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人走一人留的局面
放学后敦子收拾了东西往回家的方向走。
她不忙不急的挪动步子,微微皱着眉,心里想到今日这个来的过早的换班休假。
昨晚工作结束时,她忽然被告知临时调组,工作内容也从先前的护理伤病者,转为对护理器具和医疗用品的整理工作。
虽然并无人明确提及,但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出于何种缘由。
工作刚进行两日便遭到投诉的护工,她大约还是第一个。
怀着微妙的心情,敦子状似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因不同组间轮休时间的差异而巧合赶上的休假,接受了这个近似于惩罚的换组决定。
曾与她共处过两日之中几小时的病人是位在车祸中失去右腿的少年。
在得知自己失去行走奔跑的能力后,那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砸光了所有能拿到手的东西。那副狂躁的模样让她无法走近去做任何护理的工作,只是一次次将遍地碎片残骸清理出去。
病房中不断的响起物品碎裂的声响,以及少年的哭嚎与一位女性低低哭泣的混杂。
敦子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被锐物刺穿一般难受。
她理解对方因一时难以接受而痛苦,但无法想通他要将这一切强行加诸于周遭每一个人的意图。
那位尚年轻的母亲,哭了两日的红肿双眼,连面色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苍老。在门外长椅上沉默抽烟的父亲,从一位体面的白领形象逐渐变成满面胡渣的邋遢路人。
被伤残折磨的少年将痛苦剖开来放在青天白日之下,并明目张胆的以此刺伤了每一个想要亲近他的人。
这个或许曾经美满的家庭,如今俨然一副已是支离破碎的景象。
敦子无法理解这样的心态。
——难道痛苦不是越少人经受越好么?
这并不是指责谁,她只是再度确信了自己的确没有与他人感同身受的才能。
倘若立于这般境地的人是南,定然不会像她这样只是沉寂着一张毫无慈悲的脸。
南的一生并不富足美满,几乎从未体会过父母亲情。她曾独力照顾卧床的祖母,并将一切生活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年少的她已是对自己并不幸运的人生深感知足,甚至对不幸的旁人亦总会在神情中流露出怜悯与不忍。
她一直是这般心中充满恩慈的人,并且从未加以掩饰。
即便这与她不良女的身份格格不入。
而敦子则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人,张扬狂放,虽不会主动欺压谁,但也极少流露善意。就如同大多数人一样,胸膛中的那颗心是坚硬而空荡的。
“虽然伤残却始终是活了下来,这样幸运的人生还有什么必要歇斯底里?”
站在被哀恸笼罩的病房中,她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曾经感慨于人类生来便拥有的自我痊愈的才能,无论是肢体上的或是心理上的,多么残破不堪的伤口也会最终缓慢愈合,不再鲜血淋漓。
对于已经失去的事物,只有接受了才不会让人一直痛苦。
人类便是这种懦弱的生物,没有人可以承受永久的痛楚。况且只要生命还在,仍然可以与至亲的人们交谈、拥抱,一同经历长远岁月,最终在亲友寰伺中终结自己依旧充实完整的一生。
劫后余生,于敦子看来已经是一件至为幸运的事情。
而那个心怀慈恩的女子却从未享有过此等幸运。该得的善果没能得到,不该得的恶果也没能躲过。
上天总是不公的。
至今仍平安无事的敦子总是这样想。
——南,与我相识的你,究竟因此被赋予了多么糟糕的人生?
她便是那般懦弱寻常的人,不堪承受永久的痛楚。她占着一个让她念及便会痛苦的秘密,并将一切的根源埋藏在心底。
时至今日,敦子正静静期盼着心灵上的缺口愈合。
那句话出口后,病房里有一瞬间的寂静,那片混乱的声响如同被突兀折断一般诡异的静止着。
少年安静下来,看上去像是愣住了,手中仍握着即将摔出去的闹钟,而那位始终小声抽泣的柔弱母亲却向她瞪起通红的双眼,抄起拖把将她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