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圭介听到耳边传来一句细不可闻的话语,霎时屏住呼吸。
“……请问,有人在吗?”
这回听得更为清晰。是一个怯生生的人声,从声音的虚弱程度判断那人应该是和自己处于同样处境。
“是、是的……咳咳咳!”
嘴巴好像很久没用一般结结巴巴地不停使唤,圭介好不容易从喉咙中挤出一个词,也不理会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被扭曲到怎样的怪异程度,就被上面落下的土灰呛个正着。
“太好了……”
听到那边传来十分安心的回答,仿佛声音中绷紧的弦被抽掉而瘫软下来一样。圭介边“呸呸”地吐着嘴里的灰边尝试着侧过头去。
说起来,自己竟然忘了确认身上的伤。说是忘了,其实是因为身上并没有感到特别剧烈的疼痛,而是整个处于一种麻木而隐隐作痛的混沌状态,从而在思考时忽略了这点。圭介试着缓慢地活动四肢,手指弯曲,关节转动的过程中,不时有疼痛不紧不慢地沿着神经传递,但是好像整个躯体没有大碍。他发现自己甚至可以将脚收拢并用手抱住膝盖,说明他所处的空间还是较为松动和宽敞的,至少侧个身不成问题。
“你……”
将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后试探性地开口想说些话,可又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正犹豫时那边已传来说话声。
“你那边,不要紧吧?”
“嗯,大概没事,你呢?”
“我觉得可以说话应该就没事,虽然好像骨折了。”
大概是有人在身边给予的踏实感,那边的回话也逐渐地变得冷静清楚。圭介反复眨着终于习惯黑暗而可以睁大的眼睛,挪了挪被土石擦着的脚跟,嘟囔似地说了一句:
“这里真黑。”
“对啊,我们是被大桥埋着吧?”
“好像没有掉到底下的河川里呢。”
“这挺幸运了,否则就应该被冲走喽。”
我在想着被灾祸所攫住,日常被打破的不幸时,这个人却从中找出了幸运的成分。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声音听起来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的音色。圭介这样想着时,那边又开始叙说:
“我是早上和爸妈一起坐车去上学的路上掉下来的。不过在落下的过程中我好像被甩出来了。之前醒过来时身边就没有爸妈,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正害怕的时候就听到你在笑。”
“我是走在人行道上时掉下来的。正想着‘今天天气不错’就眼前一晃地落下去了。”
“是吗?总觉得这下游乐园的蹦极什么的都不再有吸引力了呢。”
“哈哈,我应该再也不会去玩那个了。”
话渐渐多了起来。圭介一想到刚才那丢脸的笑声被听到就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不过也多亏那笑声让人找到了同伴。随后话题不断向轻松的方向发展。两人从春天的景象谈开去,谈到各自的春游活动,家里养的小动物,学校里好吃的午餐等。话题很轻易地被转换,两人的对话如同麻雀的小脚爪一般轻盈地跳来跳去,不时地有人发出细小的笑声。
“你说,我们会怎么样呢?”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圭介一下陷入沉默,也使得刚刚看似温馨的气氛又被冰冷僵硬取代。这个貌似不经意的问题也是他一直刻意忽略却横亘在心头的沉重大石。我们被困在桥的废墟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周围环境提醒着他这个不争的事实。无论再怎么聊天,再怎么欢笑,这个现实也不会改变,反而被衬得越发残酷起来。圭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去在意厚重的泥浆气息,再缓缓吐出:
“……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说完这句话后,听到那边好一阵的沉默。类似于这样安慰的话,那人也应该也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多遍吧。不过眼下除了这些他也说不出其他话,难道他要回答“这样下去我们大概会死吧”这种完全灰心的话么?
“嗯,会得救的。不知怎么,听别人这么说就会觉得特别安心。”
那边的孩子此刻应该在微笑吧,不知道是强打精神的笑呢还是充满悲伤的笑。圭介抽了抽鼻子,觉得眼圈发酸。刚才的聊天充分地调动了他对过去生活的鲜明回忆,好像在看着一张张色彩鲜明的风景画。越深刻地认识到生命的美好,就越对眼前自己所面临的死亡感到恐惧和悲哀。
“你在哭吗?”
圭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地哭了出来,泪水在布满灰的脸上划出纵横的道道,流过伤口的地方丝丝地发痛。真没用,圭介想着,你这个胆小鬼。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肆意流淌。舔了舔划到唇边的泪水,嘴中顿时充斥着苦涩的泥灰味道。
“……对不起。”
“我不应该问那个问题的。我知道你也一定很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
那边把圭介的不回答当作默认,开始悉悉索索地活动起来,好像在尝试着摸索什么。圭介正疑惑着,却被突然触到脸上的柔软物体给吓得大叫起来。
“有了!想说如果是声音可以穿过的程度的话说不定会有空隙,所以就试着把手伸过来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那只手开始轻轻摸索着圭介的脸部,好像生完孩子还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充满怜爱地抚摸着丈夫怀里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温柔。又小又细的散发着淡淡热度的指头反复地划过脸颊与嘴唇,最后那还沾着泪的手掌定居在了额头。圭介的额头被小小的柔软的手掌包住,他感到温吞的肌肤与额发被大拇指慢慢抚摸的触感。闭上眼,默默地体味着心中传来的安心感。虽然自己那丢脸的哭泣已止住了,但这种如被温暖的潮水所包裹的感觉让他产生了另一种满溢得想哭的冲动。
“不要紧,没事的。不要紧,别害怕……”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低的呢喃。圭介伸出一直放在膝盖下的右手,覆上了额上的那只手。一直放在膝盖下的手很热,那只手便显得有些冰凉,但额头却比那只手还凉。圭介感受着这样细微的温度变化,边想象着血液逐渐流回苍白的脸孔下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