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与怪物同行
“小河那头的朋友
我冰冷的手一无所有
小河那头的朋友
我不嫌弃你施舍给我的一切
求求你，给我一分钱
它将成为我唯一的财富
我向你索取，不带任何妒忌
我们没有坚固的高楼
只能蜗居在破砖乱石
所以我渡过这条河
来寻找……”
爆爆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拉起范德尔的双手，望着他不对称的双眼。她给范德尔披上了斗篷，遮住他伤痕累累的庞大身躯和介于人与野兽之间的骇人金属面孔。曾经的范德尔，如今的怪物。
“好听吗？这是我小时候你教我唱的儿歌，歌词——呃——怪怪的，好像在讲小孩子去进步之桥对岸要饭的什么什么事儿吧。”爆爆满怀希望地挑起眉毛，露出逗小孩一样的笑容，微光的粉色调在她的眸子里闪烁。瞧瞧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怪物茫然地摇摇头，粗重地喘着气。
“你再看看，我是谁？你能认出我来吗？”爆爆用两根食指指着自己的酒窝，呲牙露出笑容，金属手指咔咔作响。
怪物的注意力放在了她手腕裹着的纱布上，红光在他眼睛里闪烁，他咆哮了一声，用爪子锤地，巨大的响声在空旷中回荡。
他开始发狂，挠自己的脸，挖自己的眼珠。
“哎哎哎哎哎，范德尔！”爆爆不顾死活地扑过去拦住怪物的自残行为，这是范德尔今天的第七次发狂，“快停下来！听话，给你好吃的，听话……”
终于，怪物的眼睛熄灭了，他胸膛深处发出了隆隆的声音：“爆-爆。”
“爆爆在这里，爆爆永远陪着范德尔，”她搂住范德尔的脸，歇斯底里地哭起来，“爆爆绝对不会再搞砸了，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爆-爆。”范德尔指着石头上刻着的两个名字，笨拙地念道，“蔚奥-莱。”
“啊——对，还有蔚奥莱，”爆爆赶快擦掉眼泪，换上夸张的笑脸，“那我再给你讲一遍蔚奥莱的故事吧，你错过了好多好多事，”她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个“很大”的手势，“哎，你等我一下，我先吃口水果，嗓子说冒烟儿了。”
她敏捷地爬到范德尔身后的果树上，从树上扯下来一大把蓝紫色的果实，她把其中几个塞进自己嘴里，从树上跳下来，回到范德尔身边，和他并排坐着。
“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她把剩下的果子一股脑塞进范德尔的金属爪子里，几个果子掉到了地上，“又多汁，又香甜，反正现在呢，那个铁皮预言机已经永久宕机啦，这地方在下城最深处，执法官们忙着收拾残局没空搭理咱们，铁皮人他们家又离咱们家挺近的，我吃他点好吃的不过分吧！你说呢，范德尔？”
范德尔的爪子慢慢收紧了，但他好像不明白“水果”有什么用处。他盯着它们看了几秒钟就失去了兴趣，抬起半人半兽的头颅，茫然地望着远方。
这里曾是爆爆和蔚奥莱的家，直到她们的父母被河流对岸的执法官杀害，鲜血浇灌了这片浸透了机油的土地，却没能使它肥沃。范德尔就是从这里接走了幼小的她们，给了她们一个新家。
好多年以后，铁皮人和他的信徒们清理掉了废弃的破砖乱石，在废墟里种上了大片大片的庄稼、果树、青草和鲜花。如今铁皮人发了疯已经被杀掉了，但不知为什么，这里依然被超自然的魔法日光所笼罩，植物欣欣向荣，蓬勃生长。
爆爆——或者说，金克丝，那时金克丝还活着——曾经被铁皮先驱的理想所感召，她差点就决定留下来，守护这片净土，和蔚奥莱一起，和范德尔一起，和伊莎一起……永远永远永远一起，永远幸福，永不分离。
骗子，都是骗子。
很多人都以解救祖安、改造祖安为理想，他们拿出各种各样的方案，结果呢？一个个都早早死掉，留下一坨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对了，范德尔，铁皮人说他看到了你心中的祖安，”爆爆把果子送到怪物的嘴边，“你梦想中的祖安是什么样子呢？”
范德尔只是摇摇头。
爆爆叹了口气，咬了一口水果，“好吧，我重新给你讲一遍蔚奥莱这个傻瓜，从她小时候一直讲到她在金光闪闪的上城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次你要好好记着，等你把这些记忆都补上的时候，范德尔……范德尔就回来了……”

（2）末日的回声
痛苦。
恐惧。
悲恸。
汹涌的奥术洪流撕扯着杰斯的身体，他痛得惨叫，却叫不出声，他想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却发现自己没有眼睛。
往日的片段在他眼前流过：母亲从他手中接过皮城学院录取信，一把将他揽入怀抱；黑默丁格教授踮起脚尖去够学院大厅镀金的门把手，他面带笑容，彬彬有礼地为教授开门；凯特琳在他生日时过来看他，给他带来一个巨大的豪华生日蛋糕；他悬浮在海克斯科技的光芒中，傻笑着把一颗齿轮推给同样在傻笑的维克托；他放下海克斯战锤，惊恐地看到一个祖安少年目光空洞地倒了下去；他看到了奥术先驱冷酷的金色眼睛里的嘲弄，海克斯飞门核心在不详的振动之中重新亮起……
痛苦渐渐消失了，杰斯失去了意识。
……
苏醒的感觉就像灵魂从深海中浮出水面，飞上天空，直到杰斯感受到腿部传来的剧痛。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设想着医院或者实验室的天花板，然而他看到的是一片暗紫色的天空，网状碎片在浑浊的空气中悬浮，这里不是皮尔特沃夫，或者，这里是皮尔特沃夫的残骸，他难道失败了？
肾上腺素快速分泌，血液冲进了他的大脑，他挺身坐起，抓起战锤，环视四周，然后他发现稍远处一个身影背对着他。
杰斯定了定神，看清了那团熟悉的头发，想起自己并非独自面对奥术的愤怒，他的心咽回了肚子里。
“维克托？”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你还好吗？真没想到我们居然——”
维克托扭过“头”，杰斯瞪大眼睛，他的心跳几乎停了一秒钟。
他（它？）那张脸依然从中间裂成两半，诡异地挂在侧面，曾经诉说理想和热忱的眼睛紧闭着，就像是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金色光点。
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更可怕，艾克炸碎了他的半个脑袋，右半边的鼻子、嘴巴和眼睛都被不见了，看似是面具的东西下面没有任何称得上是“面孔”的组织，只有一个金色发光球体，被层状结构的诡异物质松散地覆盖着。
杰斯咬紧牙关，拇指和食指按住自己的眉骨。这个怪物还活着，该死的……怎么办，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维克托已经不在了，】奥术先驱低沉的声音被魔法加强，似乎有千百个声线在同时振动，【然而，他残留的最后一丝人性依然阻碍了光荣进化，使我功亏一篑，这恰恰证明了人性的软弱和危险，必须予以彻底抹除。】
杰斯叹了口气，举起海克斯战锤。
“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了世界的未来，为了纠正我的错误，为了完成我对你的誓言，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蚍蜉撼树。”
【稍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先驱背后多出来的机械手嘲弄地拢在碎掉的半边脑袋侧面，当他还是人类的时候，这里曾经长着一只耳朵，【应该是你的腿骨相互摩擦的声音。】
“维克托，我真的很累了，求求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杰斯悲哀地摇着头，“尤其是你最开始的那句话，求你告诉我那是个玩笑，别再来狗屎光荣进化了，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海克斯核心扭曲了你，难道你看不见吗？”
维克托的机械爪移动到了头部后面，一圈发光的符文出现在周围。他拄着法杖走近杰斯，低头俯视着他，向他施压。杰斯勇敢地直视着这个只有大半个脑袋的非人生物，他不想显露出任何软弱。
这其实很怪异，正常的维克托非常瘦弱，眼前这个金属怪物却比杰斯高大得多。
【我也不想再与你进行争执，这完全是无谓的能量消耗，低效，混乱。我们显然被符文传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你想回到我们的世界，你必须与我合作。】
“回到我们的世界？然后呢，你会继续毁灭世界吗？”杰斯气喘吁吁地说道。
【毁灭？不，是进化，】维克托从杰斯身旁擦肩而过，【是为了终结人类的痛苦——】
杰斯趁机举起战锤，瞄准维克托碎掉的头颅里露出的金色球体，用尽全力砸下去。松散的层状物质完全不能对它起到任何保护作用，碎片四散而出。
杰斯的内心升起了希望，无论基于什么原理，敌人显然被削弱了，他的反应速度变慢了，防御力也严重受损。维克托本人从没有过战斗的经验，更无任何技巧和身手可言，或许，这个怪物也一样。
先驱后退了一步，稍微失去了平衡，他用手臂挡下杰斯的第二锤，杰斯出脚踢中他的右腿——曾经残废的那条腿，但他没有倒下，反而是杰斯的腿骨发出了哀鸣。维克托伸手抓杰斯的脖子，杰斯吃过一次亏，急忙低头闪避，同时挥动锤子，击中了维克托的侧肋，紧接着下一锤打中了他的胸膛，然后是全力一击，从侧面横扫碎裂的头部，随着金属碎片翻飞，某种液态银色物质汩汩流出，洒在维克托的肩膀上。
维克托踉跄着几乎倒下去，靠手杖勉强稳定了重心，另一只手捂住几乎被砸碎的头颅。杰斯趁此机会将战锤变换为炮形态，瞄准头部的弱点，扣动拉杆。几乎同时，维克托身后的机械爪飞速选择着符文，肉眼完全无法看清它的行动，在海克斯大炮击中维克托以前，它做了个向前推的动作，一锤定音。
一阵令人晕眩的光亮和震耳欲聋的巨响，杰斯被反射回来的部分海克斯能量炸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乱石堆里，他强迫自己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死死抓住战锤。剧痛让他眼前一片模糊，他大口喘气试图减轻痛苦，然后他看见了血，从他嘴里、鼻子里淌出来，流进胡子里，流到地上。他咬紧牙关，与即将夺走他意识的白热般的痛苦搏斗。
维克托的金色光点从爆炸的余波中浮现，他显然还活着。
杰斯眼前一阵发红，一阵发暗，但在他视线正中的永远是意味着世界毁灭的金色光点。
“我不会……失败的。”杰斯把抽搐的右手手指放在战锤的拉杆上，用尽全力试图按下去，尽管他知道以这个角度发射，海克斯大炮会炸膛，但这是唯一可能和维克托同归于尽的办法了。
【住手！】
杰斯听到了急促的金属脚步声，来不及了，该死，他的手指不听使唤了。
他的肺里灌满了血，好像要把他在自己体内淹死，一双冰冷的手把他的武器夺去，他感觉自己被翻过来，粗暴地拖着走，有人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3）就像油和水
皮尔特沃夫头号通缉犯金克丝的经典菜谱：
“原材料：执法官一队、小猴子炸弹一个（装有海克斯宝石更佳！）
烹饪方法：大火油炸。”
简简单单就能得到碎肉一堆，飘香四溢，飞得到处都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还有的飞到房子上、树梢上，就像蔚奥莱的小熊一样挂在上面，怎么也拿不下来，很快，苍蝇就会飞过来，嗡嗡嗡，就像金克丝的脑袋一样吵吵闹闹，哈哈哈，真好玩儿。
*
此刻，爆爆躲在果树上，看着一大群戴着防毒面具的执法官涌过来，他们个个警惕地端着枪，煞有介事地在金属丧尸先驱的家里搜来搜去。
真是白费力气，铁皮人早就死了，他们指望着搜出点儿什么来？海克斯科技馅儿的幸运饼干？
他们把铁皮人的田野和花园用警戒线封了起来，拿铁皮人建造的房子当作临时驻地，每隔几个小时就换班值守，几个穿衬衫马甲打领带的家伙拿着试管到处取样。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上城人就是这样，永远不会给别人留活路，他们只会让你在“躲在树上被饿死”和“在静水监狱被关到死”这两个迷人的选项之间选择，真是太慷慨啦，是不是啊？
这要是放在以前，金克丝早就把这群执法官全部爆成碎片了，算他们走运，金克丝死了，这里只有爆爆，她已经放下枪。
她不想再卷进任何因果，她唯一需要的是范德尔，范德尔也需要她，范德尔很需要她，范德尔特别特别需要她，整个世界只有范德尔需要爆爆，希尔科不需要她了，蔚奥莱也不需要她了。
范德尔很安全，她把范德尔藏在了新挖的地下室里，她早就想到再过几天就该有群多事的人过来接管这里了。她在地下室里装饰了很多发光的彩球（材质很安全，大小也合适，不会轻易被吞下去！），范德尔可以咬着玩儿解闷，她还画了好多好多涂鸦，把关于他们的故事画在墙上，妈妈、爸爸、蔚奥莱、爆爆、范德尔、希尔科、麦罗、克莱格、赛维卡、小不点儿……这些够范德尔看好一会儿呢。
但是呢，一直这么耗着也不行，爆爆要给范德尔找吃的，要给他讲故事，等到范德尔回来了，她就会拉着爸爸的手，和他一起，永远地离开这片伤心地。每一丝污浊的空气、每一个执法官的防毒面具、每一个粉红色头发带纹身的人、每一缕怪异的霓虹灯光……任何一个最琐碎的细节都可能撕裂爆爆的创伤，让金克丝重新破土而出。
那是——粉红色头发粉红色头发粉红色头发纹身粉红色头发执法官防毒面具……
爆爆抓紧自己的头，好像有只看不见的苍蝇绕着她的脑子嗡嗡乱飞，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是粉红色头发的执法官，不可能，不是蔚奥莱，不对，就是蔚奥莱，是蔚奥莱，她早就加入执法官了，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像童话故事，她可以在金光闪闪的上城生活，和那个该死的凯特琳·吉拉曼恩一起，爆爆，不可以这么说，你必须相信凯特琳是个好人，蔚奥莱很幸福，爆爆必须离开，蔚奥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选项只有A和B，但蔚奥莱会选C，她真傻，所以爆爆必须离开，让其中一个选项消失，蔚奥莱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她会永远幸福，永远永远永远幸福。
蔚看起来失魂落魄，她垂着头，很慢很慢地走过来，腿像是瘸了，大肿手也不见了。她斜着穿过营地，朝爆爆藏着的果树这边走过来，一个长官模样的执法官带着一支小队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站哪个哨岗的？谁允许你散散漫漫——”
“让开！”蔚的声音沙哑不堪，“这里曾是我的家。”
长官用枪托在她的肩膀上怼了两下，“原来是个下城来的家伙，难怪这么不守规矩，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竟然允许参与防守的下城人加入执法官，你们是不是都没有父母管教，是不是？”
蔚扬起拳头，长官被打得在半空中转了个华丽的圈，防毒面具和门牙一起飞出去。
其他执法官纷纷围过来，蔚丢掉防毒面具，和他们扭打在一起，直到一个穿披风的高级执法官快步走来。
爆爆的头一阵疼痛。是凯特琳，抢走她姐姐的上城贵人，她的手枪在哪……不行，金克丝死了，凯特琳对蔚奥莱很好，所以爆爆不能……
蔚咬牙切齿，气喘吁吁，四五个执法官被她踩在脚下，凯特琳严厉地使了个眼色，长官连忙爬起来，把所有人领走，蔚也想转身走开，凯特琳叫住了她。
等其他执法官全部离开了能听到她们谈话的范围，凯特琳的语气才温和下来，她的一只眼睛上缠着纱布，看上去极为憔悴。蔚的情况更糟糕，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周围是紫色的黑眼圈。像是几天没有睡觉了。
“发生了什么？”凯特琳小声问道。
蔚没说话，把脸扭向一旁，鼻子愤怒地喷气。
“蔚？”
“和你们上城人，合不来。”蔚没好气地说道。
凯特琳叹了口气，蔚径直走向那块刻有姐妹俩名字的石碑，双手抱膝坐下来。
“是你妹妹吗？”凯特琳小心地隐藏着情绪。
“都怪我，”蔚把头埋进手掌里，不住地啜泣，“都怪我……她就那么……她就那么掉进了海克斯飞门……我连她的尸体都没找到，她本应回到故土安息，和爸爸妈妈一起……”
滴答。
爆爆捂住自己的嘴，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流淌。不能让她们发现她在这里，就像希尔科说的，斩断循环。不过，或许……或许她应该让蔚知道她还活着？稍微暗示一下也无伤大雅，对吧？假如她现在从树上跳下来，蔚奥莱那张漂亮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就在这时，伴随着刺耳的爆裂声，奥术光芒加强到了令人炫目的程度，每一片借由魔法生长的叶子都在摇晃，几秒后，光芒熄灭了，接着又亮起来，在明暗间不断闪烁。
“怎么回事？”执法官们惊恐地乱作一团，“什么人干的，快出来！”“难道是灭世者还没死吗？”
这是逃离的最佳时机，借助微光改造过后的身体机能，爆爆可以在光线变化中敏捷地行动，她流着泪，最后看了姐姐一眼。
蔚奥莱一定会永远幸福。她心想。

后续我打算发在起点了，更新方便一点。和贴吧同名

起点要求证明原创性，是我本人转发到起点

　　第4 章 荒野求生
杰斯的意识缓缓从死亡般的宁静中升起，一丝一缕地回归了他的身体。
　　他的神经细胞一点点醒来。他感到自己的右胸像被钳子撕开一样剧痛无比，不，更像一根烧红的铁棍扎进他的肺里来回搅动，他的嘴巴、喉咙、食道和气管又干又疼，好像生吞了一大口铁水被烧焦了一样，他的断腿疼得简直像要爆开。
　　他张开嘴巴想要呼救，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在浓雾一样朦胧的意识中，他只看清了一双冷酷的金色眼睛，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在打一场注定落败的战斗。
　　“我不会失败的！”
　　这句誓言像闪电划破长空一样破开了迷雾，他伸手抓住幻想中的战锤，瞄准那对金色光点之间的黑暗，狠狠砸去——
　　“咳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杰斯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大口血从他嘴里涌出来，他好像吐出来一小片破碎的肺脏，剧痛顷刻间让他的身体像只虾米一样缩成一团。
　　痛苦意味着他还活着。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醒过来。
　　他咬紧牙关，挺过疼痛的浪潮，强迫自己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他身边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将熄的营火提供了一点照明，一个高大的身影盘坐在他身旁，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金色光点并非虚幻。
　　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裹紧身上盖着的布料，假装这玩意能保护他不受伤害，然后他才有点震惊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只有半个脑袋的金属怪物没了披风的装饰，显得光秃秃的。
　　【看吧，这完全是无谓的能量损耗，你承受的这些痛苦毫无必要。】奥术先驱依然声音隆隆，【人类永远无法团结，这是人性的局限，哪怕你是我超越血缘的兄弟。】
　　“咳咳——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杰斯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不杀人。】维克托站起身，用海克斯激光重新点燃了营火，【你忘了吗？海克斯科技应当用于拯救生命，而不是夺取生命。】
　　杰斯急忙把手摸向自己的额头，“你难道……用海克斯核心……”
　　【当然不是，只是激光止血和消毒，我是科学家，不是外科医生，是你自身的求生意志很顽强。】维克托把营火上烤着的小罐子取下来，放到杰斯身旁，里面是煮得非常软烂的植物块茎，蒸汽氤氲，散发着浓稠的甜味。
　　杰斯惊讶地盯着这罐甜汤，想到维克托被他进一步砸烂的脑袋，心中突然升起了不知是希望还是愧疚的情绪。
　　“那么……你为什么……不……转化我？”他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的人性自有用处，仅此而已。】先驱拿起手杖，步伐机械地转身走开，他在半明半暗处站定，仿佛当场定格成了一尊诡异的雕像。
　　杰斯只能暂时接受这个回答，对抗重伤的身体已经花费了他的绝大多数气力，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摩其他东西。
　　再说，他也不想挑战奥术先驱的耐心，他的生命和自由意志全部系于这个非人之物的仁慈。他强忍疼痛，费力地坐起身，小心地喝下甜糯的浓汤。
　　接下来的一整夜，杰斯喘着气，蜷缩成一团，在疼痛的间隙里陷入一小段一小段支离破碎的睡眠。
　　那个曾经是维克托的怪物既不说话，也不移动，甚至没有呼吸，他只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杰斯每次在噩梦和剧痛中醒来，都能看到他毫无变化的金色眼睛。
　　*
　　杰斯·塔利斯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过去的三十多年人生是多么惬意。
　　这次荒野求生比在末日世界那次更糟糕，上一次他的腿被锤子砸断了，蹲在祖安地下生吞变异蜥蜴，但是好歹生命无恙，最后还有一个未来的维克托把他传送回家。
　　这次他的肺受了重伤，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他的一天就是蜷缩在地上咳嗽，为了获得足够维系生命的氧气用尽了力气，与疼痛、高烧、感染和失血对抗。他腿上的旧伤也在恶化，伤口不断流出脓血，他猜测自己得了骨髓炎。
　　有一次他仰面躺在地上，无论多么努力地喘息，空气就是进不到他的肺里。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溺水了，只能无助地躺着等死。
　　幸好维克托及时发现了异样，他用海克斯激光在他的右肋打了一个洞，然后顺着伤口，往他的胸腔里插入了一根中空的柔韧树枝，另一端与一个废铁焊接而成的瓶子相连，连接处用草叶塞紧，防止它漏气。
　　接着，维克托用一只冰冷的铁手按住杰斯的伤口，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拎起来。终于，血水流出了他的胸腔，谢天谢地，他又能呼吸了。
　　杰斯无疑拥有天才的头脑，但在持续不断的疼痛和缺氧中，他根本没有精力思考任何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活着本身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有时候会觉得讽刺。衰竭的肺和残废的腿本来是维克托的专利，如今杰斯也享受到了同等待遇，在感同身受之后，他更加难以想象维克托之前是怎么一边默默忍受这一切，一边比正常人还要刻苦地拼命工作，从底城最深处爬到体面的上城，诉说着造福人类的理想——直到他被一颗海克斯炸弹炸死，又在死亡之中遭到挚友的背叛，被以友谊的名义复活成一个非人的怪物。
　　关于使用海克斯核心复活维克托的事情，杰斯无数次感到深渊一般的愧疚，无数次追悔莫及。

　在那个末日世界里他就差点被负罪感逼疯，黑默丁格教授的警告，维克托的遗愿，梅尔的顾虑……他为了自己的感情，无视了这些声音，一意孤行，几乎葬送了整个世界。
　　现在阻止变成怪物的维克托还不晚，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到底能做什么，他试过孤注一掷用武力解决，结局是身受重伤丢了大半条命，维克托甚至不用打破不杀人的信条，只要把他丢在这片荒野不再提供照料，他就只能无声无息地死去。
　　维克托已经建造了一个简易的实验装置，杰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能看出这个装置与奥术有关。
　　维克托很可能在研究怎么重返原本的世界，继续他那个该死的光荣进化，这个念头让杰斯焦虑不已。
　　未来的维克托给予他的加速符文已经消失了，没人能站出来再次拯救世界，无论是杰斯或者艾克，还是维克托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
　　自从杰斯苏醒那天起，两人几乎从不说话，维克托有时会离开一段时间去收集材料，有时又会像雕像一样在同一个地方站上十几个小时。
　　直到一天早晨，杰斯像往常一样警惕又无奈地接受着维克托的照顾，喝下一罐甜汤，维克托终于主动说话了。
　　【杰斯，我感受到了。】
　　被猛然叫到名字，杰斯吃了一惊，差点把食物弄到自己的胡子上。
　　【我和我们的世界之间还有奥术上的联系，借由一个名为范德尔的男人。】

一个标准的章节一般2000字，贴吧就很麻烦，一个回帖不能超过两千字，必须分两条

审核也很折磨大家如果想看可以到起点看，有好想法可以一起续写，纯为爱发电

第5章 新的光荣进化
听到这句话，杰斯端着他的早餐，皱紧眉头，抬头看着这个曾经是维克托的生物，不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
【这也就说明——】维克托拖长了音节，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想让杰斯替他说出结论，但杰斯只是苦着脸摇了摇头。
【这说明我们有办法回家了。】维克托张开了手臂和机械爪，就好像这个消息很鼓舞人心似的。
但杰斯依然不为所动，胡子底下的嘴角向下撇着，有点像维克托剩下的半张裂开的人脸，永远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维克托停顿了一会，放下手臂，机械爪在背后转了几圈。
【你好像不是很热情，杰斯。】
“哈-哈-哈。”杰斯讽刺地说道，“太棒了，我们的世界又要毁灭了。我该提前写好祝贺信吗？”
虽然已经没有了呼吸，但维克托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他一边走近杰斯，一边说道：【光荣进化不是毁灭，而是——】
“省省你的歪理吧！”杰斯尖锐地抬高了调门，不知死活地打断了这个随手就能捏死他的怪物。“你那个狗屎进化就是毁灭！”
维克托冰冷的铁手攥紧了手杖，海克斯核心邪恶的紫色光芒在他裸露在外的神经和肌腱里闪烁，但他终究没有发起攻击。
杰斯咳嗽了几声，喘着气，努力压制住恐惧和愤怒，换上了更平和也更诚恳的语气。
“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海克斯核心把你当作了它进化和复制的工具，它腐化了你，侵蚀了你，蒙蔽了你，快停下这些疯狂之举吧，你明明也看到了世界毁灭的未来，不是吗？”
【哦，你误解了我的意思。】维克托的态度缓和了，【我已经意识到我之前设计的系统存在严重缺陷。我把自己当作集体意识的核心，将所有力量和意志汇聚于我一人，这种做法不可避免地将全世界同化成了我的复制，最终导致世界的灭亡。】
杰斯放下汤罐，眉头略微舒展。
“太好了，我们之间终于能达成一点点共识了。”
【是的，但我上次试图告诉你这一点的时候，你差点砸碎了我的头，人性的缺陷让你失去了耐心，幸好我已经摆脱了人性的桎梏。】
杰斯的眉毛重新拧在了一起，维克托没有理睬他，继续说下去。
【这次，我会换一种方式进行光荣进化，创造一个独立于我的存在作为核心，当我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我将回归奥术，化为虚无，所有人都将在奥术的光辉中得到进化，拥有完全独立于我的思维。】
“唉……”杰斯低头叹了口气，失望地捏着额头，“说实话，这个计划比之前的还要糟糕。之前你本人至少还能活着，还能重启时空去纠正，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们的世界算是彻底完了。”
【这次我不需要纠正——】
“维克托，求你了，求你放过我们的世界，哪怕是为了我。”杰斯的声音听起来沧桑了十岁，他完全是在哀求，“我知道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维克托了，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但我还是乞求你的仁慈。我希望我的妈妈、凯特琳、梅尔、我们的老师，乃至整个世界的人们，都能在没有光荣进化的世界上、以他们与生俱来的形态继续存在下去，如果你愿意试验你的新光荣进化，你可以拿我当素材，只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们，这些全都是我害的，是我一意孤行使用海克斯核心，把你变成了一个……”
【你是想说‘怪物’吗？】维克托的声音里充满了冷酷的嘲弄。
“对不起，我忘乎所以了，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称呼，有时候我忘了我不是在和我现在无比想念的那个维克托说话。”杰斯从地上抓起一根形态简单的草叶，把它举起来，“求求你，你可以改造这个空无一人的世界，把它进化成你想要的样子，比如这株植物，你可以把它变成什么一种什么发光金属草。你也可以随意改造我，给我加上六只眼睛和八条腿，删除我的意识和人性，把我变成奥术傀儡，再以我为蓝本，在这个世界上创造新的文明。只要你放过我们的世界，求……”
杰斯激烈咳嗽起来，他放下青草，吐出几口血沫。“求……求你了……”他跪在地上，挣扎着说道。
维克托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更没有丝毫被打动的意思，他又像之前那样，拄着手杖在原地定格成了一尊雕像。
杰斯望着裂开的死灰色人脸上紧闭的眼睛，凉意爬上了脊背。
他蜷缩着休息，尽量在营地的范围内远离那个金属怪物，直到这个世界灰暗的太阳爬升到最高点，他才终于有点力气爬起来。
他踉跄着走到维克托建造的奥术装置旁边，一千个危险的想法在头脑中奔腾。
他可以趁维克托不备把它毁掉，但维克托完全可以重新造一个，这样做只能稍微拖慢进程，奥术先驱甚至可能被彻底激怒，立刻将他转化成傀儡。
或许他可以假意提供帮助，在设备里面植入错误的符文，如果诸神保佑他们的世界，维克托或许会被传送到一个错误的时空，乃至被分解成碎片。但这很难实现，因为维克托与奥术的联系非常紧密，很容易就能发现任何一个细小的异常。
【杰斯，】维克托被魔法加强的低沉声音突然响起，杰斯被吓得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我或许会考虑一下你今早的提议。】维克托在“或许”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我能帮到你什么忙？”
【我之前说过，你的人性还有用。】维克托伸出手，向奥术装置注入能量，他背后的机械爪挑选着符文，奥术装置随之发出强光。【我与范德尔的灵魂已经在奥术中融为一体，我可以通过范德尔来定位我们的世界，但他的人性被兽性吞噬，有太多杂音。因此，我们必须到他的记忆碎片中寻找答案，而你的人性有助于唤醒他的人性。】
奥术光芒加强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杰斯下意识用手臂挡住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狭窄空间。
杰斯的肺不再疼痛，他的腿也能站直了，他低头看去，发觉自己身上穿着整洁的研究员制服，而不是破碎染血的战甲，伤口和污垢也都不见踪影。
他急忙望向周围，发现维克托就在他身旁不远处，同样身穿皮城学院制服，没有冰冷破碎的面具，没有裂开的死灰色脸孔，没有冷酷的金色光点，没有非人的金属身躯。
眼前的人完全就是他记忆中的挚友，而且远比他最后一次见到的维克托更健康，没有苍白的皮肤，没有凹陷的脸颊，没有佝偻的背，没有残废的腿，也不需要拐杖。
维克托微笑着，温和的金色眼睛带着好奇环顾四周，“很神奇对吧，我们在范德尔的记忆里！”他口音浓重的话语里带着亲切和热忱，他伸手触摸岩洞的墙壁，“不可思议，我们居然可以接触到实体！”
但杰斯并不是很关心那堵“不可思议”的墙壁。
“维克托？”杰斯的声音在激动中颤抖，“你……还在吗？”

第6章 矿井事故
“哦？什么？”维克托拿着一颗像棉花一样蓬松的白色发光果实转过身，“矿洞里回声太大，我刚刚没听清你说话。”
“呃……我其实是想说，我们为什么是现在的这种形象，尤其是你，为什么又变回人类的样子了？”
“因为这个场景不是真实的，我们此刻在范德尔的记忆碎片里，你的形象来源于你内心深处的自我，而我的形象……”维克托的神情依然温和，但他的声音陡然加入了冰冷的魔法共鸣，【是我刻意的化形。我们要帮助范德尔找回记忆碎片，前提是让他信任我们，我不觉得我此时的真实形象有助于达成这一目的。】
“好吧——咳咳！”杰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刚刚恢复健康的肺又岌岌可危，“我才发现……咳咳！这里的空气是……怎么回事？”
“欢迎来到祖安，”维克托抬起眉毛，“我从小就在这种空气里长大，用鼻子呼吸会稍微好一点。”
“咳咳！”杰斯用手捂住口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需要跟随记忆中的事件发展，尽量让故事往好的方向发展，这说起来容易，但并不简单。范德尔的人性所剩无几，他的一生更是充满了苦难和创伤，他生前与死后所承受的痛苦我们难以想象，因此他的记忆中一定会发生灾难性事件，我们的任务就是阻止这些灾难打碎记忆片段。”
“难道我们能改变范德尔的命运吗？”杰斯的表情充满了困惑。
“当然不能，”维克托说道，“这就像发生在奥术世界的一场梦，梦醒以后，和这场梦关联的人们不会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的感情和潜意识会受到影响，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恢复范德尔的神智。一定要注意，我们不能让记忆碎片被灾难吞噬，范德尔剩下的记忆已经不多了。”
说着，维克托把手抓向空气，杰斯的海克斯战锤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将它递给杰斯。
杰斯有些错愕地接过战锤，维克托解释道：“我完全不懂战斗，只能你来。一旦我们陷入绝境，你必须及时杀死我，不要让范德尔的记忆被破坏，你自己也千万不要在这个空间里死亡，否则你会损失人性。”
“什么？”杰斯更加一头雾水了，“我必须杀死你？”
“因为我没法杀死自己，海克斯核心不允许这种行为，哪怕是在虚拟的场景之中。”
杰斯还想继续提问，但远处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他端起战锤朝声音的源头跑去，维克托跟在他身后。
从黑暗的矿洞深处跑来几个浑身煤灰的矿工，他们咒骂着推开杰斯，把维克托撞飞出去，在他们身后，一个健壮无比的男人背着两个昏迷的工人没命地跑着，杰斯认出那就是年轻时代的范德尔。不远处还有个瘦弱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拖着一个昏倒的人，黑发被鲜血浸透。
“希尔科？”杰斯震惊地瞪大眼睛，黑发男人抬起头，和杰斯对视了一眼。
呼——
浓稠的绿色气体从矿洞深处涌出来，瞬间灌满了整个矿道，杰斯没有反应过来，不小心吸了一口，他的肺立刻在他体内融化。其他人的脚步也纷纷踉跄，希尔科一头栽倒下去，范德尔停下来，伸手拉他，但希尔科已经没有了意识。
维克托扶着矿洞的墙壁勉强站起来，向杰斯挥手，焦急地指着自己的胸膛。杰斯瞄准他，端起海克斯战锤，拉动了拉杆。
海克斯大炮精准地洞穿了维克托的心脏，随着鲜血飞溅，场景在杰斯身旁碎裂，一阵白光过后，毒气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维克托在一旁低头抓着胸口，表情很痛苦。
“你没事吧？”杰斯拍拍维克托的肩膀。
“我们刚才失败了一次，”维克托虚弱地说道，“我的死亡可以让这个空间里的时间回溯，但这是有限制的，一旦超过极限……”
“我明白，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去救他们！”杰斯说道。
他朝上次发生爆炸的矿洞方向冲去，直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与正在把一筐矿石搬上矿车的希尔科撞个正着，矿石洒落一地。
“你在这里干什么？”希尔科抓住杰斯的衣领，棱角锋利的脸贴近杰斯，“你是什么人，怎么穿着上城人的衣服？”
“等一下——”杰斯努力匀出足够说话的气息，“这里——这里马上要发生爆炸，快让所有人逃跑！”
希尔科的绿眼睛上下打量着杰斯，几秒之后，他松开了抓杰斯衣领的手，转身提起矿灯。
“不行，不要把这个带去，容易爆炸。”杰斯按住他的手，熄灭了灯光，两人一起借着荧光果实的幽光，找到了正在作业的矿工们。
“都停下来！”希尔科大声喊道，“咱们挖到毒气了，快逃出去！”
范德尔丢下稿子站起来，和希尔科交换了一个眼神，所有人都丢下手头的活，跟着范德尔和希尔科一起往外跑。
“大家走之前都把灯火熄灭，”杰斯提醒道，“这些毒气都是可燃的，一旦到达临界浓度，哪怕是一点最小的火花也会把整个矿洞点燃。”
当他们钻出作业的矿道时，维克托才跟过来，他给范德尔和希尔科让开路，一行人沿着七扭八拐的矿道跑出来。
“快！空气越来越辣嗓子了！”范德尔高声喊道，“毒气已经蔓延开了！快快快！”
杰斯又开始不停地咳嗽，几乎快要窒息，祖安的空气对一个上城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维克托则是体能耗尽落在了队伍最后。范德尔见状主动转身回去，一把扛起两个科学家，出身铁匠世家的杰斯·塔利斯这辈子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强壮到能背着他奔跑。
终于，一行人冲出了矿井，他们刚刚躲开洞口，一大股绿色毒雾就从井口喷出。
“谢谢你们，”范德尔感激地握了握杰斯和维克托的手，“如果没有你们，我和兄弟们就死在矿里了，真是感激不尽。”
希尔科却投来警惕的目光，“确实很感谢你们，陌生的上城人，不过——你们怎么会提前知道有事故发生呢？”
杰斯看了维克托一眼，维克托总能比他更快地编出一个理由。
“我们是皮城学院的学者，来研究一个矿井通风项目，所以我们有一些……呃……检测手段。”维克托的眼神和表情看上去很能让人信服，他的口音在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而且我不是上城人。”

第7章 菲罗斯家族
　　范德尔把杰斯和维克托带到他们休息的屋子，一进门，一股机油味扑鼻而来，一个紫罗兰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正拿扳手修理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皮升降机。
　　范德尔宽厚的大手向女人的方向示意。“这是我们矿上的机械师，菲莉西亚。”
　　菲莉西亚抬起头，用脏兮兮的手背撩开前额的刘海，她看了杰斯和维克托一眼，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你怎么把两个上城来的体面人带到咱们这儿来啦？咱们这是粗人呆的地方，到处都是机油，怕是会弄脏人家的漂亮衣服哦。”
　　杰斯感觉自己被误会成了坐在镀金大厅里只会动嘴皮子的样子货，莫名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所以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证明自己的好胜心，“你好，我叫杰斯·塔利斯，出身铁匠世家，这是我的搭档维克托，我们是皮尔特沃夫学院的研究员，在机械这方面，我们可以与你交流一二。”
　　“你们也懂机械？”菲莉西亚漂亮的紫色眼睛亮起来。
　　“他们可是相当厉害，”范德尔从怀里取出模样粗笨的金属烟斗，用火机点燃里面的烟丝，“我们刚才差点全被毒气呛死，要不是人家及时提醒，你和康诺就要给我们收尸了，所以我不管怎么说也要留人家在咱这好好吃顿饭。”
　　“什么？”菲莉西亚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们……没人受伤吧？”
　　“多亏了这两个恩人，大伙都没事。”范德尔把烟斗递给杰斯，杰斯礼貌地摆摆手，他又塞给维克托，维克托也表示不抽烟，范德尔把烟斗叼在自己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们当矿工的就是这样，朝不保夕的，但是我们底城人也没得选。”范德尔叹了口气，“要么在矿里干活儿，要么去炼金男爵的工厂，再不就是在街上小偷小摸，等着哪一天被人打死。我也想带着兄弟们闯出一片天，可眼下，也只能靠挖矿赚几个苦钱。”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杰斯和维克托在桌边最干净的两张椅子上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酒，杰斯尝了一口，这酒很浓烈，但杂醇也很多，和他平常在皮城喝惯了的红酒口感完全不同。
　　希尔科这时也走进了屋子，他把一封已经拆了蜡封的信塞给范德尔，走进屋子里找个角落坐下，疲惫地点起一支烟。
　　范德尔把信展开，读了两句，拧起了眉毛。“我们刚死里逃生，他们就要找我们麻烦？”
　　希尔科靠在椅子上，仰起头，吐出一个烟圈，低沉的声音里满怀愤慨，“上城的贵人们就是这样，我们差点被炸死，他们关心的是什么？是菲罗斯家族需要的矿石能不能及时生产！”
　　“菲罗斯家族？”杰斯插入了希尔科和范德尔的谈话，“这个家族掌握的财富难以估量，可谓是皮尔特沃夫背后的控制人，这座矿场也归他们所有吗？”
　　杰斯没有说出来的一点是，正是菲罗斯家族资助了梅尔，给了她一笔启动资金，让她成为了皮城首富，而梅尔则资助了杰斯，可以说，菲罗斯家族间接地资助了海克斯科技的创造。
　　“看来你对政治还挺了解的。”希尔科直起身子，一双警惕的绿眼睛盯着杰斯，“菲罗斯家族为什么会这么迅速地找上门呢？你和这件事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上城贵人？”
　　“用不着阴阳怪气的称呼我，叫我杰斯就好。”杰斯知道希尔科后来成了祖安的话事人，指示金克丝在皮尔特沃夫搞破坏，还偷走了海克斯水晶，所以他对希尔科的态度也很强硬。
　　“希尔科。”范德尔叼着烟斗坐到了希尔科身边，给他也倒了一杯酒，“我知道你不喜欢上城人，但杰斯刚救了我们的命，他是一个学者，和菲罗斯家族也不可能有什么往来。”说完话，范德尔抱着歉意对杰斯笑笑，希尔科虽然避开了与杰斯的眼神接触，但态度并没有松动。
　　菲莉西亚摘下手套走过来，也在桌边坐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是怎么说的？”
　　范德尔又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草，“他们声称是我们不合规作业才导致了事故，要求我们在三天之内恢复矿场生产，并且补上事故期间耽误的进度，否则，就把我们全部丢进静水监狱。”
　　静水监狱？杰斯抬起眼睛，难掩震惊，他以为那里面关押的全是穷凶极恶危害皮城的罪犯，从没想过上城竟然会以这么儿戏的理由把人丢进那里。维克托只是摇了摇头。
　　希尔科冷笑了一声，“上城老爷可真好心，现在矿井里毒气缭绕，人哪怕闻一口就得死！”他喝干了酒，把杯子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手背青筋暴起，“那毒气自己从矿井里钻出来，我们只是正常干活儿，凭什么把我们丢进大牢？我们应该召集弟兄们，拿起稿子和炸药，把来抓我们的执法官的皮扒了塞进矿里，看他们还有没有气儿对我们指手画脚！”
　　“不行！”杰斯大声打断了希尔科，“被派来的执法官也只是奉命行事，伤害他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希尔科的眼睛里简直要冒出火。“上城人就是上城人，永远替上城人考虑，你们为我们考虑过哪怕一丝一毫？灰瘴是我们吸，污水是我们喝，监狱是我们蹲，你们呢？嘴皮子一碰，想一出是一出，对吧？杀一个执法官不够，我们就杀一百个、一千个，一直杀到那个高高在上的菲罗斯面前——”
　　“但你做不到！”杰斯毫不退让，“你没见识过上城有多少人手，有多少武器，有多

“但你做不到！”杰斯毫不退让，“你没见识过上城有多少人手，有多少武器，有多少杆枪，你不知道你的做法会害死多少人！”
　　他站起身，把海克斯战锤摆在桌上，展示给他们看，“你自己看，这是上城的熔炉锻造的武器，你们那些废铁打造的破烂工具根本就不堪一击，与其试图用武力抵抗，害死你自己和无辜的执法官，你还不如乖乖自首，主动进静水监狱！”
　　希尔科猛然站起来，与杰斯针锋相对，“上城人果然只会动嘴皮子，你们对下城人指手画脚，却从不提供解决方案，你们给我们留过活路吗！”他握紧拳头，锋利的轮廓满怀憎恨。
　　范德尔见状赶紧拉住希尔科，给他重新倒了杯酒，维克托也把一只手放在杰斯的肩膀上。
　　希尔科愤愤不平地坐了下去，但杰斯没有坐下，他大声说道：“你要的解决方案我可以给你！三天之内，我会给你们造一套通风设备。”