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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茶】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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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献原作——风过南国


IP属地:广东1楼2012-11-09 23:19回复
     暮春的傍晚,天地间气息澄净。京都的街道上,绿荫沉沉,石板漉漉,无雨亦似积着雨意。街角处,一爿书肆青瓦白墙,似丹青未干的水墨写意。
      他来到书肆时,店主笑道:“苏大人来了。”。
      店主知道他姓苏。他身上的官服又表明了他的身份,正四品的御史大夫。官位虽不低,但在冠盖满城的京都,远远算不得显赫。而他的人又极淡,眉目沉静。若在人群中,很容易被忽略。
      便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苏。。
      对于店主的寒暄,苏只略略颔首,作为应答。旁人看来只觉得不近人情,但熟悉他的人,自能从他的眸中读出一丝腼腆的暖意。。
      这家书肆地处偏僻,离他任职的御史台较远。平日公务繁忙,少有时间来此。但凡旬假,总要绕了远路过来看看,也算是常客了。故而店主熟悉他的性子,知他爱静,便不再打扰,任他自己在屋内挑书。。
      行过书架间逼仄的走道,他忽然停住,声音轻如自语:“云州产的白山茶,开了七朵?”
    店主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今晨,后院的一盆山茶花零星地绽了几朵,郁白如雪。再想想,那盆山茶似乎确是两年前一位来自云州的朋友所赠。他不由好奇:“苏大人怎么知道?”
      苏的回答一如往常的简洁:“花香。”。
      入户清风中,店主试图搜寻花香,终究无果,只能闻到满室古书的陈旧气息。他不知,苏自幼与花木亲近,能分辨各种花草气息,即使浅淡如斯。。
      待他回过头去,唯在如林书架间,依稀看见那个静静寻书的身影。斜光残照书肆,光影斑驳,发黄的古卷似乎变得更加古老。店主伸了个懒腰,恍惚想起,离这个年轻人初到这里买书,已三年。三年来,他身上的官服换了数次,从殿中侍御史到侍御史,再到如今的御史中丞,一路顺风顺水。御史中丞的官位虽不显赫,但他还如此年轻。在注重资历优势的官场中,年轻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但他又如此普通。购买生僻的古书,沉默寡言,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花开花落都与世无争。若是没有这身官服,谁也猜不到他是庙堂之人。趁着年轻有为,太多官员沉醉宴饮、走马章台。官场之事,犬牙倾轧、翻覆波澜,今日笙歌明日枷锁,免不了及时行乐。但他离开官衙便来书肆,这样的生活,会不会太单调乏味了?。
      店主如此感慨着,却不知,御史中丞,是个不能有太多嗜好的官职。幸而苏并不以此为苦,他素来只有两样爱好:莳花与买书。他的居所也极简素,却有满室藏书、满庭花木。但无论是花品还是藏书,都很普通,没有奇花异草,没有绝版珍本。物以稀为贵,他却不论贵贱,只要自己喜欢的。
    斜阳的光影在地上渐渐拉长。偶有翻动书页的微声,更衬得四周寂静。。
    角落处的书架上方,苏发现了一本感兴趣的旧书。他抬手去取,但书放得太高,难以企及。这时,身后伸来的一只手取下了那本书,递到他面前。。
      “多谢。”他愣了下,垂首接过书,低声道谢
      “呵,好久不见,只说声谢就完了?”声音含笑,明朗如阳光。。
      他微微一惊,蓦然转身。。
      身后之人负手闲闲而立。一袭锦衣光华烁烁,本是俗艳至极,却被他穿得风流倜傥。逆着微感刺眼的光,刹那间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他的笑意,神采飞扬。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如此洒脱不羁,除了何,再无他人。三年不见,他似乎从未改变。。
    不自觉地,苏微微一笑。不擅言辞的他,并不通晓故友重逢时应有的客套。但这一笑,已胜过千言万语。。  “神奇啊神奇,你何时学会笑了?”何弯眉而笑,以折扇轻轻打着苏的肩,像以前一样。
    以前……似乎真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他们还是湖山书院的同窗少年。林园中,树荫下,一式的青衿白衣、束发方巾。书院里有上百名学生,却只有一人能把简朴的书生装束穿得华雅逼人。一枚玉佩、一把折扇,兼之他天成的贵气,便能点石成金。虽有老夫子喟然长叹“纨绔子弟,朽木难雕”,他依然我行我素。书院中,也许有人不知道文章写得最好的人是苏,但无人不知那个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子姓何。何是入世之人,却从不在意旁人眼光。苏却做不到。他的避世,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太在意了,只能选择逃避。
     出了书肆,两人沿街并肩而行。夕阳渐沉,霞光凝为暗紫色,有清冷的星辰。街边高柳繁茂,绿意沉静,在暮色中苍茫如烟。街边的灯笼一盏盏点亮,照着墙角几枝蔷薇,风中郁郁零落满地。
      “四个月前,我去湖州出差,顺路去了一趟书院,正遇上吴先生的丧事——他因病过世了。”一向神采飞扬的何,神色里也有了寂寥。。
      苏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平静地前行。但何知道,越是难过的事,他就越是平静。当年,在书院中,吴先生教苏种花。两人的关系,除了师生,亦似父子,亦似朋友。
      虽知他难过,何也无从相劝,只能静静道:“去世前,吴先生提到你。他说,南山的竹舍后面,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那半顷莲花,年年花开,灿若云霞。他离开之后,就只有你有竹舍的钥匙了。若你将来挂印归去、命驾而返,不妨去那里小憩。”。
      苏知道,吴先生一直是反对他入仕的,因为他并不适合庙堂。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令他一步步孑然走到如今
      他忽然觉得疲惫。。
      一路上,几乎都是何在说话。他说,三年前的科考后,他被外放到边远荒僻的永州做知府。如今,终于得了两个月的休假,便到京都来找同窗叙旧。。
      何所谓的同窗,除了苏,还有付。当年,湖山书院中,何、苏、付,三人是同窗,也是同房——居于同一寝厢。何的人缘极好,苏和付恰恰相反,但三人之间自有别于一般交情的默契。
    何玩笑道:“在书院时,我就预言,以你和付这种闷葫芦的脾气,只适合去御史台那种地方。真是料事如神啊。如今,你和他都是御史中丞了。入仕三年就晋御史中丞,前途无量啊。”
    苏唯有沉默。他没有告诉何,繁华盛极的京都、翻云覆雨的庙堂,早已不是山中清寂的书院。他和付,也早已不是昔时同窗。曾经,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自有温存。如今,御史台中,两人的书房不过数十步之遥,却已咫尺千里、形同陌路。。


    IP属地:广东2楼2012-11-09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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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夜无尘,帘卷窗开,凉月清风尽入室来。夜来香未绽,风中已有郁郁清芳。
        寂静中,苏淡淡道:“如今时节,永州的山茶花盛开,漫山遍野。景象定如书上所言那般美丽吧?”
        永州,是本国最偏远的边地,也是这三年中,何的任职之地。三年前的京都会试时,不知为何,何发挥失常,竟未入殿试,最后被派了这么个旁人避之不及的苦差。大概是由于路途遥远、联系不便,三年来他音讯全无。
        不料苏忽然提起这个,何略有迟疑,旋即笑道:“的确很美。不过书上文人所写,总要夸张些。”
        其实,永州并无山茶花生长。苏看着窗外夜色,神色平静。
        何转言道:“今日来此,我要给你引见一人。”
        “哦?”苏淡然应道。
        何笑着扬声道:“碧琴姑娘,请进吧。”
        只听屏风那边传来环佩轻响,幽香袭来,若有还无。花影摇曳,一名碧衣女子转过屏风而来,婷婷袅袅,裙袂飘然。虽非国色天香,亦堪称佳丽。她的目光扫过室中,最终停留在苏的身上。秋水盈盈,嫣然一笑。灯光下,只见她肤白如雪,眸中隐有碧色,此为燕国女子之特征。
      燕国虽为敌国,但自边境贩来的燕国女子数量稀少、相貌异美,在欢场中颇受青睐。但无论如何美貌受宠,也终是青楼女子,甚至比普通□的地位更为低贱。
        “碧琴见过两位大人。”她盈盈下拜,京音婉转,却仍微带异国口音。。面对如此佳人,苏的声音依然淡淡:“姑娘精通医术?”

      她微微一愣,但未否认:“苏大人如何知道?”
        “姑娘身上有多种草药的气息。但姑娘气色很好,不似病人,故冒昧猜测。”令一向寡言的苏如此详细地解释,已是不同寻常。但他不会说,她身上的气息,他的记忆里曾经有过。
      一年前,病来如山倒,他昏睡了三天三夜。京都之内,他举目无亲,与御史台的同僚也关系疏远,唯有付一直守在他身边照料。病中,有时他略为转醒,意识仍然模糊,但对植物气息格外敏感。朦胧中,有温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若有若无的清香,是书房外的兰花,沾染在官服的衣袂之上……从不缺勤的他,为何还不去办公……
        他亦记得,前来为他诊病的大夫络绎不绝,换了又换,每个人身上有不同的气息。最后一人的气息与碧琴相同:各种药草的苦香,以及原产于燕国的花卉的芬芳……付与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从纱帐外传来,只能隐约辨出“燕国”二字……
        那时,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昏沉之中,他静静地想,若能葬在南山就好了。那里有大片的扶疏枝叶,夏日里浓绿欲滴,沉沉笼罩着开满白莲的幽潭。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只是,夏之日,冬之夜,再也见不到他。
        但他终究没有死。病愈后,他与付依然不温不火地相处着。偶尔冷静地讨论公务,客气得疏离。或无心,或有意,彼此都默认着这种平衡,直到查出那起案子,有人获罪死去,有人因此病逝。从此,他们之间,连粉饰太平的客气也没有了。形同陌路。
        到底是谁错了?
        谁都没有错,只是各异的选择,注定了前路分歧,永无交集。
        ……


      IP属地:广东7楼2012-11-13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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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曾料到,这尾涸辙之鱼如此清醒。如此,游戏变得乏味了么?不,他反而有一丝意外的惊喜。若一切皆在掌握中,岂不无趣?
          “苏爱卿真是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他微笑。
          苏的目光,投注在墙上挂着的那幅字之上:“陛下是有意给臣提示吧?”
          除了避讳之字,它亦为御笔所书。苏虽仅见过数次御笔亲批的奏章,但他仍然认出了这端雅清华的字迹。
          “苏爱卿果然善解人意。”华看着他,目光里或有怜悯,却无哀伤。苏,这样明敏的人,真是可惜了。然而,庙堂之上,同群倾轧、乐此不疲,人患其多,不患其少。古往今来,生不逢时的人,远比适逢其会的幸运儿要多。
          “何大人,你又为何如此?”醉意袭来,眼前有些模糊,苏的声音轻如叹息。
        窗前,何的手在袖中握紧了,声音却格外平稳,仿佛在试图说服自己:“我曾不小心弄坏了吴先生心爱的兰花。先生虽未责怪我,但我知道,自己日后定会补偿于他。未曾料到,先生这么早就去了。他唯一的遗愿,我必为之实现。先生说你生若草木,天然淡泊,但你终究不似草木无心。你不适合官场,更不适合御史台。先生的独子一案,就是证明。更何况,京都局势凶险,即将到来的变革,会令御史台成为漩涡的中心……”
          早已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的借口,此时道出,却是字字艰涩,难以成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这是先生最后的话。这样恬淡宁静的生活,他亦向往,却又不甘寂寞。所得,所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夜风涌入,灯光飘忽。窗外,云影掩过,月光微暗。不知何处楼台,隐约传来细细乐声。浅斟低唱,箫管琵琶,化入了这京都的无限繁华。
          苏饮尽杯中酒,目光略显迷茫:“何,先生曾说,我们三个人中,唯有你,终非池中物……”
          窗前的身影微微一颤,终是沉默。还能说什么。
        一杯复一杯,从不沾酒的苏,饮得那样急。仿佛长夜将尽,一切已来不及。他这才知道,原来太清醒时,想要醉去亦不容易。终于,他如愿以偿地伏倒在案,沉沉醉去。
        梦中,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IP属地:广东10楼2012-11-13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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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苏,付,何三人以前的事,也是通敌案的起因


          IP属地:广东11楼2012-11-13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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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转,若溯流而上。那是四年前的暮春。
            破晓。夜雨初歇,曙色微阴。山间薄云如丝,犹是雨意微蒙。
              清新的空气中,蒸腾着草木气息。浓荫洗净后,漫山皆是深深浅浅的绿意,空翠似欲湿衣。几声鸟啼遥遥传来,愈显幽寂。
              青苔饱吸了水气,令泥泞山径愈发难行。此时不是上山的好天气,却有三人一同沿径而行。
            他们皆是青衿白衣的书生装束,却极易区别——言笑晏晏、神采飞扬的,是何;容貌文秀、神色淡漠的,是苏;举止沉稳、气度端雅的,是付。他们一同前往山上的云崖寺,却有不同的原因——付是为病中的母亲求佛祈福,苏是去看寺中新开的梨花,何则是钟情于那里的美味素斋。
            这截然不同的三人,一直是书院中最融洽的朋友。
              “下个月就要府试了,我想去试试。”有何在的地方就不会缺少话题,他笑道,“我爹老是说,我们何家三代经商,染的铜臭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出不了读书的料。我偏不信他。”
            其实,原因远非如此简单。
              本朝一贯重农抑商,经商是被遏制着的末业。商人再富,也是富而不贵。他从小就见惯了官府对商铺的打压敲诈,而父亲只能毕恭毕敬,赔笑送礼。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不愿重复父辈的命运。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俯视这一切。
              少年的心中有久积的沉重,但他笑容灿烂,仿佛全无忧愁。
            付默然看向他,目光中有一丝明了。到底是多年同窗,彼此的心思都可猜出几分。
              他静静道:“我也会去的。”
              他的缘由,则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的父亲是乡中秀才,自幼苦读诗书。然而,未及功成名就,便不幸病逝。丧父时,付才三岁。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家境贫寒,为了凑足儿子入学的费用,她为人浣衣、缝补,日夜不息,终于一病不起。她唯一的愿望,是儿子继承丈夫的遗志,金榜题名。
              这时,她的病已入膏肓,药石无灵。大夫摇头叹息,说她捱不过今年。因此,他必须参加府试,并顺利通过府试、院试、会试、殿试,最后金榜题名。他虽能寒窗苦读,十年如一日,却无法改变四年一度的科考时间。从不信佛的他,也只能入寺祈求佛祖,让母亲能够等到明年春天杏榜揭示之时。
            他唯一能做的,是让母亲离开时,再无遗憾。
            何与苏都知道他家中之事,却只能沉默。书院里,不少同窗与师长都有意助他,他却拒绝,毫无转圜余地,连一句安慰也不愿接受。他宁愿省吃俭用,做最脏最累的工作,也不屑旁人施舍的怜悯。这执拗得不近人情的傲骨,是母亲留给他的。她出身于一个败落的书香门第,虽已家徒四壁,却坚持居室整洁、衣着严整,不言无礼之事,不受不义之财。
              她曾说:“欠人的钱总能还清,但所欠的情,极难偿还。我们不能去借明知还不了的东西。”
              她是骄傲的女子,虽在尘埃中卑微地活着,却永不放弃仰望天空的姿势。无怨,亦无悔。
            作为她毕生希望的付,怎能毁掉她最后的骄傲?
              作为他的朋友的苏与何,又怎忍劝他放弃坚持?
              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山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蓊蓊郁郁。晨光射下,细密的叶片半似透明,宛若浮在半空的清凉雨滴。草木气息氤氲着,在呼吸间、眉睫前,融汇成淡淡芬芳。或有未晞的雨水自树杪落下,溅出轻微的声响。


            IP属地:广东12楼2012-11-14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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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寡言的苏,打破了沉寂:“大概,我也会去。”
              何诧异道:“你不是一向无意于此么?”
                望着云霞叆叇的远山,苏没有回答。
                “如此也好。你爹和你的几个哥哥,总担心你哪天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而今,他们也可以松口气了。”何笑眯眯地转言道,“你们听过我学驴叫、鸡叫,但还没听过杜鹃叫吧?你们听听,我学得可像?”
                他一向随兴而行,诙谐言笑。古时幽人山间长啸,以消胸中块垒,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杜宇声声,于山谷中回荡,余音久久不散。  山风空旷,仿佛有千百个声音一起呼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苏牵了牵唇角,欲笑,终是垂目默然。
                已是,不能归去。
                日升渐高,天光渐朗。风吹过头顶枝叶,哗哗作响,如汛如潮。
                沉默中,山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何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他随手折了一些路边草叶,很快编成一只蝴蝶,递给苏。苏出身簪缨诗礼之家,虽是颇得宠爱的幼子,却也不曾见过这类民间玩意儿。栩栩如生的草叶蝴蝶,他一路拿着把玩,眉目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孩子气。
                何拍了拍付的肩,朝苏努努嘴,低声窃笑:“我看啊,以前他是被家人惯出来的。来了书院后,是被吴先生惯的。像这样总是长不大,日后要真入仕了,我俩还有的忙。”
              近来心情低郁的付,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将来,一起科考、一起入仕,他们三人将会永远像这样在一起吧。这样的憧憬,如破晓时云开雨霁的那一线光。
              这时,走在前面的苏忽然停了下来。
                何走上前问:“怎么了?”
                没有回答。苏眺望四周,似在寻找什么。终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崖上。何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山崖上杂草丛生,实在看不出什么稀奇。
                似乎略有犹疑,静默片刻后,苏终于道:“那里,有一株品种珍稀的山兰。”
              何知他擅长通过气味辨别花草,蹙眉问:“你不会是想移植它吧?”
                苏平静地颔首。
                何吓了一跳,连忙阻拦:“不成不成,那太危险了。你想要兰花,我可以托人去找。况且,空谷幽兰之美,是因其出自天然,若是人为移植,也就没意思了……”
                苏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你说这话的样子,很像……”
                何微愣:“很像什么?”
                苏微笑不言,眸光清亮。何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乔作委屈状:“连小苏都开始挤兑我了。日后你与老付联手欺负我,我可怎么办?”
                他在试图转移话题。然而,苏已收了笑意,看着山崖下的深潭:“我水性很好,这山崖也不高。即使不小心落下去,亦无大碍。”
                何知道,他虽随意淡泊,但若一旦决定,便很难改变。
                一直沉默不言的付忽然道:“我去吧。你不擅长做这种事。”


              IP属地:广东13楼2012-11-14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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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谢绝了:“这种兰花根脉细弱,极难移植。而且,尚未开花时,很难从其他杂草中将它区别出来。”言下之意,他非去不可。
                  何目测了一下山崖的高度,在确定不会有事之后,才勉强没有再反对。那时,他未想到,这将成为他最大的悔恨。
                  他眼睁睁看着苏自崖上失足跌落,如一叶飘羽坠入潭中。
                  阳光刺眼。天地轰然失色。他的思绪有一段无法回忆的空白。
                  当付把苏从水中救起时,苏已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但他手中,还紧握着从山崖上采到的植物。不是山兰,那处山崖上,其实根本没有山兰。那是凤羽草,一种极为稀少珍贵的草药,正是治疗付的母亲的病症所亟需的。何回想起苏当时刻意回避着付的目光,这才惊觉,原来如此。苏从来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即使是这样的善意谎言。
                天意弄人。谁也没有料到,潭中潜藏着剧毒的水蛇。苏被水蛇咬伤,中了蛇毒,唯一的解药是燕国的七叶雪莲。但七叶雪莲为燕国皇室秘藏,千金不易。何延来名医诊治,却也只能暂缓毒性发作,赊得三年时间。三年后,若无解药,便断无生机。
                付,他的脸色竟比苏更为苍白。如此平静,需要何其巨大的隐忍之力。他将那株凤羽草永远地弃于水中。望着微微涟漪散开,他知道,自己虽未接受它,但有的东西,他终是欠下了,再也还不清。这份债太过沉重。此后,他愈发沉默冷寂,有意与苏渐渐疏远。
                春尽夏至,秋去冬来。从书院到京都,从府试到殿试,长路漫漫,一切渐次改变。
                不愿让苏忧虑,他与何向所有人隐瞒了苏中毒之事。三年中,他苦守着这个秘密,再无欢愉,再无清梦。有时,御史台中,他远远看着苏抱着大叠文书转过回廊。古雅庄重的堂宇间,一切皆显得压抑而沉重。而他,眉目静好,神色淡如。恍如一束光,穿透沉厚的暗影而来,无始无终。虽已身着官服,他仍似昔日书院里的清扬少年,在花坞中看一卷《南方草木状》,便能安静地度过一整天。
                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撞入眼帘,令付心底隐隐生疼。终于,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甚至希望苏能恨他。这样,也许他会好过一些。


                IP属地:广东14楼2012-11-14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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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他的伪装十分成功,令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喜那位昔日同窗。更重要的是,与此同时,这三年中,他与何暗中联手,步步为营,不惜以身为饵,终于取得了那朵世上最昂贵的花。年轻的天子以为自己掌控着这个游戏,却不知,他只是他们取道的途径。
                    然而,对于何,这四年有着不同的意义。当时的初衷,已成为华而不实的借口。尘网缚住了他,已无法自拔,抑或,不愿自拔。先生说的,从未错过——他终是无法安于山林乡野,与草木同老。他的野心太大,山中的天空留不住他。如今,这场戏终于结束了。从此,他失去了自欺欺人的借口。没有退路,不可回头。他无法实现的理想,就让他们代他完成吧……
                    四年前,那个暮春之晨,一切都尚未发生。山路上,雨后浓荫如洗。同学少年的三人,皆在心底希望这条路能无限延长。而他们,就可以永远像这样,一起静静地走下去。
                    那时,空翠湿衣。山间水气氤氲,白鸟贴着树丛振翅飞过。一切皆在日色云烟里。
                    那一年,接连下达的数道圣旨,成为新政的序幕。一时间,京都局势风云剧变。几番沉浮,云雨终霁。真正君临天下的帝王,令虎视眈眈的燕国也心生畏惧。


                  IP属地:广东15楼2012-11-14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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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有人失声痛哭,有人一朝流离,有人默然消失。但这些,不会有人记得。史书中留下的,只是盛世的浮华倒影。柳陌花衢,雕车宝马,花光满路,箫鼓喧空。
                      当然,史书上还会有何的名字——盛世的华章中,他是本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煊赫无双。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终于可以俯视一切。而寂寞,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是必然的,不是么?
                    夕阳西下。金銮殿外的丹墀上,他扶着栏杆,遥望远方。
                      “何爱卿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的声音,并不陌生。两分笑意,三分慵懒,是华。
                      他回身,垂袖静答:“回禀陛下,臣在想,这个时节,臣家乡山中的荷花大概已经开了。”
                    此时的他,进退有礼,恭谦自谨,早已不是当年飞扬不羁的少年。
                      “是么?”淡淡的问。  “是的。”淡淡的答。
                      然而,华分明记得,宫内太液池中,莲花开得极好,碧波之上婀娜飘摇,而何每每经过时,未尝侧目一视。高敞的丹墀上,年轻的帝王凭栏而立,骋目四望。
                      京都笼罩于沉沉暮霭之中。近处,重重宫阙楼台,沉寂如睡。远处,市井中黯青的屋瓦,似连绵无尽的海洋。再远处,琉璃紫的霞光,归鸿渺渺。
                      何,尚有家乡可以怀想,而他无家。这座幽深如海的巨大皇城,从来不是谁的家。
                      其实,只是临渊羡鱼罢了。他的唇角,有悄然勾起的弧度。如斯淡漠,分不清是自嘲、怜悯,抑或其他。
                      多年前的通敌一案,尘封已久,终成寂历。
                      闲聊时,间或有人提起,知道那段往事的人也只摇头叹息:“与之牵连的人,自然是活不成了。”
                      的确如此——依当年的圣旨,付被处死,苏被流放。但随之到来的那场新政,翻天覆地,使它被轻易地忽视了。其实,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行刑,苏的离开也无迹可寻。真相如何,亦无人关心。
                      比起记忆,人们更擅长遗忘。
                      唯有那间小小书肆的店主,看着年年花开的白山茶,偶尔会记起那个容颜明净、神色淡漠的年轻人。守着一爿书肆,他渐渐老去。有时止不住倦意,会在店内小憩。梦中,隐约有极淡的花香,萦绕不去。原来,山茶亦有花香,唯在寂寞时,才能察觉。
                      僻静的书肆外,是繁华巍峨的京都。天街,市坊,车如流水马如龙。盛事长有,一年年代序春秋。
                      这座城中,任何人的悲欢都太微茫,转瞬散失在车马扬起的尘埃中。
                      而千山万水之外,漫山杜鹃,叆叇烟霞。
                     


                    IP属地:广东16楼2012-11-14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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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烟深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IP属地:广东17楼2012-11-14 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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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告诉你此文完结了呢,
                        我呢为文友是这么完结的
                        可我。。。
                        欢迎观看
                        我的结尾


                        IP属地:广东18楼2012-11-14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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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数载,那飘茫的竹林隐约发出阵阵花香
                          床上卧躺一白衣男子,面色苍白,神情依旧淡然,目光淡泊
                          ‘“付·····你说这一生到底······谁对··谁错”
                          “也许谁都没错·····”沉寂一片
                          “也许是我错了,不应该说我本生便是错误····先生···你们····呵呵···我终是负了那么多人——”语调一转,忽明媚一笑“你可知我本便不属于这·····现在是时候回去了·····他来了···带我说声抱歉·····”尽管尽力挽留,终化一缕青烟离去,剩下一玉——早已有上瑕疵
                          离去那一刻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苦笑——人已离去,来有何用?终为一场华梦


                          IP属地:广东19楼2012-11-14 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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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明天再发


                            IP属地:广东20楼2012-11-14 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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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后——
                              孤身一人坐于林前,望着杯中的苦丁许久——
                              苦丁看上像倦了,困了,彻底没有了玉立的身形,越加倾斜。散开的身影有些踉跄,慢慢地扶住杯壁,像是要站起,却又无力挣扎,一跌一滑地算是彻底地铺满了杯底,轻抿一口——苦,苦到极致,却又品出一丝甜意
                              为何你爱品这么苦涩的茶——是讽刺么
                              隐约有人来了
                              来到时只剩下三杯还有寥寥升起白雾的茶,与茶香,人早已不再......
                              这三杯茶是在讽刺谁——三人中无一人得知,而后代也只能猜测和三人的去踪......
                              三杯苦茶成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回忆......
                              ——————————————————完-——————————————————


                              IP属地:广东21楼2012-11-15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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