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深夜的城市薄雾笼罩,黑色的夜幕像块厚重的绒布,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紧紧包裹在其中。当白天的时候,这座帝国的心脏甚嚣尘上,机智、幽默、活力非凡。可当太阳落山后,它就显露出这个民族的另一面来,安静、深沉、内敛,同时蕴藏着疯狂的黑暗。
初秋的夜晚寒意渐浓,李栋拉了拉衣领,沿着泰晤士河码头的岸堤缓步行走着。他戴着顶现下美国十分流行的软毡帽,粗大的辫子被当做围巾裹在脖子上,羊毛大衣里一支装满子弹的转轮手枪正静静地躺在口袋中。李栋握住胡桃木枪柄,微凉的握把带给他在黑夜中独行的勇气。
很少有人敢在入夜后独自在街上行走,煤油路灯所照射不到的地方都仿佛潜藏着罪恶。每座光鲜的城市背后都隐藏着不忍目睹的污垢。就像光与影一样,光亮越是耀目,黑暗就愈发的浓厚。
李栋很幸运,他很少遇到需要开枪的时候,通常他只要亮出枪,黑暗中的人就会悄悄退去。毕竟一个带着枪的人和一个看起来随时会开枪的人可是有很大的不同。
感谢在西西里的生活,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射击天赋!
想起了西西里,李栋就想到了现在的生活,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意大利,只要报上彭格列的名字就没人敢动你,但在英格兰则不同了。上帝才知道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否还在记恨着六年前的事!为此,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得小心翼翼,防止泄露彭格列的背景。
要想把什么东西藏起来,黑暗中无疑是不错的选择。因此,他们住进了伦敦东区①一个叫红砖巷②的地方。那里人口繁多背景复杂,是出了名的乱地方,不过也是栖身的好地方。
不知不觉中,李栋已经在红砖巷待了有五年,如今的他说起英语来就是一口标准的伦敦佬腔。倘若他蒙上脸,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伦敦佬③。但是他不可能蒙着脸去海军学院报名,只能徘徊在冰冷的铁门之外。
当年和他一起逃离巴黎的人中,吉吉选择了离开。那个热爱艺术的普鲁士人似乎被苏格兰高地的风光所吸引,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追寻大自然之美的旅程。而另外二人——西蒙·列格里和米奇·库斯克,靠着李栋的支票,他们在这里开了家酒吧,成为了彭格列情报部门在英格兰的首个情报站,一直到彭格列一世退位。
李栋可不管这个情报站究竟是为彭格列服务,还是为阿劳迪效力。他也不怎么关心酒吧的生意,哪怕每月能带给他三成的收益。对他而言,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一张身份的证明。在兵荒马乱的意大利,没有人会在意佣工是不是黑户口,但在英格兰可就不行了。李栋直到拿到了一份以假乱真,足以瞒天过海的身份证明文件后,才在一家造船厂找到了工作。他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学不到航海技术,也要把造船技术学回去!
一艘黑色的帆船悄无声息地破开河面,在夜色下如同幽灵般安静地滑向泰晤士河的上游。李栋站在两柱街灯的中间,光线正好照不到的黑暗地带,他注视着那艘帆船。在繁忙漆黑的河道上却没有点亮一盏灯,足以证明那艘船有问题。
或许那是艘走私船,或许上面运送的是“两只脚的牲畜”。一想到这个词,李栋的心就狠狠地抽痛起来。
自从1838年英国宣布废除奴隶制后,奴隶这个词就仿佛从台面上消失了。但是人们都知道,只要贩奴仍旧有利可图,它就不会消失,只不过从明里转为了暗地。在中国,南部沿海地区那些活不下去的人们有时会铤而走险去卖猪仔。卖的不是四只脚的猪,而是两条腿的人。奴隶贩子们从不承认自己卖的是人,他们管自己的“货物”叫“两只脚的牲畜”。
曾经,李栋看见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同胞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奴隶商船上被赶下来时,他怒不可遏,当即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那些人的卖身契。可令他心寒的是,那群刚刚获得自由的人竟然跪下来抱着人贩子的大腿哭喊着重新签署了卖身契。
李栋不知道那天他是怎样回的家。
“为什么我们的同胞宁愿做他人的奴仆,也不愿做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