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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文】为君拔刀 文/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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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很多不为人知的小说,
就像我不知道我发在这里会不会有一个人看。


IP属地:浙江1楼2012-10-04 09:53回复

    其实非常简单。
    汉子不是什么庄稼把式,他那生源自沧州的硬气功那在江湖上说去是有名有姓的,他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乡下人,他很聪明。也许从我停步和他搭话的那个瞬间,他已经明白我是干什么的,我所为何来。
    他第一个反应是跟我说起他的女儿。就像深夜有人敲门,你起来看见一个恶鬼拿着金子在门外诱惑,你对他说你走吧,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
    每个人在把自己标上价钱拿出去卖之前都会犹豫,我明白,因为我也曾犹豫过。
    谭曦若偷偷去看了这个汉子,他很满意。他觉得汉子身手不错,更重要的,不要多少钱。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一单买卖,汉子只要二百两,谭曦若得一千三百两,扣掉我在中间抽的三成三百九十两,谭曦若落袋九百一十两。谭曦若算得过来这账,为钱他会冒险。
    其后的三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星风酒楼喝茶,和苏无骄下棋。苏无骄从楼上看下去,看见那个汉子,点点头,并不评价。汉子依然和他的女儿在那里表演胸口碎大石,夹杂着一些小女孩用铁线缠身,汉子用钢枪刺喉的小把戏,赚点活命钱。风雨无阻。
    按照道上的规矩,我会在动手之前给有些名气的刀手三成的预付,但是对这个汉子我没有开出这个条件。因为我知道哪怕三成区区六十两银子也足够他带着女儿离开开封,他不是很有奢求的人,当我看见他坐在条椅的一角默默等待一晚讨来的面汤时我已经明白。
    我知道他在等待动手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赚点辛苦钱养活自己和女儿。我每天都看着他,看着他吆喝、咳嗽、用那身筋肉震开一块块的石板喝他女儿为他讨来的汤。偶尔我会扔几个银角子下去,他默不作声的捡了,去给他女儿买一只糖人儿或者好看的纸花插在发黄的头发里。
    这些天女孩讲究起来,把自己一身衣裳洗干净了,头发仔仔细细新编了辫子。她黄瘦的面颊上多了一层血色,眼波总是向着街边流转。她看的是街对面那个书画摊边的一户人家。他们父女卖艺的时候,总有个白衣裳的小公子在那里倚着门看,他白白净净的,头上蒙着方巾,腰间掖着一把小小的折,有时候手里还提着一支蘸墨的笔。他的父亲,那个书画摊的主人看他不练字出来看热闹,就以圣人之言斥责他,小公子只能缩回头去。小公子不见了,女孩儿的眼波就微微黯淡起来。
    小公子最大胆的一次就是他父亲被邻居叫走去帮忙的时候,他他偷偷跑出来,把袖子里藏的几十个铜钱悄悄放在女孩的铜盘里。他这么做的时候很紧张又很害羞,放下钱转头就跑回了自己的家。
    他家门口是一条水沟,下雨的第二天总是流水潺潺,小公子和女孩儿隔水相望,很近又很遥远。
    秋风一天紧似一天,我穿上了夹衣。
    “要入冬了。”苏无骄有一次有意无意地说。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户部员外郎经过开封的那一天,是冬至。
    


    IP属地:浙江7楼2012-10-04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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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刺 杀
      旧俗会在冬至吃饺子,我请了个厨子,帮我做一桌饺子。我告诉他饺子要摆在开封城外一个农舍里,那天晚上会有四个客人,摆四双筷子,其中一个是小女孩儿,给她做一碗掺糖桂花的汤圆。吃完这顿饺子,除了我,其他三个就要各奔天涯。
      这是我和谭曦若说好的,这是最后一次他为我做刀手。
      “想去大名府赚点钱了,也许其他的什么地方,可不想呆在开封了。”谭曦若说,“临走前想做一单大生意。”
      我笑笑说:“我请你吃饺子。”
      其实我讨厌裹饺子,因为总是吃不完。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给我裹饺子。她从入夏开始用冬至吃饺子这件事逗我,让我觉得吃饺子是一件和开心的事,于是每次说冬至吃饺子,让我想吃多少吃多少,我就很开心的不哭。冬至那天我会放开肚子能吃多少吃多少,那个女人要忙一整天来和面和调馅,她每次都让我尝馅的咸淡。可是到了第二天总有些饺子剩下,我却对饺子再没了兴趣,我对饺子所有的兴趣都在冬至那一天。于是接连几天,女人一个人把那些饺子蒸了煮了又炸了,慢慢的吃。
      我不喜欢吃剩饺子,也不想让那个女人吃剩饺子。
      吃着剩饺子,就像咀嚼自己剩下来的时光。
      冬至前的一天夜里,又下起了雨,我在星风酒楼里避雨,把一壶浓茶喝成了白水。苏无骄、厨子和伙计们都回家了,只剩一个年纪很大的看门人。我忽然想要喝酒,可看门人吃力地比这手势告诉我已经没有酒了,因为拿着酒窖钥匙的小伙子回家了。他要往我的茶壶里续水,我谢绝了。
      我想喝点酒,因为我觉得自己的骨节一寸一寸地凉下去。
      我打着伞走出酒楼,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影子坐在酒楼前的台阶上。他没有打伞,淋得湿透,始终看着小街尽头的一个方向,像一条望乡的狗。
      我站在他背后,用我的伞遮挡在他头顶,看着前面的这条小街。几天前开始,谭曦若每天用他自己的脚步把这条街丈量一遍,现在他已经穿着柔软的棉衣,枕着一个女人的膝盖入睡了,膝盖上放着他秋水般的长剑。
      “你应该去一个好一点儿的客栈,吃点东西,睡一觉,养养体力。虽然你能睡觉的时间也不多了。”我说,“如果没有钱,我可以给你。”
      “我没事的,练了那么多年把式,身体撑得住。我等我女儿。”汉子嘶哑地说,雨水从他脸上的沟壑里流淌下去。
      “你女儿去私会那个江家的小公子了,那个孩子叫江阴,他爹叫江榭城,祖上中过榜眼。据说他年轻时差不多中了举人,却不愿想主考行贿,被拿掉了功名。一气之下回了开封,靠一个书画摊子自养,家境虽然不算富裕,在城里却是有名的书香门第。”
      “我知道,那样的人家,我女儿也是高攀不起吧?女人就是这样,都太傻。”汉子抹了一把脸。
      沉默了很久,我说:“想起你老婆了?”
      “她嫌我是个跑江湖的,跟着我一辈子没出头的日子,说要跟我断了,去给乡里那个大户做小。”汉子用粗糙的大手整理他湿漉漉的头发,“我跟他说那家大户那里是好糊弄的?大宅子里那么多女人,那个不比她聪明?而且她年纪也不小了,还生过女儿,也不是真的多漂亮……可是我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上次你跟我说她死了。”
      “我跟我女儿也是这么说的。”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讪讪地笑,我听见他的笑声在这条满是雨的小街上游走。
      “还没请教过先生你的名讳呢。”汉子抬起头。
      “只是做笔生意,又不是朋友,还是别问了。”想了一会儿,我拒绝了。
      犹豫了很久,我说:“我是想告诉你员外郎的护卫里有一个棘手的人叫雷颂,他是京城里长兴镖局雷家的子弟,刀快,轻功好。”
      “我不知道什么雷颂,我们这种跑江湖的,哪知道京里城大人物的名字。”
      我笑笑,其实我只是忽然觉得,谭曦若知道的,他应该也知道。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先生把钱给我的女儿,帮我替她找个好人家。”汉子仰头冲我拱了拱手。
      


      IP属地:浙江8楼2012-10-04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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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颂没有犹豫,直扑花衣公子的方向去。人们推搡着,挡着雷颂的路。雷颂顾不得了,员外郎已经死了,他这个雷家子弟让整个雷家都蒙羞。他挥刀把面前两个挡路的人砍翻在地,鲜血提醒了狂奔乱走的人们,官差也是会杀人的。局面更乱了,雷颂踩着血路往前追。
        谭曦若和女孩之间隔着不到一尺,在人群闪动的瞬间,也许有那么个空隙,让女孩看见了他的父亲。她呆了一瞬,不顾一切地往前挤。卖艺汉子也看到了他的女儿,他的枪法乱了,心更乱,闪过几刀,他扔掉了枪,大步向着他女儿奔去。
        我意识到这次失手了,从那个女孩出现在我视线中的瞬间,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像现在棋盘上某个位置忽然突兀的多出一枚白子,那么持黑的我几乎无疑要输掉这盘棋。
        汉子不能和谭曦若一路逃走,那会让护卫们合力追捕他们。
        “快出去!”苏无骄忽然拍在棋盘上,震乱了所有棋子的位置,同时他把棋盘边两张银票一把推向我。
        我抓过银票,立刻起身下楼。
        苏无骄的判断是正确的,无论是谭曦若或者那个汉子,都一定会落网。他们中可能有人出卖我,而我被擒可能波及苏无骄,乃至开封这一行里的所有人。
        我迈出星风酒楼,我知道我甚至不能回家一趟,从这一刻开始,我只剩下手里的两张银票,我要开始一轮逃亡,不知去向哪里。
        我看见的一幕是雷颂大手锁住女孩的喉咙,提刀看着卖艺汉子逼近,他的同僚已经越过他去追谭曦若。谭曦若的心慌了,当他看见卖艺汉子向他跑来的时候他完全乱了阵脚,他试图往小巷里跑,却被那里的人群推了出来。他本可以一路往前逃走,但他自己耽误了时间。
        雷颂一抖刀,刀光耀眼。他和卖艺汉子之间只有三丈了,雷颂松开手,一掌拍向女孩的背心。这时候一个白衣的小小影子从人群里扑出来,抱住了女孩,他想拖走女孩,但是来不及了,于是雷颂的掌拍在了那个男孩的背心里。
        我应该能想到那个孩子就是那么傻的,小时候人就是这样,许诺一生一世,就相信了,觉得死了也没什么。
        又一个白衣的老书生冲出人群,挥舞着手臂大哭,拦着雷颂说:“官差杀人,天下哪有王法?”雷颂准确的一刀,切断了他的喉管。雷颂已经等不及了,他回刀和卖艺汉子扛上了。
        我被夹在人流里往外挤,我要在这条街被封了之前挤出去,员外郎被杀,他们会盘查每一个人。谭曦若和汉子都可能出卖我,苏无骄也有可能。这条街现在是我的死地。
        我挤到街口的时候,看见了谭曦若和卖艺汉子,他们都被擒了,趴在石板路上,刀架着后颈。我探头去看了一眼,瞬间就后悔了,我能看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能看到我。那双邪气而俊美的眼睛现在沾着灰尘,看到我的瞬间,那双眼睛是狂喜,而后是陌生。
        我要往外闪,我已经听见谭曦若在咆哮:“抓!抓住他……他是……”
        我被出卖了,苏无骄曾经提醒过我,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不喜欢谭曦若。因为谭曦若太爱他自己,一个只爱自己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谭曦若的声音中断了,我的名字永远被封在他的喉咙里。我回身看见卖艺汉子扑在谭曦若的身上,剧烈的咳嗽着,铁一样的手捏碎了谭曦若的喉骨。谭曦若汩汩地吐出几口血。
        护卫们没有料到这样的事,卖艺汉子转身往人群外扑去,雷颂抢上一步一刀斩入他后心。卖艺汉子依然前扑,带着浓腥的血,他扑向我,捏着我的喉咙把我按在地下。我看着他满是血的脸,感觉到他手上加力,随时能把我的喉骨捏成碎片。
        “我要是死了,先生你答应我的事……”他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说。
        “我记得。”我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我不想让他太冲动。
        我喉咙间的力量消失了,几乎在同时,雷颂的刀横扫,把卖艺汉子的人头远远的抛了出去。我看着一具没有头的身躯缓缓地后仰,倒在地上。
        我听见一个遥远的哭声,又听见一个护卫说真大命,几乎就要捏碎这个人的喉咙。
        


        IP属地:浙江10楼2012-10-04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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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风 声
          户部员外在开封街头被杀的案子惊动了朝廷,刑部要员在第四天就快马赶到开封查案,开封城宵禁三月,市井不安,人人自危。但是很快风声就平息了,两名杀人凶手身死当场,据查身份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案子就着么轻松的结了。没有人追问,说两个江湖人,和户部员外郎这个京官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当街刺杀?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谁是我真正的主顾,但是我知道要买凶杀户部员外郎的人不会是个平民百姓。他不会允许这个案子一直查下去查到我头上因为一旦这个案子被认定为买凶杀人,那么追查下去就没有止境,也许会牵扯到他。
          其实无论中间人或刀手,都是主顾手里的刀,一把刀而已。
          我所知道的是冬至那天夜里我没有去吃那桌饺子,我不喜欢裹饺子,更不喜欢一个人坐在桌边吃饺子。我在官衙里有人,没被询问几句就放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在星风酒楼上喝酒,想着很远的地方,厨子做好了饺子放在农舍的桌上,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去
          没有人会去吃那饺子,它在寂静的寒夜里慢慢变得冰冷如铁。
          案子波及了些无辜,一家父子相依为命的读书人江家就此只剩下一个活死人。江榭城死了,那个重伤的孩子江阴始终醒不来。
          我给他找了开封城里最好的大夫苏大夫,苏大夫只是诊了下脉,就站起身来,没有准备开方子的意思。
          “他会一直这么躺着,可惜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苏大夫说。
          “有救么?”我问。
          “全身的筋络都毁了,很难再醒来,他现在就像死了一样,再过几日就真的死了……除非一直泡在药桶里,可是得费很多的名贵的药材,每月都得换,大概七八十两银子一月,吊着命。医书上说,这样的伤势这么泡着曾有醒来的,前后泡了二十年,可也许就一辈子醒不过来。”
          “七八十两银子是么?”我想了想,从钱袋里取了二百五十两的银票放在苏大夫面前,“先配三个月的药,看看怎样。”
          那个汉子并没有问我为什么我知道江阴这孩子的名字,他非常聪明,什么都不问,他只想要点钱。其实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让人忽地就想找人说些话,我找到他,想告诉他些什么,因为我找不到别人。可我最终只是和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看着伞外瓢泼的大雨。
          是啊,那晚的雨真是大,就像我初到开封的那个夜晚,我在一个面铺里吃面,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不知道吃完了这碗面该去哪里。
          江榭城给了我一间朝南的房子住,不收我的房钱,因为这个老秀才觉得我是个读书人,我和他一样懂那些字画,会喝点小酒。他敬重读书人,所以多年前他不肯用一点点贿赂去换一个功名。有时候他想找我说话,就会去打半斤酒,让他的儿子江阴给我送二两来,我喝着酒听他在院子里长吟,如果我还不出门去找他,他便会进来,带一卷手卷或是古本书,请我去院子里看看日落,喝喝小酒,品品书画。那是我在开封城里比较开心的日子。
          我留恋江家后面那个小小的园子,那里种着海棠和茶花,篱笆是江榭城自己手扎的,一颗遒劲如苍龙的古枫是他最得意的财产。我留恋它,因为我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那里。
          江榭城发觉了我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看见我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来往。于是老秀才把我赶了出去,虽然他从来也不知道我那些生意是什么。后来我和苏无骄搭上了关系,钱袋里的钱一天天多起来,就总在星风酒楼的雅阁里喝酒。我从高楼上看下去,看见江榭城每天早晨出来一个人默默地支起他的书画摊,他从不抬头看我,就像我并不存在哪里,我们从不相识。
          我想做一些事来报答江榭城,这样我会觉得我没有欠他什么,我的心里会好过。
          离开苏大夫家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来,也许二百五十两银子已经足够还江榭城的情。如果我不再来,三个月后苏大夫会把那个孩子的尸体埋掉。
          一个半月之后,我在星风酒楼上看见那个红花衣裳的身影怯怯的躲在柱子后面往街上眺望。她的头发和衣服很久不洗了,发梢枯黄,丢了半截袖子和一只鞋子,脚腕上满是被蚂蟥吸血的痕迹。
          


          IP属地:浙江11楼2012-10-04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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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她会回到这里,迟早,我带着一百四十两银票在等她。
            人就是这样,总会认一个人地方是自己的家。当觉得没处可去的时候,最终会转会那里,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死心了,再去找下一个地方。
            她茫然地看着街面,她要找的一切都没有。冬天了,她蜷缩着身子,我知道她很冷。
            我让伙计下去帮我把这个女孩带上来。
            “这里是一百四十两银子,我和他说好的,。你爹应该分得二百两,其中有我的六十两抽头,剩下的一点你要么?”我把钱袋里那卷银票放在她面前。
            她犹豫了一下,死死抓住了那卷银票,沉默着。
            “江阴哥哥还好么?”她问。
            “不太好,用药桶养着,一月要七八十两银子,大夫说不知道能不能醒来,但是还没死。”
            我注意到她抓着银票的手紧了紧。
            “你是不是想问我一百四十两银子能救他多久?”我说。
            “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她说。
            “那便如何?”
            “我爹能做的我也能做。”
            我心里冷冷的一跳,我想这一个半月她不知去哪里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哭了多少次,做了什么梦。
            “你爹想你嫁个好人家。”我站起来背对她,“所以拿着银票,出去!”
            之后的寒雨下了三天,连续三天三夜我没有出门,因为我每次推开窗,一个小小的人影永远在雨里遥遥得看着我。我知道我很需要这么一个人,谭曦若死了,我已经没有刀手。而我有一单能让我扬名的大生意。
            但我答应过那个卖艺汉子,做生意讲诚信。
            她默默的站在那里,雨水把她的头发淋得湿透,我心里有些乱,从窗缝里隔着蒙蒙的雨幕,她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眼睛。我想她不是在哭,我很讨厌女人哭,哭起来让我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桂花,桂花飘落的时候,红花衣裳的女孩在街上一个一个捡铜子儿。
            我套上长衫走出了家门,站在她面前。
            “回乡下吧,你娘没有死,你们村子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是吧?你去哪里能找到她。”
            “我娘死了。”
            我默默的看着她的眼睛。
            “我娘死了。”她沾了雨水的嘴唇翕动着,再次说。
            我默默的看着她的眼睛。
            “我娘死了。”她第三次说,电光在乌云里撕开裂口,照亮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默默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蝎尾的钩子那样凶,随时都会扑过来,可她的眼神不淫邪、不畏缩、也不阴毒。
            “我明白了。”我说,“道上的规矩,刀手得七成,中间人得三成,刀手决定接不接生意。事成之后付钱,我们如果连做三次生意,我会在事前付你三成定金。”
            我想这个就是她的命,如果我是她,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样的选择。刀手不过是把手弄脏,把手弄脏不是什么大事,我的手也是脏的,很多人的手都不干净。
            只要能活着。
            


            IP属地:浙江12楼2012-10-04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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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新刀手
              我在城南边给她租了一个小屋住,我不喜欢刀手住在我家里,让裁缝给她裁了两身衣裳,让馆子里每日送饭菜给她。
              年轻女孩的血气足,只要细细的滋养一些日子,总是清润如小溪。她的皮肤莹润起来,眉尖带点黛绿的颜色。
              我请了江湖上有名的师父教她用刀。她有些功架底子,可她父亲没有传她什么真本事,没有一个父亲回想自己的女儿将来在街头表演胸口碎大石。所以师父选了最简单的武器教她,一种一尺二寸长的短刀,最简单的武器也最危险,这种刀可以贴着她细软的背脊藏在衣衫下面,拔出刀来有足够把一个大男人刺穿。我很满意师父选的武器,
              因为我见过那个男人,我知道他的胸膛不会有一尺二寸厚。
              这么短的刀也不好学,我看见她每日在屋子里一个人练刀,师傅用坚硬的铁棃木雕了半身人偶给她练手,她就握着刀反复地刺戳那块木头,一刀划过喉咙,一刀扎刺心脏,一刀划过喉咙,一刀扎刺心脏,每天上万次的重复。开始的时候她用力不对,经常拧伤手腕,要么就是下刀的力量不足,师父便不给她吃喝,罚她用拧伤的手继续练习
              她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什么表情,她站在屋子里刺戳木像,一刀划过喉咙,一刀扎刺心脏,像是一个木偶。渐渐的她的动作凝练起来,行云流水,刀刃每次都在木像的喉咙上削下一片木屑,刀剑在心脏那里刺出的缺口越来越深。
              直到有一天,那个木像的人头滚落下来。
              她的师父说:“学生可以出师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我把钱付给了那位师父。
              “现在谁她都敢杀了,我教出来的学生我有把握。”师父临去前看着我的眼睛,“还有,晚上睡觉时候小心一点。”
              我笑笑:“她不会杀我的。”
              苏无骄说:“利刃发硎,将有用武之地吧?”
              我说:“苏老以为她是个好刀手么?”
              苏无骄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说话。
              雇主要杀的人叫熊十方,杀人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五的夜里。熊十方在开封城里算个人物,确切地说,他是我的前辈。在他和苏无骄两个人的年代,他始终是苏无骄最大的敌人。苏无骄介绍这单生意给我,我有些怀疑他自己就是幕后的雇主。苏无骄已经很多年不做中间人的买卖了,他现在绝大多数时候本本分分地开着一个酒楼。不过如果他要复仇,我并不会感到意外。苏无骄是个能隐忍很多年的人,所以他在前一辈的中间人里活了下来。
              隐忍多年的报复最让人快乐,就像越过沙漠终于找到泉水。
              杀熊十方我没有什么愧疚可言,熊十方现在是我最大的敌人,他随时会付钱给自己的刀手来杀我,因为我影响了他的生意。熊十方的生意经和我不同,我明码实价,事成之后雇主只要按照我们说的价钱付账,从此我们就两清;熊十方别有一套,他答应三百两银子帮人杀一个人,事成之后他会问雇主要六百两,否则他就要把买凶杀人的事抖出去。有些雇主付了,有些雇主不肯,不肯付的雇主多半丢了点东西,有的是自己的眼睛,有的是自己的女儿。
              苏无骄金盆洗手之后,熊十方这种生意做得很好,因为他在开封城的中间人里就是大哥中的大哥,直到我来到了开封。我心里觉得熊十方是不会做生意的,真正做生意的人,不会失了信用。而且,如果熊十方一单生意开价六百两,一定会有人跳出来说我只收四百五十两,然后他从这四百五十两里抽一百五十两雇人去杀熊十方。
              杀人并没有什么价钱可言,但是做人不能太贪,太贪死得快。
              这次的生意值一千七百两,这个价钱我很满意,不枉我花费半年去准备。
              熊十方是个很难杀的人,因为他太懂杀手这个行当了,此外他自己也曾是个杀手,他一掌可以震碎一个壮实汉子的内脏,外面分毫看不出伤来。我找人盯了他半个月,始终有两个刀手跟着熊十方当护卫,而且熊十方从来不会去人迹稀疏的地方,这让我很费踌躇,因为在人多的地方,就算有下手的机会,刀手也很难逃走。我很难找到一个愿意赌上命去杀熊十方的刀手,刀手不是死士,他们都想活着拿钱。
              


              IP属地:浙江13楼2012-10-04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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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凋 零
                开封城里叱咤几十年的熊十方就这么死了,行内的每个人都知道是我动的手,就像苏无骄说的,现在他们不仅仅是知道我了,他们敬畏我,不敢惹我。熊十方死了很多人很开心,却不包括苏无骄,这些日子里苏无骄郁郁寡欢,和我下棋的时候总默默看着窗外。
                “雇主说最好在八月十五那天下手。”苏无骄思考的时候,我说,“我做到了,不知雇主是否高兴。”
                “应该会高兴吧,既然他自己那么想。”苏无骄淡淡地说,下了一子。
                “八月十五是个不错的日子,开封城里丹桂飘香。”我说。
                “丹桂飘香。”苏无骄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跟你闲聊几句。”
                “谢谢,我只是忽然觉得心里空空如也,剩下可想的事情已经不多了。”苏无骄说,“该你了。”
                那天直到我们下完了棋,再没有说一句话。
                秋雨绵绵下个不绝,我在星风酒楼的雅阁里和那个女孩喝茶,我们各自看着窗外,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是几张银票用镇纸镇着。
                风吹进来,卷着雨丝,扑面生凉。
                “这一单生意是一千七百两,按照行里的惯例,我抽三成得五百一十两,剩下的九百九十两是你的,扣掉你拜师花的五百两,你实得四百九十两。这里是九十两,剩下的四百两按照你说的交给苏大夫了,让他给江阴买药。”我放下茶盏说,“当然,如果你决定不给江阴继续买药了,我也可以立刻让苏大夫把钱退了给你。”
                “下一单生意是什么时候?”她这么说的时候,静静地看着窗外雨雾蒙蒙。
                她取代谭曦若,成了我手下唯一的刀手。她又接了几笔生意,都是棘手的活儿,但她都做的很漂亮。她长大了,满了十四岁,可还是像个纤纤弱弱的小女孩,不知道的人都会猜她十一二岁大小,这给了她很多方便,人们往往不会心疑十一二岁的孩子。她不会再哭了,不会再呕吐,每次杀人只用一刀,死人的尸体常常是干干净净的,就像是睡熟了。渐渐地我不再看她杀人,通常我只在星风酒楼的雅阁里能见到她,她来我这接活儿,拿钱,接活儿,拿钱。
                她来找我的时候往往都在下雨,神色就像雨天,宁静而孤远。
                “你父亲如果知道你做这个,他会杀了我。”有一次我说。
                “他不会杀了你,他已经死了。”女孩淡淡地说着,掀着帘子出去了。
                苏大夫说她经常去看江阴,坐在药桶边握着他的手,给他洗漱,跟他说话,带木梳子给他梳头。这时候她会无声的笑。
                我从未见她笑过。
                开封城里的中间人都知道我手下有个了得的刀手,可他们都不知道她是谁,于是他们越发的敬畏我。渐渐的有些刀手闻名来找我帮他们接生意,我手下有了十几个可用的人,每月都能做上一两单生意,我买了一座大宅子一个人住,和苏无骄下棋的时候赌注涨到三十两一局。
                她十五岁的时候出了一桩意外。一次她故伎重演,伪装成一个雏妓在青楼里刺杀一个胡商,不知道是我的药酒对胡人没有效果,或是出了其他什么事,胡人得到了他想要的。第二天早晨女孩提着胡商的头给我,她看似哭过,眼睛红肿。我如约付了钱,那一次她低着头,钱数得很仔细,却没有说什么。
                也许我跟着她去看的话,这种意外就不会发生。可我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不可能每次动手都在附近监视。
                那以后她很少再去看江阴,有几次我看着她走近苏大夫的宅子,在门口站了很久,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其实如果是我也不会去,那个泡在药桶的孩子越来越苍白,肌肉和骨骼几乎透明了,浮肿着,头发稀疏,在药水里露出惨白的头皮。看着他会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很愚蠢。
                也确实如此。
                我手下其他几个刀手向我告密,说女孩和一些浪荡子来往,也许会泄露我们的秘密。我派人跟踪她,发现她确实认识市井里的几个无赖少年,我看着那些少年把她放在马鞍上,鲜衣怒马,在闹市里疾驰而过。他们在深夜里聚众饮酒,坐在酒坛上大声说笑,女孩轮流坐在他们腿上,酒劲上来接吻为戏,少年们赞美女孩的豪气,女孩爽快的把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付账。
                


                IP属地:浙江15楼2012-10-04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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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为 君
                  女孩死前三个月,那个浸泡着各种名贵药材的木桶里,那个已经骨瘦嶙峋的男孩最终变成了一具尸骨。人终究会死的,就像多年前那个憔悴的卖艺汉子,我怀疑那些满是大风雨的夜晚,那个女孩也想到过这些,但是她还是坚持了下去。
                  我撒谎骗了她,但我并不内疚,我想人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活着,一个便已经足够。
                  苏无骄说人生下来就欠了债,一生只是要还今生的罪责,还完了,便死了。我想欠那么多债便也好,至少还有一件事重重压在你的心头上,让你不会漂泊。
                  可我后来跟苏无骄说起的时候,苏无骄却笑笑,说他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了。于是我也记不清了,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记得你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那个女孩是不是好的刀手。”苏无骄说。
                  “那时你没有回答,我记得。”
                  “对于你来说,她是个好刀手,对于她自己来是说,却是再糟糕也没有了。”苏无骄说,“好的刀手,必定毁掉她自己。”
                  “怎么说?”我心里一跳。
                  “没什么,经验之谈,总是如此的。”苏无骄淡淡地说。
                  那年近中秋的时候,苏大夫从乡下回来了,他的药材生意亏本了,想在开封城里再开一家诊所,凭医术吃饭。他问我借钱的时候,带了一个消息来算作谢礼,他说最近城里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无依无靠,带着一个女儿,月月都要吃人参补养,她还带着一柄细剑,看起来武功很不一般。
                  这么说完,他诡秘的看了我一眼,掉头走了。
                  几天之后,我在星风酒楼的雅阁里看见了那个女人,一身白裙,一幅白色的面纱,一柄修长的剑。
                  “入得这一行,便是这一行的人,以前的名门正派也好,歪魔邪道也罢,都不再管事。管事的只是你手里得刀,杀人得钱,天经地义。风险也是有的,若是怕了,死得反而更快,我劝你便趁早回头。”我翘着腿,掸了掸自己的袍脚,漫不经心的。
                  “我不怕,我要钱,我要养我的女儿。”女人声音干脆,听上去是个急性子。
                  我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能让我看看你的脸么?”
                  “叶莲。”她掀起了面纱。
                  脑海里一片空明,我看见了她的眼睛,倔强凶猛,可是不淫邪、不畏缩、也不阴毒。
                  那一年中秋月圆的夜晚,我找到了新的刀手,此时外面桂花飘落,瑟瑟如雪。
                  【End】


                  IP属地:浙江18楼2012-10-04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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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洝褋瑈
                    姐姐 我知道除了你,没有人会看了


                    IP属地:浙江20楼2012-10-04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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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召唤术~ 吧里越来越冷清了
                      @sophiezl
                      @仰望O回忆
                      @古月花沫
                      @春饶絮
                      @只影徘徊树无朋
                      @llo_110
                      @aslqqwhy
                      @z落雨z
                      @紫_琉璃瞳
                      @神·天煞孤星
                      @todayafter
                      @锦年殇雪
                      


                      IP属地:浙江21楼2012-10-0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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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等我慢慢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2-10-04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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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姐啊,不要太沮丧,其实这小说我也看过,好像是有一次小说绘附赠的,现在还摆在我家里呢。


                          IP属地:重庆23楼2012-10-04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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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唤成功,我原地复活。。上学小电难碰到一回啊。。我慢慢看咯


                            24楼2012-10-04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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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看


                              IP属地:北京25楼2012-10-04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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