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珏喝一声:“换岗了!精神着点啊!”
里面一个值夜的伪军见大队长亲自来查岗,一叠声答应,交了钥匙,敬礼出门。
赵珏领着白玉堂来到最里面的单间牢房门口,碗口粗的木栅里黑不见物,赵珏捏亮手电,缓缓下移,把整个狭窄的牢房照亮。
于是白玉堂看到了展昭。
展昭安静地靠墙坐着,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又张开,并不意外的眼神透过光柱向白玉堂一笑,清淡得秋水无痕。
赵珏熄灭手电,默默走出回廊。
手电光消失后,眼睛重又逐渐适应黑暗,牢房内外的两个人都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如此熟悉,却又依稀有点陌生。
白玉堂心中明明白白地知道,血清案后,南京虽然暂时打消了对白家的怀疑,却又加上了忌惮。国际形势复杂,上方有苦难言,满洲是暗流汹涌之地,统计科制订冲霄计划,派展昭进中马城承担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必定怀着藉此使用白家势力的心思。
然而面对着坦然赴险的展昭,这一切不满都变得狭隘难言。
有亡国之恨在先,阋墙之争确实顾不得了。
白玉堂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展昭!”
看到栅栏里的身影似乎怔了怔,白玉堂心里一窝,语气还是逸出从未有过的寒意,“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展昭起身来到栅栏边,伸出手,放在一身煞气的白玉堂肩上,把他向自己揽近,在他耳边轻声唇语:“白兄,既然来了,多说几句无妨。”
耳膜像被猫爪不重不轻地地挠了一把,肩上却又传来展昭手掌的暖意,无奈的苦笑在白玉堂眼里一绕,又沉得深不见底。
“展昭,我替你去。”
展昭抑制着胸口传来的隐隐闷痛,晶亮眼瞳望向白玉堂,仿佛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白玉堂把手伸到肩上抓住展昭的手,眼中神色认真得让人无法抗拒。
“猫儿,我用白家全部设备日夜监听,截获调查科的电报信号,追踪到这里。我知道的也许不如你多,但已经足够。”
展昭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白玉堂放开展昭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上方命令追查日军细菌战研发行动,戴罪立功的襄阳是哈尔滨站总负责人。中马健一在背荫河建兵营,其实是为加茂部队准备细菌实验基地。襄阳的公开身份只被允许停留在外围,所以需要一个合适的人,用特移送的名义,进入背荫河兵营,收集情报,积累罪证,伺机行动。”
白玉堂眸光熠熠,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如同耳语:
“襄阳把这次行动命名为,冲霄计划。”
展昭默默后退半步,凝视着白玉堂,眼里泛起沉沉波纹。
白玉堂看出他的担忧,解释道:“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已经不错,我追踪了两天,才发现所有讯息都是在不同频率上零散发出再汇总。只是你们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叫白玉堂的人,能同时分辨出三十组以上的信号。”他猛然伸手抓住展昭肩膀,“猫儿,你听着,去执行冲霄计划,你不是合适人选。”
“玉堂,你既然提前知道了计划,就应该明白现在不是你出现的时机。”展昭直望进白玉堂的眼睛,“我进入兵营以后,襄阳会通知你组织武装力量在外接应。你如果愿意配合,现在立刻出城待命,没有其他选择。”
“猫儿!我不是为你一个人!”白玉堂心头血撞,手下加力,几乎要握碎展昭蓝衫下坚硬的骨,“白爷爷我!是为成全你的计划!你现在这副样子,在里头能坚持几天?要是一个没挺住挂在那了,别说冲霄计划,连个收尸的都没!白爷智勇双全,身强体壮,挨饿都比你耗的日子久!”
白玉堂还想说下去,却被迎面投来的目光看得生生住了口。展昭清澹深邃的眼瞳深处散出一点落寞,如同已经做了决策的长兄,在宁静而又坚定地看着不理解自己的亲人。
这洞彻人心的目光刺痛了白玉堂,握着展昭肩膀的手,缓缓地松开。
“展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对我说什么。”晦暗的牢栅间,白玉堂移开目光,眼中却有光影翻卷,“你这是,让我亲手送你去死。”
耳边传来一声木质轻响,一只手接住白玉堂落下的手,温暖地握着,再次把他拉近。
没有隔着栅栏,白玉堂直接感觉到了展昭的体温。
不能说不吃惊!明明看到栅门锁得严实,两人面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机敏如白玉堂,竟然没有发觉展昭什么时候开了锁!
抬起眼,云缝间露出的上弦月把微光投进牢房铁窗,展昭英俊眉宇间扩散开熟悉的笑意,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有清新的呼吸拂在耳边:
“玉堂,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地方能关得住展某么?”
这次轮到白玉堂苦笑。
唇角忽然被轻轻碰触,润润的感觉一直延伸到心里。白玉堂胸腔一涨,猛地环住展昭,却听见已经渐渐习惯的气声微笑着说:“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替代,但是玉堂,我也从来不会主动送死。国难让每一个人不能袖手,我要活下去做些事情。这一次,就算你再不愿意,也请你,相信我。”
请你,相信我。
白玉堂亮若晨星的眸子里蕴含了千言万语,却都被展昭一句话拦住。望着那双润泽而坚毅的黑眸,白玉堂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沉默着,低眉短暂一吻,没有凶狠,只有醇厚的温柔。
“猫儿,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