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Y→【悲文】←凉Y〖尘之中〗

第1章（上）
清晨的阳光亮堂堂地透过玻璃，晃醒了熟睡中的少年。
中岛裕翔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板，片刻后厌倦地翻了个身。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户还没来得及挂上窗帘。对于即将前往的陌生的学校，裕翔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这样跟随父亲的工作不停地搬家、转学的日子持续了有多久了呢？
……有四年了吧？这四年来，不停地辗转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间，最短纪录是只在一个学校呆了七天，尚未来得及跟任何同学说上一句话就又匆匆地离开了。自己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不停地从形形色色的人生画卷面前路过，却永远无法融入任何一副画面之中。脚步早已疲惫不堪却停不下来，没有谁会记住这样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
从前的伙伴早已失去了联系，在这样的漂泊中也逐渐消磨了结交新朋友的力气。反正过不了多久也是要互道再见再也不见的……
无精打采地赖床的后果就是，起床的时候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到新学校，需要比上课时间提早一点去教员室报到。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卧室，发现爸爸已经出门了，早餐留在桌上。匆匆洗漱过后，胡乱叼起一片吐司就抓着书包跑出门去。
上学路上需要经过一条狭窄破旧的小巷，挤在两排年代老旧的居民楼中间，如果两个身材肥胖的人并排走在前面，那么就别想再挤过第三个人。脚下的石板大多风化破碎了，一路坑洼不平，前夜没有下雨却无端泥泞。裕翔一边走一边冷眼打量着两侧的住宅，想象着那一扇扇糟朽的窗户背后的人生……
突然瞄见一个黑影从前方岔路口窜出来的时候，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裕翔猛地顿住脚步，定睛一看，脊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那是一条身形壮硕的黑色狼狗，正停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不是吧……
刚才还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就被吓醒了。曾经听说路遇恶犬只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越过去就好了，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使用这招——那狗站在巷子中间，死死地拦住了去路，并且显然对裕翔充满敌意。又听说被狗盯上的时候绝对不可以逃跑，否则肯定会被追得很惨。束手无策的裕翔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走。
迟迟没有狗主人出现解救自己，裕翔绝望地发现这或许是一只流浪狗收容中心的漏网分子，在它对自己失去兴趣自动离开之前，是别想通过这条倒霉的巷子了。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裕翔原本被恐惧沾满的心中渐渐升起一股焦急。然而那恶犬似乎打定主意要欺负裕翔，不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怒吼，更是作势欲扑上来。正当裕翔几乎忍不住想扭头就跑的时候，忽然有个人越过他朝那恶犬走去。
定睛一看却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个子不高，肩上也背着书包，擦身而过之时似乎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他没有回头去看裕翔，径直走向发怒的恶犬，慢慢蹲下身，一边低声安慰着什么，一边伸手温柔地揉上狗的脖子和头。刚刚一脸凶相的恶犬居然渐渐安静了下来，发出享受般的呜呜声，朝男孩怀里蹭去。
“你快过。”男孩仍然用胳膊环着狗脖子，稍稍侧过脸对身后呆掉的裕翔说。清清冷冷的声音。
裕翔如梦初醒般发现这个男孩子原来是在帮自己。顾不上其他，赶紧拔脚贴着小巷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从男孩和狗旁边挪过去。狗不满地冲他哼了一声，男孩用胳膊挡住狗的视线，把狗的脑袋揽向另一边。
裕翔跑开很远再回过头去，已经看不到刚才的地方了。那男孩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一眼自己，只记得他皮肤很白，头发略成茶色细细软软的，背影十分单薄，甚至略显柔弱，却丝毫没有畏惧地迎上一只站起来几乎快赶上他身高的发怒的恶犬。
来不及发呆太久，裕翔转身朝学校跑去。
夏末的风卷过天际，擦拭去雾气露出清晨淡淡的阳光。
只是那个时候的裕翔还不知道，在往后冗长的岁月之中他踏遍人生的漫漫云水，却再也找不回那日的天光。
呐，小凉。现在想想，
原来从初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直被你保护着的啊
从来都不懂得表达，只有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孩子
每当遭遇风雨，我多希望哪怕有一次机会能够把你遮挡在自己身后然而当回过神来，却总是发现你单薄的肩膀已经为我支撑起了一片晴朗

插了楼吗？还是SF=口=

第1章（下）
还未从早上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直到坐在教室里开始上课，裕翔仍然是呆呆的状态。
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很适合把自己同周遭完美地隔绝开来。讲台上激扬文字的老师，下面做小动作偷偷交谈的同学，甚至窗外和和暖暖的阳光似乎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就是硬生生地被贴进场景之中的一张薄薄的纸片人儿，多余又突兀，可怜又无辜。
我果然最适合路人甲的角色啊……裕翔想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中岛同学？”
“诶？”
“果然是在全国中学生绘画大赛中取得优胜的中岛裕翔同学吧！”女孩子元气的声音响起在耳际，裕翔才发现已经下课了，教室里充满热闹闹的气息。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用热切的眼神盯着自己。
“我是……”
“哇~~！真是不敢相信！中岛君居然转到我们学校来了！”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喜悦，整个人热气腾腾地一扭身坐在了裕翔前面的座位上，“请你一定要加入我们美术部！”
“哈……？”
“哦对了！”女生懊恼地拍拍头，表情夸张就纠结了一下又立刻换回笑容，“自我介绍！我是泉北中学美术部部长志田未来！我代表全体部员诚挚地邀请中岛君的加入！”
“……呃，好……”
“请多多指教！！”志田大方地把手一伸，裕翔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与她握了握。
“那么今天放学后就来参加社团活动吧！！哇~~如此牛人究竟要怎么向大家介绍才好呢？！超激动~~~！！”志田带着一大串的感叹号飘然而去，和来的时候一样风风火火。
一阵风夹杂着树木清新的气息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来，裕翔不由得舒服地转过脸。被人这样热情地对待还真是久违了呢。
每一次来到陌生的集体中，裕翔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言地坐在角落，自然也从没有人在意过自己在绘画方面的特长。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中，画画是裕翔消磨寂寞的唯一方法。绘画比赛也始终都在参加，年仅14岁就已经在美术圈中小有名气，各种各样的奖杯证书早就在每次搬家的行李中占据了很大的比重。但与那个在画纸上挥斥方遒的自己相比，现实中的自己却显得无比落寞。
裕翔的父亲是近年来愈发声名大噪的画家中岛幸雄，各种工作邀请络绎不绝。奔走于各地开展工作举办画展的同时，他也从没有忘记严格地培养自己的独生子。裕翔承认自己绘画的天赋有很大成分来自于父亲的基因，但忙碌而严厉的父亲以及长久以来漂泊不定的生活剥夺了自己的笑容也是事实。他不喜欢被人认为成长在父亲的荫蔽之下，所以对于自己父亲的事情，他从来不会主动跟人提起。当然，身边走马灯一般变换着的同学们也自然不会注意。
放学铃声一响，志田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裕翔去了美术部活动室。
活动室虽然不算宽敞，但也不显局促，墙边一长排的矮柜上摆着几尊石膏像，柜子里放着各种画具和画板，装裱好的作品整齐地收容在墙角高高的木架上，地板上有残留的颜料痕迹，淡淡地铺开美术部独有的七彩景象，地中间错落地摆放着部员们的画架。玻璃窗很大，室内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夕阳淡淡的金色之中。部员们有的已经落座开始在纸上涂抹，有的刚进活动室正脱下书包，大家都注意到了出现在门口的高个儿男孩。
志田用狡黠又兴奋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所有人，开口道：“嘿嘿！大家停一下！下面我要隆重地向大家介绍美术部的新部员——美术界的新星小王子中岛裕翔君！！！”
片刻的停顿之后——
“呜哇！中岛裕翔？！真的假哒？？”室内所有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裕翔甚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中岛君，我看过你的《天使之翼》！色彩真是太棒了！”
“我是你的铁杆粉丝哦中岛君！你的所有作品我都有拍下来收藏！”
“你给我一边儿去……中岛君！我才是！我有自己制作剪报簿！关于你的所有新闻报道都有收集哦！”


“终于见到中岛君真人啦！好帅！！”
“中岛君给我签个名吧！！！”
……
看着部员们超级热烈的反映，志田部长笑得既得意又开怀，完全无视当事人射向自己的“这都是神马情况？？？”的求救目光。
最后的情况就是裕翔慌乱地编了个借口从活动室里逃了出来orz。
那么接下来去哪儿呢？裕翔抹了一把沁出薄汗的额头。
暂时还不想回到那个陌生的房子。尽管它即将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扮演自己的栖身之所，但想起它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产生不了“家”的感觉。裕翔顺着楼梯漫无目的地朝上爬，不知不觉来到了顶层。
习惯性推开通往天台的门，视线放开，裕翔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天台比较开阔啊~
无论到了哪里，天台总是个能让裕翔静下心来的好地方。每一个不想回家的傍晚，总要在学校天台上赖上很久。
这里虽然不太高，但视角却意外的好，晚霞在天空中铺展开长长的金红色画卷，此刻完整地呈现在视野中。微风拂过，裕翔不由得闭上眼睛舒服地做了个深呼吸。刚刚围绕着自己的炽热温度渐渐消散了开来。
原来疏离已久的自己对于热情已是如此不能适应了啊……不过看来这个学校似乎真的是个重视美术的地方，美术部里有一群很热衷绘画的孩子呢。这在之前是完全没有遇到过的。或许这个奇怪的美术部是个能够带给自己久违的归属感的存在呢。裕翔感受着风的温度，任由思维飘荡开来。
再睁开眼，却忽然注意到原来天台上还有一个人。
咦？
是个小男生。坐在一把小凳子上，面前支着一个简易画架，画纸上的内容从这边看不太清，手里虽然握着笔，但人明显是在发呆。
他坐的位置与天台门口之间隔了一个用途不明的方形水泥柱，被遮了一下，所以裕翔刚刚没有发现他。
白皙的皮肤，细细软软的茶色头发，单薄的身影……咦？！这不是早上帮自己赶走恶犬的男孩吗？！原来他也画画啊！想都没想就朝男孩迈开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最终还是站定在水泥柱旁边。
头顶是广袤的天空，脚下是空荡荡的天台，小男孩就那么孤单单地坐在那里，对着天边的橘色云朵静静地发着呆，连手中画笔上的颜料早已经风干也未曾察觉……这个孩子，感觉跟自己有些像呢。
他也是美术部的部员吗？那为什么不去活动室，反而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裕翔望着男孩，男孩望着天——又或许是遥远的某个未可知的地方，只有风声断断续续地在两人之间穿梭。
没人注意到刚刚瑰丽的晚霞正迅速地褪去色彩，整个天空被浓浓的乌云遮蔽起来。
忽然落在脸上的冰凉雨滴唤回了裕翔的神智，慌忙抬起头来，大雨已经兜头而至。本能地想要转身跑回楼道里面去，却惊讶地发现男孩居然仍旧坐着没有动，好像根本没发现下雨。裕翔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诧异地观望片刻，正要上前提醒，却见男孩手中的笔啪嗒一下滑到了地上。
手中忽然一空，男孩这才醒过神来，视线从自己的手移向躺在地上的画笔，终于稍稍抬起头发现了下雨的事实。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匆匆拾掇起画具赶紧跑去避雨的吧？可眼前这个人却慢吞吞地摘下画纸，收起画架，一点避雨的自觉都没有。眼看着男孩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淋了个透，裕翔看不下去地跑上前去帮他收拾地上的画具。对方显然在这之前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被突然闯进视野的人弄得一怔，抬起头来。
视线相接，这是裕翔第一次看见男孩的眼睛。
被雨水濡湿的眸子带着蒙蒙的雾气，让人不由得产生仿佛含着泪水的错觉，如梦初醒一般找不准焦距，像黑夜里迷失轨迹的星星。
那眼神定定地投在自己脸上，裕翔甚至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楼道，两人还是从里到外被淋了个彻底，站在走廊里整个人都直滴水，脚下很快汇聚了两摊深色的水渍。


“噗”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裕翔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可倒好，竟然不可收拾地哈哈成一片。
这人没问题吧？男孩先是大惑不解地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盯着眼前笑弯了腰的傻子，没想到下一秒钟自己也被传染了笨蛋细菌，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好可爱><！！那孩子笑的时候眼睛好看地弯起来，亮晶晶的瞳仁里流光溢彩，脸蛋像个小包子，好像咬一口一定是满满的幸福。裕翔顿时惊呆掉，连笑都忘了。
男孩见裕翔忽然停了下来，便也收住笑容。一时有点微妙的尴尬。
“那个，你……你也喜欢画画呀？”裕翔挠挠头，慌忙地找话题。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貌似聊什么都会显得奇怪吧。
“……”刚刚闪耀在男孩眼睛里的曼妙神采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惯有的冷冷神情。
“呃，那个……”
“刚才，谢谢你。”男孩从裕翔手里拿过画具，低头就要走。
“呐！”裕翔急道，“我才是……早上，谢谢你了。”
“……诶？”
“呃，你不记得了吗？我早上在巷子里遇到一条很凶的狗，是你帮我拖住它，我才能走过去的……”
男孩似乎认真回忆了一下，“……哦……没什么的，我不怕狗。”
“我今天才转学过来，二年A组中岛裕翔，你叫什么名字？”
“山田凉介。”
凉介啊……知道他的名字了呢^^~裕翔竟然有一瞬间的小得意。凉介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清凉凉的嗓音听起来好像炎热的盛夏里吃到一口草莓味沙冰，让人觉得好舒服。
“真好听的名字啊。”裕翔脱口称赞出来，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这样貌似很蠢……
“……”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凉介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啊！”目光忽然落到凉介手中的画纸上，裕翔终于看清了画面内容——是一副未及完成的白莲花。
画纸上涂着大片大片的黑色颜料，只有一朵纯白的花绽放在中央，似乎要把四周的黑暗照亮一样，轻柔柔地舒展开来。投在池塘里的白莲倒影尚未成形，雨水掺着未干的颜料，弄脏了原本清晰的线条。可即使如此，整个画面却仍然透出一种让人战栗的美，裕翔从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画白莲，简直在眼前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好可惜……”看着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的画面，裕翔不由得心疼起来。
凉介默默地折起画，不再回应什么，转身朝楼下走去了。
一直到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之间，裕翔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带着笑意。
刚才……好像很开心地笑了呢！这样真心地欢笑的能力、这样强烈的想要去跟一个人说话的冲动，原来还并没有从自己内心深处完全消失啊。
呐，小凉。
是你的出现把这一切都唤醒了。
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此温柔地造访
好像看到一朵柔柔的白色花朵绽放在夜色中
让人觉得那么神秘，又忍不住好想去呵护
（To be continued）

沙发^_^

接果酱之后来看看

嗯~雨天在家的时光最好了！所以来更文！
这一章的时间顺序是回忆性质的倒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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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上）
凉介从海鲜加工厂打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尽管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却没舍得乘公交车，一个人沿着公路慢慢地走。影子被路灯缩短又拉长，不时有气势汹汹的货车从身边呼啸而过。
今天是发薪日，书包里不过多了几张纸钞，却感觉似乎比平时沉了不少。凉介想着，下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
“我相信凉介，好想知道凉介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请让我做你的朋友吧！”那个笨蛋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脑海里。
那个笨蛋啊……
【大约一个星期前。】
放学后的走廊一时间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背好书包追逐着离校的学生，值日生挥舞着拖把打闹，不时传来值日组长愤怒的呵斥。
凉介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美术部活动室的门。
满目暖色夕阳的景象熟悉又陌生，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一下一下地掀动着窗帘，夹在画架上的画纸也跟着微微地卷动。
室内竟然空无一人。
懒得去猜测部员们去了哪里，凉介反而稍稍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登记表正静静地躺在讲台上。凉介走过去，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启明杯中学生美术大赛的报名登记表。尽管凉介的参赛作品已经上交，却迟迟没有来登记。今天是参赛作品开始校内展览的日子，一周后将由老师和同学的投票来选定最优秀的三幅作品，代表学校送去参赛。美术部的指导老师催促凉介快快来活动室签名。
裕翔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一眼就看到了讲台旁边正安静地低头写字的少年。
暖暖的夕阳洒上他的头发和脸庞，勾勒出细软柔和的金色轮廓。长长的睫毛微微覆盖下来，像蝶翼一般仿佛能在轻轻翕动之际洒下亮晶晶的花粉。静谧的画面让裕翔一时失了神，反而是凉介先抬起头发现了愣在门口的人。
又是他。那个左眼下有一颗漂亮的泪痣的家伙，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大雨中，又莫名其妙傻笑个不停的人……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啊！凉介君，你果然也是美术部的部员啊！”裕翔回过魂儿，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去，“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你昨天淋了雨会不会感冒呢。”
“中岛……君？”
“叫我裕翔就好啦！”那家伙笑得一脸灿烂。
没等凉介在回话，活动室的门忽然被打开，美术部的部员们吵吵闹闹地涌了进来，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令人气愤的话题。
走在第一个的渡边佑太首先发现了站在讲台前的两人，立刻大声叫道：“哟！这不是山田小偷吗！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所有人一瞬间静了下来。
“你怎么还有脸来活动室？”渡边冷笑着走上前来，“美术部居然有你这样的败类，简直丢尽了所有人的脸！”
“喂！你怎么这么说话！”裕翔虽然尚未搞清楚状况，但看见渡边对待凉介的态度，心里便涌起莫名的火气。
“中岛君，”渡边嘴上跟裕翔说着话，眼睛却始终阴冷地瞪着凉介，“我劝你最好赶紧过去那边，离这个人太近会弄脏手。”
哈？裕翔这下子是彻底懵了。
其实凉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就被充满敌意的目光包围了起来。甚至刚刚来活动室的路上，也发现有人一面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己一面窃窃私语。这帮人向来不待见自己，凉介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可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偷啊……”人高马大的部员近藤从渡边身后走上前来，一把揪住了凉介的衣领，“不仅偷别人的画的创意，现在连财物也开始下手了！”
“我没有。”凉介用力掰开近藤的手，冷冷地说。
“没有？！我妹妹养在生物部的蝴蝶，是不是你偷偷拿去了？！”近藤咬牙切齿地向身后一指，只见一个身穿初一制服的小女生被簇拥在部员中间，正哭得满脸花。


“蝴蝶在哪儿？赶紧拿出来还给我妹妹！”
“我不知道。”
“你这个家伙……该不会真的拿打火机把蝴蝶给点了吧？？”渡边突然神经质地“哈”了一声，“山田小偷，你还真是可怕啊~！！”
小女生一听，顿时放声哇哇大哭起来，部员中开始骚动，女生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大哭不止的小姑娘，男生则纷纷逼近上来。
“太过分了！”
“你是变态吗？！”
“快道歉！”
“快道歉！”
……
蝴蝶？打火机？裕翔完全摸不着头脑，惊讶地看向凉介。
凉介默默地整了整被抓乱的衣领，面无表情地盯着狰狞地围攻上来的众人，既不辩解，也不道歉。
渡边忽然转向裕翔，邪邪地扬起嘴角：“中岛君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继而回过头，“那也好，大家就再一起回去看看吧！也让中岛君知道知道，这个家伙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被一众人推推搡搡地来到位于三楼的展览厅、看到墙上那幅被毁坏得面目全非的画的时候，凉介还是触电一样惊呆在了原地。
装裱用的玻璃罩已经碎了满地，画面被人用黑色墨水写上了粗大的四个假名——どろぼう（小偷）。
那幅画描绘的，是一群燃烧的蝴蝶飞向太阳的身姿。美丽的蓝色蝶翼尽管被烈焰覆没却仍然挣扎着向上飞舞，义无反顾地扑向太阳那吞噬一切的怀抱中去，洒下一路耀眼的光芒。热烈而绝望的色彩几乎让人一瞬间不能直视。
这是……凉介画的？
凤凰浴火可以重生，可是蝴蝶呢？当朝生暮死的浮游不幸仰望见永恒，当蛰于腐草的飞虫开始奢望有光明，炽烈的爱情最终会把自身焚毁，残骸消散，连悲鸣也不过化作消弭于寰宇之中的最微茫的声音。
深深的震撼电流一般透过双眼传入心底，几乎可以听见脑中霎时响起的巨大轰鸣声。裕翔甚至一时忘记了周遭的事态，怔忡间忽然看见那人向墙边走去的颤抖的背影。
凉介的眼睛早已泛红，却倔强地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看着他这样，裕翔的心蓦地一阵刺痛。
“南美洲独有的摩尔浮蝶，有着硕大而晶莹的亮蓝色翅膀——很会找模特嘛，小偷君？”渡边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近藤的舅舅特意从南美洲千里迢迢地带回幼虫，你知道小妹妹花费了多大努力才让它孵化成蝴蝶吗？一把火点了，这家伙还真是想得出来啊！”
“真是太残忍了！！”
“正常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没有才能就不要画！”
……
凉介仿佛听不见四周不断传来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心疼地想把画从墙上摘下来……背后突然被猛地一推，冷不防整个人朝地上摔去，下意识地伸手撑了一下，手掌瞬间传来剧烈的刺痛，“嘶……”
“喂！”裕翔眼看着凉介摔在了一地尖锐的碎玻璃上，想也不想就要扑上前去，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力度却迫使他回过头。
近藤拽住裕翔：“中岛君你别过去，小心受伤。”
“你放手！”裕翔一下子挣掉了近藤，冲过去把趴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抓起凉介的右手，发现手掌上已经鲜血淋漓，血水一股一股顺着胳膊雪白的皮肤淌下来，触目惊心。凉介一直低着头，垂落的刘海遮住了表情，整个人却寒冷似的微微地颤抖。
刺目的红色使人群也一时噤了声。
“我看你们才太过分了吧！”裕翔禁不住对众人怒吼，“单凭一幅画就来对人兴师问罪，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证据？”渡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两人，目光里满是阴冷，“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这种在日本根本见不到的摩尔浮蝶会在一周前从生物部的活动室无故失踪，而现在又恰巧出现在了山田小偷的画里？小妹妹找了整整一周，却发现它们原来飞到这里当模特来了！”
裕翔刚想再开口反驳，忽然感觉被自己握着的手腕挣扎了一下，一转头却对上凉介盈满泪水的眼睛。


凉介抬起头，泪珠终于在抬头的瞬间一颗颗滚落下来，羞愤和心痛的情绪再也掩饰不住，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哀戚地对着裕翔摇了摇头。
别说了。
萍水相逢的你怎么可能在众口铄金的局面中维护得了我。这是个泥潭，善良的陌生人啊，我不想你也无端端地陷进来。
看着校医拿着小镊子一个一个地把碎玻璃从凉介的伤口里挑出来，裕翔的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对方虽然一直忍着没有吭声，苍白的脸上却满是冷汗。
好不容易清理好了伤口，沾血的纱布已经在废纸篓里攒了一大堆。凉介的右手掌整个被绷带包扎了起来，左手上也涂了药水，贴了好几条OK绷。
“很疼吗？”裕翔心疼地问着伤员。
哭过的眼睛仍然微微泛着红，酸酸胀胀的。凉介疲惫地靠在医务室的床头，神色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裕翔看了看那幅被弄脏的画，此时它被倚在了床脚边。除了那刺目的“小偷”几个字，其他地方也有一些被黑墨水涂糊了。可尽管如此，还是能够看得出画面原本的笔触是有多细腻多用心，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凉介一笔一笔地对着画纸描绘时认真的样子。
眼前这个人和他的画，还真是同命相连。裕翔不由得感叹。在自己仅有的两次目击中，第一次画和主人都被雨水淋得湿透，第二次画被弄得破破烂烂，主人的手也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
然而初见时的震撼却仍然清晰地留在心底里，无论是画，还是人。
“好可惜……”于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和上一次相同的话。
凉介的目光也淡淡地落在了画上。
“凉介，你画这幅画，用了多久？”
“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生物部的蝴蝶可是在一周前才失踪的！你为什么不反驳？”
“没用的。那些人才没有什么保护动物的正义感，他们就是喜欢找我麻烦。”凉介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
“……你是说，他们明明知道你是无辜的，却故意栽赃给你？这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啊。
凉介定定地看住裕翔。这个人一张无害的面庞，一脸单纯的表情，说话直来直去，行动不经大脑，无论是欢乐还是愤怒，都那么一览无余地表现再脸上。
这个世界每天按照既定法则循规蹈矩地运转，然而世界上的人们却往往沦陷于奇怪的惯例。当欺凌的本性暴露无遗，似乎所有人都会默契地选择追随。
不知道是谁叫出了第一声“小偷”，就仿佛堆满柴草的仓库里被丢入一颗火星，贪婪的火舌迅速地舔舐开来，再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再没有人，会去留意被歪曲的情理甚至真相。
唯有这个笨蛋。
那一天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凉介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橘色路灯下东一头西一头地撞上去的小飞虫。
“那么中岛君又为什么相信我呢？”素白而寂静的医务室里，凉介反问。
“因为凉介抱着狗的时候很温柔很温柔，这样的凉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伤害动物的事情的。凉介眼前并没有真正的莲花，却同样能把莲花画得那么美。那些花和蝴蝶，一定是都藏在凉介心中的秘密花园吧！” 裕翔扬起笑容，眼睛弯弯地眯起来，柔光流转的瞳仁仿佛能消融世间所有的不愉快，“我相信凉介，好想知道凉介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请让我做你的朋友吧！”
唯有这个笨蛋。
我是多么不想把他拉进这个世界里。
哪怕因此只能远远地看着
也希望他能够一直站在明亮的地方。


小凉好可怜!!

第2章（下）
【大约一个星期前。】
裕翔垂头丧气地走在上学路上。此时就连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也调动不起他的兴致来了。
昨天自己一番真情告白却换来对方起身拂袖而去，徒留自己对着一团空气发愣半天。因为晚归又遭父亲严厉批评，以跟父亲大吵一架、抱着妈妈的照片抽抽搭搭地入睡告终。后果就是现在顶着一对儿水蜜桃一样的眼睛准备迎接转入新学校的第三天。
这时候要是再有只狗突然蹿出来该多好，裕翔的脑海中盘旋着怪异的小念头，这样说不定就又可以见到从天而降的那人了……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明明昨天都被人家拒绝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做完规定项目宣布解散后，裕翔便偷偷溜出了操场。阳光温暖，裕翔心里却隐隐泛出寒冷，那些容颜单纯笑语洋溢的景象映入眼中，却仿佛泛着迷蒙水雾一般有些看不真切。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的，是昨天美术部和展览厅里发生的一切。
敌对的眼神，恶毒的话语，七嘴八舌的众人，被毁坏的画，“小偷”，燃烧的蝴蝶，碎了一地的玻璃，血，冰冷的注视，还有……还有那个孤立无援却倔强地沉默着的孩子。
栽赃。
同样是这群人，为什么明明可以在阳光下笑得一脸无辜，转过身却也可以换上阴冷的面具？又或者，展现在阳光下的才是面具？
就连那个平时活泼热情的美术部部长志田，昨天也仅仅是站在人群之后低头沉默，连一句制止暴行的话都没有说过。
刚刚打开一隅的心扉又失落地合上，裕翔不知道，从此以后还可以相信什么呢？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通往天台的铁门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期待，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推开门就可以看见那人？
是的。还是忍不住地会去想他。裕翔实在想不通，那样一个天使般纯净得惊人的孩子为什么会遭遇如此过分的对待，自己真的被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深深地刺痛了。
所以即使遭到对方冷冷的拒绝，却仍然放不下他。流了那么多血，伤口是不是仍然很痛？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尽管摆得出一副早已习惯的姿态，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去在乎？
果然昨天是自己太冒失了啊……当时那孩子的心情明明那么不好，自己还说出那么不合时宜的话，活该被拒绝嘛……裕翔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推开门。
笨重的铁门蹭着地面缓缓打开，没想到这一次裕翔的愿望应验了——凉介的背影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视线中，可是……
——可是他在干吗？！？！
小小的身影伏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风一下一下地掀动他的头发和衣衫，像只振翅欲飞的鸟儿，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碧蓝的天空里……
裕翔想也没想就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扑倒了完全没有防备的小人儿：“不行！！！！”
……
“……喂……喂！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裕翔慌忙从被自己压扁了的人身上爬了起来，刚才扑的时候用力过猛，结果自己也失去平衡，全部体重都结结实实地压到了对方身上。可怜的肉垫儿被扑在下面完全动弹不得。
“……”
“凉、凉介君？！你还好吗？？”裕翔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彻底手足无措起来，完了，这孩子不会被自己压死了吧？？TT。。
“咳……”过了好半天，凉介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挣扎着动了动身体，“好重……”
裕翔心下一喜，赶紧把他捞了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好像没有受伤，太好了~”猛然又想起来，“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寻死啊！！”
“……”
“你怎么不说话？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我来帮你分担……”
“你以为……我要跳楼？”凉介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重物”。
“……诶？不是吗？”
“我说你，想象力真是丰富= =。”


“呃……”裕翔的脸顿时红成了一颗番茄，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可是你跑到栏杆旁边做什么？还踮脚往下面看？”
凉介垂下眼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怕高。”
“怕高还……？”
“……想要克服这个毛病。经常来天台画画以后已经好很多了，可是站到栏杆边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凉介说着，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别过头去不看裕翔。
“原来是这样啊！”裕翔大松了一口气，放松了刚刚紧绷的身体，挨着凉介背靠栏杆坐下来。这孩子害羞的样子也好可爱呀……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忽然注意到对方也穿着体育课用的白色短袖衫：“咦，凉介也是体育课？”
“嗯，因为手不能做今天的杠上运动，老师让我见习了。”
杠上运动？那不是自己刚刚做过的嘛？“诶？莫非？！”
“……这个学校的体育课都是合班上课，中岛君在A组，我在C组，是一起上体育课的。”
“真的呀？！太好了！”
“= =。。。”
“啊，都说了，叫我裕翔就好！我也可以叫你小凉（凉ちゃん）吗？”裕翔试探着问。
凉介怔了一怔。怎么称呼，自己其实都无所谓。反正学校里没有人会好好地叫自己的名字。
只是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昨天被自己无礼地晾在了那里，为什么仍然可以对自己笑得这么心无城府？他的眼睛肿肿的，昨晚哭了吗？
望着裕翔一脸期待的样子，凉介有些困惑了。他……不生气吗？
见凉介没有说话，裕翔便自顾自地笑开：“你不反对，那我就当你同意啦！”
两个孩子并肩坐着，身后是淡蓝明净的天空。操场上的喧闹经过空气的过滤，传到这里只剩下夏虫细语般的轻响。
万古洪荒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得以不受浊流侵扰的片刻安详，这一刻，在世界尽头的角落里，他们如两只收拢翅膀的鸟儿，安静地栖息在一起。
“小凉，伤口还疼吗？”
“……不要紧。”
“那幅画，后来怎么处理了？”
“烧了。”
烧了啊……裕翔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可是虽然无比可惜，毕竟画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即使留下来也只能不断提醒主人那段难过的记忆吧。
“那，比赛怎么办呢？马上开始画新的作品吧！”
“来不及了。”
“小凉，打起精神来！凭小凉的实力，利用剩下的一周时间也一定可以交出好作品的！”
“……”
“不可以就这么放弃！这也是小凉很重视的比赛不是吗？明明努力了整整一个月，创作出了那么美的作品……却被那帮可恶的家伙弄坏了……所以小凉更要用实力让他们闭嘴不是吗？”
“……”
“我会陪小凉一起努力的！”
“……”
为什么。
凉介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困惑。为什么相信我？为什么帮我？为什么不介意我的伤害？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凭空出现在我的世界？为什么一直用关切的眼神看我？
又是为什么，看到你的笑容，我会感到……如此的温暖呢？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却每每激荡起心底深处的熟悉感，好像无论是怎样荆棘密布的漫长夜路，只要躲进你的怀抱就躲进了温暖，只要看见你的笑容就能看见光明。早已习惯了在寒夜中独自摸索的自己，仿佛忽然间变成了贪甜的孩子，那么想就此沉溺进你温柔的指引中，合上眼睛，再也不去理会这个凄风冷雨的世界。
你，是前世带走我灵魂的月神吗？
风里已带着初秋的凉意，寂寂地越过背后的栏杆灌满了两个少年的衣衫。
“小凉？”裕翔忽然读不懂凉介看向自己的眼神。
半晌，凉介淡淡地说道：“中岛君，我决定不参加比赛了。”
裕翔刚想开口，却又听见凉介清清冷冷的声音：“因为……真的累了。”
别无选择，裕翔只能静静地听下去。
“生物部的蝴蝶，是我偷走的。”凉介慢慢地站起身来，被低垂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我没有才能，想不出参赛作品的题材，所以花了不少力气才偷来那些漂亮的蝴蝶找灵感，我点燃了它们的翅膀，完成了那幅画。”
“你在说什……”裕翔怔怔地开口，却被凉介没有温度的声音打断。
“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直这样苦苦维持下去真的很累，大家也早就看穿我的真面目了不是吗？所以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昨天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裕翔激动地站起身，身高优势使面前的小人儿一下子覆没于自己的阴影中。
凉介没有畏惧地对视上来：“山田凉介就是这样卑鄙的家伙，中岛君，你看清了吧？”
裕翔转身离开的时候尚能冷冷地站着的凉介，却在铁门砰一声关闭的同时脱力一般沿着栏杆滑坐到了地上。
他微微仰起头把目光移向天空。明明碧蓝得没有一丝云，那么广袤那么透明，却任凭望穿双眼也望不尽。
天空……果然是空的吗？不然，为什么要叫天空呢？
其实在刚刚那一瞬间，不是没有想过跳下去。
天生的恐高症让自己一站在高处就头晕目眩，本能地想要退缩，却在理智的强迫下面对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睁开眼睛。
如果往前走一步，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消融在天空里？那么自己的身躯和思想、执念和牵挂，是不是可以就此被吹散成空荡荡的一片碧蓝？
其实刚刚也并没有完全说谎。说很累了，是真的。
那幅画，自己曾把它当做最后的光明。每每在深夜里描绘，只想着倾尽所有的亮色，让它在黑暗中得以散发出温暖的光。
画里的蝴蝶根本不是什么摩尔浮蝶，之所以将蝶翼涂成了亮蓝，只因为那碰巧已经是自己画箱中最后一种亮色。干瘪的颜料管静默地躺在角落里，仿佛昭示着主人的疲惫。
整整一个月近乎无眠的夜晚，只有默默圆缺的月亮同自己一起守护着它的诞生。从小就喜欢这个样子的月亮，柔柔淡淡的光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自己放下所有戒备和伪装，不必掩饰因耽溺画纸而泄露的微笑，信徒般真挚地祈求她的护佑……
可是最终，就连这勉强支撑起来的玻璃盾牌也被击碎得再也无法弥合。除了黑和白，自己的画箱中再也没有其他色彩。
所以，请不要走进来。
凉介缓缓地把头埋进膝盖里，久久没有力气再动弹。
在只剩下黑与白的世界里，我又该如何守护你彩虹般的笑颜？
所以，我善良的月神，请不要走进来。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