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西汉昭帝元平元年春,草长莺飞,群英初绽,十五的热闹还未散去。我深深伏拜在街道的石板路上,虚掩的门后是我暗自垂泪却不敢出声的母亲。三跪九叩,骤然起,身后不远是已经等候许久的马车。
初初,被安置在掖庭玉堂殿,上幼年继位,朝政全把持在权臣霍光之手,其实连挑选妃嫔也是由不得自己的,于是至今,只得一个皇后上官氏,和一个良人陆氏。说到底,我们的待诏之身,也不过是个摆设。
幸而,还有云沂在。她与我同年入宫,年岁也略大些,虽与我不同地界,但却是性子极优柔可亲的,平日里常常与我些力所能及的关照。我闲时也会制点女子的小物给她,譬如香膏等亲肤之物。一来二去,感情日好,于是约为金兰,同富贵勿相忘。
三月之后,上暴毙于宣室,我亦被草草配至北苑做洒扫之务,就此与她分离。
宣室很快有了一个新主人,昌邑王刘贺。但他,实在算不上真正坐稳了那个位置。因为这是霍光给的,而他同样有权力收回去。我不曾得见真容,但不好的消息总是传得十分快。他被赶了下来,被同样是霍氏一脉的皇太后,因为荒淫不治,因为暴戾无道。
他是在以自己蝼蚁般的力量在反抗一个根深蒂固牢牢吸附住这个朝代的树,力量尚不能匹敌,遑论授人以柄的方式。他明明可怜又可悲,一来二去,这宫城,已经少有人还记得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主人。
二十七日。帝位空悬二十七日,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北苑太荒僻寂静,只在夜深入眠时能听见外间一声接一声的蝉鸣和风吹过叶片的浪涛声。忽的想起,这双手似乎已经月余不曾拈过香,这样岂不白白辜负那些藏在匣子和包裹里的灵魅。
于是这夜,八月十五,我跪在阶前,燃一捧蘅芜沉檀。月色溶溶,树影婆娑。
十七,我正制香,忽的有低低叩门声响,弄得心意烦闷,于是随口一答将来人打发。少顷,外间说新帝亲自来了这边,心下疑惑,开门欲探,却生生对上一双眼。颜色如同最深浓的夜,那里的光芒却是温文而玩味的。
“你是苏合?”
我点点头,他噙一抹笑,“听说你会制香?”
抬睫睨向。
“随朕来吧。”他笑意浓了些。
于是也不曾多想,便随着他一路行至宣室,甚至不曾计量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为了那抹少年人的英姿勃发,就是陷阱也甘愿跳下。直到而今,回想起那日,只觉自己义无反顾踩入这盘根错节的网络,是多么的无知者无畏。
而后随着突然的拔擢而来的,是高位者的为难,是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设计和伤病痛楚。那个红色的珊瑚串到达我手里,伴随着娘亲暴亡的消息。暴亡,呵,多么令人遐想和揣度的字眼,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那又是霍氏的作为。
而这些,还不曾令我真正心如死灰。
很容易发现,置身事外,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