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的眼里闪过一丝温和，起了不二的手，“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血腥的场面，但进了居酒屋后不二还是别开了脸。
新八和平助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两人依旧面不改色的持刀守在楼梯口。
“他在上面？”土方沉声问道。
“副长！”藤堂颔首，低声说道，“副长小心，此人不是平庸之辈。”
土方没有回话，径自向楼上走去。
不二看了看土方的背影，没有跟上，转脸看向新八，不做声的开始给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不二学着赤羽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帮两人处理了伤口，却还不见土方下来，正在担心，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
众人陡然一惊，全都涌上二楼，要知道能逼魔鬼副长拔刀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二走在最前面，转进一间宽阔的房间，不二看到土方和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斗在一起，两人身手极快，几乎看不清动作，只能看见银色的弧线在空气中划过，伴随着锵锵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呵呵，不愧是新选组副长。”戴斗笠的男子闪身躲过土方的刀，退开一段距离，轻笑出声。
土方不语，阴沉的盯着眼前的人，强大的气场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门边的不二蹙眉，这男子的声音极为熟悉，像是听了几十年一般的熟稔。
这时，那男子又挥刀上来，几乎和土方势均力敌，可土方毕竟是身经百战，略胜一筹，他一个侧身躲过那男子的刀，几乎是擦着刀刃而过，一刺一挑，手里的刀就直冲男子的面门而去。
男子躲闪不及，头上的斗笠被砍作两半。
“说，谁派你来的。”土方居高临下的用刀指着垂着头的男人。
“呵呵呵，本大爷不受任何人指使。”男子抬起头来笑的猖狂自负。
一张熟悉的脸撞入眼中，散乱的银灰色长发，精致如罗马雕塑一样的五官，闪耀着流光的苍紫色的瞳仁，除了没有眼角的那颗泪痣，不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迹部的名字。
不二不顾藤堂的阻拦一个箭步跨进房间。
那男子回过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一脸错愕的不二，神采飞扬的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总司？”土方看着不二茫然若失的惊愕脸孔，疑惑的询问。
“原来是一番队组长，幸会。”和迹部相像的男子露出一个不二熟悉的华美笑容，邪魅的勾起唇角，“一番队组长果真和传闻中的一样漂亮。”
“迹部——”不二喃喃的说道。
“哦？一番队队长大人如何知道本大爷的名字的？”
土方皱起眉，总司怎会认识长洲派的人，而且还叫得出名字。土方眼里闪过一丝怀疑和狠戾，挥刀就向那男子脖颈处砍去。
“咣！”刀剑碰撞的声音，震得众人一惊，只见一把太刀从中架开，挡住了土方的刀。
聚在门口的队员集体抽了一口冷气，持刀的人竟是冲田队长。
土方眯起眼睛，尝试性的唤道，“总司？”
不二没有反应，只是一味的抵着土方。
“呵呵，多谢一番队队长救命之恩，那么我就告辞了。”男子拾起自己的刀，两步闪到窗口，一只脚跨上围栏，回首笑的倾城，“在下迹部弘雅，后会有期了，总司？”迹部弘雅拨开银色的乱发，妖媚一笑，就跳了下去。
众人回过神来立即蜂拥到楼下，试图去追赶这胆大包天的男人。
不二一直愣愣的看着窗外，手里的刀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他大脑一片混乱，心脏跳得飞快，那张脸分明就是小景。
正茫然着，不二觉得眼前的光被挡住，土方拿下他手里的刀，沉默的看着他。
“对不起。”不二垂下头，他很清楚他刚才做了什么，“我——”
土方忽然伸手把不二搂进了怀里，“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万一我没有控制住受伤的就是你。”
不二觉得心底一暖，土方竟没有怀疑自己，“我其实——”
“我们回去吧。”土方松开不二又打断了他的话，“等你想好的时候再告诉我。”
回到屯所，不二看到了早就候在门边的赤羽，他背着药箱像是刚刚回来的样子，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不二觉得赤羽的脸苍白无比，几日不见那本来就不圆润的下巴也尖了不少。


感受到不二的气息，赤羽模糊的对着不二的方向一笑，转身便跟着伤员进了房间。
当晚，近藤局长召开了紧急会议，开会期间不二一直在走神，直到山南总长问起他的意见，不二才抬起头。
他看到了土方担心的目光，报之一笑，不二清了清嗓子开口，“咳咳，我觉得，最好能派一个人潜到他的住处，给我们提供情报，伺机而动。”
“确实是好办法，可迹部弘雅是何等厉害，若是派出忍者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不一定要忍者才能提供情报啊，佣人乐师护院都可以啊，越是普通的角色越是不会被怀疑。”不二说道。
“对，迹部弘雅是少有的贵族血统，属下听说他正在招收精通三昧线的乐师。”一个黑发男子低声说道。
不二打量着他一身忍者的服饰，自知他就是斋藤总提起的山崎蒸，微笑着回应，“然后再派忍者暗中保护。”
“不错。”近藤局长忽然发声，“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精通三昧线同时又绝对忠于我们的人选，并不好找。”
“我们需要第二计划。”山南说道，“若是这一方案行不通，我们就选定日子深夜偷袭，只要擒住迹部，一切都会好办。”
“谁去？”
“我。”一直沉默的原田忽然说道，“若是第一招行不通，我去。”
“好。”
会议结束时已是凌晨，土方被近藤留下商议具体方案，不二自己回到了房间，才坐下没多久，赤羽便开门走了进来。
“阿光？”不二过去扶他坐下，有些责备的说道，“这些天怎么都找不到你。”
赤羽没有言语，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应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算了，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不二发现赤羽有些不对劲，只得岔开话题，“哦，你知道吗？昨天我碰上一个和我现世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迹部弘雅？”赤羽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一下便接下了话题。
“嗯，连姓氏都一样，难不成是小景的祖先。”不二撩一撩额前的碎发，“还有——”
“我听说要找一个会弹三昧线同时又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去做卧底，否则就要原田去偷袭，对吗？”赤羽打断了不二的话，语气有些急躁。
“是，阿光你——”怎么了这仨字还没问出口，赤羽就又打断了不二。
“土方在哪。”
“会议室啊。”
赤羽径自快步走向门口，离开前又转回了身，对着不二的方向笑了笑，说，“周助，认识你的这段时光，我真的很快乐，祝你幸福。”
“嗯？”不二不解，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吗。
“帮我给原田带句话。”赤羽的手指紧紧的扣着纸门的边缘，“就说，他要的药我都配好了，让他记得按时用。”说罢，他便要离开。
“停！”不二喊道，“你要走我就不帮你！”
赤羽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说清楚。”
“我们——”赤羽欲言又止。
“他不接受？”
“呵呵，算是吧。”
“阿光。”不二走过去搂住了赤羽的肩膀。
“不用劝我的。”赤羽笑笑，“我什么都明白，我也没有后悔。你知道吗？只是我现在才知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那么值得，包括不可避免的伤害。”
赤羽语气淡然却透彻刻骨的悲凉，让不二不知如何应对。
“没有什么能困得住我，除了——爱情。”赤羽的声音渐弱，他径自合上了门，转身离开。
不二反复斟酌着赤羽句话，心底酸涩异常，不经意间竟已泪流满面。
没什么能困得住我，除了——爱情。
土方送走了近藤局长等人，从腰间解下红漆木杆的烟斗，放在唇边点燃，久违的烟草味充斥着肺部。他这才发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这玩意儿了。
总司闻到烟味病情就会加重的。他记得赤羽曾经这样告诉过他。
总司??????
土方眼前又闪过了那张秀丽的脸，为什么他会认识那个迹部，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却还能清楚的叫出他的名字。太阳穴微微发疼，土方缓缓的吐出一缕烟雾，眼帘微抬，似是自言自语的说，“进来吧，你打算站多久？”


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了，赤羽站在那里，一身白衣显得不食烟火，凌乱的碎发和厚重的纱布却也盖不住他周身的愁绪。
“打扰了。”赤羽抬脚进来，坐在了土方对面。
“说吧。”土方没有看他，默默的为赤羽斟了一杯茶。
“我会弹三昧线，那个任务我去。”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么你家总司以后吃的药就会缺斤少两。”赤羽翘起唇角，小小的酒窝立刻浮现在脸颊上。
土方忽然开始明白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来腹黑都只和腹黑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土方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那先说来听听吧，赤羽大夫。”土方嗑了磕烟斗，“或者说，迹部少爷？”
“我就知道瞒不过副长。”赤羽的手指松松的交叉，很自然的垂放在膝盖上，脸上的笑容也是有增无减，“如您所说，我是迹部家二公子，只是，我并非正房夫人所出，所以处处受排挤，从小便和母亲离开了本宅。”
“你为什么进新选组？”
“他害死了我的母亲。”赤羽答非所问，“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这只是原因之一吧。”
“是。”
“你不想让原田涉险。”
“是。”
“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是。”
“那么，我会安排山崎在暗中保护你。”土方放下烟斗，深深的看了赤羽一眼。
“副长，这封信请你一定要亲自开启。”赤羽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交到土方的手里，“还有，请你相信总司。”
“我知道。”新选组的魔鬼副长从不相信偶然，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爱人。
“假如，我是说要是假如。”赤羽向着土方的方向略微颔首，“总司和那人有关联而且骗了你，你会怎样做。”
“若总司真的和那人有所勾结，我必定会杀了他，然后自己也不活，杀他，是自己的职责，自己不活却是我的选择。”
“很好，那封信——希望你尽早阅读。”
土方捏着手里薄薄的信纸，目送赤羽离开，他知道赤羽会把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哪怕——是拼了他自己的性命。
赤羽从土方那里出来没有回到自己的药房，他想走一走，最后在这个有那个人气息的地方停留一会儿，再踩一踩他踩过的路，再嗅一嗅他嗅过的空气，然后一个人，安静的离开。
走到中庭的樱树下时，他听到了一个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谁？”赤羽扶着树干停下。
“我。”
赤羽听出是原田，心乱如麻，面上却笑着问道，“来找我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原田下意识的回答，他俩以前斗嘴时经常这样说笑。每次这样说完，赤羽浅笑着端来茶水点心的样子历历在目，原田咧一咧嘴，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听到他这句话，赤羽唇角的笑散了不少，脸颊上的梨涡也由深至浅的消失。
“你为什么要去迹部那里。”原田终极是改不了直来直去的脾气，一步走到近前来，直直的瞪着比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的赤羽。
“不为什么。”
“我才不信！”原田猛的按住赤羽瘦弱的肩膀，力道大的让赤羽感觉到了酸痛，“还有你让总司带给我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赤羽忍下肩膀的不适，面上依旧淡淡的，像是置身事外一样。
“你想让我当那天的事没发生过？！”
“这不是你希望的么。”最先开始躲着自己的，是他吧。
“我希望的？你知道什么？！”
赤羽深吸了一口气，他试图用自己全身所有的感官记住肩膀上那熟悉的重量，和周身的气味，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左之助。”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原田的名字，“迹部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迹部家的人，所以做起来自然会比其他人方便，只是这样。”
“你骗的过我，可骗得过你自己吗？！”原田大声的吼道，赤羽觉得他扶在自己双肩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好，那我就告诉你。”赤羽仰起脸，雪白的纱布在冬日的月光下微微散发着晶莹，只是唇角的笑很疏远，让原田觉得刺目，那种笑容，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原田左之助，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但是，与你无关。”
“谁说与我无关？！”原田猛的松开抓着赤羽的手。
赤羽挑眉，自从那日庙会回来，原田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到最后干脆就和土方请了假，这会儿为什么又不依不饶一副质问的口气，难不成还是自己错了？
“阿光。”原田断断续续的说道，在赤羽的印象里原田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谁说过话，就像是哀求，“我没有要躲着你，我——以为你生气了，不想让你烦心，所以才躲着你的。”
那天他亲了赤羽，本来就紧张到快要昏倒，偏偏赤羽又没有什么表示，害得他根本不敢见赤羽。他原田左之助看似风流，其实根本没有尝试过恋爱的感觉，他平日里总是唠叨要找个妻子平稳的生活，但他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这个不声不响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少年。
他很笨，他没有总司的文采斐然，没有藤堂的细心体贴。他不会逗人笑，不会哄人开心，他声称自己勇敢异常，连切过腹都活过来了。但其实他连告诉赤羽自己心情的勇气都没有。他不问，自己也就不说，他以为他们两个或许会一直这样下去，那天的事情打乱一切，但同时也让他明白，他所期待平静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在漫长的时光里和深爱的他一起成长，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一同凋零。
不过原来，他也是喜欢着自己的啊。
“哈哈哈哈。”原田忽然笑了出来，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消散，他笑的热烈豪放，似乎只是一瞬间，那个热情的原田左之助就又回来了，赤羽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在轻微的颤动。那笑声让他说不出话，无法思考，甚至连脚步都无法挪开。
他简直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阿光。”原田抓住了赤羽冰冷的双手，赤羽想要挣扎着抽开，却无奈力不从心，只得由着原田把自己的手紧紧地贴到他唇边。
“阿光，我要你知道，你喜欢我和我有关。因为，我爱你。”温热的唇瓣摩擦着指尖，赤羽觉得自己的手指快要燃烧起来了。
“哎？怎么哭了。”眼见白色的纱布上晕开一片暗色的水文，原田急的手忙脚乱。没有得到赤羽的回答，他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两只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忽然腰上一紧，束手无策的原田被赤羽狠狠的抱住。
作为医者，最首要的一条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赤羽现在非常的怀疑自己的听力。
他说，他爱他??????
“笨小孩。”原田的声音沉下来，像往日一样悦耳，赤羽想起了十几年前他为他治伤的时候。那日他还不知道原田切过腹，换药时摸着原田腹上的旧伤疤，他心疼得无以附加，他对他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身上留下一点伤疤。原田笑着说，笨小孩。
赤羽光活了十几年，他最骄傲的事情不是成功救治了哪个患者，不是在医药学里又发现了什么新药材，爱他，是他赤羽光这辈子最骄傲，而且做得最好的事情。
原田捧住赤羽的脸，解开他纱布松松的挽扣，在他的唇上细致的吻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再也感觉不到怀里人轻微的啜泣。
“阿光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我，还是要去的。”赤羽毅然抬起头，任由脸上的纱布一层层滑落，“谁都阻止不了我，连你也不能。”
“阿光——”
“我想赌一赌，压上我的全部，我不相信，我们的缘分仅此而已。”眼睑上的纱布终于全部滑落，赤羽伸手接住，绝美的眼睛被星光点亮一样神采飞扬。蓦地，他松开手指，手中的纱布被风卷走，高高的挂在了樱树最顶的枝桠上，像是一条丝带。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原田问道，手却还是紧紧地搂着赤羽。
“明日一早。”
“好。”原田低下头，在他额前深深地一吻，盖章一般，然后他把头埋进了赤羽的肩窝，“我不送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当晚，久久没有下雪的京都飘起了雪花，晶莹的一片片落地无声，厚厚的一层仿佛掩盖住了这个世界全部的丑恶，不堪和瑕疵。
次日清晨，新选组最年轻的大夫带着一把上等的三昧线和永不离身的药箱，随着山崎等人离开了，一切都像他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只是他的眼睛上再也没有缠上纱布。
迎送的人群里，赤羽没有嗅到原田的味道，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就在他的视线里。登上牛车的一刹那，他转回了头，对着屯所的天空，浅浅的一笑，那笑容颠倒众生，人们都感叹着这位深居简出的药师俊美和无畏。
在没人注意的屋顶，一个身影转身离开。
你走，我不会送你；但你来，无论是多大的狂风暴雨，我都会去接你。


“不是对不起，是我们回去吧。”土方从柜台里又拿出了几包糖，放了钱，转回身牵起不二走出店门。
不二轻轻的笑了。
土方，有你我真的很幸福。
回到屯所，土方径自拉着不二进到自己的房间，门还没有关，就紧紧地把他搂进了怀里。
“土方？”不二被他搂的快要喘不过气。
“不要离开我。”土方的声音有些闷，不二听出了里面的异样。
“你怎么了？”
“不要，离开我，无论是什么原因。”
“只要我活着，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不二拍着土方的背，轻声承诺。
“??????”土方沉默半晌，低声说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只要你。”
不二的心脏剧烈的震了一下，下辈子，下下辈子??????他，真的可以吗？
“哪怕是时间，也绝对阻挡不了我，请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那一瞬间，不二想起了小景，他也曾经这样哀求自己，忍足说，他放下尊严, 放下个性, 放下固执, 都只是因为放不下一个人，周助，你还不明白吗。当时他为小景心痛，但确实并不明白的透彻。
现在，他明白了。有些爱情，无论跨越了多少沟壑，哪怕是时间的距离，都依旧让人等待，让人痴狂，就像现在紧紧搂在一起，却仿佛站在两个对岸的土方和自己。
那一晚，不二枕着土方的肩膀，安心的怀抱却让他一夜无眠，清冷的月光从窗子泻进来，一缕两缕，他数着土方长而卷翘的睫毛，一根两根。土方黑色的发散落，像极了封存已久的黑色珍珠，沉静的颜色却莫名的刺眼，面对着天花板，不二觉得眼角有泪滑落。
他的病愈发的严重了，肺痨的迹象让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光已经不多。
百年的月光，百年的风霜，为谁枯萎，为谁憔悴。不二忽然发现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转眼到了夏天，不绝于耳的蝉鸣让屯所多了几分喧嚣，换上单薄的夏装时，不二竟发现自己比刚来的时候又瘦下了几分，把腰带系松，掩住晃荡的腰身，不二尽量不想让土方和新八担心。
另一方面，赤羽的工作依旧在继续，每天都有详细的密报被山崎手下的队员送回，一切都看上去风平浪静。
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从不亲自送信的山崎忽然回到了屯所。
他闯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坐在一起吃饭，新八正拍打着悲剧的藤堂，数落他给自己加这么多菜，斋藤不急不缓的用筷子搅着味增汤，仔细的数着里面豆腐的数量，原田依旧托着一碟清酒，笑着看大家打闹，时不时还插上一嘴。
“副长！”山崎黑色的忍者服凌乱不堪，脸色苍白无比。
“是不是赤羽出事了？！”原田第一个站起来，精致的小碟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瓣。
“原田你坐下。”土方冷静的回应，“山崎你说。”
“迹部弘雅发现了赤羽大夫的密信，刚才我看到赤羽大夫被他派的人拉近了地牢！”
“哪里的地牢？”不二支起上身，心底也是焦躁异常。
“他邸府的北边建了一座地牢。”
“副长。”原田跨过地上久碟的碎片，单膝在土方的矮桌前跪下，“我求你，让我去吧。”
土方看向他，久久没有说话。
“让他去吧。”不二握住了土方的手，定定的看向他。
“——好，斋藤，山崎，你也去。”土方略微颔首，不二眼睛里的东西让他心底难受的很。
“是！”
目送他们出去，不二轻声的说道，“知道吗，这一刻，他宁愿和他一起死去，也不愿意孤独的活着。”
土方回握住不二手指，“他们不会有事的。”
此时，迹部家的地牢里，赤羽正被高高的吊起，身上雪白的单衣破烂不堪，一道道血红的鞭痕烙在白皙的皮肤上，说不出的罪孽感充斥着地牢。
迹部弘雅坐在赤羽对面，手里反复把玩着一个吊坠，那吊坠翡翠质地，泪滴的形状，在烛火下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乘材料，吊坠的上面被极精湛的手工刻出了一只蝴蝶和一朵蔷薇，那是迹部家子孙的代表。


第十章
那日不二被后来赶到的土方等人带回屯所，土方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不醒，唇角上沾着血迹，袖口也有一缕缕鲜红。
近藤局长命人把两人尸骨合葬在神社的樱树下，下葬那天，山崎和栗生在树上系上了无数条火红和纯白的丝绦，，在漫天的彩色不二仿佛里看见了靠在一起的原田和赤羽，他们笑着对他挥手，然后转身离去，在一片迎风飞舞的丝绦里消失。
胸口钝痛，不二掩唇轻咳，嘴角的温热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只是随手用袖口一抹，不二轻轻的笑，阿光，祝你幸福。
沉闷的雨季如期而至，每日瓢泼的大雨给屯所罩上了一丝愁闷，不二病的更重，他每日咳血的次数愈来愈多，虽然他经常偷偷把沾血的手帕和衣服烧掉，但那苍白的脸色却瞒不了任何人。
按照赤羽临死前留下的讯息，山崎等人又进行了调查。最终得到确切消息，在两天后，迹部弘雅会在池田屋召集大量维新人士和长洲派首领进行集会。
近藤局长决定在那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二被勒令不准参加战斗，但他知道，他一定要去，因为书本上说过，土方在这次战役中会受重伤。赤羽和原田已死，历史已经被他改写，这样推算，土方就是有丢掉性命的可能性，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允许。
两天后，队伍出发前，土方走进了不二的房间，看着他喝下药，揽住他的肩膀说，“我很快就回来，你早点休息，明早带你去买豆平糖。”
不二颔首，看着土方离开，他起床穿衣，每一件都穿得很仔细，仿佛是最后的演出。
我绝不会然你出事，相信我。
土方等人到达池田屋时，发现里面没有点上烛火，众人正在奇怪。
二楼敞开的窗子处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手持酒碟，衣襟半敞，斜靠在雕花的围栏上，正是迹部弘雅。
“副长大人，别来无恙啊。”华丽粘腻的声音让土方一阵厌恶。
“束手就擒，我留你一条生路。”
“呵呵~~好可怕。”迹部弘雅仰头抿酒，脖颈处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他喝掉手中的酒，随手把碟子一扔，“不过，你真以为本大爷会那么傻吗。”
话音刚落四周就被火把点亮，竟是大批长洲派的伏兵。
“这样的埋伏，你认为你还冲的出去吗。我亲爱的副长大人。”
“哼。”土方转身抽刀直接砍倒最前面的一个首领，速度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哦呀，那就开始吧，不过副长大人你的命——是本大爷的。”迹部弘雅从二楼攀下，和土方斗在一起。
“局长！请您下令！”斋藤见土方拔刀，单膝跪地向近藤请命。
“斋藤你守正门，新八藤堂去后院，山崎屋顶，山南你和我一起！”近藤抽刀指向黑压压的敌军，“传令下去，一个不留！”
于是场面开始血腥，大规模的杀戮让黑夜有了几分该有的残酷。
两方基本势均力敌，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但土方和迹部弘雅的打斗依旧是混乱局面中的焦点，他们战斗的圈子，没有人胆敢靠近。
“土方君。”迹部弘雅轻浮的笑着，“呵呵~我特意安排人手把哥哥的情人也送去地狱，不知道这份礼物他收到了没有。”
土方不语，手里的刀却愈发狠戾。
“不知总司最近可好？”迹部弘雅转身轻巧的化解土方的步步紧逼，“土方君小心些呀，要是你死了，总司，可就是本大爷怀里的东西了。”
土方茶色的眼睛眯起，刀锋直冲迹部弘雅面门而去。
迹部弘雅却不躲藏，直直的接下这一刀，他胸前顿时血流如注。
土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再一下秒被愤怒代替。
迹部弘雅手里的刀也刺中他的右胸，他竟为了刺伤他而牺牲自己。
土方在刀进一步深入体内之前迅速后躲，冷冷的看着脚步不稳的迹部弘雅。
“呵呵呵呵，土方君。”迹部弘雅一手捂住伤处，笑的邪魅，“你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嘛，枉我费尽心思想和你一分高下。”
“什么意思。”
话刚出口，土方便觉得一阵头晕，迹部弘雅的刀上涂了药。


“呵呵，侑士。”不二转向忍足，唇边凝聚了一个小小的笑容，“这下，我可以不去太平洋里喂鱼了吧？”
年少时的玩笑，他依旧记得。
忍足对着不二眨眨眼，“多谢。”
目送着两个昔日的朋友斗着嘴离开，不二黯然的垂首。
土方，你想我了吗？
开学日，不二拒绝了家人的陪伴，独自拎着不多的行李办了手续，找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寝室的四周种满了枫树，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散落下来，明亮而洁净，让不二隐隐觉得温暖。
找到挂着自己名字的房间，不二正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可是我想认识你。我叫森下慎也，你呢？我看到外面写着不二周助和药师寺蓝，哪个是你的名字？”
“我说过不想认识你了。”
“别这么无情啊，我很有诚意的！”
听着听着，不二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里面死缠烂打的那一位像极了一只大狗狗。
“谁？”
门忽然被拉开，不二调整好笑脸伸出手去，“你好，我是不二周助。”
“呦！你好啊不二同学！那么你就是药师寺蓝了？能不能叫你阿蓝？”开门的高个儿男孩给了不二一个热情地微笑，就转回身去继续自己的事业。
不二看着他的脸完全忘记了呼吸，那男孩火红的发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泛起水色，像是融化的冰湖。
“我答应他的了??????下辈子，绝对不离开他??????哪怕他讨厌我——”原田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不二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一个圆脸的男孩一边对不二微笑一边使劲儿把叫做森下的男生推出门外，“赶紧走啊你！你好，我是药师寺蓝，叫你周助好吗？”
“嗯？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二没有回应，只觉得恍如隔世。
眼前的男孩儿性子完全和赤羽的稳重相反，柔软的唇以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稔弧度挽着，深深的酒窝若隐若现，黑如点漆的明亮眸子在阳光不同层次的切换下呈现出银灰的色泽。
不二猛的上前搂住不知所措的药师寺。
该回来的，都会回来吧??????
大学的生活丰富多彩，但不二却没有深入其中，他拒绝了一切社团的邀请，虽然他会同意帮忙参加比赛，但他从不会许诺成为丛中的一员。
菊丸和阿蓝经常带着他到处结识新的朋友，森下的追求工作也在不断地继续，跟在他们身边，不二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回到现在的事实。
于是他又开始常常微笑，笑容里也少了几分落寞，虽然他依旧会期待某些人的出现。
一日不二才下课，就被菊丸约了出来，说是要介绍新的朋友给他认识，不二推辞不过，便只得去了。
刚在校门边的甜品店里落座，菊丸就风风火火分扯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儿跑了进来。
“英二！你慢点！”男孩儿责备菊丸，可声音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菊丸似乎习惯了，毫不在意的拉着他在不二对面坐下，“不二不二！这是我的新舍友~~我原先的舍友搬走了nia~~大石，这是不二，不二周助！你应该听说过吧，入学成绩第二的喔~”
叫做大石的男孩五官算不上精致但端正大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翻领T恤，牛仔裤，干净简单，却留着一头奇怪的发型，让不二有些觉得好笑，不过看着大石那一脸老实的长相，不二生硬的忍下了笑意，伸出手，礼数得当的说，“初次见面，你好。”
“你，你好！我叫大石秀一郎。”大石碰了碰不二手，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哎~我要吃冰淇林nia~”菊丸招手叫来侍者开始研究哪一种口味的冰淇林更好吃。
不二看着兴致勃勃的小猫，和有些拘谨的大石攀谈起来。
“大石君，你是哪个系的？”
“叫我大石就好，我学新闻，我想将来在报社工作。”
“这样啊，那大石一定很稳重，我是学医的呢。”
“是吗？我有一个朋友也在医学系，你认识吗？他的入学成绩是第一呢。”提起旧友大石似乎挺开心，拘束也少了很多。


“哦？他在哪班？”不二挑眉。
“不知道，不过他应该还没有来学校，”
“为什么？”
“他出了事故，我前一阵去看他，他还在医院躺着。”
“事故？车祸吗？”不二心道这个同学跟自己还真是像，都是学医的却都在当医生之前自己出了事故。
“是的。等他来学校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大石一边宠溺的看着抢夺自己杯里冰淇林的菊丸一边对不二发出邀请。
“好啊。”不二笑应着，没有留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二的生活依旧不平不淡，没有课的时候就独自到神社坐上整天，有课时就和阿蓝一起拿着课本整个校园的跑，上课时，他会习惯性的走神，但每当老师叫他起来，他还是能对答如流。
他找回了自己原先的生活，平淡，快乐，被人羡慕，被人追捧，但是非常，非常的寂寥。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不二和阿蓝刚刚从考场出来，闲谈着走在校园里，就见到菊丸骑着一辆脚踏车从坡道上冲下来，大声嚷着：“不二不二不二！！”惹得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英二。”不二笑盈盈的看着菊丸满头大汗的停下，拿过纸巾让他擦汗。
“走吧走吧，大石叫上了他那个医学院的同学，我们一起去吃饭nia~~大石说他请客！”菊丸笑的灿然，指一指自行车的后座示意不二坐上去。
“周助，那我先走了喔，待会儿森下要来。”经过半学期阿蓝和森下的感情大有缓和，森下经常以各种理由跑到他们宿舍，真是辛苦他一个学金融的还要辅修医学。
不二点头，坐上菊丸的自行车。
“叮铃——”菊丸顽皮的按一下车铃，带着不二向校园的另一头骑去。
骑了好一会儿，菊丸的车速慢下来，他抬起一只手臂，冲着不远处的草坪用力挥动，带的车子左歪右晃，不二身子不稳，柔顺的短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向后倾去时，连忙搂住菊丸的腰。
他看到大石和一个高挑的男生正站在一棵树下，本是不经意的一瞥，不二却瞬间僵住，半晌，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揉了揉眼睛。
心下自言自语，土方，今天的风有些大了，害的我都迷了眼睛呢。
可是，真的好像——
“不二，下来呀。”菊丸已经停了车，看着有些走神的不二善意的提醒。
“嗯。”不二动作僵硬的从后座上跳下来，连微笑都忘记了。
草坪上的嫩草有些干枯，墨绿中带着些许金黄，像是厚厚的手工地毯，走在上面很是舒服，刚考完试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坐在上面，笑闹着互相打趣。那棵梧桐树上的叶子已经变得金黄，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至极。
这样五光十色的校园里，不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定定的把目光锁在了那个高挑的身影上。
树下，大石正面带微笑的讲着什么，还时不时指一下他和菊丸这边，而对面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倾听。宽阔的肩线撑起略显宽大的白色衬衫，风吹过，衣角扬起，筋骨分明的手自然的抚平皱褶，然后又插进口袋。鼻梁上的眼镜和侧脸被阳光镀上一条金边，更显得轮廓分明，凸显出冷月一般肃穆俊美的容颜。
菊丸蹦跳着拉着不二跑过去，“大石大石~~我把不二带来了nia~~可以去吃饭了没有？”
不二站在菊丸身旁，他握紧双手，无法呼吸。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你好，手冢国光。”
惜字如金，却足以填满他心底的空洞。
不二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知道他又很不争气的哭了。
努力忍住流泪的冲动，不二笑弯了眼睛抬起头来，卷翘的睫毛上亮晶晶的挂着雾气，眼睛像是碎裂的蓝宝石。
“不二周助，初次——见面。”
把手放进摊开许久的宽大手掌，不二只觉得一双熟悉的茶色眼睛也向他看来。
那一瞬间，不二忽然想起了冲田总司的一句话，他说，我的，我们的名字叫回忆。
是的，我的名字叫做回忆，而回忆的名字，叫做你。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十一章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暖，浅浅的光晕在东大宽敞的教学楼走廊里上下浮动。正是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抱着课本的少男少女说笑着穿行，给略显冰冷的天气添上了一分无法言喻的活力。
半明半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米色针织毛衣的男孩儿正靠在窗边，面向走廊，安静的垂头而立，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他浅栗色的头发垂落下来，过长的发尾消失在浅蓝色衬衫的立领里。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从侧面依稀能看到他的唇在柔软平和的上扬。
他背倚着玻璃窗，半缩在衣袖里双手自然的交叉在身前，指尖圆润指节修长，细微模糊的光从布满水蒸气的窗子照射进来，反射在他的指甲上，微微泛着金边，衬得他的手像是一件象牙雕刻的艺术品。
路过的女孩儿都忍不住再三回头打量这个纤细安静的少年，但是少年没有察觉一样依旧那么淡淡的站立，画中人一般，独成景致。
于是手冢从教室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靠窗而立的不二，那种经过沉淀的明媚懒散的气场，只有不二才有。
第一次见面，他远远的瞥到菊丸车后的不二，还未看清容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太强烈，让他费解。
在他成长的这十九年里，伴随他的形容词一向是冷静、理智一类，他从不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直觉，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得不承认拥有这种东西也是一种不可思议。
陌生的悸动随着不二每一步靠近而增长，他强迫自己冷静。
伸手，神色在镜片后模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你好，手冢国光。”
半晌——没有回应，手冢有些小小的焦躁。
“不二周助，初次——见面。”似乎犹豫着，不二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微凉的触感，似曾相识的纹路，手冢不禁加大了力度。
他没有放手，不二也没有抽回，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
过了一会儿，不二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温和的蓝眼睛盛了水似的湿润。
手冢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一瞬间的缺氧，然后从未有过的柔软感觉就从心底浮现出来，柔软到疼痛。
他怎么哭了呢??????
身体永远比意志更加忠诚，手冢在进一步思考之前，就上前一步，手不自觉的抬起，把不二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身旁的菊丸嘴巴张得老大，明亮的灰蓝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大石则早就石化一般呆立在那里。他和手冢同学六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举动。
手冢无视身旁人的目光，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像是失去多年的珍宝。
想要保护他，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
见到不二时，手冢就没有缘由的定下了这样的决心。以至于多年以后，手冢坐在德国街边公园的木质长椅上，看着钱夹里熟悉的笑脸，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定下那么遥不可及的单纯心愿。
似乎搂住不二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对原先的自己挥手做了告别。
那次以后，手冢和不二就隐隐熟络起来，两个人都对初次见面的失态绝口不提。
手冢很少会刻意的去寻找和关注不二，但或许是因为不二太过优秀，他似乎每次都能从身边人的谈话里得知一点关于不二的消息，他也似乎每次总能在常去的地方和不二不期而遇。
每次见面，不二都是温和的一笑，柔软的唇轻轻挽起，眼睛是漂亮的蓝色，一点愁绪都看不出。手冢点点头当做回应，回神时心下总会有些难受，他不敢想那漫不经心的笑里到底有多少落寞。
因为在同一个系，除了上课的时段不同，他们的课程大多是一样的。不二没带书的时候很喜欢找他来借，他不知道不二身边的朋友那么多，他为什么一定要找隔班的自己来借。
最初的时候，不二会很诚恳的向他保证，我下次一定会记得带。末了，还会很感激的对他笑，手冢，真是谢谢你了。但这也真的只是他嘴上说说。因为后来不二干脆就什么书都不带，一下课就等在课室门口，看准了手冢一定会点头。
手冢承认，这个习惯是他一手惯出来的，但是久而久之，手冢也就习以为常了，想方设法的提醒他还不如自己把书带齐，供他借取。有时不二的班级课程进度比较快，他就会用铅笔在手冢的书上写一些笔记，虽然只是一两句话，但却都是重点中的重点，寥寥数语却清楚明了，省了手冢预习时的不少麻烦，他也就乐得清闲。


就像现在，很显然医学院的天才又是来借书的。
不二看到了他，隔着人群对他笑的温良无辜。
手冢心下叹气，沉稳的走过去，递上手里的《医用物理学》。
“谢啦，手冢。”不二笑得眼睛眯起，发梢儿落在睫毛上轻轻颤动，活色生香的好看。
手冢心下一紧，点了点头当做回应，想要转身离开，却被不二叫住。
“什么事？”
“我听说了哦，手冢课上的事。”不二唇边的笑容加深，晃了晃手里的课本。
手冢看看那本书，想起他说的什么事。
上周，学校请来了一个在医学界小有成就的教授来为他们做医用物理的讲座，大学里的讲座一般都是被学生用来当做自习或是补眠的好时机，只要不讲话，不玩手机，就不会被注意到。所以那一节课教室里安静得不像话，大家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听课的人寥寥无几。
就在下课铃声快要响起的时候，手冢忽然起立，沉稳镇定的在讲师和同学诧异的目光里从最后一排走上讲台。他对着老师从容不迫的开口，“教授，这里的公式您用错了。”
已过中年的讲师似乎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在手冢的注视下，他无意识的吞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冢扶了扶眼镜，直接从他手里拿过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演算。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目不转睛的看着手冢在黑板上写的流畅自如，仿佛开这场讲座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旁边那个眼镜都快滑落的狼狈男人。
写完最后一笔，手冢把粉笔交还到雕塑一样的讲师手里，踩着下课铃声回到座位上开始收拾课本和书包。
下课铃声响满三遍，手冢起身从后门离开了，他走的时候，那教授还僵硬的站在那里，半晌才神游一样对同样目瞪口呆很久的一干学生们挥挥手，很飘渺的说了句，下，下课。
据说这名教授在离开前特意问了手冢的名字，想要邀请他暑假到自己名下的医院实习，参加一个项目的研究课程。但手冢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后来第二天这件事就传遍了医学院，手冢的名字再一次被大家所知。
不二见手冢不说话，便自行做出了总结性言论，“呐，手冢好厉害呢。”
手冢扶一扶眼镜，目光停在不二微微弓起的背，没有表情的开口，“怎么没戴围巾。”
不二前几日感冒才刚好，来找他借书的时候鼻子冻的红红的，因为嗓子疼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让手冢很是不习惯。
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不碍事。”不二用胳膊把书夹紧，手缩回衣袖里面。
手冢看着他，不说话。
不二知道他是认真的，便认错一样垂了下头，笑道，“知道啦，我下次会记得戴。”说罢就挥挥手离开了。脚步悠闲的不像是要赶去上课。
手冢注视着他消瘦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垂下眼睛走回教室，打算去图书馆消磨一下时光。
其实宿舍里的学习环境非常好，两人住的房间，上床下桌，明亮宽敞，可手冢却极不情愿回去。
说的隐晦一点是手冢不喜欢热闹，说明白一点其实就是他嫌自己的舍友太吵。
手冢因为落下了小半个学期的课程，所以期中考试回来后，他被安排和一个外系的学生一起住。
他进去的时候，同住的人并不在，门上的名单纸也已被撕掉，导致他无法知道自己舍友的名字。
开门的一瞬间，手中以为自己错走进了学校食堂后面的垃圾回收站。
勉强走进房内，他嗅到室内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啤酒味儿，手冢一向厌恶饮酒，便皱起眉抬眼寻去，最终在窗台上找到了这味道的源头，几瓶东倒西歪的罐装啤酒正滚落在那里，这景象显得堕落的要命。属于他的空床位对面，是一张乱到无法形容的书桌，书本、饼干、水杯、钢笔、墨水、笔记本电脑，毫无章法的堆在那里，乍一看去像是入室抢劫后的犯罪现场。手冢低头扶额，又发现满地竟是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他觉得头晕。
这时寝室的门被大力的撞开，一个抹火红出现在哪里。


明朗、纯净、又哀伤。
看到这照片的时候，手冢只觉得心底被什么轻轻的撞了一下，又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伸手抚上镜框，仿佛想要推开那虚掩着的门，看清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很久很久，直到又有一批下了课的学生吵吵闹闹的涌进展览厅，手冢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睛，在相框的边角处找到了拍摄者的名字。
不二周助，memory。
是不二的作品。
睫毛轻轻扬起，手冢的手指磨裟着那行小字。
memory，这，是你的记忆吗。。。。。。
他曾浅尝辄止的问过不二那间神社的事情，不二只是微笑，那笑容和他平时的一样迷人，如沐春风，像三月的暖阳和四月的樱花。可是却无法碰触。
笑起来的不二，很漂亮，漂亮的让手冢觉得不真实。就像一个精雕细刻的陶瓷人偶，那唇角的弧度仿佛经过精打细算才浅浅挽起。像是毫不经意，像是随意懒散，又像是自我嘲讽，那笑容里的东西，手冢从没看清过。
总有一天会看清的吧，手冢总是这样淡淡的想。
日子就这样静静的流淌过去，很快到了十一月。
手冢照例到图书馆消磨时光，放下手里的笔，手冢疲倦摘下眼镜。
窗外的天空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雪，校园很安静，一半是因为周末，一般大概是因为这冷冰冰的天气。寒冷的风晃动着干枯的枝干，摇摇摆摆的模糊影子落在手里的书页上，沉闷又压抑。
手冢用一只手托住下巴，余光扫向身边的空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不二了。前一阵听菊丸和大石说，不二请了假，说是家里有事。
2周的时间不长，可是每次下课看不到那个等在走廊里的纤细身影，手冢都会觉得有失落在心地划过。
人就是这样复杂，一些人每天都能见到，并不会觉得怎样，一旦某一天那个特定的地方缺少了某个身影，你就会觉得像是遗落了一片灵魂，那个人，或许你说不出那个人在心里的特别之处，但他就是任谁也替代不了。
他想念那懒散而明媚的气息，想念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后的一弯冰蓝色，是的，想念，非常非常的想念。
“呐，手冢.”轻快柔和的嗓音在不知名的地方回响起来，让手冢蹙起的眉峰舒展开，唇边漾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肩膀不知被谁轻拍了一下，手冢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意外的看到了不二笑意盈盈的脸。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带着金属扣的腰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身。他手里空着，没有拿书，像是刚回来的样子，栗色的刘海儿比原先长了，被风吹得有些乱，下巴似乎又尖了不少，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映着自己的倒影，像是久霾忽晴的蓝天。
“手冢也会发呆？”不二翘一翘嘴角，拉开椅子在手冢身边坐下。
手冢回过神来，扬起半边眉毛，看他一眼淡淡的说，“我也是人。”
“哈哈~那冰山是谁呐？”不二轻巧的笑出声来，眯着眼睛打量手冢。
手冢垂下眼睛，看向手腕处的表，十二点整。
他站起身来，从椅背上拿下大衣穿好，对笑的开怀的不二，严肃的说，“吃饭。”
不二挑眉，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有这样邀请人吃饭的吗。
手冢扶一扶眼镜，“有一家新开的寿司店。”
不二扁扁嘴，复又笑起来，回应道，“哦，是么。”然后就拿起手冢放在桌上的暖水壶，倒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出来，一副不急不缓不明所以的无辜样子。
手冢耐着性子看不二喝完一杯茶又倒出一杯对自己招招手，“你喝不喝？”终于忍无可忍的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拿下他手里的杯子，“跟我去吃饭。”
不二弯起眼睛，笑的活像一只狐狸，任由手冢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出了图书馆，不二不紧不慢的走在离手冢相隔一米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有一双和土方相似的茶色眼瞳，但是更安静深邃，他有和土方相似的宽大手掌，但是更温暖，他有和土方相似的冷淡性子，但是更少言，多说一句话就会死一样。不二很迷惑，一开始，他被那似曾相识的悸动吸引着，可他渐渐发现，这个男人用自己的一切诠释着和土方的不同。那似乎格格不入的冷峻与自己的世界情景交融。


他喜欢听手冢淡淡的叫自己的名字，醇厚又清冷的嗓音像是上等的陈酒，一圈一圈的漾开来，让人欲罢不能。就好像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唇间流淌而出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本就如此，无需追溯。
上2个星期，他没有来学校，并不是因为家里有事，而是因为迹部。那天不二才吃过晚饭，就接到了迹部家老管家来的电话，说是迹部少爷出事了，他不敢联系身在国外的老爷太太，希望不二能过来帮下忙。
不二和药师寺打了招呼立刻就赶向了迹部家。
还没有按下门铃，门就被打开了，老管家把他迎进去，说，“四天前，忍足少爷和迹部少爷吵了架，便失踪了，迹部少爷不休不眠的找了他三天，晕倒在了路边。”不二安抚性的一笑，说，“您放心，我尽力。”
走进迹部的卧室，不二看到了还没有醒来的迹部，他躺在床上，苍白的脸陷在雪白的枕头里，显得更加无力。迹部紧锁着眉，蝶翼般的睫毛颤动，睡得极不安稳。
不二叹气，对站在门口的老管家轻声吩咐，“麻烦您帮我备车，我去找忍足。”
接下来的几天，不二走遍了所有熟悉的大街小巷，最后在一间地下酒吧里找到了忍足。他颓废的坐在吧台的角落里，皱巴巴的衬衣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不二走过去扶起他，谢过相熟的酒保，直接送他到了迹部的家。
进了门，忍足忽然清醒了一般低沉的笑起来，幽蓝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模糊不清，他说，“呵呵，不二，小景他让我滚。。。。。。”
浓浓的鼻音，自嘲的语气，像极了某一个场景里的赤羽光，不二心脏发沉。
“那你就滚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听到不二温和嗓音，忍足愣住了，伸手推开了不二搀扶的手，他径自向楼上奔去。
酒味掠过鼻尖，不二觉得有些头晕，他隐约听到忍足说，谢谢。
那日回到家不久，不二便接到了迹部家老管家先生的电话，说是迹部少爷已经没事了，多谢他的帮忙。
放下电话，不二仰面躺在床上。冬日的阳光略显苍白，但依旧在洁白的床单上勾勒出暖且亮的色泽，窗台上的仙人掌生意盎然，毛茸茸的小刺分割开一束束浅金色，落下细细碎碎光影。不二觉得有些累，在那个世界的生活让他越来越重视身旁每一个人的存在，哪怕是只有一面之缘，他都愿意去保护，因为经历过，才越发的知道人与人之间那脆弱又不可忽视的珍贵羁绊。
目光扫过床头崭新的一本医用物理学，不二想到了手冢。自从开始用他的书之后，自己的书全都被一股脑的扔回家里。举起那本书，不二想，不知道手冢他现在是不是正对着自己前几日悄悄画上去的冰山生闷气呢？
伸一个懒腰，不二站起来推开紧闭的窗。冰冷的风灌进室内，把他浅栗色的短发扬起，不二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景致，一点也不在意单薄的衣裳带来的寒意。
怎么不带围巾。
手冢的话闪过脑海，不二轻轻翘起唇角。他不是不想戴围巾，只是想看他一脸严肃的关心自己的样子，久了，便成了习惯。转身从椅背上取来放置很久的米白色围巾，不二按照手冢惯用的手法把围巾系在了脖子上。柔软的布料贴在面颊上，很舒服，但总有些不衬，因为没有那个人的气味。
扯开脖子上的围巾，不二想，也许，我是太想念土方了。可手冢的脸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带着惯有的严肃表情。
那夜，周围很静，仿佛时间都停驻了一般，可他不得入睡，这样的夜晚，或许只能用来思念。
“进来。”手冢的声音打断了不二的思绪，他一手撑着门，一手伸向不二，那手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温暖异常，可不二却不敢握住，侧身闪进门里，不二装作没有看到手冢眼瞳里一闪而过的黯然。
饭间两人都很沉默。不二机械的往嘴里塞着寿司，芥末呛鼻的味道也不能唤醒他的感官。就在他准备吞下第十个寿司的时候，一碗冒着热气的味增汤被递到了眼前，红漆木碗里棕色的汤汁漾开一圈圈的波纹，不二顺着那只端着碗沿儿的手看上去，恍然间看到了土方沉静的面容。


“土方。。。。。。”接过汤碗时不二不自觉的喃喃出声，他没有看到对面的手冢轻轻蹙起了眉。
一顿饭草草收场，不二没有让手冢送他回宿舍，手冢也没有坚持，两个人就在图书馆和宿舍的岔道上分手。走到图书馆门口，手冢回了头，他看见不二也正望着他，视线对到一起，不二愣了一下，然后挥挥手转头快步离开。
回到宿舍，不二脑子很乱。他没想到手冢会回过头。土方有他的梦想，每次出去执行任务都不曾回头看过站在屯所边的不二一眼，虽然不二知道他是怕自己过分担心，但终究还是会有小小的缺憾，他很希望土方能回头看一下，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这样他就能看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自己，就会知道，你身后，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怎么了？你脸色不好。”翻看着一本书的药师寺抬头打量着不二。
“有时间吗，呵呵，给你说个故事。”看着药师寺和赤羽相似的脸，不二忽然很想倾诉，他忍了太久，急需一个倾泻口。
“嗯。”药师寺地上一杯温热的绿茶，合上了书。
当不二一字不漏的把自己的故事告诉药师寺后，药师寺没有质疑他的任何言辞。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不二旋转着茶杯，“但谢谢你听我说完。”
“那个。”药师寺摸摸鼻子，“我和那只红毛狗上辈子那么悲情啊，他还因为我死了？”
“呃——”不二挑眉。
“我信，周助，我当然信。”药师寺笑笑，“上辈子你说你穿越，那个我都信了，现在更没有理由说不信啊。”
不二有些惊讶，但最终化作了一抹叹息般的感谢，“谢谢你，阿蓝。”
“等等，你是说手冢是土方的转世？”药师寺忽然提问。
“应该是。”
“可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你——迟早要做一个选择。向前走，还是回到过去。”
“。。。。。。”不二不语。
药师寺也不逼迫，说道：“我知道他们两个对你来说都意义非凡，只是——”
“只是，我只能选择把一个放在心里。”不二接口，唇角的笑容摇摇欲坠。
“笨。”药师寺拍了一下桌子，不二抬起头看见他扁着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着自己，“周助，你啊，真的是太爱为难自己了。”
“呵呵，你上辈子也这么说过。”
“嗯，我上辈子和现在一样英明。”药师寺露齿一笑，旋即沉声说，“有很多人可以被放在心里，甚至永远在你心里留有一个位置，但是——可以帮你共同分担一切那个人，才是你应该选择的。”
“分担一切？”
“你心脏的全部重量。”药师寺不在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床头，翻看起一本厚厚的金融学。他和森下一个本是学金融却成天抱着医书，一个本是医却成天抱着金融学。
不二看着手里的茶杯，柔绿色的茶水里模糊的映出自己的脸，蓝色的眸子，迷茫和无措纠缠着。
我该怎么做。。。。。。
窗外的阳光渐渐收敛，最后隐没在西边层层叠叠的建筑里，浓重的黑暗笼罩了房间。药师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手里的茶杯早就失去了温度，冰冷透过掌心传遍全身，那种吞噬般的寂寥感让不二想要逃离，他想起了第一次把刀插进人身体的那种恐惧。
多么可笑，千万遍的说服自己适应那个世界，最终却还是回来了，还带着一身的伤痛。心脏的重量？恐怕没有人能承担吧？他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多的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仿佛看到了出口，却因为身上的重量寸步难行。
就在那种无措，迷茫，恐惧感升到极点的时候，一阵手机的震动声唤回了不二的神智。
一条信息。
冰冷的手指僵硬的按下查看键，是手冢。
他的信息很短，就先他平时说话一样。
开门。
不二不解，疑惑的走到门口，犹豫着把门开了一个缝隙。
楼道里亮着灯，白亮的的灯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别开头去。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垂在体侧的手，很暖，带着冬日暖阳的味道，紧紧的包裹住他的，只一瞬就驱散了他周身的恐惧，不安，迷惘。不二睁开眼，不期然看到了手冢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模糊的光线在他眼镜上晕开一层银白色的光圈，看不清眼神，只得由他拽着开了门，进了房间。


手冢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仔细的看了看不二。
今天午饭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不二的异样，他还叫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土方。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手冢清楚的是那个名字从不二唇里吐出的时候，自己心底的那丝酸涩，他知道，那叫做，妒忌。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懂得妒忌，坐在图书馆的座位上，他自嘲。目光扫过桌上不二用过的杯子，他鬼使神差的拿起，凑到唇边，蓦然又放下，自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自从碰到不二开始，自己的心就愈发的远离了沉静，从未如此鲜活的情感展现在面前，他不知所措，想要逃离，却又被吸引。
他想他。无论是在漫长的夜里，还是喧嚣的人群里，亦或是他就在身边，安静的看书，不二始终如此，让自己无法把目光移开。他喜欢看不二的眼睛，天空一样浅浅淡淡的颜色，这世上只那一双。不二的眼睛会说话，想透露些什么，想表达些什么，只消看一眼那眸子，手冢就能懂得。可不二有时会故意掩藏，让他无从明白。
只一闭上眼，午饭时不二眼里那长久的迷惘和痛苦神情就浮现出来，心很疼。手冢想，他是太在意不二了。
不想他难过，不想他痛苦，不想他独自伤神，如果可以他愿意帮他承担，哪怕他心里是有着另一个人。喜欢，甚至爱上不二这个人，是件太容易的事情。而他就这么轻易的留了意，搁下了心。
手冢不想再遮掩了，像这样踌躇不前的，不是他。
暗自定了决心，已经是傍晚，图书管里冷冷清清，他料到不二还没有吃饭，便带了东西过来。
他想或许，他应该说出来。
“手冢怎么有时间过来？”不二打开桌上的台灯，倒了杯热水给他。
“吃饭。”手冢一推纸袋，并不多言。
不二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却知道他来，绝不只是为了叮嘱他按时吃饭。
“呵呵~手冢还真是贤惠。”不二嘴上不饶人，笑着打开纸袋，里面露出两份温热的便当，“手冢你吃哪个？”
“没放芥末的。”
中午吃的心不在焉，不二着实饿了，三两下解决了便当，不二端起了本是给手冢的那杯水，才刚要喝下，就被手冢按住。
“冷了。”手冢放下便当，换了一杯热水放进他手里。
水很烫，不二的手又过于冰冷，两种极致的温度让不二不小心松了手，水撒了一身。他没有出声，只是蹙了眉。
手冢不语，立刻三两下脱下他被热水浸湿的衬衫，防止他进一步被烫伤。
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不二微微打了个冷战。一抬头，额头正对上了手冢近在咫尺的唇。好烫，手冢唇上的温度不亚于那滚烫的水，印在他额头上，烙印一般。不二惊慌的想要躲开，却被手冢一把搂住，按在了怀里。
“手冢？”不二试探性的开口，他从未见过手冢这样失态的冲动，可一开口竟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不二。不要再一个人逞强了。”手冢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声音很沉，没有波澜，“和我在一起吧。我陪你。”
“什么？！”不二一惊，想要推开手冢未果，心下愈发惊慌，手冢竟说要和自己在一起？不二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场景，可他从未预料过会真正发生，他高估了手冢的冷静。
手冢抬起他的下巴和自己直视。
不要这么看着我。不二用眼神哀求着。手冢那神情像极了土方，冷峻的茶色眼眸仿若穿越了千年让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面对着这样的手冢，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原因却是土方。。。。。。
“我——”
“你想不答应。”手冢沉静的接下了话，但手依旧没有放开。
“不，我没有。。。。。。只是最近发生好多事，我理不出头绪。”不二垂下睫毛。
“是我打扰到你了。”手冢放开了他，“但我不想道歉，因为我不后悔，现在是，将来——更是。”
不二的睫毛重重的抖了抖，土方和手冢皆是他生命里太过例外的例外，他哪个都舍不掉。。。。。。最起码现在他舍不掉。他和土方曾经互相把生命交付给对方，但现在手冢却愿意替他背负已经负荷的沉重。
或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手冢，你是认真的吗？”不二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不二，我何时对你开过玩笑。”
“那好吧。”不二看进手冢的眼睛深处，“我们在一起。”


第十一章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暖，浅浅的光晕在东大宽敞的教学楼走廊里上下浮动。正是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抱着课本的少男少女说笑着穿行，给略显冰冷的天气添上了一分无法言喻的活力。
半明半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米色针织毛衣的男孩儿正靠在窗边，面向走廊，安静的垂头而立，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他浅栗色的头发垂落下来，过长的发尾消失在浅蓝色衬衫的立领里。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从侧面依稀能看到他的唇在柔软平和的上扬。
他背倚着玻璃窗，半缩在衣袖里双手自然的交叉在身前，指尖圆润指节修长，细微模糊的光从布满水蒸气的窗子照射进来，反射在他的指甲上，微微泛着金边，衬得他的手像是一件象牙雕刻的艺术品。
路过的女孩儿都忍不住再三回头打量这个纤细安静的少年，但是少年没有察觉一样依旧那么淡淡的站立，画中人一般，独成景致。
于是手冢从教室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靠窗而立的不二，那种经过沉淀的明媚懒散的气场，只有不二才有。
第一次见面，他远远的瞥到菊丸车后的不二，还未看清容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太强烈，让他费解。
在他成长的这十九年里，伴随他的形容词一向是冷静、理智一类，他从不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直觉，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得不承认拥有这种东西也是一种不可思议。
陌生的悸动随着不二每一步靠近而增长，他强迫自己冷静。
伸手，神色在镜片后模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你好，手冢国光。”
半晌——没有回应，手冢有些小小的焦躁。
“不二周助，初次——见面。”似乎犹豫着，不二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微凉的触感，似曾相识的纹路，手冢不禁加大了力度。
他没有放手，不二也没有抽回，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
过了一会儿，不二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温和的蓝眼睛盛了水似的湿润。
手冢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一瞬间的缺氧，然后从未有过的柔软感觉就从心底浮现出来，柔软到疼痛。
他怎么哭了呢??????
身体永远比意志更加忠诚，手冢在进一步思考之前，就上前一步，手不自觉的抬起，把不二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身旁的菊丸嘴巴张得老大，明亮的灰蓝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大石则早就石化一般呆立在那里。他和手冢同学六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举动。
手冢无视身旁人的目光，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像是失去多年的珍宝。
想要保护他，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
见到不二时，手冢就没有缘由的定下了这样的决心。以至于多年以后，手冢坐在德国街边公园的木质长椅上，看着钱夹里熟悉的笑脸，质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定下那么遥不可及的单纯心愿。
似乎搂住不二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对原先的自己挥手做了告别。
那次以后，手冢和不二就隐隐熟络起来，两个人都对初次见面的失态绝口不提。
手冢很少会刻意的去寻找和关注不二，但或许是因为不二太过优秀，他似乎每次都能从身边人的谈话里得知一点关于不二的消息，他也似乎每次总能在常去的地方和不二不期而遇。
每次见面，不二都是温和的一笑，柔软的唇轻轻挽起，眼睛是漂亮的蓝色，一点愁绪都看不出。手冢点点头当做回应，回神时心下总会有些难受，他不敢想那漫不经心的笑里到底有多少落寞。
因为在同一个系，除了上课的时段不同，他们的课程大多是一样的。不二没带书的时候很喜欢找他来借，他不知道不二身边的朋友那么多，他为什么一定要找隔班的自己来借。
最初的时候，不二会很诚恳的向他保证，我下次一定会记得带。末了，还会很感激的对他笑，手冢，真是谢谢你了。但这也真的只是他嘴上说说。因为后来不二干脆就什么书都不带，一下课就等在课室门口，看准了手冢一定会点头。
手冢承认，这个习惯是他一手惯出来的，但是久而久之，手冢也就习以为常了，想方设法的提醒他还不如自己把书带齐，供他借取。有时不二的班级课程进度比较快，他就会用铅笔在手冢的书上写一些笔记，虽然只是一两句话，但却都是重点中的重点，寥寥数语却清楚明了，省了手冢预习时的不少麻烦，他也就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