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gret the Last[悔意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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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见到那个姑娘的时候，他从未那样强烈地对一个人生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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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并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注意到那个姑娘的，但他觉得这对于现在这个令他都看不起的自己来说是件挺新奇的事情。他也没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直到现在他也难以想象。在这场在他看来长久而折磨人的战争中，他已渐渐从一个曾怀带着梦想和期待的少年变得冷漠而麻木，他生于这片染着血的土地，他将生命献给了他必须服从的军队，却将信仰留给了自己。
他曾是那样向往美满富足的生活，而脚踏进不断进出的战场之后他所想拥有的只剩下和平。他指望着这现状能发生什么改变，却又为自己国家的立场而担忧，最终他也只是依旧穿着这身军装，心怀愧疚——这情绪都已经开始消磨——地站在原地。
在这个时候思考是一件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他相信自己的忠诚，又开始忍受尸体和惨叫在他尚未完全冷硬的心肠上划下的伤口所带来的持续不断的疼痛。现在，真是糟糕透顶的现在，他站在这集中营的过道外，面无表情地望着一群同样面无表情的人缓缓地经过。
这时候他又想起那个姑娘，感到胃部一阵揪紧的疼痛。
2
三天前，同样在这个过道间，当灰败的人潮涌过来的时候，路德维希只是随意地一瞥，却不可遏制地注意到了那个姑娘。她和那群沉寂而濒临疯狂的人们一样衣衫褴褛，但他能注意到她一定细心整理过那些敞着口子又沾着污渍的衣服，因为它们服帖在她美好的身材上的样子显示出曾经令人称赞的、如今难以看出却依稀存在的整洁气质。她个子不高，淡金色的短发有时轻易地叫人在人群中寻找不着，但她白皙的肤色和平稳的脚步却让她显得那样美丽和与众不同。
路德维希发现自己那时候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向她的面容，像是对其有些意义不明的、却又格外重要的期待。——他觉得那期待在他和那双蓝眼睛相遇的时候一下子便得到了满足，但却只带给他一阵更强烈的、难受的撞击。她和双眸如同一汪泛着轻盈的碧光的湖水，明亮却格外平静，不像她周围那些暗淡到几乎要熄灭的目光，但却也没带着稍温暖些的希望。路德维希不清楚是怎样的心里驱使他一直注视着她，也不清楚这样短暂的时间内他是如何感受了这样多。
但那目光在看向他的时候发生了变化。路德维希本有些若有若无的担心，担心仇恨会扭曲那张精致的面庞，——不，更担心的其实是那双眼睛将仇恨和愤怒对准他。他也不明白贝什米特少将为何这样便紧张起来，在他用枪对准那些身着军装的人们时他为何没有这时的情绪？也许在已经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恰恰是他令她的亲人、甚至她的爱人陷入长眠，而他令枪声响起的时候怎么会想不到如今这样，害怕起她并无作用的、精神的指责？他认为自己不该动摇作为军人的决心，便做好准备一般探寻起她目光中的含义。
接着他有些讶然，她的眼神和表情明显不是在咒骂他，那神情几乎是柔和的，使她本就温柔的脸看起来更加美丽——但路德维希却板起面孔，因为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她所流露的情绪。那是同情，不，更甚些来表达，那几乎是怜悯！那双平静的眼睛似乎在对他无声地讲述，「我理解你的遭遇、你的做法」等等之类，那是已经超越了仇恨才产生的理解吗？路德维希难以想象一个已经身处集中营的年轻女子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才能展示出这样不同于常人的——该说是高尚的吗——姿态。
但在这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是升起了愤怒的念头。她凭借着什么便能够原谅敌人？他该质问的是，她凭着什么便将自己摆在了受害的、上位者的姿态，反过来原谅他们？但这并不是他正思量的，他想的是，她凭着什么不经判断便能同情起一个可能会对她不利的人，也不去考虑她所遇到的人是不是都和他一样，许多时候是身不由己说服自己完成任务？她不需要保护自己吗？这时候他猛地想起自己应处的立场，为自己刚才不着边际的、几乎都不像他的思绪轻轻摇头。


这时候那女子突然弯下身，拾起了地上的什么被人践踏过无数次的东西。她被人不断推搡，可那模样仍是小心翼翼的。路德维希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肮脏的、几乎不成样子的深蓝色蝴蝶结，她看向它的神态间充满了怀念和温暖；他明白，她是透过那个陌生的、主人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发饰看着她的过去中令她幸福的一部分，它的出现大概送给了她一个短暂又鲜活无比的美梦，送给了她一个让人沉醉其间几乎窒息的甜美微笑。
为了拾起它她落在了队伍后头，一个士兵动作有些粗鲁地上前推了她一把，正想开口催她前进的时候却被皱起眉头的路德维希出声阻止。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那时候她幸福的表情甚至都没被打断，——但她却为此转过脸来向他微笑，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有些羞愧地为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庆幸。
3
路德维希突然惊醒，他觉得自己听到了风声，一下一下从耳边呼啸而过，拖着难听、令人不适的音调令他难以继续睡去。
但实际上这时周围并没有一点声响，他几乎都恩呢该感到怀表在衣袋里轻轻地走着。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动静，似乎许多人在房间外走着，拖沓着脚步，还夹杂着绝望的最后所压抑不住而释放的叹息、哭泣和低声叫喊。
简直称得上热闹。他想起这是将这群人押进三号房间的时间，但他为自己这种措辞的方式而觉得不悦，似乎他也快变成那些他所谓的同僚一样在尸横遍野的地方仍能打起趣来的人。
他猛地翻身坐起，披起外套便向门外走去，出门的一瞬间还是像想起什么一般向后拢了拢自己散开来的金发。
但他刚迈出一步便觉得没法继续走下去了。现在他要去看的是什么？他微微战栗起来，尸体还是死状？站在生命和希望紧紧阻挡的门外去窥探可怖的地狱？不，哪怕他刚从绞肉机般的战场上回来，他也只能如现在般允许自己退却。
——只要安稳地和刚才一般睡过去便好了，那些噩梦的确发生在你梦中的时段；你只需明早醒来，踱着步子等待另一批灰心丧气被押进来的人，观察他们仍存在时的模样，就和注视那个姑娘时一样——
这声音轻轻地如同催眠般念到这里的时候路德维希却下定决心走出去，仿佛那个姑娘的面容给了他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以及他不得不去的信念。
加快脚步的时候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情绪，越是压抑便越是剧烈。对，那是一股能让他疯狂的悔意，像一条四处游移的蛇在他身体里钻着；他听见自己的心思在痛苦地悸动、呐喊。
「你本可放走她！」
那声音在他脑海间轰地炸响，晚了许久他才留意到的这事实令他本看似风平浪静的心境波动起涟漪。什么时候不行？在他们在各个刑室简行走，在看守的人们都已沉睡，甚至在有人看到的时候也无所谓！他只消向她打个手势，随意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能什么顾忌也没有地令她脱离这个就连他都感到压抑的牢笼！
但你没有。
这个事实让他就那样突然而难以停止地痛苦起来。但他仍在挣扎，为这三天里不断想着她的笑容却又停滞不前的自己试图辩解。我该执行命令，不该产生令人不解的私心，更不该又违反军规的念头，路德维希几乎是心虚般地飞快想着，却发现这对他现在心中愈发升腾的愧疚感无济于事。
我想见见她。他苍白无力地这样想着，在黑暗的走廊上赶起来。
4
路德维希面对这预料之中却仍是不想接受的结果站姿有些僵硬。
他们已经进到了三号房间，而他站在将生机隔绝的墙外听着惨淡的哀号。他觉得自己的意志不能支持他在这里站立多久了，却又担心地想从那些喊叫中辨别出她的声音。但他明白她不会发出这样痛苦的声音，他几乎都能看到她闭着眼睛平静的样子，嘴角可能还留着一抹令人难以置信的恬美微笑。
他尽力想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正常，就是那副严肃刻板不曾动容的模样，却从面前的士兵眼中捕捉到了惊讶和疑惑。
他返身回到房间，放弃了自己想去寻找那个蝴蝶结的念头。因为他低头时瞥到了那令士兵惊讶的源头。
他的上衣口袋上，别着一对黑色的十字夹。
5
鼓掌庆贺吧，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少将的战斗又能够继续下去了。
他终于练就了那被他羡慕又鄙夷的铁石心肠，完完全全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合格——不，该说是分外优秀——的军人，在那个他失去了一位素不相识的美丽姑娘的夜晚。那些烦恼，那些犹疑，那些阻挡他完成任务的思考，全部被他锁在了那个黑暗、弥漫着毒气的房间；而他，像从地狱归来的战士，板着面孔一路向前。
贝什米特少将无畏地望着终点处的深渊，胸前佩戴着的纪念他最后一丝作为善良人类的悔意的勋章淡淡地闪着光。
【完】


后记发不上来过会再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