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饭点了。袁家父母起身告辞。主人只是虚应，并不强留。送到院子外，看二位上车，是一部宾利。隔了车窗，修国妹突然说：燕子和小弟的事情还是办了好！车里的人石化般停住了。修国妹又说：虽然新风气，不讲究，手续却不能少，生孩子，报户口，读书上学都需要的。

车里人动起来，一个低头摸索安全带的扣，一个抬手调整后视镜。可是修国妹扶着车窗看着呢！实在挨不过，袁妈支吾道：他们不计划要孩子吧！修国妹“哦”了一声。袁爸转头笑着：形式不重要，有事实就行。说罢，拉上车窗，一溜烟地走了。

【第8章】
他开口了：忘记和你说，我在上海买一套公寓，给袁家父母，算作退休金吧！应该的！她说。要是喜欢，也给你买一套！他说。她回答：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他听出话里有话，解释说：我的意思，我们也买一套。

深更半夜，两口子在床上谈经济学，其实有点滑稽，可是总要有点说头，说什么不可以？说话让他们消除紧张，隔阂打通，仿佛回到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无话不谈。张建设坐直了，说：崇明那地方，就好像去过似的，地土风水人情，都很相近。

核桃临到就学，已经在本校区注册报名，新书包也买来了。小妹忽然来家，要让核桃进上海国际学校。修国妹看着小妹，不晓得又是哪一出，“国际”两个字，却引起她的注意，有一些隐匿的怀疑涌上心来。
为什么？她问。她以后总是要出去的，舟生不也出去了吗？小妹回答，挑衅地望着大姐。大姐说：费用很高，从现在起算，都够打个金人！钱不是问题，张建设缺钱吗？小妹笑道。

这么小的人去寄宿不成？她连鞋带都不会系。
小妹说：当然不会寄宿，我们搬去上海住，张建设给我买房了。我带核桃在上海，周末来看你。
修国妹说：你要认核桃了，很好，很好！

小妹接着说：上海那地方，单身妈妈有的是，谁都不稀奇，还很光荣！表情又昂然起来。那是！修国妹说。前回买给袁家父母，这回买给小妹，果真是白菜萝卜！她笑着说：你姐夫也问我要不要在上海买房，我说不要。我又不是上海人，去那里做什么，你说呢？

小妹忽然发怒了：为什么不要？置产呀，投资呀，房子比货币保值！
修国妹笑道：你和你姐夫说的一样话，谁跟谁学的呀？
小妹说：天下人谁不知道，常识嘛，有什么学不学？
修国妹说：我也有常识，听说过吗？家有千千屋，日卧三尺。

大伯倒不见老，只是酒量不如先前，喜欢谈保健的知识，显然上过很多课程。
这年暑假，园生和疆生结伴去美国游学，是舟生替她们在网上报名。生活继续往下过。核桃升二年级，园生毕业，本校的附中做老师，有了追求她的人。

三河的作业收尾了。当地环保部门早发出警告，经斡旋收回，再警告，再收回，屡次三番，终因河道淤塞，进不来大船而告结束。在本地的公司总部关闭，迁移芜湖，与分公司合并。办公楼被浙江老板租下，改成洗浴城。

小弟还住在老别墅里，驱车芜湖上班，顺道就到大姐这里。小妹去了上海，周末也来。张建设两头跑。袁燕从外企辞职，自己注册一家咨询公司，业务涉及风投，小妹告诉修国妹，实是挂在舟生公司底下。

园生出嫁，三天后回门，之后就极少见到了。做母亲的骂她没良心，但也高兴小两口和美。家里的情形还是原样，时而只有核桃与她做伴，时而外面住的人陆续到来。有一回，小妹带了一位先生，说是上海的朋友。小妹安顿他落座，手里捧一杯茶，就再没有动弹。看起来是怕小妹，周遭环境也让他生畏。

修国妹见他拘束，要去照应，被小妹喊住：别管他！是自己人的口吻。“朋友”更不知所措，几近惶恐。饭菜上桌，先不敢动筷，然后便只埋头，周围的人和事全不关心。修国妹纳闷“朋友”的来路，和小妹什么关系，上门有什么事吗？她放弃了追究。

因为园生不在的缘故吗？年轻人令人生畏，是出于对纯洁青春的忌惮。现在，大家说笑的声音放大了，措词变得露骨。修国妹想，幸亏，幸亏园生出嫁了！“朋友”渐渐吃足了，放下筷子，抬头看周围，表情茫然。似乎不知道如何来到这个地方，水晶宫似的。惊诧的眼睛，很像袁爸袁妈第一次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