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儿的梦吧 关注:19贴子:618

回复:《转》民间传说之 南宋幽冥录 故事是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开始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刘五郎惊恐莫名,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尔等是哪里来的妖魅?竟敢在此杀人害命?”
  “殿下,还我们的命来!”众妖魅争先恐后朝他扑来,他挥刀乱砍,且战且退,芸奴心中着急,环顾四周,纵身跳上贡台,抓起烛台,朝蜡烛一吹,火苗一下子燃起来,她念动咒语,火苗化为蝴蝶,翩飞而起,冲到那群精魅之中,化为大火,顷刻便将众妖吞噬,惨叫四起,火焰满目,芸奴一时失神,仿佛看见一个女人被绑在火刑架上,火焰在她四周燃烧,风卷红火,扑到她的脸上,舔舐她的肌肤。大路尽头,有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大戟,从马身上跳下,风一般扑到火刑架前,大戟一挥,将燃烧的柴火尽数扫开,亲自将人救下,抱在怀中。只可惜,怀中的人,半张脸已经毁了。
  “道育。”他大声呼喊,“你不能死。”
  芸奴猛吸一口气,从记忆中醒转,众妖已被烧尽,火也熄灭了,刘五郎站在原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将军,您没事吧?”芸奴急切地问。
  刘五郎抬起头来看她,眼神有些怪异。
  “此地不宜久留。”芸奴打开屋门,“我们快走吧。”刘五郎点头,随她出来,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身后一个声音如同洪钟,高昂有力:“逆子!时至今日,你还要听这妖女的话吗?”
  二人回头,看见中堂之上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穿皇帝冕服,大眼方口,面目硬朗,眉如双刀,眼中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霸气。
  刘五郎呆住,喃喃道:“父皇……”
  “逆子,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皇?”那妖怪高声道,“当初你领兵入宫,杀父弑君的时候,可曾记得我是你的父皇?”
  刘五郎面白如纸,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跌落在地,膝盖一曲,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有罪。”
  芸奴心中生寒,俯身搀扶刘五郎:“将军,那不是你父亲,快走啊。”
  刘五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抓起地上的刀,猛然站起,拉住芸奴的胳膊,没命地往外跑,堂屋的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关上,遮去了那道高大的帝王身影。
  快四更了,山林中静得可怕,也不知跑了多久,刘五郎忽然身子一沉,单腿跪在地上,芸奴连忙问:“将军,您没事吧?”
  “我没事。”他拄着刀站起来,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裂开了,渗出殷红的血。他的伤还没有好,刚才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山路是不能再走了,芸奴看了看四周,已离青云观很近,只得将他扶回观中,安顿在平日无人靠近的库房之内。
  对他身上的伤重新做了包扎,天也快亮了,芸奴起身告辞,刘五郎忽然抓住她的手,男女有别,她涨红了脸:“将,将军,请放手。”
  “你究竟是谁?”刘五郎紧皱眉头,仿佛有千头万绪在心中纠结,乱如一团麻线,“我又是谁?”
  芸奴慌忙抽回手,她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但除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个严道育究竟是谁呢?好像是个女巫?会是个女道士吗?
  “或许……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她轻轻说。
  刘五郎扶着头,靠在墙上,眉间的愁闷越积越多,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
  芸奴欠了欠身,匆匆出来,回到卧房的时候女冠们还在熟睡,玄微的床铺是空的。
  她怎么还不回来?莫非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
  转念一想,芸奴顿时释怀,以玄微的性格,断不会自寻短见。她累得睁不开眼睛,倒下便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卧房中空空如也,她吓了一跳,忙穿好衣服出来,见女冠们都勤快起来,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计。
  她忙拿了扫帚,一边扫地一边问身边的女冠:“住持回来了?”
  “刚回来。”那女冠说,“正在房里沐浴更衣呢。”
  芸奴扫了会儿地,又问那女冠道:“上次我听她们说,自从有个商人来了之后,山里就开始闹鬼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冠漫不经心地说:“半月前,有个商人来观里投宿,观里都是女人,收留他实在不方便,就将他安置在观后面的那座小山斋里,吩咐玄微给他送饭。那日玄微送饭归来,手上包着白布,我们笑她,说肯定是让那商人咬的。她分辩说是珠子割破的,我们自然都不肯信,她说那商人是倒卖古董的,她送饭去的时候,他正在把玩一串琉璃珠。那商人一时高兴,告诉她那些珠子都是南朝的东西,是从金陵的陵墓里挖出来的古董。拉拉杂杂说了不少,她也不懂,见那珠子好看,就像他讨要两颗。那商人也慷慨,摘了几颗给她,她刚接过来,食指就像被刀片划过一般破了,血珠子涌出来,她痛得一松手,琉璃珠全撒在地上。她觉得那些珠子不祥,没敢要,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回来了。”
  芸奴木讷地点了点头,又问:“后来呢?”
  



66楼2012-10-26 11:27
回复
     玄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四周黑糊糊的,好像是一间卧房,却比冰窖还要冷。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艰难地爬起来,摸到门边,门没有锁,她推开门,两个泛着幽冷萤光的女孩飘过来:“贱婢,还不快回屋。”
      玄微吓得失声大叫,那两个女孩做宫女打扮,浑身是血,其中一个没有左手,而另一个少了半张脸。
      “救命啊,有妖怪啊!”她退回屋内,抱着脑袋尖叫,在两个宫女幽幽的笑声中,门缓缓地阖上,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刘五郎坐在库房内,杵着大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留下一个好看的剪影。
      沉默良久,他拿起刀,在满地的灰尘中缓缓写下两个字。
      鹦鹉。
      看着这两个字,他的眼中浮现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知从哪里来的妖风,刮得窗户噼啪作响,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略微透明的人影立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所穿的官服满是血迹。
      “顾嘏?”
      顾嘏是元嘉皇帝的中书舍人,刘义隆曾召他密谋废太子一事,刘劭兵变杀父之时将其砍杀。
      “殿下。”顾嘏朝他行了礼,“陛下令臣来传旨,请太子前往行宫一叙。”
      行宫?就是那座李宅么?
      他冷笑一声:“过去的恩恩怨怨,都是前世的事了。刘劭已经死了七百年,这里没有你们的殿下。”
      顾嘏阴森森地笑:“既然如此,那个女人也与殿下无关了。”
      “女人?什么女人?”
      “一个对殿下很重要的女人。”顾嘏阴测测地说,“殿下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刘五郎神色大变,提刀站起:“她在哪儿?”
      “殿下若想见她,就随臣来一趟吧。”
    芸奴将整本《宋书》看完,也没有找到严道育毁容的记载,为何她记忆中严道育被烧毁了半张脸?刘劭策马来救又是怎么回事呢?
      面前的光线一暗,芸奴抬起头,看见身穿素净道袍的住持立在面前,面容妩媚动人。
      “住持。”她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是叫玄芸吧?”住持将她上下打量,“听说,是宫里的人将你送来出家的?”
      芸奴垂下头:“是。”
      “以前是做什么的?”
      芸奴低着头不说话,住持冷冷一笑,笑容凄清:“是得罪了哪里的贵人吧?”
      芸奴还是不说话。住持从她手中拿过书,漫无目的地翻动:“既然来了,过去的事情就都忘掉。入了青云观,就如同再世为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不要再想了,这也是为你好。”
      “弟子谨尊住持教诲。”
      住持抬起眼睑瞥了她一眼,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和当年的我真像啊,表面隐忍,实则倔强,只要你认定的东西,就不会轻易有所转圜。只可惜,你的脾气禀性,将来会让你吃尽苦头。”顿了顿,将书往袖中一收,“好自为之吧。”
    刘五郎走进荒凉阴冷的李宅,虽然是青天白日,这栋宅子里还是阴暗得宛如月夜,各处的阴影中站着许多身穿官服或战甲的人,浑身都沐浴着血色,他知道,那些是他当年所杀之人。
      “逆子!”
      他抬起头,看见身穿冕服的刘义隆高坐在堂屋上,面容身形似乎比上次所见更清晰了一些。
      刘五郎不敢看他,低声道:“父皇。”
      “你已经想起来了?”
      刘五郎沉默一阵:“都想起来了。”
      刘义隆高声大笑,声如洪钟:“你这种杀父弑君的逆子竟然得以转世为人,而朕却被禁锢在一串水晶帘中,不得超生,上天真不公平。”
      “前世我已经为自己的罪付出了代价。”刘五郎说,“今生我叫刘五郎,不是什么太子,也不是杀父弑君的罪人,而是义军首领,带兵抗金,守护大宋河山。”
      刘义隆忽然沉默下来,他面色凝重,似乎想起自己金戈铁马的往昔岁月,七百年前,他也曾带兵北上,想要收复汉人的河山,只可惜遇上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不仅没能收复失地,反而招致北魏的大举反击,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的那次北伐,北魏反攻河南之后,大举南进,兵临瓜步,饮马长江。刘宋国力大损。
      “她在哪里?”刘五郎问。
      刘义隆眼中浮现浓烈的怒意:“你还在想着她?当年若不是她挑唆你造反,你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与鹦鹉无关,那些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刘五郎上前两步,急道,“你若要我的命,尽可拿去。”
      刘义隆冷笑,伸出手,手中浮起一颗龙眼般大的琉璃珠,玄微惊恐的面容在珠子里显现,刘五郎脸色顿时变了,即使已转世再生,即使经过七百年的漫长岁月,他依然能够一眼认出她来。
      “鹦鹉!”刘五郎急道,“你把她怎么了?”
      刘义隆说:“不过是个女婢,也值得你如此?”
      “我说过,一切都与她无关,你要杀就杀我!”
      “放心,她暂时没事。”刘义隆将琉璃珠握在手中,“她已经记不得前世的事了,杀她对朕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要朕放了她,你须为朕做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
      “杀了严道育,将那妖女的头拿来献给朕。”
      
    


    68楼2012-10-26 11:28
    回复
       半夜凉初透,芸奴带了食物和草药,小心翼翼地避开上夜的人,来到库房。库房内很安静,刘五郎又不知到哪儿去了,她不敢久留,将所带的东西都放在地上,然后,她看到了沙尘之中所写的那两个字。
        鹦鹉。
        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生生地疼,难道他已经想起前世种种了么?
        身后的脚步声几不可闻,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默着,缓缓站起,缓缓转身,看到了一个人,一把刀。
        “你是该杀我,前世的我不是什么天师,只是个女骗子,是我怂恿你杀父夺位,是我害你最后身首异处。”芸奴轻轻地说,“是我欠了你。”
        刘五郎举着刀,刀尖指着她的面庞,沉默许久,他低低地说:“他们抓了鹦鹉。”顿了顿,又道,“是鹦鹉的转世,名叫玄微。”
        玄微?芸奴暗暗吃了一惊,原来玄微就是鹦鹉的转世,怪不得她失踪了。
        “我并不想杀你。”他继续说,“但他有鹦鹉在手,为了鹦鹉,我愿意做任何事。”
        心中的疼痛更加浓烈,像有一只手,抓住她的心脏,用力捏紧,又松开,再捏紧,如此循环往复。
        芸奴看着黑暗中的他,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当年你对我那么好,我快要被人烧死的时候,是你策马来救,而我,却陷你于不义,那是我的罪,我要为此付出代价。”她闭上眼睛:“你动手吧。”
        刀尖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这位义军将领握不住刀柄似的,良久,他咬紧牙,挥刀一斩,芸奴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飘飘然落地,刘五郎已经走了,空留下一扇拍打不休的窗户。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前世的她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刘劭吧,要不然她的心怎么会这么痛呢。
      轻纱做的帘幕随着清晨的微风起起伏伏,帘幕内点着白瓷博山香炉,香气袭人,春光无限。
        叶景胤掀开帘幕,大步走进来,床榻上放着素色的屏风。这种小屏风沿着床榻边沿摆放,将床榻围起来,主人便睡在屏风之中,天冷时正好御寒,被称为“纸暖阁”。他打开其中一扇屏风,床榻上的人青丝委地,抬头笑道:“叶二公子今日火气颇大啊,听闻二公子进献‘避尘珠’,官家龙颜大悦,特意下旨赏赐二公子一个云骑尉的头衔,真是可喜可贺。”
        此时的白谨嘉刚刚睡醒,眼角还有一丝惺忪的睡意,美人春睡,自然比海棠还娇艳三分,叶景胤乍一看,眼睛都直了,愣着不说话。
        白谨嘉坐起身,拢了拢微微敞开的衣襟:“昨夜我在此听苏小姐弹琴,听得晚了便睡下了,叶二公子这么急吼吼地找我,有何贵干?”
        叶景胤发觉自己失态,轻咳两声:“你倒是风流,看来你美人在怀,已经忘了芸奴了吧?”
        “我对芸娘子一往情深,又怎么会忘?”白谨嘉下得塌来,青丝长发披在她的身后,叶景胤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心神一阵荡漾,有在心中暗暗惋惜,这样的绝色,为何不是女子。
        “你来找我,可是想约我去青云观看望芸娘子?”白谨嘉坐在铜镜前,一身薄纱的苏小姐进屋来为她梳头。叶景胤说:“正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再过一段日子就去将芸奴接回来。”
        “芸奴是皇帝下旨送去出家的,你要用什么理由把她接回来?”
        “再过几日是我父亲的六十大寿,我作为孝子,请个道士常驻家中,为父母祈福,也是人之常情吧?”
        白谨嘉轻笑道:“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令尊令堂恐怕不会同意吧?”
        “我父亲前几日往宁波处理商会的事去了,我母亲的确不肯同意,所以我在叶府周围购置了一处房产,正好安置芸奴。”
        “亏你想得周全。”白谨嘉看着镜中的他,“你对芸奴如此上心,是想娶她为妻么?”
        “以芸奴的出身,我只能纳她为妾。”白谨嘉也在看着镜中的她,“至于我的妻子,我也有想娶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不可能娶他。”
        “为何?”白谨嘉略带讥讽地笑道,“莫非她是别人的妻子?不会是乌娘子吧?”
        “当然不是。”叶景胤自嘲地笑笑,“只能怪造化弄人。言归正传,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去看望芸奴?”
        “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景胤一愣:“此话怎讲?”
        “虽然占卜不是我的强项,不过我昨夜才为芸娘子算了一卦。”白谨嘉嘴角挑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今夜子时,才是去见她的时机。”
      


      69楼2012-10-26 11:29
      回复
         清晨入古观,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冠拿了一把大剪子,给园子里所种的花草修剪枝叶,她虽然身材矮小,用起大剪子来却得心应手。
          忽然,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不会是蛇吧,山里蛇多,常有蛇爬进观里来伤人,上次有个女冠就被蛇咬伤了,脚肿得老大,痛苦了好几天,住持请了好多大夫,还是没能救过来。
          草丛摇动,有什么东西缓缓地爬了过来,女冠浑身发冷,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得头皮发麻。草丛一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钻了出来,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宛如两颗绿松石。
          原来是只猫。女冠松了口气,走过去抱起它:“小猫,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黑猫轻声叫唤,舔了舔爪子,抬起头与她对视,那双眼珠就像有着某种魔力,在看到它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吸进去了。
        芸奴的早课做得心不在焉,一想起刘五郎来心里就会隐隐地疼,勉强吃了早饭,和一群女冠一起清扫大殿,她拿着一张帕子,小心地擦拭神像前的香炉,刚擦到一半,一个女冠就凑了过来。
          “玄芸,你听说过三世井的传说吗?”
          芸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世井?”
          “出道观往西走二十里,有一棵皂角树,树下有一口古井,传说午夜子时将一面镜子扔进井中,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
          芸奴心中一动:“此言当真?”
          “这个就不知道了,反正传言是这样。”女冠神情有些木讷,转过身去继续打扫,芸奴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脑中常常浮现一些片段,但都很破碎,她始终记不起前世的事,七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不管传说是不是真的,她都想试一试。
          大殿的阴暗处,一团黑色的动物正悠闲地舔着自己的爪子,蓝绿色眼珠中波光粼粼,荡漾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刘五郎坐在某棵大树隆起的树根上,手中紧握着大刀,眉头深锁。
          山林之中出奇地静,静得只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鸟叫,他胳膊上的伤又裂开了,鲜血顺着结实的肌肉往下淌。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每一道纹路里都浸了血,如同一张密密的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一刀,他砍不下去。
          身后寒气逼人,他侧过头,又看见浑身是血的顾嘏。自从死后,他的脸上总是带着阴测测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发寒。
          “殿下下不去手?”顾嘏阴阴地说,“殿下当年带兵弑君的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皇宫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殿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只不过让殿下杀个妖女,殿下竟心软了?”
          “住口!”
          顾嘏嘿嘿冷笑:“臣是来提醒殿下,王鹦鹉只是个凡人,在那个极阴之地待久了,折寿也就罢了,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刘五郎握刀的手猛地一紧,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更加凌厉:“我自有分寸,给我退下!”
          顾嘏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消散在雾气氤氲的山林之中。
        夜寒露重,芸奴出来的时候披了一件厚衣服遮挡露水,不知为何今晚的月色分外凄迷,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她在山林之中穿行,久而久之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草木精怪。偶尔有黑色的大鸟从林中惊起,扑棱棱冲进苍穹之中。
          道观往西二十里果然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她绕着树干走了一圈,发现了那口被藤蔓植物掩盖了的井,井中还有水,寒气逼人,她朝井里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擦了擦镜面,扔进井中,沉闷的水响之后便悄无声息,她伸着头看了半晌,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那只是个以讹传讹的古老传说罢了。
          她提了提道袍的下摆,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清脆的女声从井内传来,她心中一动,连忙凑过去,趴在井沿上。
          井内光影浮动,水面仿佛变成了亮堂的镜面,镜中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那人穿着南朝时的衣物,以表演小戏法为生。
          那个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是严道育!
          某一天,她在酒楼中表演,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过来,笑意盈盈地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去华美的宫殿里表演。她自然是愿意的,于是,那位美丽的少女将她举荐给了当朝太子的亲姐姐——东阳公主。
          那位少女,名叫王鹦鹉。
          在东阳公主府,她见到一个人,一位俊美的皇子。
          那是一个云霞漫天的傍晚,一身锦袍的刘劭骑马而来,目如朗星,风姿丰伟。沐浴在夕阳中的她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个人,会是她今生的情劫。
          她施了个小戏法,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轻而易举。
          刘劭姐弟将她奉为上宾,昨日还风餐露宿的她,转眼便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再也离不开刘劭了,每日都在期待他的到来,黄昏时公主府门外踏踏的马蹄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让她欣喜。她挖空心思表演各种术法让他高兴,只要他对着她笑一笑,她就会高兴一整天。
          但是在刘劭的眼中,她不过是个幻术师罢了。
          他每晚匆匆而来,为的是美丽的王鹦鹉,他喜欢在噼啪作响的水晶帘后,拥着王鹦鹉看严道育表演,只有在看着王鹦鹉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温柔的笑意。
          但她不在乎,她只要能看着他,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以为自己只需要向这些贵族们表演戏法,但她错了,他们供给她锦衣玉食,并不是想养一个幻术师。
          他们所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以巫蛊之术害人的巫女。
        


        70楼2012-10-26 11:29
        回复
          “你说什么?”
            “命扬州刺史烧死你的人,正是太子,还是陈天兴去扬州传的令,要不然为何太子会去得如此及时?”陈庆国说,“这不过是太子布的局。他知道你不会乖乖随他摆布,故意放你逃出公主府,然后让你身陷险境,再救你出来,你又怎么会不对他感激涕零,对他言听计从?”
            风从屋外吹进来,水晶帘劈啪作响,宛如催命的符,她跌倒在地上,屋顶上雕刻的精美图案在旋转。
            陈庆国道:“天师,还是随我进宫,向皇帝揭发太子罢,要不然咱们都要被杀人灭口!”
            揭发太子?
            “不,我做不到。”她浑身颤抖,喉中腥甜,呕出一口血来,血渍在素白的道袍上晕开一朵妖娆的花。
            窗外的陈庆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只好得罪了。”
            又是一阵帘响,她看到几个黑衣人冲进来,晃动不休的珠帘成了她昏迷前最后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冷水泼醒,发现自己吊在某座牢狱之中,一个身穿华服的美艳女人站在牢门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刀,随时可以出鞘。
            “你就是严道育?”她说,“就是你挑拨我们母子,让浚儿抛弃我这个母亲,去和他大哥沆瀣一气?”
            浚儿?说的是刘浚么?原来她就是潘淑妃。
            潘淑妃与太子刘劭的母亲袁皇后不合,太子与她形同水火,而她的儿子刘浚却与刘劭极为亲近。
            呵,挑拨母子不合么?原来外面已经有了这么多关于她的可怕流言。
            她的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潘淑妃大怒,大喝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她心里的痛,才真正刻骨噬魂。狱卒打了整整一个时辰,她的身上已经不见一块好肉。
            “怎么,你还是不肯去陛下面前揭发太子吗?”潘淑妃怒道。
            她沉默着不说话。
            潘淑妃更怒:“来人,把她的胸乳割下来,看她还能不能嘴硬!”
            狱卒嘴间浮着淫笑,拿着刀走过来,刚撕开她的衣服,忽然牢外有人喊:“太子兵变了!”众人大惊,狱卒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严道育忽然动了,一脚踢在刀柄上,刀身飞起,划过狱卒的喉咙,穿过地牢的木栅栏,击落墙上熊熊燃烧的火盆,刺进墙中,刀柄还在不断颤抖。
            火盆落地,大火轰地一声燃烧起来,狱卒们和潘淑妃的侍女们都慌了,惊慌失措地拥着娘娘朝外跑。
            火烧得很快,不过顷刻之间便涨满了她的眼帘,今生,她注定要葬身火海罢。
            火焰湮没了水面,待火光褪去,古井又恢复了原样,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芸奴趴在井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仿若置身梦魇之中。
            身后脚步声响,她回过头去,看见刘五郎手提大刀朝自己走来。
            月光阴冷,她从一个梦魇中醒来,又坠入另一个梦魇。
            芸奴茫然地看着他:“如果要骗我,就该骗我一辈子,为什么要撕开温情脉脉的假象,把血淋淋的真相给我看?七百年了,我都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想起来?我们都已经转世,成了各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刘五郎不敢看她的眼睛,举起刀,刀锋阴冷:“对不起,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等我用你的人头换回鹦鹉,我会自尽向你谢罪。”
            芸奴望着他,一言不发。
            刘五郎的手在颤抖,有一瞬间他心软了,但是一想到鹦鹉,他的心又不得不硬起来,一咬牙,挥刀砍了下去。
          当白谨嘉和叶景胤来到山脚下时,年轻的术士忽然步子一顿,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面前这座山,柳眉渐渐皱起。
            “怎么,有什么不对?”叶景胤问。
            “有人布了阵法。”白谨嘉沉声说,“是浮幻之阵,进山之人都会迷路,有人想阻止我们入山。”
            “可有破解之法?”
            “跟着我的步伐,踩着我的脚印走,记着,千万不要走错。”
          刘五郎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抓住了刀锋,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涌出,在地面种出一串鲜艳的桃花。
            “我不会再任你摆布了。”一滴泪顺着少女面无表情的脸庞流淌下来,刘五郎暗暗心惊,从她眼中流出的,根本不是泪,而是血!
            芸奴抬起另一只手,指甲一弹,刘五郎好像被一击重拳击中,大刀脱手,朝后飞去,重重地撞在树干上。
            浑身像被摔散了架,他艰难地站起来,刀锋蓦然而至,刺进他的肩窝,他闷哼一声,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脸色冰冷的人就是那个善良木讷的女孩。
            “曾经有个人,她愿意为你献出生命,可是,她已经死了。”芸奴的眼中泛起红色的荧光,在那妖异的光芒中,刘五郎看到一丝可怕的疯狂。
            这个女人疯了。
            芸奴大叫一声,将刀抽出来,举刀欲砍,却在他头顶上生生停住,她的手在颤抖,额头上有一道道青筋暴起。
            她似乎在挣扎,纠结于杀与不杀。
            
          


          72楼2012-10-26 11:30
          回复
            火焰越来越近,芸奴静如止水,就在众魅以为她要乖乖受死的时候,她忽然将刀一举,以剑为笔,在空中画起符咒,刀尖勾勒出一道道金色笔画,她每画一道符,四周的精魅便飞了一个起来,一边惨叫一边钻进她的身体之中。
              刘义隆大惊,只见精魅越聚越多,芸奴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他感觉到凌厉的气息如山一般压来。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丝惧意,正如千百年前当他面对拓跋焘的数十万铁骑的时候,那种面对数十倍强于自己之敌的心惊胆战。
              当精魅聚得够多,芸奴上前一步,挥刀一斩,大地轰然裂出一道缝隙,阵法破损,黑火褪去,她将大刀朝刘义隆一指,刘义隆神情大变,侧身躲过,剑气击在他身后的中堂之上,墙上所挂的容像画和画前所设的贡品器物全都炸开化为齑粉。
              刘义隆皱了皱眉,不再恋战,转身逃进屋墙之中,消失无踪。芸奴也没有追,只提着刀往后院而来,精魅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她一刀斩开厢房大门,屋内响起女人的尖叫。芸奴冲进去,玄微在角落中缩成一团,抱着头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王鹦鹉,你才是始作俑者,白白让我替你背了罪名。”芸奴举起刀,“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玄芸?”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玄微抬起头,一把抱住她的双腿,“玄芸救我,救我啊,这里到处都是妖怪,他们要杀我,要杀我啊!”
              芸奴一脚将她踢开,不再跟她啰嗦,举刀就砍,刀落到一半,忽然听一声高呼:“住手!”刀锋生生停在半空,但只停顿了片刻,她又再次举起刀,一道白光打在她的背后,她低呼一声,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白谨嘉和叶景胤冲进来,将芸奴扶起,叶景胤惊道:“她身上怎么有一股陈腐之气?”
              “她吸了太多精魅,快,将她扶起来。”她和二公子让芸奴坐起,一掌打在她的背心,芸奴身子弓起,无数精魅从胸膛之中冲撞而出,四下逃散。
              “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叶景胤问。
              “他们不过是普通精魅,被芸娘子吸入体内,仅存的灵气已经散了,难聚其形,不足为患。”白谨嘉将芸奴轻轻放在地上,“芸娘子走火入魔,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就要沦入魔道了。”
              “要如何救?”
              白谨嘉从头上拔下玉石簪子,刺入芸奴的肩窝,黑血汹涌而出。叶景胤大惊,却没有开口询问,看着她在芸奴身上刺了六个洞,放尽黑血,芸奴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些,变得洁白莹润。然后口中念动咒语,一掌朝芸奴的额头上打下去,打散了她头内的一团红光,芸奴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呼吸舒畅,脉象平稳。
              “还好她入魔不深。”白谨嘉松了口气,“不过经过这一役,芸娘子元气大伤,还需要用各色补药好好调理身体。”
              “这个容易,别院已经准备妥当了,待我去跟青云观住持说过,就可以接她回去。”
              “也好。”白谨嘉道,“我先将芸娘子和那个受伤的男人带回别院去,你送这位道长回道观,跟住持谈芸娘子之事。”她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对瑟瑟发抖的玄微道:“得罪了。”说罢,将药粉朝她一撒,她眼中浮起一丝迷茫,软软地倒下去。
              聚在李宅头顶上的黑雾散开,天边光芒乍现,晨光熹微。
              天,终于亮了。
            


            74楼2012-10-26 11:31
            回复
              “这么说来,玄微和玄芸被妖物掳走,是叶公子救了她们?”青云观住持坐在上首,怀中抱了一支拂尘,“既是如此,贫道多谢叶公子的义举。不过为何送回来的只有玄微?玄芸在何处?”
                “实不相瞒,她受了伤,在下已经将她送回家中休养了。”
                住持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就算受伤,也该送回青云观来,观内自会请大夫为她诊治。”
                叶景胤将一叠钱引放在桌上,住持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想请一位女冠到我家中为家父家母祈福,与玄芸有些投缘,请住持准许她在我家中长住。这些是香油钱,还请住持不要嫌弃。”
                “叶公子还是大手笔,没想到那个丫头竟然这么值钱。”住持笑道,“叶公子,不管玄微和玄芸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和玄芸究竟有什么瓜葛,但她现在是我青云观的人,不是你想买就能随便用钱买下的。这里是道观,不是青楼。”
                叶景胤想说些什么,住持没有给他机会:“我知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喜欢在家中养些女冠,名义上是祈福,实则与姬妾无异。叶公子,不妨告诉你,只要有我景蓝凌在一天,就没人能把我观内的人买走!来人,送客!”
                “且慢。”叶景胤走近一步,低声说,“住持的气节令在下钦佩,不过,在下倒是听说几日之前住持曾拜访过临安府尹。”
                住持神色微变:“那又如何?在下不过是为府尹大人的母亲祛病,叶公子不会听信一些市井小儿的传言吧?”
                “在下当然不会信。”叶景胤长叹一声,“不瞒住持,玄芸本是我家中人,对于在下来说,她不是奴仆,而是家人。她被发配到观里出家,是在下没有保护好她,这数日来,在下对她日思夜想,只希望能尽快与她团聚。在下的这种心情,想必住持是一定能明白的。”
                他说得情深意切,景蓝凌看着他,有些动容,却没有说话。
                “让玄芸与在下团聚,只是住持抬抬手的事,但对于我和玄芸,却是天大的恩德。”叶景胤正了正衣冠,朝她深深一揖,“还望住持成全。”
                景蓝凌沉默一阵:“你倒是个情种。玄芸有你这么一个男人为她倾心,也算不枉此生了。这样罢,你随我到真武大帝面前,请真武大帝决断吧。”
                叶景胤跟着住持来到大殿,真武大帝宝相庄严。景蓝凌恭恭敬敬行了礼,命弟子取来一对新月形的木块,捧在手中,轻声道:“玄芸当何去何从,还请大帝明示。”说罢,将木块往地上一丢,其中一块很快便停了下来,另一块却在不停地转动。
                叶景胤紧张地看着木块,这种占卜法子他见过不少,母亲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喜欢在佛像前求神问卜,若两个新月方向一致,便是神灵赞同。不过他还从未见过木月亮能转这么久,难不成连神明也举棋不定了吗?
                景蓝凌似乎也有些迷惑,有磕了三个头:“玄芸何去何从,还请大帝示下。”
                蓦然间,叶景胤似乎听见谁轻轻叹息,随即那块木月便停了下来,两个月牙的方向毫无二致。
                “看来你与玄芸尘缘未了,我便做了这顺水人情。”住持挥动拂尘,念了句无量天尊,“不过玄芸毕竟还是道士,只要官家一天不下旨准她还俗,她便一天是出家人,希望叶公子注意分寸,我青云观蒙羞事小,叶府的名声蒙尘事大啊。”
                “多谢住持提点,在下心中自有分寸。”
              芸奴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枕头处立着一张屏风,用以遮挡冷风,四周挂着暗金色的帷幔,上面印着缠枝花卉,一枝枝,丰韵美丽。
                他蜷缩起身子,轻轻握着拳头。一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年轻的术士在她耳边柔声说:“别害怕,有我在呢。”
                “白公子?”芸奴诧异地抬头看她,呆了片刻,忽然抓住她的衣襟哭起来,“白公子,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我知道。”白谨嘉捧着她的脸,轻声安慰,“现在噩梦已经醒了。”
              


              75楼2012-10-26 11:31
              回复
                  芸奴看着她的身后,神情惊恐,白谨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反手将帷帐放下,遮挡住榻上的少女:“刘壮士,随意进入女子闺房,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刘五郎看了看透明帷帐上所映照出的少女身影,眼中浮现浓烈的歉意,如氤氲的雾气:“我只是担心道育……”
                  “抱歉,这里没有严道育。”白谨嘉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语气却坚硬如铁。刘五郎微微有些脸红:“是啊,这里没有严道育,也没有刘劭,那都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他郑重地朝白谨嘉拱了拱手:“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是来告辞的。”
                  “你要走?”白谨嘉顿了顿,道:“今后壮士有何打算?”
                  “在下要回到北方去,继续抗金。”
                  芸奴忽然问:“那玄微怎么办?”
                  刘五郎沉默一阵,努力压下心中的眷恋与不舍,苦笑道:“人之所以会转世,便是要忘却前程,重新开始。若是再执着于过去的种种纠葛,又何必再入尘寰?”
                  白谨嘉淡淡一笑:“才不过在这里休养了三五日,壮士竟然悟了。”
                  刘五郎笑而不语,朝帷帐内的芸奴深深一拜,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口,他又忍不住回顾厢房,黑瓦白墙,天地静默。如果他曾爱过严道育,哪怕只是一刻,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愧疚吧。
                  长长地叹息,他出门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芸奴沉默良久,转身卧下,眼泪顺着她的眼尾垂落,濡湿了玫瑰枕。
                  她没有告诉刘五郎,其实玄微很想离开青云观,过普通女人的生活。
                  如果她说了,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带玄微走吧。
                  白谨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转身出来,见叶景胤正提了两副名贵药材走进院门,交给小丫头去煎。
                  “如何?芸奴醒了吗?”
                  “醒了,正伤心呢,且让她静一静。”白谨嘉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一个小丫头忙过来奉茶。叶景胤捧着哥窑的天青色茶碗,看着乳白色的茶:“白兄,芸奴的前世真是严道育?”
                  “一个人可以经无数次轮回,就算她曾经真的是严道育,那也不过是数世轮回中的一世罢了,早已如过眼云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某个人挖出七百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究竟意欲何为。”
                  叶景胤一惊:“你的意思是?”
                  “刘义隆的魂魄附在水晶帘上数百年,为何会这么巧被人盗出,又为什么这么巧沾到了人血,从沉睡中被唤醒?刘五郎又为何会这么轻易记起前世?每个转世的魂魄都会饮下忘川之水,就像被施了一个咒,忘却尘寰,重新开始,若没有法力高强之人从中作梗,忘川之水又怎么会失效?”
                  “难道有人想要让芸奴走火入魔?”叶景胤将手中瓷碗重重往桌上一磕,崩出一道口子。
                  白谨嘉眉头皱得更紧:“不管那个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们都要万分小心,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刘义隆盘腿坐在一棵槐树之下,槐树极阴,正好集聚阴气供他疗伤。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捂住胸口,将体内的气息调匀。那个妖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般厉害的本事。看来他得再去抓几个路人,吞**气,提高修为,才能与之抗衡。
                  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立刻提剑在手。
                  一只黑猫缓缓地钻出来,抖了抖身子,朝刘义隆瞪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刘义隆神色大变:“又是你!”
                  “没用的东西。”黑猫竟然开口说话,“七百年的老鬼,竟然只有这点本事。”
                  刘义隆大怒,正想拔剑,忽然见白光扑天盖地而来,将自己完全包裹,他大惊失色,用剑乱砍,这里仿佛一座冰块铸成的监牢,冰一般的四壁坚硬如铁。
                  “不!放我出去!”
                  黑猫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琉璃珠,冷笑一声,将它叼起来,扔进深井之中。
                  “你来自黑暗冰冷的陵墓,也该回到与之相


                76楼2012-10-26 11:31
                回复
                  芸奴铺好床铺,正想垂下帘幕就寝,月牙儿忽然跑进来,笑嘻嘻地说:“芸奴姐,今晚我要跟你告假。”
                    芸奴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要到何处去?”
                    “我表姐病了,叔叔婶婶晚上要去夜市卖香糖果子,没人照顾。”月牙儿是临安人,因家中贫寒,父母相继去世,叔叔婶婶养不活她,才将她卖出来做奴婢,平日里和叔婶还有走动。芸奴听她说得情切,点头道:“那就快去吧,路上小心。”
                    月牙儿欢天喜地地去了,芸奴心中暗暗高兴,她走了才好,不必再下昏睡咒了。睡到三更,她悄悄起来,穿上衣裳,跃过院墙,于家静悄悄的,想必上下都已熟睡。她循着那一丝妖气,轻轻推开西厢房的门,这里是一间闺房,想必就是于娘子的卧室。
                    她躲在多宝格样式的隔断后面,静静地等待,外面敲过了子时,月光照在纱橱内,透明的帷帐波浪般起伏。正熟睡的少女枕头后面立着一面屏风,屏风上绘了青山绿水,山中又有茅屋一座,茅屋中似乎还坐了一个人,只是看不真切。
                    芸奴死死地盯着那扇屏风,忽然,画上晕开了一团猩红的血渍,她心中一震,定睛看了看,那并不是血渍,而是花,画上开了一朵血红色的大花。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一朵朵次第盛开,远远地看着仿佛溅上了满屏的血。
                    于娘子依然熟睡,什么都不知道。
                    画中的红花猛然间动了一下,有个尖尖的脑袋从花丛中钻了出来,芸奴惊得差点叫出声,但最后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一条蛇,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巨大青蛇。
                    它从画中蜿蜒而出,朝于娘子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双龙眼般大小的眼睛,亮着幽暗的光。于娘子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坐了起来,但坐起来的,只是她的魂魄,她的肉身依然沉睡。芸奴在心中叫了一声不好,从袖中摸出一张剪好的纸鹤,食指一弹,纸鹤蓦然而起,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白鹤,直扑大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芸奴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根小孩手腕粗的木棍,朝她一棍子打下来。芸奴只觉得背后阴风扫过,慌忙躲开,还是晚了一步,被一棍子打在背上,摔倒在地。
                    “你这个妖女,我今天一定要抓住你送官!”那是个年轻男人,挥舞着棍子追打芸奴,芸奴忙着躲闪,无暇顾及纸鹤,纸鹤失去控制,无力再战,被巨蛇一口吞下,撕成碎片,转头朝芸奴和追打她的那人扑过来。
                    芸奴大惊,抓住那人的胳膊,往旁边一推:“快躲开!”
                    大蛇也不去追那人,径直朝芸奴而来,芸奴双手结了个法印,在面前张开一道屏障,大蛇受阻,口中吐出一道白光,打在屏障上,芸奴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锤,虎口震裂,血珠子从伤口钻出来,凝聚成一条血线,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屏障轰然破碎。
                    芸奴没想到它竟然有这等修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抬头时巨蛇的血盆大口已在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闺房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年轻女人闯了进来,看见面前的情形,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巨蛇受了惊,顾不得眼前的芸奴,转头朝那闯进来的女人扑过去,一口将她吞下,只露出一双腿还在蛇吻外挣扎。
                    是霜落!芸奴心中暗暗吃惊,深更半夜,她为何会到于府来?
                    巨蛇不愿久留,半吞着霜落,转身往屏风里钻,情急之下,芸奴抓住蛇尾,巨蛇一甩尾巴,将躲在一旁的年轻男人也卷了起来,猛地扎进屏风之中。于娘子原本坐起的魂魄缓缓地躺了回去,于家的人听到尖叫声,纷纷手拿棍棒冲了进来,却只看见一扇洞开的房门和静寂无声、阴暗无常的闺房。
                  


                  78楼2012-10-26 11:33
                  回复
                    芸奴好久都没有做梦了,对她来说,在青云观的那段日子本来就是一场梦魇。现在她又开始做梦,梦到自己坐在大雪中,青丝从头上流泻,长长地垂在白色的裙裾上。良久,她抬起头看黑压压的天空,只看见满天雪舞如飞絮。
                      一条黯淡的河流从她脚下流过,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流向何方。她俯下身,掬起一捧河水,欲饮还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吐出一个名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手心里的水荡漾如涟漪。
                      “忘川之水能让凡人忘却前缘,再入尘世,但你并非凡人,即使饮下,若在凡尘之中遇见故人,就宛如遇见了能打开心锁的钥匙,前尘往事,即刻浮上心头。”
                      芸奴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月白色袍子的男人缓缓走来,立在她的身后,将手伸到她面前,展开拳头,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金光闪闪的药丸:“这是忘忧丹,吃下它,过去所有的欢喜哀愁、所有的惆怅抑郁,都将随之遗忘,哪怕你修为再高,也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和吉光片羽。”
                      芸奴将药拿在手中,似乎有些犹豫。
                      “我曾经历数世轮回,遇见过很多人,很多事。”她说,“真的,都可以忘记吗?”
                      “是的,都可以。”男人的声音有些悲伤,“吃下去吧,吃了它,你就可以忘记在某一世所遇见的那个人,那个……你曾爱过,也曾杀过的人。”
                    芸奴从梦中惊醒,心中浮起一丝恐惧。
                      梦中那个给她忘忧丹的男人,不正是渤海郡王吗?
                      这一刻,并非有过去的悲喜际遇涌上心头,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起,只是有某种刻骨铭心的哀伤在心头萦绕不休,宛如这漫天稀薄的雾气。
                      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不再去想那些偶尔涌上来的模糊记忆,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间茅草屋中,窗明几净,屋外青山绿水,雾气缭绕,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中,杳不知其归处。
                      这山水看着好生眼熟。
                      她猛地吸了口冷气,这不是那屏风中所绘的山水吗?难不成她被巨蛇带进屏风之中了?
                      暗香浮动,小路的尽头有一位身穿素绫的女子提着一只花篮缓缓而来。那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头上盘着一只发髻,青丝如云,并无太多配饰,只插了一支金步摇,璎珞垂在耳边,随着她的莲步轻轻摇动,熠熠生辉。
                      芸奴想起屏风上似乎画有一个人,只是隔得远了,看不清是仕女还是文士,不知这位娘子,是否就是画中之人?
                      “小娘子醒了?”美女站在屋外的阶梯下,朝她盈盈一笑,“小娘子受惊了吧?别怕,那蛇妖已经吃饱了,暂时不会伤害你。”
                      “你是谁?”芸奴扶着门框问,“霜落……我的那位朋友呢?”
                      “你所说的,是蛇妖吞吃的那个少女么?”美女惋惜地摇头。“她已经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落在芸奴的心中,宛如两块巨石落入湖中,霜落向来不喜欢她,时时给她小鞋穿,要说她为她伤心,那是假的,可是眼见着一个熟识的人被巨蛇吃掉,她心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得一口哀伤之气涌上眉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娘子可得谢谢她啊。”美女轻移莲步,走进屋来,将装满红花的花篮放在桌上,“若不是她喂饱了巨蛇,说不定此时小娘子已经葬身蛇吻了。”
                      芸奴强忍着泪,轻声说:“这位姐姐,您为何会在这里?”
                      “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进来的。”美女幽幽叹道,“是那巨蛇将我挟来,安置在此处,也不杀我,也不吃我,我不知它究竟要干什么。刚开始它看我看得很紧,我连这茅屋都出不去。后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它渐渐不太管我了,我也曾逃出去过一次,但我回到家乡,家中的一切都已不在了,我的父母亲人,都变成了长满杂草的坟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离家近百年。”美女拭去腮边的泪,“我无处可去,与其在外面饿死,不如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里虽然孤寂,却也幽静,我只当自己是名隐士便罢了。”
                      芸奴大喜:“您的意思是,您知道出去的路?”
                      “当然知道。”
                      芸奴喜不自禁,忙朝她行了个大礼:“求姐姐怜悯,告诉奴家出去的法子,奴家必定不忘姐姐的恩德,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美女将她扶起,为她捋了捋额前垂下的一缕发丝,二人离得如此近,芸奴仔细看她的脸,真个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却美得不真实,就像水中花、镜中月。
                      “小娘子不必发这样的誓,真是折煞我了。”美女从花篮之中拿起一朵红花,花色鲜艳,看着像牡丹,却比牡丹更大,花瓣更多,更为富贵娇艳,“小娘子拿着这个,沿那条山路往外走,一路上会遇到很多人,将花举到面前,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人是妖。一直走上两三个时辰,就能回家了。”
                      芸奴又要拜谢,被她扶起,芸奴忙道:“请问姐姐芳名,奴家回去好为姐姐立个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什么的就不必了,我已然长生,又何须那些?”美女笑如夏花,“我姓王,在家中排行第五,你叫我王五娘便行了。”
                    


                    79楼2012-10-26 11:33
                    回复
                      “听说那断臂被官府当作证物带走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老鸨急切的喊声:“官爷啊,您不能进去啊,白公子还在休息呢。”
                        门被人粗鲁地撞开,几个差役走了进来,看了看白谨嘉,又看了看芸奴,朝白衣胜雪的公子行了一礼:“白公子有礼,我家府尹大人请公子过府一叙。”
                        白谨嘉瞥了他一眼:“是来‘请’我?我还以为是来拿我呢。”
                        “白公子见谅,实在是情况紧急,请公子快跟小的走吧。”差役一脸的汗水,必是快马加鞭而来,白谨嘉悠闲地喝着茶,一点也不着急:“不知府尹大人召见在下,有何要事?”
                        衙役急道:“白公子,求您不要再问了,事关一宗大案,小的不能胡说,公子去了便知。”
                        “既是如此,还请官爷在门外等候,待我穿戴整齐,便随官爷去。”
                        衙役说了一声“尽快”,退出门去,芸奴有些奇怪:“杀人分尸的案子,府尹请公子去作甚?难不成还有别的大案?”
                        “瞎猜无益,走,随我到临安府衙走一趟吧。”
                      临安府衙甚为简陋,似乎许久都没有修葺过了,只是打扫得还算干净,衙役并没有将二人领去公堂,而是直接将二人带到了后面的府第,四处都熄着灯,只一间书房亮了灯,房门紧闭。衙役在门外道:“府尹大人,白公子来了。”
                        “快请他进来。”
                        衙役推开门:“白公子请进。”
                        白谨嘉带了芸奴进去,见一个三十多岁、身穿石青色长袍的男人立在桌旁,低头看着桌上的木盒子,烛火摇曳,红色的光颤动不休,仿佛一屋子都是血。
                        “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术士——白公子么?”临安府尹回过头,模样长得甚为俊俏,芸奴想起青云观的住持,那位美丽的女道士所倾心的人,果然也不是凡品。
                        白谨嘉恭敬地拱手:“拜见府尹大人。”
                        临安府尹看了看芸奴:“这位是?”
                        “这位芸娘子是在下的副手,给在下打打杂,是个口紧的人,府尹不必在意她。”
                        临安府尹招呼他们坐下:“那宗杀人分尸案,白公子可曾听说?”
                        “略有耳闻,听说府尹已经抓住凶手了。”
                        “凶手是抓住了,只是这宗案子实在是蹊跷非常啊。”临安府尹紧皱着眉头,一脸焦虑,“就说这尸体吧,也只找到了一条手臂,本官搜遍了那个花匠的屋子,也没有找到其他肢体。”
                        “那花匠有说些什么吗?”
                        “那花匠疯疯癫癫,编了个奇诡的故事,说什么半夜做梦,被带到异境,异境之中有个女人,给了他一朵红花,他回到家,红花就变成了手臂。”府尹摆手道,“他的鬼话,我是不信的,不过那条手臂实在是太过奇怪。”
                        “奇怪在何处?”
                        府尹朝桌上的木盒子一指:“就在那里,白公子自己过去看吧。”
                        白谨嘉摇着折扇走过去,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条手臂,右手,很新鲜,刚割下来不久,用冰块镇住,看起来应是成年男子,虎口处有很厚的老茧,是常年用剑磨下的痕迹。
                        “恕在下愚昧。”白谨嘉侧过头来问,“这只手臂奇在何处?”
                        府尹的脸色更加难看,站起身,缓缓来到桌边,按住木盒的边沿,眼中仿佛有强烈的情感就要喷薄而出:“看到手肘处那道伤疤了吗?那是他五岁的时候,我用木剑教他剑术的时候所留下的疤痕。”
                        白谨嘉一愣:“难道这条胳膊是……”
                        “没错,这是我二弟的手臂。”府尹抬起头,眼中泛起缕缕血丝,如同交织的蛛网。白谨嘉和芸奴都变了脸色,互望一眼,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疑。沉默片刻,白谨嘉小心地问:“大人,不知令弟现在在何处?”
                        “他去年就北上参军去了,一个月前我还接到过他的书信,说在岳将军麾下效力,升了宣节校尉。”府尹又缓缓地坐回太师椅,在坐下的那一刻,仿佛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刹那之间便老了几岁,眼角眉间浮现出几道浅浅的皱纹。
                        白谨嘉的目光落在木盒中,细细思量片刻:“大人,或许这条手臂根本不是令弟的,您无需太忧心。”
                        “不,那就是我二弟。”府尹握住椅子扶手,手背上暴起青筋,“我父母早丧,二弟是我一手养大,他的手,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抬起眼睑,看了看白谨嘉,“我已经派人去岳将军营中查问了,不日便回。不过此事实在蹊跷,舍弟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他的手臂为何会出现在一个花匠的家中?我已查问过街坊四邻,没有一个见过我二弟。”
                        “大人是不是开始相信那个花匠所说的故事了?”
                        “他的故事实在荒谬。”他往木盒一指,“但此事从头到尾都荒谬至极,我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白公子,你是临安府最有名的术士,我曾听说你替枢密使庄大人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助我找回我二弟。”
                        “这……”白谨嘉看了看木盒,似乎有些为难,府尹睁大眼睛:“难道连白公子也不能找到我二弟吗?或者,白公子不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
                        芸奴看着他的双眸,忽然明白,面前的这个府尹大人其实在心内存了一丝侥幸,说不定他二弟还活着,只是被人砍了手臂罢了。
                        “大人言重了。”白谨嘉忙说,“让在下帮忙寻人,不是不可以,但此事很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大人不等北上探听消息的下人回来再做定夺吗?”
                        “一去一回,至少十天。”府尹朝木盒中望了一眼,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这条手臂就算用冰镇住,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我怕到时候再寻人,就难上加难。”
                        白谨嘉握着折扇,在屋中踱了几步,像是下定了决心:“府尹大人,请让在下先见一见那位曹花匠。”
                      


                      82楼2012-10-26 11:35
                      回复
                         芸奴害怕进监狱,关在牢里的犯人久不见女人,一闻到女人的味道就像蜜蜂闻到了花香,全都扑到木头做成的栅栏上,一边大声起哄一边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她害怕地缩在白谨嘉身后,抓着她披在身上的淡青色鹤氅。白谨嘉抬起下巴,冷冷地环视四周,她的眼神仿若锋利的刀,扫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像是利刃在割一般,后背阴森森地发冷,囚犯们狂躁的性情忽然冷了下来,他们忽然感觉到四周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仿佛以前这里所关押的死囚们还在这里,他们的魂魄在监牢内四处飘荡,从未离去。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们第一次体会到了刻骨的恐惧。
                          芸奴暗暗想,白公子用的这是迷魂术么?她小时候似乎也用过一次,不过年代太过久远,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芸娘子?”曹安墨从臭烘烘的草堆里站起来,“你怎么来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快回去吧。”
                          芸奴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这个贫穷的花匠深陷囹圄,摊上了人命官司,说不定就要冤死在这牢狱中,却还在为她担心。
                          真是个好人。
                          “你别怕,这位白公子是临安最有名的术士,她一定能查明真相,帮你洗清冤屈。”
                          曹安墨将白谨嘉上下打量一番,跪下磕了个响头:“求白公子救命。”白谨嘉摆手道:“曹大郎不必如此。今早你回到家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且先详详细细告诉我。”
                          芸奴见他口干舌燥,向牢头讨了碗水,他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好些了,清了清嗓子道:“昨晚赶了一夜的路,我随手将花放在桌上便睡下了。我一向睡得浅,睡着后总觉得屋里有什么声音,又醒不过来,就像被鬼压床了一样。我还以为昨晚那条大蛇又回来了,正吓得够呛,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挣扎了好一阵才醒过来。原来叫门的是赵大叔,他开了一家馎饦店,常来我家买花妆点店面。我招呼他进来坐,他一进门,就看见床底下有条手臂,还是血淋淋的,吓得拔腿就跑。后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且慢。”白谨嘉忽然打断他,“你说那手臂在床底下?”
                          “是啊,就在床底下。”曹安墨斩钉截铁地说,“桌上的花不见了,那手臂一定是花变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花变的?”白谨嘉继续问,“说不定是谁为了陷害你,故意将手臂放在你床下。”
                          “我回到家时太累了,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壶,一些茶粉粘在了花上,而那条手臂上就有茶粉。”
                          芸奴有些奇怪:“难道那条手臂会跑不成?”
                          话音未落,临安府的衙役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脸焦急和惊恐:“白公子,不好了,出人命了。”
                          白谨嘉用扇子在他肩上用力一拍:“别急,慢慢说。”
                          衙役喘着粗气:“府衙里出了人命案,打扫书房的小厮儿被人掐死了,断臂不翼而飞,现在整座府衙都快闹翻天了,大家都在说,二老爷的魂魄回来了,要杀几个人陪葬。”
                          白谨嘉神色骤变:“快,带我去府衙!”
                          白谨嘉与芸奴赶到府衙的时候,看到一具冰冷的少年尸体,府尹坐在尸身旁,脸色阴沉,心力交瘁,才不过几天的时间,鬓边竟然添了好多白发。
                          年轻的术士来到尸体旁,托起少年的下巴,他的脖子上有五个清晰的指印,看到这指印,就好像亲眼看到他被掐死的那一刻,那只有着可怕力量的大手深深地陷进他的肌肤里去,捏断了他的咽喉。
                          “我们卫家究竟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竟然将这等灾祸降临在卫家的头上!”府尹捶床大恸,“我二弟,恐怕已经……”
                          白谨嘉围着尸体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凝重,这还是芸奴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忧心,难道事情真的变得不可收拾了吗?
                          “啪。”白谨嘉将扇子往手心里用力一拍,朝府尹拱手道:“请府尹大人派出人去,搜查那只断臂,在下要往北边去一趟。”
                          府尹不解:“北边?”
                          “岳家军军营。”
                        


                        83楼2012-10-26 11:36
                        回复
                           时值绍兴八年,岳飞已受封太尉,岳家军驻扎在鄂州。二人傍晚出发,赶到鄂州时天空正泛起一丝鱼肚白,城门刚开,住在鄂州城周围的农夫们挑着担子,将自家种的瓜果蔬菜送到城里贩卖,挣些辛苦钱。街边已有了买早点的货郎,二人买了几个炊饼,匆匆吃了,往军营而来。
                            岳家军军营自然戒备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没有一丝紊乱,足见岳太尉治军严明。
                            “白公子,戒备如此森严,要进去恐怕很难。”芸奴担忧地说。
                            “咱们是来找人的,又不是来闯营的,怕什么?”白谨嘉正了正衣冠,径直走到守门的士兵面前,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这位军爷,在下从临安来,探望一位故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士兵见她模样生得俊俏,又如此谦逊有礼,也拱了拱手:“不知公子找的是谁?”
                            “此人姓卫,名镇东,在家排行第二,人称卫二郎。”
                            士兵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来找卫校尉的。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在下好托人进去通报。”
                            芸奴惊道:“他还活着?”
                            白谨嘉朝她使了个眼色,她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年轻的术士对士兵说:“我们是奉了卫校尉的兄长——临安府尹卫大人的命而来。卫大人听说了一些谣言,说卫校尉战死了,很是忧心,正好我要北上行商,他便托了我前来探望,带个准信儿回去。”
                            士兵叹了口气:“也难怪有这样的传言,卫校尉在半月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如今还在养伤。”
                            白谨嘉与芸奴互望一眼:“原来如此,还请军爷进去通禀,让在下见上校尉一面,或许校尉有什么口信要在下带回去也未可知。”
                            士兵转身叫住一个抱柴火的火头军,托他进去传话,那火头军说:“卫校尉又发烧了,赢官人将他带回私宅养伤去了。”
                            赢官人?芸奴不解地看了看白谨嘉:“赢官人是谁?”
                            那火头军道:“你连赢官人都不知道啊?赢官人是咱们太尉的长子——大名鼎鼎的岳云岳小将军啊。因岳小将军骁勇善战、长胜不败,因此我全军上下,都称呼他为‘赢官人’。”
                            芸奴听得又敬又佩:“原来是岳小将军,是我孤陋寡闻了。”
                            火头军给二人指了去私宅的路,二人穿过长长的鄂州街道,钻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有一户人家,门上贴着的门神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
                            芸奴有些不敢相信,朝中的武将何人不是泼天富贵,一代名将岳太尉的私宅却寒酸成这个样子,不知是不是走错了?
                            白谨嘉上前叫门,不过片刻,门便开了,是一个穿粗布衣服的老奴,他靠在门上,用浑浊的老眼将二人上下打量:“公子找谁?”
                            “请问卫镇东卫校尉是在这里吗?”白谨嘉彬彬有礼,将与守营士兵的那一套说辞说与他听,老奴让二人等候片刻,转身进去禀报,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便回转来:“公子请进。”
                            二人走进院子,那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仿佛这里面住的不是当朝太尉,而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
                            “就是这里了。”老奴指着一间厢房道。白谨嘉迈开步子,快步走进去,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睡在床上,他的容貌生得与卫府尹有几分相似,面目硬朗,但脸色很差。见了二人,他艰难地坐起身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露出他空荡荡的袖子。
                            他,没有右手。
                            虽然早已料到,芸奴还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捂住嘴,不让自己的惊呼冲口而出。
                            “卫校尉,你的胳膊……”白谨嘉眉间微蹙,低声问,卫镇东眼中的光彩又黯了一分,如同沉静的死水:“在战场上没的。这都是常有的事,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能活着,已是幸运了。”
                            白谨嘉低低叹息,这个年轻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有满腹的抱负、满腔的豪情,只求能在精忠报国的战场上去尽情挥洒,建功立业、杀敌制胜。可如今,壮志未酬,臂先断,其实他是知道的,自己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或许在普通人眼里,这是值得的,他用一条手臂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对这些只想着能光复大宋江山的义士来说,变成残废,在家中终了一生,才是最大的残忍。
                            她不想勾起他的伤心事,并没有细问胳膊究竟是如何失去的,先是谈了一阵卫府尹,见卫镇东已对自己没有半分怀疑,时机成熟,便开口道:“近日来校尉休息得可好?”
                            “不过是成天躺着,还能如何?”卫镇东的眼神不像个年轻人,倒像是个垂垂暮年的老者,眸中已无生气,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天高烧不退,夜间多梦,睡不安稳,看来我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了。”
                            “多梦?”白谨嘉心中一动,“校尉是思念家人了罢?是不是每晚都梦见与家人团聚?”
                            “那倒不是,说起这些梦,还真是怪异。”
                            白谨嘉忙说:“不瞒校尉,在下略懂一些解梦的法子,不如校尉将所做之梦告诉在下,说不定在下能为校尉解忧。”
                            “我梦见……”话还没说完,便听门外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镇东兄,听说你来了朋友?”
                          


                          84楼2012-10-26 11:36
                          回复
                             二人回过头,见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快步走进来,容貌硬朗俊美,若不是眉宇间有杀伐之气,手中握了一柄铁锥枪,二人几乎要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货郎。
                              卫镇东抬起身子:“岳小将军。”
                              原来他就是岳云,芸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果然是个年少有为、英气逼人的英雄。白谨嘉朝他拱手道:“原来是岳小将军,失敬、失敬。”
                              岳云将他上下打量:“听说这位公子是从临安来行商的商人?”
                              “正是。”
                              “不知公子做的是什么生意?”
                              白谨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在下做的是丝绸生意。”
                              “丝绸生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购买丝绸?”
                              白谨嘉略想了想:“西边的施州。”
                              “施州。”岳云冷笑一声,将手中铁锥枪一举,以凌厉之势裹挟着劲风而来,停在白谨嘉面前,阴风扫在她的脸上,隐隐作痛。少年将军怒道:“满口胡言,施州虽产丝绸,但今年春季施州大旱,桑树枯死无数,根本无蚕丝可卖,若是丝绸商人,又怎会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不快从实招来!”
                              芸奴担忧地看了一眼白谨嘉,年轻的术士面无表情:“岳小将军何必这么激动?在下就算不是做丝绸生意的商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大宋子民,素闻岳太尉治军严明、御下极严,岳小将军要打要杀的,岂不是坏了岳太尉的军法家规?”
                              “杀人自然是犯了军法,杀妖怪就不一样了。”岳云上前一步,将铁锥枪架在她的脖子上,“明明是男人,却生了一副媚骨,不是妖怪是什么?”
                              芸奴有些奇怪,为何这位岳小将军就认定白公子是妖怪?实在有悖常理。
                              白谨嘉忽然笑起来,笑声清脆爽朗,众人诧异,岳云喝问:“你笑什么?”
                              年轻的术士回过头来对芸奴说:“这宗案子,只问岳小将军,便知一二了。”
                              “为何?”芸奴不解。白谨嘉道:“这就要问岳小将军了。”赫赫有名的铁锥枪就在颈边,她依然神态自若:“实不相瞒,在下是个术士,这次前来,一来的确是替卫大人看望校尉,二来是为了一桩断臂案。”说罢,将断臂案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来,卫镇东不敢置信:“你说我的手臂杀死了家中的小厮?简直是一派胡言!我的手臂丢在了沙场之上,又如何会在京城?”
                              岳云脸色有些怪异,他将铁锥枪一收,在太师椅上坐下,沉默一阵:“镇东兄,你的手臂……并不在沙场上。”
                              卫镇东大惊:“此话怎讲?”
                              “那日血战,你为了掩护我而被金将砍伤,我以为你死了,战后便来收你的尸身。当我在乱尸堆中找到你的时候,我看到……”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面色铁青,“我看见一条巨蛇,正在吞食你的手臂。”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卫镇东激动得浑身颤抖:“你,你说什么?我的手臂是,是被蛇……”
                              “我自然不能让你的尸身被巨蛇所食,提了枪来救,那大蛇抬起身子,它腹中鼓起,可以看到皮肤下积了数十条手臂。我朝大蛇的肚中刺了一枪,但那一枪就像刺在了铁壁之上,蛇身竟无半分破损。大蛇受了惊,钻进土中,消失无踪。我再转过头来看你,你的手臂已经……”他满脸懊恼,将铁锥枪往地上狠狠一杵,地面裂出一道蛛网,“是我的错,如果我早到一步,或许你的手臂就能保住了。”
                              卫镇东握着自己的断臂:“应祥兄(岳云的字),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他侧过头来问白谨嘉,“敢问公子,我的断臂,此时在何处?”
                              白谨嘉端起桌边的茶碗,倒了一杯清茶,“校尉,求你宝血一滴。”
                              卫镇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咬破了手指,在水中滴了一滴,白谨嘉让芸奴点上灯火,她捧着茶碗,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茶水往灯火上一泼,一个巨大的灯花爆开,现出一个年轻女人哀戚悲凉的美丽面容,依稀有哭泣之声,转瞬即逝。
                              芸奴忍不住惊呼:“于娘子?”
                              岳云蓦然而起,惊道:“这是什么妖法?”
                              “断臂,就在此处。”
                            


                            85楼2012-10-26 11:37
                            回复
                               他身形一起,掠过围墙,还未到戌时,于家却静得出奇,只有一盏盏灯笼还亮着,晕着红色的光,将这座院子衬得更加诡异莫名。
                                叶景胤毕竟跟着白谨嘉经历过几宗异事,隐隐察觉出一丝怪异,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淡淡的血腥味,他循味找来,发现东厢房的台阶上有一道深色的痕迹,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点,又粘又热,一股腥甜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
                                是血。
                                那道血迹从台阶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屋内,仿佛是某人在屋外被杀之后,被人拖进了屋中。他握紧了手中剑,缓缓走进去,屋内的血腥味更加浓烈,像肉店的屠宰场。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很柔软,他从袖中摸出火折子,一簇小小的火苗跳了起来,弱小的光亮中,一张狰狞的脸孔赫然出现,他心中大骇,忙后退两步,才发现房间内躺着一地支离破碎的尸体,满目都是红色,三颗头颅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就像庙宇里祭祀神灵的祭品。
                                是谁,是谁这么残忍?
                                阴风阵阵,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一只手臂从多宝阁隔断上伸了下来,以极轻极缓之势环住了他的脖颈,只需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脖子扭断。
                                手臂猛然一收,叶景胤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条大蛇缠住,越勒越紧,力气大得惊人,想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举起剑,朝手臂刺下去,剑插进了僵硬的肌肉,但手臂的力气更大。他挣扎着侧过头,背后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平整的手臂切面,连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条断臂!
                                是谁在施妖法?他挣扎着,脑中的意识在渐渐剥离,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模糊,难道他叶景胤,竟然要死在这里吗?
                                半空中忽然响起凌厉刺耳的啸声,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刺进断臂的手腕处,那箭矢仿佛被烈火烤过,伤口冒起孳孳青烟,肌肉焦灼。
                                脖子一松,叶景胤终于从断臂中挣扎出来,长久呼吸不畅令他有一瞬间意识恍惚,他跌跌撞撞往门外跑了两步,一抬头,便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院子的假山上,手中拿一把大弓,箭在弦上,箭头通红。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头大叫:“大哥?”
                                长箭从叶景淮的指尖射出,从叶景胤的头上掠过,追着那往房梁上奔逃的断臂。它速度极快,但叶景淮的箭比它更快,穿过手掌将它牢牢地钉死在墙壁上。
                                “那是什么怪物?”叶景胤跑出屋子,咳嗽了好一阵才能开口说话,叶景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臭小子,谁许你来多管闲事?”
                              


                              87楼2012-10-26 11:3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