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非常简单。
汉子不是什么庄稼把式,他那生源自沧州的硬气功那在江湖上说去是有名有姓的,他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乡下人,他很聪明。也许从我停步和他搭话的那个瞬间,他已经明白我是干什么的,我所为何来。
他第一个反应是跟我说起他的女儿。就像深夜有人敲门,你起来看见一个恶鬼拿着金子在门外诱惑,你对他说你走吧,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
每个人在把自己标上价钱拿出去卖之前都会犹豫,我明白,因为我也曾犹豫过。
谭曦若偷偷去看了这个汉子,他很满意。他觉得汉子身手不错,更重要的,不要多少钱。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一单买卖,汉子只要二百两,谭曦若得一千三百两,扣掉我在中间抽的三成三百九十两,谭曦若落袋九百一十两。谭曦若算得过来这账,为钱他会冒险。
其后的三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星风酒楼喝茶,和苏无骄下棋。苏无骄从楼上看下去,看见那个汉子,点点头,并不评价。汉子依然和他的女儿在那里表演胸口碎大石,夹杂着一些小女孩用铁线缠身,汉子用钢枪刺喉的小把戏,赚点活命钱。风雨无阻。
按照道上的规矩,我会在动手之前给有些名气的刀手三成的预付,但是对这个汉子我没有开出这个条件。因为我知道哪怕三成区区六十两银子也足够他带着女儿离开开封,他不是很有奢求的人,当我看见他坐在条椅的一角默默等待一晚讨来的面汤时我已经明白。
我知道他在等待动手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赚点辛苦钱养活自己和女儿。我每天都看着他,看着他吆喝、咳嗽、用那身筋肉震开一块块的石板喝他女儿为他讨来的汤。偶尔我会扔几个银角子下去,他默不作声的捡了,去给他女儿买一只糖人儿或者好看的纸花插在发黄的头发里。
这些天女孩讲究起来,把自己一身衣裳洗干净了,头发仔仔细细新编了辫子。她黄瘦的面颊上多了一层血色,眼波总是向着街边流转。她看的是街对面那个书画摊边的一户人家。他们父女卖艺的时候,总有个白衣裳的小公子在那里倚着门看,他白白净净的,头上蒙着方巾,腰间掖着一把小小的折,有时候手里还提着一支蘸墨的笔。他的父亲,那个书画摊的主人看他不练字出来看热闹,就以圣人之言斥责他,小公子只能缩回头去。小公子不见了,女孩儿的眼波就微微黯淡起来。
小公子最大胆的一次就是他父亲被邻居叫走去帮忙的时候,他他偷偷跑出来,把袖子里藏的几十个铜钱悄悄放在女孩的铜盘里。他这么做的时候很紧张又很害羞,放下钱转头就跑回了自己的家。
他家门口是一条水沟,下雨的第二天总是流水潺潺,小公子和女孩儿隔水相望,很近又很遥远。
秋风一天紧似一天,我穿上了夹衣。
“要入冬了。”苏无骄有一次有意无意地说。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户部员外郎经过开封的那一天,是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