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春，你是咱柏树庄的骄傲！你小子还真混成事儿了。当初，我怎就没有看出你小子这么能耐哩。”刘囤恭维连春。连春淡淡一笑：“我哪有那么大能耐，没本事的人才出去闯哩！”心想，这还不是让你给逼的呀！但他心里又高兴得很，因为这句话从刘囤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同寻常。

那天碰到刘囤，他只是随便那么一说，但在潜意识里又何尝不是一种挑战。果然，到底还是刘囤吃不住劲了。连春明白，刘囤今天是在给足他面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连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呵。从这件事上，他看到了自己如今在刘囤心中的位置，窥视到了刘囤狰狞和强悍外表下的胆怯和虚空。

看连春这么低调，刘囤摆一下手：“你别谦虚了连春，你要羞煞我呀是不是？——没有三把斧子两把刷子，能在外面混成事？”今天这次宴请，其实就是柏树庄这两个大能人的第一次会晤。连春想着那些让他伤心的往事，心里不由得涌出了百般人生况味。

“咱柏树庄嘛人没有？谁要想和我过不去，那是瞎了他娘的狗眼，看我怎么收拾他！妈的，不识好歹的家伙！”刘囤咧嘴笑笑，笑得很狰狞，也很狡狯。连春想，刘囤这凶相毕露的样子，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呀。柏树庄的大权，竟然落在了这样一个蛮横霸气的人手里！这是全村人的悲哀！

连春的目光跳过了这几个人，落在了小学教务主任刘玉民脸上。这个人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但终因是个民办，和校长无缘，只能当个教务主任。教务主任大小也是个官呀，因而他也就算柏树庄的一个人物了。他善饮，刘囤每次摆酒席，总喜欢请他来坐陪。乡里来人了也是少不了他的。

一来，刘玉民非常善于活跃酒场的气氛；二来，刘囤也是向乡领导暗示，他是尊重知识和人才的。而刘玉民呢，自然也不会让刘囤失望，不时地扫视乡领导和刘囤，不失时机地说上几句话，文雅又得体。这样一来，这场酒席就显得很有文化品味了。乡里来的干部就朝刘囤伸出大拇指：“啧啧，你们柏树庄就是出人才，你看看这个小刘，哎呀，说话就是有水平！”

这句话本来就是在暗里夸刘囤，可乡里另一个干部还嫌不过瘾，赶忙插话：“你看柏树庄谁当的村长呢！嗨，强将手下没孬兵！”这样的夸奖，让刘囤心里感到格外舒坦。

今天，刘玉民也极尽自己所能帮刘囤说话，比如说，他夸刘囤多么有能力呀，又是如何礼贤下士呀，反正说的都是书上的名词，让连春感到多少有些肉麻。一会儿，刘玉民又称赞连春多么有经济头脑，是柏村庄的骄傲。但细心的连春又发现，刘玉民对他的赞美是很有分寸的，只是潦草的几句，而且那双不停地转动的小眼珠子却又紧盯住刘囤，察颜观色。

不过，气氛再热闹再融洽，刘囤也没有忘记一个重要的事情。当他又和连春碰过杯，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连春：“连春，你就没有别的打算吗？就在城里干一辈子？”
连春刚开始没有在意这句话，但转瞬间就明白刘囤的意思了。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嗨！我这人最容易满足！你想想吧，咱一个乡下人，在城里能混到这个地步，哪还敢有别的想法呢？再说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嘛，咱身上有几把刷子，莫非自己还不清楚？等再多挣些钱，也就老喽，就回来抱抱外孙子，再务作务作庄稼！”

听了这番话，刘囤才舒出了一口气。他担心连春会回村里来和他争权，以这种方式对他进行报复。如今的连春可谓羽翼已经丰满，更有了这个实力。再说，连春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想干成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实现的，当初他给他使绊子，把他排挤出村委会，就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他敏感地意识到，如今这个形势对连春这样的人是越来越有利了。

“来，来，咱哥俩再喝一杯！这柏树庄我谁也不服，就服你！”刘囤大声笑着，端起酒杯，朝连春伸去。连春没有那个野心，他就愿意和连春交个朋友了——只要对他的位置不构成威胁，他怎么不可以和连春交朋友呢？何况，连春又那么有能耐，他从心里瞧得起他。

连春心里那个高兴呀，他终于盼来这一天了——他已经有实力和刘囤抗衡了。是呀，当年自己进城闯荡时，不就是企盼着能有这一天吗？他扫刘囤一眼，忽然又想：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回村里来？莫非，村里的大权总握在刘囤手里吗？莫非，他永远就是柏树庄的大拿？
当初他被迫离开柏树庄，去城里闯荡时，曾发誓：待将来自己混成个人样儿了，再回来和刘囤比高低，出那口恶气！但这只是个非常模糊的念头，那时他还不清楚要用什么方式来达到这个目的。
今天，因为刘囤的提醒，这个想法倒变得明晰起来了。没错，这个正是刘囤的软肋。但他马上又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刘囤看出你有这个想法。“来，来，来，敬大村长一杯！”连春赶忙端起酒杯，朝刘囤碰去。

【第24章】
那天，大洋人坐汽车回大山里的娘家趸山货，临座一位怀抱小孩的女人，亲热地和她攀谈起来。两人越说越亲近，越说越投缘，很快，就像一对儿亲姐妹一样了。那女人告诉大洋人，她叫王瑟瑟，去省城给孩子看病。这时，大洋人才注意到了她怀里的孩子。

王瑟瑟向她解释，“唉，孩子得了肺炎，在乡下总看不好，就去城里检查了一下！还好，就是普通肺炎！没嘛大毛病哩。”说完，她低下头，吱扭，在小孩子脸上亲一口。那孩子没一点反应，依然睡得那么香甜。

王瑟瑟告诉大洋人，她怀里的这个孩子其实不是她的，是她从别人那里接手的——原来干这个行当有一套完整而严密的程序，有人专门去乡下或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目标，然后把通过各种方式骗来或偷来的孩子交到她手里。她呢，再负责把孩子送到下家，通过下家，这孩子就落到了买主手里，换成了一张一张的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