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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二十二长老书】威尼斯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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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已经死了。”塞莱娜皱着眉头努力移开喜鹊的尸体,忍着疼痛站起身。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面前的巴斯托尼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手里仍然死死攥着塞莱娜那把掉落的手枪。
“波德林。”塞莱娜扶着自己受伤的右臂,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家伙从那不勒斯一路跟我来到威尼斯,上次在里亚尔托桥跟踪我的人也是他。”
“他确定是波德林的人?波德林的人为什么要杀我?”巴斯托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似乎仍旧惊魂未定。
“杀人灭口吧……”塞莱娜皱着眉头。
“你说什么?”巴斯托尼一惊。
“我是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塞莱娜接口,“波德林家族知道我们在调查他们,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这样一来,他们叛国通敌的罪名就证据确凿了……”巴斯托尼若有所思。
“大概吧……”塞莱娜沉吟着,“不管怎么说,后天就是狂欢夜。我多少能从波德林少爷口中探出些东西。”
“你的手!”注意到塞莱娜仍在流血的手臂,巴斯托尼突然惊呼一声,“我马上叫医生来!”
“没什么,皮肉伤而已。”塞莱娜咬紧嘴唇,死死皱着眉头。窄窄的柳叶刀仍然插在她的右腕上,她的手臂整条失去了知觉。
巴斯托尼摇铃,医生很快就来了,护着塞莱娜走出书房。身后,那把小巧的柯尔特左轮手枪静静地躺在巴斯托尼巨大的办公桌上。今夜是它的第一次出击,就已经饮尽了鲜血。对于一把枪来说,这是它的褒奖,抑或是诅咒呢?



50楼2011-01-07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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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狂欢夜
    Mardi Gras
    第一声礼炮响起,璀璨的焰火在亚德里亚海面上空盛开,先是红色,然后是黄色、紫色、蓝色、粉色竞相绽放,绚烂的光的手指在夜空中交叉变幻,时而像展翅高飞的火鸟,双翅闪耀出灼人的光华;时而像摆尾欢跃的人鱼,尾鳍飞溅起晶莹的水珠,然后化作千万盏明灯、千万颗流星的碎片,纷纷扬扬如雪片般甩落,映得海面上空一片流光溢彩。
    头顶光怪陆离的焰火辉映运河上的船只,船头也点燃了五色斑斓的灯火,一并融化在这光的海洋之中,映得天地间一片浮华绚烂,分不清哪里是焰火,哪里是灯光。
    火的花朵在天空绽放,水的花朵在海底盛开。以水为隔,两片呈镜像无限延伸的花圃在水面交汇,仿佛一座天国的花园,每一朵火之花和水之花在此同时绽放,火之花辉煌灿烂,水之花潋滟妖娆,海面上万千流光飞划出欢快激昂的乐谱,运河上无数船灯闪耀出迷幻跳动的音符,火与水交融,灯与影辉映,共同奏响一曲宏伟壮丽的盛世浮图。
    威尼斯,嘉年华。
    盛装的人群聚集在广场、回廊和运河两岸,仿佛一群穿着精美的雕塑,静静地仰头凝视这满天盛放的焰火,凝视亚德里亚海上这座纸醉金迷的翡翠之都,仿佛一个精致而易碎的彩色玻璃制品——塞莱尼西玛共和国,她过往的富饶繁盛犹如天空的焰火,昙花一现后,所有的荣耀和光环已经被亚德里亚海碧绿的海水所湮没。
    那个水下沉睡千年的倒影,随着愈发灿亮的焰火在水草间摇曳生姿。翡翠的宫廷在水下蔓延,绽放的花朵点燃了每一扇黄金绞花拱门上的饰脚、柱顶和纹廊,抹平了青石板面的裂纹,模糊了岸边腐朽的木桩,带着潮水,带着掉落的满天流光,齐齐涌向了岸边那座辉煌的建筑。
    孔达里尼宫。威尼斯最重要的早期文艺复兴建筑之一,白色大理石的外立面有着强烈的托斯卡纳古典风格。建筑师是当时著名的乔凡尼•布奥拉,或者毛罗•科度西,现在已经无法可考,也没有人在意。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在狂欢节的最后一夜,美丽的孔达里尼宫——她只属于一个家族,一对兄弟——塞吉奥和马森•波德林。
    闪耀的夜空之下,无数私人船只整齐地拴在岸边被漆成五颜六色的木桩上,酒红色的织锦地毯一端从门口几乎延伸到水中,另一端则一直通往大厅深处。一个庞大而奢华的舞会大厅,水晶吊灯上点燃着几千支蜡烛,拼花地板上描绘出繁复美丽的图纹。此刻时间还早,舞会还未开始,只有一些早到的宾客,身着华服,三三俩俩地在角落里或坐或站,拈起切成小块的水果与精美的茶点,与亲朋好友喝茶聊天。
    再往里,舞会大厅的后面是稍小一些的宴会大厅。一条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狭长樱桃木餐桌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房间尽头,上面铺着耀眼华贵的金色织锦。数不清的饕餮珍馐、异域风味、精致小点、名曲佳酿俱汇于此,无数身着酒红镶金长马甲的酒侍在桌前犹如走马灯一般纷忙穿梭。
    波德林家族的狂欢节盛宴正在这里举行。
    达官贵人,万千宾客,如同一群精美的木偶被安置进这座纸雕塑一样飘在水面上的白色宫殿之中。人们穿着最昂贵的中国丝绸和繁复得看不出来名目的蕾丝饰带,有些还戴了传统的假发,与威尼斯“僭主”波德林兄弟同桌共餐。屋外此起彼伏的焰火为室内管弦乐队的演奏增加了气氛,欢声笑语连成一片,如同夜晚扑击海岸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浮漾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
    每个人都被狂欢节的气氛所感染,除了一个人。一个黑色卷发的青年,和其它酒侍一样穿着酒红镶金的丝缎长马甲和柔软雪白的宽袖衬衫,正在给坐在桌首的塞吉奥斟酒。一个心神不宁,他提在手中的金酒壶偏离了位置,酒洒了一些出来。
    “实在抱歉,”青年赶紧放下酒壶,用餐巾擦拭桌布上的酒渍。塞吉奥抓住他的手臂。
    “用点心,朱塞佩,”塞吉奥耳语,“你是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狂欢节祭酒,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波德林家族。”
    


    51楼2011-01-07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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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结束之后,狂欢节舞会即将正式开始。
      迦科莫才刚刚离开宴会厅,立刻就被色彩斑斓的华丽衣裙包围得水泄不通,他甚至怀疑整个威尼斯——不,也许全意大利的贵族千金们都在此刻涌进了这间舞会大厅,所有人都在争相要求与他跳第一支舞。
      但可惜她们都不是这位王子所等待的人——小小的自豪与失望一并从心底懒洋洋爬上迦科莫英俊的脸庞,凝聚成一个如阳光般灿烂、又如海水般优雅的微笑。他清楚地看到后排已经开始有人晕倒。他强忍着笑,抬起双手做了个手势,试图让小姐们安静下来——否则他今天是哪儿也别想去了。
      “塞莱娜小姐到!”礼官洪亮的嗓音在舞会大厅里回荡。
      迦科莫的眼睛亮了,他扬起嘴角,深深向在场等待的所有贵族千金们行了个礼。
      “各位,对不起,我现在要去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请恕我失陪。”
      看到迦科莫脸上浮现出足以令时间停止的招牌式微笑,威尼斯卡萨诺瓦的微笑,人群中有更多的人感觉眩晕、呼吸困难、失去平衡,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迅速为他让出一条路。
      迦科莫一边大步向门口走去,一边向身边的千金们微笑颔首。人群中大面积的昏厥现象让他兴奋的心情更为激动,黑亮的小方根皮鞋在地板上奏出轻盈欢快的脆响。
      孔达里尼宫门口的小码头前,塞莱娜刚要起身下船,迦科莫早已背负双手、恭敬地站在一旁迎接她的到来。
      在一个风度翩翩的宫廷古礼之后,迦科莫优雅地伸出戴着白色丝缎手套、纤长有力的手迎向塞莱娜,脸上的笑容谦恭而又高贵。塞莱娜递过左手,用右手提起宽大的裙摆,轻盈灵巧地踏上码头铺设好的酒红色绒毯,全无一般贵族千金的矫揉做作和弱不禁风。
      “塞莱娜小姐,欢迎您驾临敝人的庆生舞会。请随我前往舞会大厅。” 迦科莫的动作和表情极尽恭敬高雅之能,全然是威尼斯最出色的礼官。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塞莱娜展开一个令人迷醉的笑容,配合地用左手挽起迦科莫的右臂,一同沿着深沉柔软的地毯向舞会大厅走去。
      在两人走进厅门的那一刻,管弦乐队刚刚奏响第一支华尔兹舞曲。
      迦科莫躬身一礼,“今夜全威尼斯最美丽的塞莱娜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第一支舞吗?”
      塞莱娜微笑点头,对迦科莫再次伸出了她戴着深绿色天鹅绒长手套的纤细手臂。
      周围的宾客啧啧发出感叹,两人在音乐声中飘至大厅中央,突然,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孩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手持一只象牙柄的半脸面具,露出面具后两只灼热的眼睛,用一只手微微拎起裙角对迦科莫行了一礼。
      “迦科莫少爷,您前天不是才刚刚答应我,要和我跳这第一支舞吗?”
      迦科莫轻轻一笑,他拉住塞莱娜的手,“但是这位小姐和我的预约却是在一个星期之前。”
      女孩的眼睛睁大了,她放下面具,露出一张惊诧而略带怒气的脸孔,“那你前天为什么还要答应我?”
      迦科莫拉着塞莱娜的手没有放开,他身体前倾,凑到对方耳边轻轻开口,“因为那个时候你身上什么都没穿。”
      女孩的脸刷地红了,她死死盯着迦科莫,然后再转到毫不知情的塞莱娜脸上。她瞪着塞莱娜,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秀丽的脸庞被羞辱与愤怒扭曲得变了形,眼睛里喷射着怨毒的火焰。但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了咬牙,转身愤然离去。
      “迦科莫少爷,您应该遵守您的诺言。”女孩离去之后,塞莱娜轻轻放开了迦科莫的手。她仰脸看着对方,表情似笑非笑。
      “塞莱娜小姐,难道您愿意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诺言再次拒绝我么?”迦科莫微微一愕,带点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女孩。
      塞莱娜莞尔一笑。“我不认为一个只重视感官享乐的人可以得到我的尊重。”
      “追求感官的享乐是我一生最用心的事,确实,对我来说,没有更重要的事了。我一直热爱女性,并尽可能让她们爱我。我很感激她们对我付出的感情,但是对此我只有感激可以回报。”
      


      53楼2011-01-07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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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塞佩下了船,随塞吉奥和几个家仆一起,走入了海边那座白色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
        在东首二层旋转楼梯处,塞吉奥遣散了家仆,用一把精致的暗金色小钥匙,亲自打开了那扇原本隐藏在壁挂后面的门。“就是这里了,”他递给朱塞佩一个装满酒和供品的篮子,“记住,你的任务就是清扫这下面,然后把供品摆好放在祭坛上。祭坛上那幅壁画已经跟随我家四百年了,是我家族的象征,画像上的圣人长久庇佑我家人平安,远离危难。你既然是我波德林家选出的祭酒,今天就算是我家族中的一员——你应该好好拜祭他,他会给你带来好运。”
        朱塞佩点了点头,提着篮子迈下了幽暗的台阶。身后,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严,把朱塞佩和黑暗紧紧关在了里面。
        ——祭坛?圣人?朱塞佩忙碌苦恼了一晚上,现在眼前突然现出了一丝希望。他抓紧手中的油灯,几步跑下楼梯,瞬间身处一个潮湿阴暗、充满了泥土味道的房间。
        遥遥地,他听到上面传来清晰的喀哒一响,似乎自己进来的那扇小门已经从外面被人锁住。朱塞佩在心底冷笑,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入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大,手中油灯的光辉只有昏黄的一点,隐隐约约照出周围的地面还有身侧不远处的砖墙,他擎着油灯,就好像一个包裹在黑暗中的光球,滚过之处,自身的光亮使他看清周围的景物,可是回过头去,又被浓浓的黑暗所迷惑。
        渐渐地,朱塞佩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感到无形中传来的巨大阻力,越靠近祭坛,这种阻力就越大,像在海水中游泳。但是他根本没有退路。
        朱塞佩举起油灯,好让光芒漫延得更远一些。四壁坑坑洼洼的有无数凹槽,还有更深邃的孔洞,里面乌黑的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头顶天花板不停地往下渗水,一滴啪地滴到了朱塞佩的后颈里,冰冷的感觉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随着他的动作,手中的油灯突地颤抖了一下,幽黯的光辉就好像暗夜里不知名生物的柔软触手,在高低不平的墙面上攀爬来去,如同婆娑的鬼影。透过墙壁和天花板,外面隐隐传来狂欢节礼炮沉重而压抑的闷响,还有朱塞佩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瞪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祭坛。
        祭坛上空空如也,朱塞佩高高擎起手中的油灯,抬头。
        他看到了那幅壁画。
        草地、树干、滴血的脚踝,灯光继续蔓延——膝盖、鲜血淋淋的赤裸腿股、腰布,然后再往上——慢慢映出被缚者隐约的腹部肌肉、结实却苍白的胸膛、因痛苦而梗起的颈项……灯光最终落在了圣塞巴斯蒂安的脸上。
        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一幅如此古老的蛋彩壁画本该早已被腐蚀磨损,黯淡了颜色,但是当油灯昏黄的光照上去的时候,壁画上所有的颜色鲜艳明媚,每一道线条都栩栩如生。
        朱塞佩盯着画像的脸。
        罗马有无数惊为天人的文艺复兴绘画,单只是西斯廷小礼拜堂的天顶就已非人力可以完成。朱塞佩在米开朗琪罗们的包围中长大,壁画艺术对他来说早已麻木。但是眼前的这幅画像,这幅圣塞巴斯蒂安——画像的脸在灯光中跳动,皮肤下仿佛有筋脉在收缩,每个毛孔都在呼吸,每条血管里都有血液在流淌。
        朱塞佩僵在了那里,他高高擎着手中的油灯,不能挪动分毫。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野想象袭击了他的大脑,鼻端闻到一种仿佛油脂脱落的味道、矿石粉、颜料,还有潮湿的泥土混合发出的气味,他的眼睛迷茫起来,画像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几十次、几百次地膨胀,渐渐地,他的耳中出现了幻听。
        眼前的影子消失了。朱塞佩仍然高高提着油灯,但是灯光下的墙壁一片空白。他一惊,还未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一个影子扑到了他的身上。他大骇,想躲,但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乎那个影子已经如风般穿过了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留下。一股墓室中独有的、阴寒刺骨的冷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他打了一个寒噤,油灯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然后熄灭了。
        朱塞佩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黑暗里,随着那盏油灯扑灭的瞬间,他的视觉完全消失了。鼻端仍然是那种油脂和水泥墙灰剥落的味道,耳边是遥远地面上空透过泥土传来礼炮的声响。
        砰!狂欢节午夜,第十二声礼炮。混合着圣马可钟楼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威尼斯。
        那股风。墓穴里湿冷阴寒的风,缓缓漫过他的耳端。
        “四百年了,”一个声音,如阴魂掠影,在钟声沉闷的余音里突然幽幽地浮现在他耳畔,“波德林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渎神者。愚蠢的人类自己斩断了家族的命脉。他们将永远失去神祗的庇佑,而我也终将获得自由。”
        一阵尖利的冷笑如钢针般刺入了朱塞佩的耳朵,他一惊,睁大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双手,妄图可以抓到什么,但是四周一片空旷。在他的惊骇中,一阵方才那样的冷风,呼地袭上了他的身体,然后揽过他的肩膀,转过了他的头。
        两颗尖利的冰锥随即刺入朱塞佩的脖子,寒冷彻骨。
        朱塞佩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他失去了意识。
        


        55楼2011-01-07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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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你敢否认波德林家族一路上对我的追踪与阻击?”
          “你到底在说什么?”迦科莫似乎完全呆住了,他看着塞莱娜,过了一会儿,质疑的目光慢慢回复了温柔。
          “……那么你受伤了么?”
          “波德林少爷,”塞莱娜冷笑,“您竟然会关心一个专程前来调查你家的间谍的死活?”
          “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出来给你看的么?”迦科莫同样提高了音调,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孩,表情又惊又怒,“我究竟目的何在?”
          “那就要问您自己了。”塞莱娜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脸上已经笑意全无。
          “塞莱娜小姐,”迦科莫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您与我家到底有什么误会,只是我迦科莫•波德林对天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知的事情。从第一天在圣马可广丅场见到您,我对您就从未有过任何猜忌与恶意——如果有,我只能说,我深深地为您着迷。如果您仍然把这当作是我的罪恶,我愿意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但除此之外,我迦科莫•波德林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国王的事情。我的家族也没有。我为自己是一个意大利男人而骄傲,我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
          塞莱娜没有说话。她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很久,直到迦科莫轻轻皱起眉头,“你的脚还痛么?”他问。
          他关切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目光温柔而略带焦虑,就好像两人仍然是刚刚从舞会大厅出来休息的情侣,就好像刚刚这一切的争执根本就未曾发生过。
          “……早就不痛了。”塞莱娜低下头,缓缓转动着自己那只本就没有受伤的脚踝。
          迦科莫轻轻扳过她的脸。头顶明媚的焰火闪烁在男孩的眼睛里,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落了进去,那些光芒闪亮而真诚。男孩用一种专注而求恳的眼神注视着塞莱娜,像是在请求原谅,又像是保护或者慰藉。“看着我的眼睛,”他说,“你真的认为我在对你撒谎么?”
          璀璨的焰火在遥远的天际接连盛开,散下无数炫亮的星尘,如同流星雨一般划过整个宝石蓝的天幕。男孩的声音轻如耳语,柔软而又遥远,仿佛来自天际的另一端,如同远古神祗的吟唱,又像是巫师的咒文。塞莱娜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她看到迦科莫近在咫尺的脸庞,她想躲,但是对方呼出的气息温暖而馥郁,似乎是有魔力的磁石,吸引着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她的鼻子碰到了对方的鼻子,她的唇触到了对方的唇。
          男孩淡淡的气息散没在空气里,他的口腔湿润而温暖,带着若有若无的葡萄酒香;他的嘴唇如同最上等的中国丝绸一样柔软。塞莱娜的唇碰触到对方微张的嘴角,灵巧的舌头刚刚透出便被对方捉住,接受了一场不容抗拒的甜蜜洗礼。四片嘴唇在璀璨的焰火下相叠交织,温柔而又热烈,光的影子忽明忽暗。
          塞莱娜轻轻睁开眼睛。一唇之隔,男孩始终闭着双眼,褐色的长睫毛颤动着,头顶盛开的焰火给他的头发镶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就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塞莱娜伸手拥住迦科莫,如同拥住了一颗灿烂的星星。
          塞莱娜深深吻着怀中的男孩。她的手,一只揽过他的后颈,另一只则慢慢从对方的脸颊滑落,沿着后背的线条一路下滑,然后停留在腰间。稍后,毫无生息地,她的手缓缓离开了对方的身体,绕到自己身前。
          突然,塞莱娜流水般的手臂一滞,她全身僵硬,连口舌也立即停止了动作。她一把推开迦科莫,往后急退一步。冰冷的微笑再次机械地掩盖了她脸上的震惊与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彻骨的寒意与后怕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您是在找这个么?”迦科莫缓缓站起身,手中托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柯尔特左轮手丅枪。
          整晚以来塞莱娜完美的伪装终于随着这句话一击而溃,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对面的男孩,嘴唇因紧张而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再说一次,请不要让谣言蒙蔽了您的耳朵,”迦科莫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未变,“您可以竭尽所能去调查,但是您将不会有任何收获。”他顿了一下,深深地凝视女孩的眼睛,然后把目光回落到手中的枪身上。
          


          57楼2011-01-07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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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莱娜的心脏因这个眼神漏跳了一拍,但是在下一刻,对方只是掉转枪把,把这个危险而冰冷的小东西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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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莱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迦科莫,半晌,她上前一步,轻轻按下了男孩的手。“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相信你。”妩媚的嘴角流出一丝歉意的微笑,她用另一只手臂挽住男孩的腰。
            喧闹的舞会大厅中传来人声的喧闹,月光照耀的中庭里,隐隐的乐曲前奏夹杂着礼炮的闷响在空气里浮荡。“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塞莱娜轻轻一笑,扶住迦科莫的肩,“让我们再跳一支舞吧。”
            两人长长的影子被月光拖拉在空无一人的中庭,远处的海水在悠扬的乐声中一波波拍击着岸礁。塞莱娜再次吻上迦科莫的唇,一个悠长而甜蜜的吻,湿润如夜风,缠绵如海底的水藻。旋转,扑入对方的怀抱,再次旋转,绚丽的衣裙挥洒一身的流光,美丽的脸庞带着诱人的微笑。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塞莱娜放开了双手。
            “谢谢你今夜的邀约,还有舞蹈。”塞莱娜后退一步,脸上浮现一个甜蜜而温婉的笑容,消失了眼中一直蕴含的锋芒,表情宛如邻家女孩一般乖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谢谢你的吻。”迦科莫留给她一个深情而礼貌的微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塞莱娜一笑转身,一步,两步,三步……突然之间衣裙闪动,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般,女孩手中乌黑的枪管笔直对准了迦科莫。
            “对不起,我只能相信死人,”塞莱娜细长的眼睛眯起,从中流出一分绝然的冷酷,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震惊的男孩,“再见了,威尼斯的卡萨诺瓦先生。”
            她的食指扣动了扳机。
            当朱塞佩醒来的时候,脚边油灯里的油已快燃尽,柔黄的火焰只剩下小小的一点,但已足够照明。一个几乎完全密闭的空间,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透过泥土,远远传来圣马可一声声模糊的钟鸣,时间已过了午夜。朱塞佩站起身,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踉跄了一步,他扶住墙壁。
            他晃了晃头。除了眩晕和略微的无力,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就着灯光低下头,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不妥。脑中最后的印象,塞吉奥打开了门,自己走下了台阶……之后发生的一切他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倒在地上?怎么会昏睡过去?朱塞佩如坠五里雾中,他提起灯,再次审视这个幽暗阴沉的地下洞穴。
            塞吉奥递给他的篮子还留在祭坛上,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朱塞佩走过去,把篮子里的祭品拿出来一一摆放在供桌上。一阵风吹过,他抬起头。
            祭坛上面装饰着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殉教者壁画。画中圣徒塞巴斯蒂安双手被缚,残忍折磨下的身体遍布伤痕与鲜血,但是他却仰起柔和的脸孔凝望天空,神圣的光辉闪烁在他的眼瞳里,表情隐忍而虔诚。
            朱塞佩握紧项上的十字架。
            “高居天国的主啊,我在此以上帝和圣母之名祈祷,请您赐予我驱逐邪恶的力量,结束这场炎厄。”
            油灯熄灭了。朱塞佩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楼梯,然后走上去打开了进来时候的那道门。和下面相比,楼梯间的灯光明亮得过分,朱塞佩用手挡住眼睛。
            最先发现他的是波德林的管家,看到朱塞佩,他的眼中露出了惊诧。
            “你怎么会在这里?”
            


            58楼2011-01-07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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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塞佩一怔,“塞吉奥先生让我下去清理祭坛,拜祭画像,我都做完了,”他伸手把那只空篮子递给管家,“麻烦你替我禀报塞吉奥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其它事情,我就先走了。”
              “你,请你稍等片刻,”管家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似乎见到鬼一般,直直地瞪视着眼前这个毫发无损的黑发青年,“我这就去禀报老爷,看还有没有什么其它事情要做。”
              朱塞佩点头,向后靠在墙壁上,抱住胳膊。
              管家急急跑上了楼,在转弯处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次叮嘱,“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千万不要离开!”
              朱塞佩皱起眉头。管家的惊慌失措让他心底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在他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这就是波德林家族一直以来所谓的恶魔崇拜?一幅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壁画?!
              油彩的味道,灰泥和矿石粉。油灯的燃烧……一点小火星一样的东西在朱塞佩的脑海中变化成型,然后爆裂。他突然隐隐约约地忆起,在自己倒下去的前一刹那,洞穴里是一片死一样的漆黑。
              是谁重新点起了那盏油灯?突如其来的想法暴风般席卷了他的大脑,朱塞佩惊疑不定,难道那个洞穴里还有其他人?他的手按上了壁挂后面的门。
              “阿莫特先生。”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出现,塞吉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非常感谢您为我家做的一切,”相对于那个管家的惊慌失措,塞吉奥的声音平板至极,带有一丝矫揉造作的过分镇静,“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夜已经很深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我明日会派人送去酬劳。”
              朱塞佩犹豫着想说什么,突然看到面前塞吉奥一张圆脸上闪烁不定的眼睛。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随即躬身行礼,道了谢之后离去。
              穿过威尼斯港口热闹的海岸,朱塞佩独自走入了一条寂静无人的小巷。焰火在头顶绽放着辉煌,诡谲的光辉闪烁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墙角立着几只撑船用的长蒿,他随手抄起一支,突然转身。忽明忽暗的光芒映得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在巷子正中持蒿而立,仿佛它是一支冲锋陷阵的长枪,雪亮的枪尖辉映着月光。
              “你们有多少人,都给我出来!”
              悉悉簌簌的响动在窄巷里回荡,屋顶上丅、门后面,似乎偶然路过的行人、游客,四面八方,黑衣黑纱的人们聚拢了起来,皆是一身威尼斯传统“巴无塔”装扮,风帽下的脸孔佩戴着纯白的面具。所有人行动一致,似一刀裁出的纸人,又似木偶,白色面具上漆黑的眼洞仿佛深渊,从中喷射出来自地狱的火焰。
              “看来波德林家族的丑事确凿无疑,”朱塞佩冷笑,“居然如此大费周章,派了这么多人来杀人灭口。”
              对方没有人说话,头顶再次升起了礼花,在响亮的炸裂声里,第一个巴无塔发动了攻击。
              千万道光芒挥洒而下,四野亮如白昼。一个沉闷的声音潜伏在礼炮声中呼啸而至,塞莱娜一声惊呼,一个小火球在她的手中炸裂,碎片四散,金属磨擦的刺耳尖鸣,火丅药升起的浓烟湮灭了水气。在那个突然发生的爆炸里,一道金色的闪电突然穿出烟雾破空后射,瞬间没入了塞莱娜胸口。
              突如其来的异变仿佛按下了时间的按钮,把所有一切都停在了这一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塞莱娜满面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睁大双眼看着对面的迦科莫,被鲜血染红的衣袖垂下来覆盖了手腕,如同一朵艳丽的玫瑰在夜色里盛开。
              “你……”她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迦科莫两步上前,同样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塞莱娜,让她倒在自己怀中。大量的鲜血不停地从塞莱娜身上渗出来,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你竟然真的向我开枪?!”迦科莫抱住怀中的女孩,满面震惊,表情又气又怒。
              “这是我的工作,我没有权利选择!……但,没想到竟会输在你这样一个外行人手里。”塞莱娜挣扎着,紧紧捂住胸口,鲜血染红了纤长的手指,从指缝中一丝丝地渗出。
              


              59楼2011-01-07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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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迦科莫吼了一声,眼中的神色更加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塞莱娜,“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塞莱娜怔了一下,凄然一笑,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失算了,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我没有任何怨言。”
                “你的枪被人动过手脚,但那个人不是我!迦科莫瞪着她,“我怎么可能害你!!”
                塞莱娜一阵恍惚,胸口传来巨石敲击般的剧痛,她弓背咳出一口鲜血,紧紧咬住嘴唇。她的枪被人动过手脚。她的枪在今夜之前只有一个人用过。难道……?!
                “……难道在你心中,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么?”卸去了伪装,迦科莫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失落,他的声音寂寞而温柔。
                星光黯淡下去,半明半暗的光芒在头顶闪烁。塞莱娜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抚上对方的脸,男孩握住了她的手。
                “很遗憾,迦科莫少爷……“塞莱娜轻轻咳嗽,“……我的感情,早就和父母的亡骸一起埋葬在意大利的战火中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迦科莫寂寞地呢喃,轻轻用塞莱娜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脸。
                熟悉的热度透过对方温厚的手掌传递,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完全不同于这里的遥远世界的另一端,同样的一幕场景在眼前浮现。那些艳丽的中国丝绸,支离破碎的片断,犹如蝴蝶的翅膀随风而逝,思绪飘处,一片五彩斑斓。
                “……求求你,不要就这样离开我。”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在请求?那些年少无知的幻境,那些散落无依的等待,那些转瞬而逝的誓言。是谁在耳边诉说着绵绵的情话,又是谁执手相看婆娑的泪眼,当纯真还没有枯萎,当爱情还没有死亡,当梦想还没有消逝,依稀,很久很久以前,和所有故事的开端一样,在她的世界里也有过那么一个男孩。
                她曾经只为他而存在。
                “不要离开我!”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生命在这一刻充实,情感在这一瞬丰满,记忆在这一刹那重现。那个男孩的脸和面前的人合二为一。抬起的手臂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渐渐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而思绪却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淡,随着馥郁的夜风冉冉上升,飞上烟花满天的星空。
                四周的景物仿佛水洗一般逐渐淡去,焰火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冥冥中头顶传来天堂水波的潋滟,还有鸽子在耳畔扇动翅膀的声音。一束温暖柔和的金色圣光从天而降,看不到的白色羽翼包裹了女孩的身体。
                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瞬,塞莱娜蜷起手指握住了男孩的手。
                “迦科莫……对不起……”
                一个释然而无奈的微笑缓缓浮上女孩的脸,她闭上了眼睛。
                乌黑的长剑划开了空气,带来冰冷的风,和风里飘动的衣袂。一群黑衣的暗杀者,犹如黑色的木偶,前后左右包围了这条窄巷。
                圣沃尔托小礼拜堂的战斗——朱塞佩生平最恐怖的经历,在威尼斯的这条巷子里再次重演。一个人,面对十几个波德林家族的暗杀者,朱塞佩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手中的长蒿早已被对方削断,身上也受了几处不轻不重的伤,一个滚身,他拣起那支削断的蒿子,再次扑入了战局。
                


                60楼2011-01-07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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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背叛者
                  The Betra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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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平凡的清晨,小区店头、蔬菜摊、鱼市场、酒吧依旧和以前一样熙来攘往,忙碌异常。一股看上去安详平和的氛围笼罩了威尼斯,但那是一种诡异的平和,一种风雨欲来之前虚假的平静。威尼斯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街市,谈话的时候人人轻声细语,口气中透着惶恐,就好像家里突然有人过世一般。同样的气氛感染了每个人,每条街道,仿佛城市上空笼罩着一个黑色的气旋,一个不详的预兆,城市在呼吸,脉搏在加速,在那个清晨,在那件事真正发生之前,一股深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气息,已经在威尼斯全城的大街小巷蔓延。
                  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为什么。
                  后来人们看到了里亚尔托桥上笼罩的浓雾,似乎是清晨的冬雾还没有散。那天的雾气特别浓重,浑厚的烟尘完全掩盖了高耸在大运河上石拱桥的身影。突然,一道看似闪电的亮光从浓雾里闪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紧接着,附近的人们听到了从桥下传来的呼救声。
                  原来人们看到的并不是冬雾,而是烟。
                  里亚尔托桥失火了。
                  浓烟在天空中蔓延,笼罩了里亚尔托桥,笼罩了大运河,熊熊的火势拔地而起卷起乱流,火光飞蹿,火舌肆虐,大火犹如灿亮的红帆一般在狂风中剌剌作响。
                  里亚尔托桥下的店铺还没有开始正式营业,只有寥寥的几家店打开了大门,升起了门口的防雨棚。但是此刻,桥西几家店铺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火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前厅墙壁一片接一片地倒塌,玻璃碎裂,屋顶也摇摇欲坠。火焰和着火的碎屑腾空而起,街上的人们纷纷向后跃开。
                  一块巨大的酒红色匾额在火光中危险地摇晃了几下,终于随着屋檐的坍塌坠落在青石地板上,喀喇一声断为两截。上面盘卷的金色大写字母“波德林瓷器”如同店内哗啦啦碎落的瓷器一样折断,明亮华贵的金漆磕掉了,露出难看斑驳的内膛,焦黑的木头残渣四散。
                  闻讯赶来的马森•波德林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波德林瓷器店的屋顶在轰隆巨响中倒塌,红彤彤的碎片有如火山爆发般喷到高空。白色的瓷器碎片和灰泥残渣混在一起铺了满地,喷涌上升的气流带着一块块犹自燃烧的木头碎屑飞过里亚尔托桥上空。
                  冬日清晨的空气变得极为炎热,整个波德林瓷器店变成了烧炼瓷器的窑洞。火舌不断地从焦黑的窗格之间透出,像喷泉一样突突地冒着,席卷周围的一切事物。窗口的红木多宝格早已倒塌,瓷器店内所有木质家具都成为了增添火势的干柴。
                  火势越来越大。
                  一桶桶水从附近的大运河上提来,往瓷器店泼去。刺啦啦的响声此起彼伏,白色的水汽弥漫。但是大火完全没有减小的趋势。
                  “马森老爷!”一个伙计泼掉了最后一桶水,大惊失色地扑到马森身上,用外衣扑灭了对方胡子上的火苗。他拉着马森的胳膊大喊,“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我不走。”马森满面烟灰,头发散乱,他扔下手中的水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出了对方的肩膀,“你们找到朱利亚了吗?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夫人一定会没事的!”白烟腾腾的炽热空气里,对方大喊,“菲利波已经回去报告塞吉奥老爷加派人手,警丅察也联系了,他们马上就到!”
                  “这是报应,报应……”马森似乎没听到对方的话,他双腿一软,徒然坐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熊熊的火光闪烁在他失神的眼睛里,“……他,他果然还是来找我们讨债了……”
                  “他?他是谁?”那个伙计提着水桶,刚要继续跑去舀水,突然听到了马森的话。他疑惑地转过身,“您到底在说谁?”
                  “神。”马森的嘴角露出一丝凄凉而诡谲的笑意,“圣塞巴斯蒂安,我们波德林家族四百年来的守护者。”
                  与此同时,在波德林宫顶楼的一座小室内,塞吉奥独自一人跪在窗前,面对不存在的神像往自己头顶倾洒圣灰。
                  “……我本是灰土,将来仍要归于灰土。请主宽恕我们这些无知的凡人,求主原谅我所犯下的过错。”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在门口响起,随后,传来敲门声。
                  “进来。”塞吉奥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什么事?”他看着那个慌慌张张的管家,皱起眉头,“怎么,朱塞佩还没有找到么?”
                  “出大事了,老爷!”管家一路跑上楼梯,上气不接下气,“刚刚接到电报,威尼西亚号在印度洋海域遭了风暴,整艘货船沉没。只有几个船员侥幸逃生……”
                  “什么?”塞吉奥的眉头跳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狂乱的心跳,“你说什么?”
                  “船沉了,我们的货全没了,老爷!”
                  “这怎么可能!”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腔子,一股寒冷至极的气息陡然从脊髓窜入大脑。仿佛自那里传来地心深处一个尖锐刺耳的冷笑,一直以来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终于成为现实。塞吉奥头皮发麻,他倒退几步,摇摇欲坠地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塞吉奥喃喃自语,“多少年来,我波德林家的货船从来就没出过意外!”
                  “老爷……”管家犹豫着,神不守舍地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情……”
                  “住口!”塞吉奥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他死死地盯着管家,低声问,“货船的事情下人们都知道了么?”
                  “几个管事的已经知道了,老爷。”
                  “叫他们先不要声张,”塞吉奥扶住桌子,强作镇定,“你去和他们说,两件事毫无关系,让他们不要慌乱。此事只是个意外——谁家都会发生意外!”
                  “知道了,老爷。”管家战战兢兢地退下去,关上了门。
                  塞吉奥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想给自己倒杯茶稳一稳心神,但是手刚碰到茶壶,一个没拿稳,那只昂贵的中国青花瓷壶跌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粹。塞吉奥长叹一声,瘫倒在椅子上,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门外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塞吉奥一拳捶向桌子。
                  


                  62楼2011-01-07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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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复仇与神谕
                    Revenge & Oracle
                    马森•波德林擎着一盏油灯,颤巍巍地在黑暗里行进。
                    这里是波德林宫的地下室,空气阴郁、混沌而潮湿。就在在他打开那扇小门的刹那,一股发霉的味道,混合尘土和灯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马森咳嗽了几声,但是四壁传来的回声更加让他心惊胆寒。一股冰冷的气息直冲大脑,就好像一把利刃在身体里乱窜,撕扯着他的筋脉,切割着他的血管。马森犹豫着,几次想转过身体,离开这个令人恐惧的地下墓穴,但是他身后没有退路。
                    马森拽了一把倒在身边人事不知的男孩,迦科莫模糊地哼了一声。马森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上仍旧沾着哥哥塞吉奥的鲜血,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灯芯突地跳动了一下,眼前人影一花。马森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摒住呼吸。
                    在前面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人。不,不是一个。马森瞪大眼睛,努力辨别着那些晃动的影子,他看到了三个人。所有人的边缘都很模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投射到昏暗的幕布上似的,但是失去了焦距。
                    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吞没了马森的身体,但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并没有看到影子的脸,但是他知道那是谁。
                    中间个子高挑的是乔凡尼•波德林,左边那个矮些的是塞吉奥,而右边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马森•波德林,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天是大哥乔凡尼二十二岁的生日。
                    那一年威尼斯两次反奥革命失败,仍旧处与奥地利统治之下。亚德里亚海面上空战火飞扬,但是波德林宫却关起了大门,门内一片歌舞升平。在独立战争中,有些建筑物被炸毁了,有些家族从此失去了势力,有些人死了。但是波德林家族似乎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似乎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于这座半岛上,就好像冥冥上空有一只充满了魔法的水晶球,牢牢把波德林家族相关的一切拢在了里面,排除了一切外界的干扰。
                    就好像,就算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波德林家族仍然可以安然无恙。
                    他们的父亲,上一代波德林家族的领导者,声称这是来自神袛的庇佑。为了感谢上苍,二十二岁的乔瓦尼•波德林被送进了那间神秘的地下室。
                    那一天以后,马森和塞吉奥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大哥。
                    后来奥地利战败,撒丁人收复了威尼斯。但是对波德林家族来说,对于一个在亚德里亚海上存在了一千多年的共和国来说,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区别。塞莱西尼玛共和国还是灭亡了。波德林家族的瓷器生意仍然蒸蒸日上。
                    塞吉奥和马森继承了瓷器店的生意。他们分别娶妻、生子,三十年过去了,他们逐渐忘记了乔凡尼的存在。但是随着迦科莫终于也成长到了二十二岁,随着那一天的最终来临,他们逐渐记起,自己似乎还有这么一位哥哥。是他的牺牲换来了波德林家族三十年的平安。
                    马森哆嗦了一下,面前的影像消失了。
                    他揉揉眼睛,举起手中的油灯。面前仍是一片黑暗,祭坛朦胧的影子已经近在咫尺。马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迈出了脚。地面上坑洼不平,他一脚踏进积水坑,啪地一声溅起水花,冰冷的地下水浸过他的脚。马森打了一个寒颤,他拔出脚来快走几步,拖起身边昏昏沉沉的迦科莫,把他狠狠摔在了祭坛前。
                    迦科莫脑后受了重击,尤自昏迷不醒。马森像对待那些摆上祭坛的可怜动物一样,把男孩软绵绵的身体扔过去,自己则面对祭坛跪了下来。
                    “波德林历代的守护者啊,维特斯巴赫家族的阿格纳斯,
                    我呼唤您的圣名,让我借助您的力量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
                    让我的愿望得以上达天听。
                    阿格纳斯,我需要你,我邀请你!
                    请您来到我的面前,享用我的献祭!”
                    油灯昏黄的光被风吹得偏离了位置,马森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墙面上,像海底无根的水草,像荒野坟岗的幽魂,在跳动的火焰里愈发显得虚无而动荡。马森低低地垂着头,额头上冒出了大量的汗,最终凝聚成硕大的一滴,啪地落到他身前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然后破碎。一股凉气,从脚底缓缓上升,蔓延至脊柱,然后嗖地一下直贯入脑。
                    


                    66楼2011-01-07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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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塞佩全身猛地震颤了一下。
                      在那光芒中,他看到前夜的孔达里尼宫,一个寂静无人的小广场、喷泉、河岸,画面缓缓移动,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一个陌生的黑衣人。他从水中捞起了女孩的尸身。
                      “他是谁?他在做什么?”朱塞佩模糊地开口,但是天使没有回答他。
                      梦境继续。
                      是水。纯净透明的、没有丝毫杂质的清澈的水,突然,一颗红色滴了进去。水面起了涟漪,旋转着,拉出淡红色的丝,像烟雾,像红色的水草,一圈圈缭绕在白色的水池中,扩散、消溶。然后又是一滴。再一滴。
                      朱塞佩挣扎起来,“那是血!”他惊恐地大叫,“那个女孩是谁,他们要她的血做什么?”
                      天使不答。她捧起朱塞佩的脸,把额头贴上了他的。
                      一股更强烈的意念撞击着朱塞佩的大脑,眩晕袭击了他,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烟雾缭绕,整个圣马可大教堂在旋转!
                      “……阻止他,阿莫特神父,请你阻止他。”
                      神父?我还不是一位神父……朱塞佩想说,但是更猛烈的幻象立刻占据了他的思考,圣马可的影子淡出,眼前出现了另一座广场。
                      一座空旷的小广场,周围没有任何明显的建筑物。海水一波波拍击着河岸,明亮的月光洒遍大地,在广场正中有一口水井。
                      朱塞佩猛地睁开眼睛。夜风从摇曳的窗子那里吹入,夹杂着冰冷的雾气,滑过脖子吹上朱塞佩的脸。屋内是一种朦胧状态的灰白,外面天空的微光映照在对面的墙上。微微发蓝的天空。天快亮了。
                      ——在太阳升起之前,朱塞佩,快去!
                      去哪里?我要去阻止谁?朱塞佩睁大了眼睛,他坐起身,直视身前无尽的黑暗。无数梦中出现过的幻象在他眼前不断地重叠,不断地膨胀,眩晕感几乎把他吞噬。
                      眼前最后出现的画面——那口水井!
                      朱塞佩握紧手中的十字架,他披上修士袍,抓起外套冲上了街道。
                      他如梦中一般在黑暗里奔跑,路灯昏暗而微弱,没有任何照明的作用。穿过圣马可广场,石板地反射出一种黯淡的青灰色的光,海边,东方已经微微发白。
                      ——在太阳升起之前!
                      朱塞佩满头都是汗,他扶住栈桥大口大口地喘息。在哪里,那个小广场究竟在哪里?
                      清晨的海面是一种朦胧状态的灰蓝,海水一波波拍击着海岸,激起雪白的浪花,冰冷的海水溅落到朱塞佩的脸上。他打了个激灵。
                      海浪!在梦中,他听到海浪声!
                      一座位于海边空寂无人的小广场。朱塞佩抬头,看到不远处公爵宫门口为方便狂欢节游客竖立的一块告示板,上面绘有威尼斯主岛的地图。他疾步上前,辨认出了圣马可广场的位置,然后手指沿着海岸线和大运河一路搜索。
                      圣萨卡利亚,圣玛丽亚,圣斯蒂法诺,圣波罗……大运河沿岸的小广场数以百十计。朱塞佩双手扶在地图上细细搜寻,昏暗的光线下,眼前的文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失去了形状,像一群蚂蚁在他的脑子里乱爬。朱塞佩长叹一声,他后退几步,绝望地凝视着眼前的地图。
                      文字全部模糊,一条清晰的大鱼突然显示在了地图上。威尼斯港口在鱼嘴的位置,圣马可广场在鱼腹,圣艾莱娜、圣彼得罗岛和拉波多流域共同构成了鱼尾。而就在鱼眼的位置,一片刺目的白色在闪烁——罗马广场!
                      大运河在这里拐了个急弯,三面环水,圣基亚拉运河从这里入海。在罗马广场下还有一条细细的小运河流过,朱塞佩凑近,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圣,安德……
                      圣安德莱亚小运河。
                      瞬间,这个不祥的名字宛如一柄利剑刺入他的大脑。
                      天空更加明亮了,东方白得透明,一缕紫色的霞光浮现在天际。朱塞佩来不及细想,他辨明方向,再次穿过圣马可广场向北疾驰,穿过里亚尔托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东方满天都是霞光,照得天地间一片红亮。
                      ——在太阳升起之前!
                      朱塞佩背着愈加灿烂的霞光往西奔跑,穿过无数狭窄的小巷和桥梁,往西,一直往西。圣马可的晨钟在头顶一声声撞响,雾气消散,唤醒了沉睡中的亚德里亚海,潮水一波波拍打着海岸,白色的海鸥在天空中飞翔。
                      


                      69楼2011-01-07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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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的只是‘威尼斯之石’,迦科莫,把它交给我。”
                        “威尼斯之石?那是什么?”男孩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他的表情告诉巴斯托尼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波德林家族的守护者是一张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就供奉在这下面,对不对?”对方耐心地发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迦科莫冷哼一声,转开了眼睛。
                        巴斯托尼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从身后拿起一把沉重的铁锤,交给身边的黑衣人,“把这孩子带下去,让他把那面墙给我砸塌。”
                        “你说什么!”男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巴斯托尼冰冷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他挥了下手,“把他带下去!”
                        楼梯拐角处的小门被打开,下面黑洞洞的一团。黑衣人把铁锤硬塞到迦科莫手中,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推了下去。
                        一小队佩带兵器的黑衣人,每人手中提着灯,紧跟着男孩走下了楼梯。地下室霎时明亮起来。
                        迦科莫一个人走在前面,那些黑衣人远远地在后面小心翼翼跟着他。灯光从身后缓缓地爬上来,爬上男孩的腿,他的身体……一点点攀过他颤抖的背,他抽搐的肩膀,然后,毫无保留地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
                        当一切变得明亮之后,童年时代的梦魇结束了。地下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捉迷藏的男孩已经逃到了尽头。无处可退。
                        他的手按在祭坛上。他仰头望着墙上的画。
                        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
                        男孩的手,顺着光线一点点在墙壁上描绘,每一道线条,每一块肌肉的暗影,每一片骨骼的形状,每一条筋脉的凸起。良久,他伏在壁画上,哭泣,泪水浸湿了他的脸。
                        月光覆盖在公爵宫中庭的草地上,男孩匍匐在被缚的塞巴斯蒂安面前,虔诚地亲吻着圣徒流血的脚面。
                        “你到底在做什么?快把那面墙砸掉!你没听到大人的命令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一个黑衣人几步走上前,想把他拉开。
                        男孩转过了头。
                        黑衣人的手中有灯。明亮的灯光闪烁在男孩湖水蓝的眼瞳里,“你刚才说,要把这面墙砸掉?”他反问来人。
                        “废话!这是大人的命令!”黑衣人瞪视着男孩,疑惑这刚才还在颤抖的孩子为什么突然消除了胆怯。
                        男孩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冰冷、毫无温度的一双手。
                        “你干什……”
                        咔,嗒。一声轻微的、骨骼断裂的脆响。黑衣人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其他人惊骇莫名的惨呼。他张口,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低头,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后背和鞋跟。下一秒,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的头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沾满砂土的眼睛惊恐地张开着。
                        男孩吮了一下自己粘满鲜血的手指。“下一个是谁?”他微笑着问。
                        剩下的黑衣人眼睛里明显露出了恐慌,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逃走。他们迅速包围了男孩。
                        他们掏出了枪。
                        


                        73楼2011-01-07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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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围中的男孩悠闲地看着他们,显然,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些平凡的人类有任何阻止他的能力。
                          枪声响了。地下室腾起硝烟。
                          在烟雾里男孩愣了一下。不祥的预感降临,因为对方的枪口并非是对准他的。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所有的黑衣人持枪向头顶射击,一小块天花板陷落,随着掉落的灰尘和砖石,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喷洒在所有人的身上。
                          红色的血雨。
                          男孩的脸色变了。就在那些红色液体沾到他身体的瞬间,男孩全身发出恐怖的痉挛,他尖叫着倒在了地上。
                          “不——!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痛苦地大叫,“让我出去,让我从这个身体里出去!!”
                          “混合了圣水的天使血,迦科莫——哦,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第十二张大阿尔克纳——倒吊者。”一个声音悠悠地从楼梯口传来,随后,那个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慢慢地走下了楼梯。
                          “你是谁?!”男孩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全身的力量骤然失去了方向,在一具空空的躯壳里横冲直撞,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出口。那些红色的液体已经浸透他的皮肤,在体内形成了强大的障壁。他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被困在这个身体里,形如囚徒。
                          “对您来说,我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角色,第十二长老,”巴斯托尼悲天悯人地看着他,“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只有小人物才会得到最后的胜利。”
                          “……你想要我做什么?”男孩突然冷静下来,他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己的颤抖,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插入了地面。
                          “长老真是聪明人,”巴斯托尼抚掌而笑,“知道我毕竟有求于您。是啊,如果我想将您置于死地,这泼下来的就不会只是圣水和天使血了,”他轻轻一叹,“威尼斯如此充足的阳光,难为您竟在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待了四百年。”
                          “你也未必杀得了我。”男孩抿唇,露出一丝冷笑。
                          “我怎么敢杀您,我怎么舍得杀掉您……”巴斯托尼上前一步,猛地踏上男孩的手指,在脚底狠狠碾了一下,“在我的‘威尼斯之石’还没有到手之前。”
                          男孩咬破嘴唇才止住那将将出口的一声惨呼,“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那件事!”纵是强忍痛苦,他微变的脸色也没能逃过巴斯托尼的眼睛。
                          “权杖属下诺威•巴斯托尼,见过长老。”巴斯托尼微笑,他没有移开脚。
                          “权杖?……”男孩突然迸出一阵狂笑,“你以为‘威尼斯之石’是什么?拿到它就可以控制整个世界?你们这些以讹传讹争权夺利的傻子!!”
                          巴斯托尼的脸色突然变了。“难道它不是开启‘爱莫洛宫’的钥匙?”
                          “它只是条件之一,”男孩冷冷地看着他,“除此之外,它毫无用处。”
                          “其它的条件是什么?”
                          “二十一长老聚齐,最后一张大阿尔克纳‘世界’苏醒。只有在那一天,那一刻,‘威尼斯之石’才会发挥它的作用,开启那座海底宫殿,”男孩冷冷地说,“时机未到,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没有了‘威尼斯之石’,爱莫洛宫就无法上升。”巴斯托尼唇边突然浮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诡笑。
                          “你什么意思!”男孩警惕地望着他。
                          巴斯托尼蹲下身,一把揪住男孩的头发,仰起他的脸,“我是说,亲爱的长老,如果你不帮我得到威尼斯,得到意大利,得到全欧洲……我就立即毁掉‘威尼斯之石’,连同你一起,让你们无比尊贵的爱莫洛宫永远变成水底的化石!!”
                          “……你休想!”男孩碧蓝的眼睛突然变成血红色,里面透出凌厉的杀意。巴斯托尼一把将他的脸按到地上,擦出了血。
                          “来人,”他大喊一声,“把他给我抬上祭坛!好戏开场了!”
                          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男孩的身体,巴斯托尼一把扯开男孩的上衣。
                          “权杖九!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描绘一幅名为‘世界’的壮丽画卷,而你就是我的第一块画布!诡谲的笑意突然爬上巴斯托尼平板的脸,“四百年来,身为一件不朽艺术品的长老您一定会喜欢我的作品。”他随即收拢笑容,高声下令。
                          


                          74楼2011-01-07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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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式开始!”
                            黑衣人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支笔杆和笔尖由纯银打造的羽毛笔和一只精巧的玻璃墨水瓶。纯银的笔尖和瓶身雕饰在灯下反射出圣洁的寒光,男孩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惧意。
                            “不,只是银器可绝对伤害不了您,倒吊者,”巴斯托尼轻轻一笑,“您需要担心的应该是盛在这只瓶子里的东西。”他拿起笔沾饱墨水,然后提起。
                            墨水是深红色的。一股诡谲的腥甜、夹杂着药气与隐隐的花香在地下室漫延。祭坛上的男孩睁大了眼睛。
                            “六翼天使之墨!”
                            “没错,用来施加保护咒的六翼天使之墨。配方是龙血树脂、藏红花、乳香和酒精,还有百分之六点六六的天使血。”
                            “……你怎么可能弄得到天使血?”
                            “确切地说,是拥有天使血统的人类血,死人的血,”巴斯托尼冷冷地说,“否则我定当为您引见这位罕见的人身天使小姐。”
                            一滴墨水从笔尖甩落,啪地一声掉在男孩赤裸的胸膛上。
                            水花四溅。海浪一波波地拍打港口,雪白的浪花在午后炫目的阳光里闪烁。
                            威尼斯港,朱塞佩心急如焚地在岸边徘徊。突然,一声痛彻心肺的惨叫从波德林宫升起,然后又是一声。他再也无法忍耐,起身直奔海边那座巨大的白色建筑。
                            “我已经警告过你!这里已经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值勤的警官挥舞着佩剑,怒斥朱塞佩。
                            “你耳聋了吗?没听到那声惨叫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梵蒂冈执事应该关心的!”
                            “如果我偏要管呢?!”朱塞佩踏上一步。
                            “那我只有以扰乱法治的罪名把你也抓起来!”警官抽出了佩剑。
                            尖厉的惨叫划破了地下室压抑沉闷的空气,男孩被紧紧捆缚在祭坛上,在笔尖墨水接触皮肤的那一刹那,滋啦一声白烟腾起,红色的液体仿佛有了生命,跳动的火焰在男孩的皮肤上烧灼、烙刻,丝丝缕缕,编织镶嵌出一个血红的图案。
                            笔尖飞速游走。
                            一个古老的血色印记迅速蚀刻在白皙的胸口上。男孩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鲜血一样的殷红,从中迸发出疯狂而灼人的光芒。
                            “……住手!权杖九!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哦,我当然知道……”巴斯托尼的右手继续着,左手向身后一挥,“给我砸墙!”
                            随着这声命令,几个黑衣人拎着铁锤和凿子快步走过来。
                            地下室更加明亮,祭坛已被搬开,上面的墙壁空空荡荡,一副文艺复兴时期的普通风景庭院画,已经被时间和地下室的湿气折磨得几乎辨不出颜色,剩下残缺斑驳的线条勉强挂在灰泥墙面上。
                            “不——!”男孩惊恐地大叫,他试图挣扎,但他的身体被紧紧捆缚在祭坛上,不能移动分毫;他的手指在身侧虚弱地屈张,在空气里勾画着无力的构图。
                            “……让我出去……让我从这个身体里出去!!”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亲爱的小迦科莫,”巴斯托尼在对方胸膛上勾勒出最后一笔,然后放下手,“咒符已经完成。用天使墨水施加的保护咒可以禁止任何黑暗力量进入这个身体,反之,黑暗力量也永远无法从这个身体里脱离。”
                            “现在好了,”他仰头看了看墙上残缺不全的壁画,轻轻舒了口气,自言自语,“我可以就在你面前,在我们神通广大的吊人长老面前,放心大胆地摧毁这面该死的墙!”
                            “不!不……”男孩的手指虚弱地挣扎着,焦急的面孔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为什么不?”巴斯托尼抓起他的头发,“你舍不得自己住了四百年的这面墙?还是……你在墙后藏了什么东西?”他的眼睛微张,从中透出一丝狡猾诡秘的光,他低头附到男孩耳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刚好被我猜中了,十二长老?”
                            “把墙砸掉!把威尼斯之石给我找出来!”巴斯托尼起身,冲黑衣人大喊一声。
                            几柄沉重的铁锤同时击落墙壁,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整座地下室里嗡嗡作响。然后铁锤拔起,再落下。
                            震颤此起彼伏,整个大地都在摇晃。所有的灰石、砂土、木料奔涌而下,烟尘在地下室里翻滚。
                            男孩在隆隆的雷声里发疯一样地嚎哭、咆哮,从他眼中落下燃烧般血红色的泪水。
                            墙壁倒塌了。壁画被摧毁了。
                            就在一片断石残瓦的后面,待所有的烟雾沉下去之后,那里出现了一间干燥密闭的小室。原先的墙壁只是一座屏风一般的摆设,没有任何承重作用。它是后来砌上去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保护后面这个秘密的房间。
                            房间正中,一个长方形的石箱仿佛神龛一般凹嵌在后面的石墙里,依稀是一副棺木的形状。
                            “啊哈,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巴斯托尼跨过石砾的碎片,快步走到棺木面前,贪婪地抚摸棺盖上镌刻的古老花纹,“这就是你一直在保护的东西?你一直不能离开威尼斯的原因?”他眼中露出兴奋莫名的闪光,无法控制的笑容扭曲了他的脸,在摇曳灯火的映照下愈显狰狞。
                            


                            75楼2011-01-07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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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警告你!不,不要碰那个东西……!!”啪地一声绳子绷断,男孩的身体,呈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拱起,他的头,从脑后仰过来直直瞪视着巴斯托尼,迸流的鲜血从眼中滴下,挂落在额头上。
                              但这一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男孩的身体重新掉落下去,瘫软在祭坛上。
                              “你所有的力量都被符咒所困,不要白费力气了!”巴斯托尼冷笑一声,他转过头,眼睛里露出更加贪婪而兴奋的闪光,他的手按在棺盖上,缓缓移开了盖子。
                              一分,一寸。石头在摩擦,有灰土掉落在棺材里。
                              棺盖被移开,灯光照了进去。
                              一张破旧不堪的草席,在棺盖被移开的一瞬散落成灰。灰尘之下,一副古老的、辩不出年代的尸骨静静躺在棺材里,身上的布帛已经散落成碎片,化成尘埃铺陈在棺底,只余一把空荡荡的、灰白色的骨头,排列成人的形状躺在那里。
                              巴斯托尼愣住了。
                              良久,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瞪视祭坛上奄奄一息的男孩。
                              “这是什么?”
                              “……你要找的‘威尼斯之石’!”男孩咬紧牙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试图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还是失败了。他从祭坛上滚落下去,摔倒在瓦砾上。
                              “不可能!我费劲心力寻找的威尼斯之石绝不可能只是这样一副枯骨!”巴斯托尼大叫,狂怒之下一把推翻棺木,里面的骨架被甩到地上,摔碎了,和灰土混在一起。
                              “我……我的……”男孩似乎被吓呆了,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一步一步挣扎着向前爬去。
                              巴斯托尼一脚踏住他纤细的手指,揪起了他的头发,“告诉我!‘威尼斯之石’到底在哪里?!”
                              男孩被迫抬头,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面前的人。他失去焦距的双眼仰望头顶,更多的红色泪水从眼中奔涌而出。在那一刹那,他惨白的皮肤突然红润起来,所有的筋脉和血管轮流突起,能量在传输,所有的血液在奔腾、在炸裂!他张开口,突然爆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悲鸣!
                              悲鸣中整个天花板猛烈地摇晃起来,整个大地在震颤!
                              地狱的烈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黄金般的头发根根竖起,仿佛一千个炸裂的太阳,火山在这里爆发,滚烫的岩浆在这里喷流!
                              地下室的温度骤然升高,所有的砖石、所有的灰泥都在熔化。
                              空气变得浓稠,呼吸变得困难,头顶蓦然升起愤怒的惊雷,霹雳摧毁了四壁。地下室的人们东倒西歪,尖叫着四散逃窜,但是他们的脚抬不起来,全身灌满了铅,他们滚倒着地面上,所有人的衣服都开始着火,皮肤发出焦糊的臭味,火焰在跳跃,大地在颤抖,整个地下室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巴斯托尼震惊,头脑中刚刚闪过一个逃跑的念头,但是已经晚了。他的脚蓦然生在了地上,那只手,他原本踏住的那只软弱无力的手,突然以一种无可抑制的力量扭转了形势,他的脚被对方抓在手中,随着这炽热的洞穴一并消熔!
                              巴斯托尼大叫,他想抓住什么,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在枯萎,都在死亡,他的衣服烧着了,他的头发和胡子也在着火,五脏六腑都在猛烈地燃烧,体内所有的血液在沸腾!滚烫的鲜血激上头顶,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他的眼睛和耳朵一并在烤炙着,从中缓缓漫出燃烧的火焰。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以以往十倍的速度跳动着,扯断了所有的筋脉和血管,然后砰地一声巨响爆出胸腔。鲜血如同喷泉一样喷射到天花板上。
                              一场炽热的血雨从天而降,巴斯托尼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们惨呼着四散逃开,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穿过地下室尽头的那级楼梯。所有的人,地下室所有巴斯托尼的手下,眼前最后的画面,他们看到了一个通体血红的魔鬼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从洞窟深处走来,他抓住他们,然后把他们残忍地撕成两截。一个接一个。
                              地下室在燃烧。到处都是石砾的碎片,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尖叫和死人的骨骸。
                              当朱塞佩最终打退所有警卫冲进来的时候,波德林家的地下室已经变成了一个烈焰纷飞血肉模糊的地狱。
                              


                              76楼2011-01-07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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