走了,又冲着他的背影补了一句,“小庄,约个时候出去吃一顿?咱哥儿俩好好叙叙旧。”
                    “甭介了,咱就有缘再见吧。”卫庄应了一句,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连头都没回。
                    [1]:民国时期的测量标准没有考据过,我随便说的……


                    32楼2013-08-1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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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伍】
                      张良打那日起就把盖聂这个名字抛到脑后,清净了有三四天,就又让人给提起来了。
                      难为主动提及的还是卫庄。
                      “我说小良子啊,今儿不上课吧,跟我出去一趟呗?”卫庄一起来就精神奕奕,吃完早点搭着手收拾桌子,一边难得向张良邀约。
                      “成啊,去哪儿?”张良想也不想就点头应下,往嘴里倒了最后一口粥,撂下饭碗就要换衣裳出门。
                      “别急,得晚上呢,咱听戏去,广祥楼的大戏。”
                      张良一听这地就不乐意了,“你不是不愿意听戏嘛,咱换个玩意。”
                      “这不人给的票么,不听白瞎了。嘿,我叫上你你还跟我这磨叽,不愿意去拉倒,我把票给老太太。”
                      “别,别,戏谁不爱听呢,我一准儿去!”张良拽住他不让他声张,又蔫声蔫气地问,“我说,你俩又偷摸见面了?”
                      卫庄听了也没言语声,瞪他一眼把脸一耷,撂下饭碗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当我没问,算我多余。”张良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不知怎么心里特别不痛快。
                      到了晚上俩人在家垫吧了一点吃食,换好了衣裳就奔了广祥楼。广祥楼在虎坊桥外,也没多远,俩人懒得叫车,溜溜达达的就走了过去。
                      二人来到戏楼前,意料之外没有什么人烟。大红的水牌上写着演员名单,卫庄一眼就瞥见‘盖聂’两个大字,被写在第一排正中间,用金笔描了,显得格外气魄。
                      他们今儿要唱一整出《霸王别姬》,看架势盖聂的戏份应当很重,十有八九就是那力拔山兮的霸王。楚霸王是极出彩的角儿,卫庄想着,不免带了几分期待。
                      卫庄对戏园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跟师哥去的那么几回。别的不说,单说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儿,眼花缭乱地就透着人气儿。
                      听戏的围着方桌三三两两地坐好,茶客们沏一壶好茶,就着瓜子点心一类的零嘴边吃边看。刨去听戏的人,小二提着大铜壶四处倒水,跑腿的孩子给大伙递毛巾把子,间或有买卖糖果、花生仁儿的,在堂下穿来走去,外带着蹭场戏听。
                      卫庄爱吃糖炒栗子,寻思着待会儿买二斤磕着吃。转念一想这大夏天的,哪儿来的炒栗子,又暗自酝酿下回有机会,冬天和张良来的时候买。
                      谁知道进了地以后,才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戏台子的模样和原先比没有变,只是人气儿上和想象中相去甚远。
                      台子上的布景搭得潦草,红绸和牌匾根本就看不见踪影。座儿上的人也就寥寥那么几个,全堆在戏台子前头,透着大堂里空空荡荡。小二在柜前四仰八叉地坐着,百无聊赖的,见他们两个进来,才起座支应两声。
                      “您二位来点什么?”小二把白搌布往肩上一搭,躬身行了个礼。
                      “瓜子花生看着上,四样点心各来一盘,沏一壶好点的碧螺春。”张良说得驾轻就熟,撩开衣摆往那一坐,还真有股少爷样。
                      卫庄随他坐下,撇了撇嘴不怎么满意,“我说张良啊,敢情现在戏都这么唱?都破败成什么样了,冷冷清清的。生意不好好做,还能有人来么?”
                      “早些年不这样,今年格外动荡,少有人有心思听戏了。戏不叫座,买卖就不好,越差越差,就成了这个模样。”张良回他,面上也是颇为叹惋。
                      卫庄想说戏唱得好怎么会不叫座,但他环顾了一圈,只看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姨太太,正三两一堆说着闲话,放眼望去竟是找不到其他人。
                      他正寻思着,张良又道,“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在城外闹得急,听说卢沟桥那边打仗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攻到城里来了,谁还有心思听戏啊?”
                      世道一乱,就连听戏的时晌也没了么?
                      卫庄记得以前老听师傅念叨,说甭管世道乱成什么样,这唱戏的营生是黄不了。但凡人活着,就得听戏,日子越是苦,就越得给自个儿找个乐呵。所以说兹要是有人气儿的地界,京戏就不会唱不下去。
                      只是这战火纷乱的,人人都奔命去了,哪还得空看戏呢?
                      只有他们俩人,连同几个嗑着瓜子的阔太太,还能踏实坐在这戏楼子里头,喝一壶新茶,听两句唱腔,不知朝夕。
                      幸亏唱戏本身,还是有玩意可以看的,这让卫庄好歹不会失望到底。
                      他猜的没错,楚霸王当真是盖聂扮的。那人一上来卫庄就盯着他看,他头戴霸王盔,身垮宝剑,被浓重的油彩覆了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密实的锣鼓在一边敲着,配上响板声和台下的叫好,竟也有些热闹起来。
                      盖聂定了定身子提气开唱,当真是一副绝世的好嗓子,称得上是金声玉振,响遏入云。
                      唱虞姬的旦角也颇有看头,一身鱼鳞甲,头戴水钻贴花,舞一双鸳鸯剑,婀娜的身段也是芳华绝代。
                      张良是个戏痴,听起戏来就很少顾得上别的,抚掌长叹或是黯然神伤,跟着演员悲悲切切。相比而言卫庄就冷静许多,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舞台,不由得开始假想,倘若当初自己仍留在广祥戏班,如今的境遇又会如何。
                      不觉两个钟头过去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台上的故事也快演到了尾声。垓下一别,正是整出戏最精彩的部分。
                      盖聂撑了全场却看不出累,声音仍稳若苍龙,举手投足尽显英雄霸气。他合着拍子紧走几步,架子一起,提声念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唱到这句时候霸王一顿,目光落到台下,竟是直望向卫庄而来。卫庄一愣,恍惚地想起小时候,他们在柏树下一边压腿一边开嗓,练得最勤的也是这一出。台上力拔山兮的霸王和儿时师哥的旧影重叠,他忽的就不知今夕何夕,忍不住跟着台上的人唱了起来。
                      “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句话还没唱完,只听‘哗啦’一声响动,店门被猛然推开,一群带着枪的大兵鱼贯而入。卫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到周围不知何时围满了人,穿军服戴钢盔,竟全是日本鬼子。
                      他没琢磨过味儿来,只听身边张良说了一句,飘渺犹疑,尾音在空气中一颤。他说,“日本人这是……打进城来了?”
                      台上的戏也不唱了,底下谈笑的也不聊了,全都屏息凝神,大气儿也不敢出,等着闯入者下一步动作。卫庄和张良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寻思着怎么跑回家,就感觉一杆枪的枪头猛地拍在他后背上。
                      一时间,乱糟糟地有好几个人在喊日本话,夹杂着一句字正腔圆的京话,可却是给日本人帮腔作势。他听到有人喊,“老实呆着!”
                      卫庄脾气不小,骨子里的血性更是没法说。后背让人给砸疼了,不知道哪儿来的狗东西还敢呵斥他。他哪儿忍得了这个,当即‘蹭’地站起身子,一只脚蹬在宽板凳上,举起茶碗使劲儿往地上一摔,猛喝了一句,“我操你大爷!”
                      一句话骂得掷地有声,登时全场静寂,都被这一声里含的气势镇住了。话音还在梁上余旋,只听‘喀拉喀拉’的架枪声从四周响起,漆黑的枪眼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PS:
                      不知道小庄的京骂会不会被和谐掉www


                      35楼2013-08-19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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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算印成本子,来问一句有姑娘想要吗?因为印量真是相当少,所以做个人数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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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楼2013-11-05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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